第35章
沈央央放學後照常和林定一起回家, 兩人走在路上,本來并沒有人說話,忽然林定轉頭問她, “你和陸鐘鬧別扭了嗎?”
這是很少見的事情,人和人相處總有發生矛盾的時候, 沈央央當然也不例外,但這件事發生在她和陸鐘之間,而且還持續了好幾天,就很奇怪了。
“對啊, ”沈央央頓了頓才回答,不明白大家為什麽都是選擇來問她而不是去問陸鐘?
林定噢了一聲, 沒再繼續問, 倒是沈央央語氣有點好奇,“你不問我和他因為什麽鬧矛盾嗎?”
林定想了一下回答,“如果你想說的話, 我會聽。”
這似乎一直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方式,林定沉默但周到,他其實不太關心這些誰和誰又鬧矛盾了之類的小事, 林定的生活中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但如果是沈央央有話要和他傾訴的話,那麽他願意聽。
至于沈央央如果不願意說, 那麽他也不會多問,他就是這樣的人, 沉默溫吞,像是一座冰山, 海面下的內心再波濤洶湧, 海上的山體看起來還是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紋絲不動, 陸鐘曾經私底下吐槽過他”悶葫蘆“,并且下斷言他這樣的肯定八百年也追不到喜歡的人。
傅易真和陸鐘從來沒把他當成威脅過,林定知道這一點,但他沒辦法改,家庭對人的影響真的是巨大的,他小時候對無法拯救自己媽媽的無力感,似乎延續到了現在。
林定有時候也不知道智商高對他而言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老祖宗曾經有一句話,福禍相依,某種程度上來說不合時宜的天賦,或許更多的給人帶來的是災難。
就像他現在還能記得四五歲的時候關于他媽媽吳玉熙的記憶,吳玉熙叫人喜歡叫疊詞,她叫林定“定定”,叫他爸爸林封“封封”,林封偶爾回家,這時候吳玉熙就會像魚兒見了水一樣圍上去問長問短,“封封你吃這個菜好不好吃”“封封你抱抱我好不好”。
而大多數時候林封是不回家的,這時候吳玉熙則會眼淚汪汪的抱着他坐在門口,止不住的問他,“定定,封封為什麽還沒有回家?”
林封為什麽不回家?五歲的林定當然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但他卻因此記住了吳玉熙不停的向林封表達自己的愛,他愛林封溢于言表,但林封的回應卻是敷衍、躲避、不耐煩,他的媽媽吳玉熙因為愛而死,這是個教訓,由此可見人是不能太表露自己的愛意的。
因為得不到回應他便會枯萎死亡。
即使長大之後,林定讀了許多書,也通了不少人□□理,他清楚的意識到這個結論是一個僞命題,成熟的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的,吳玉熙只是個例外,他或許不能控制自己愛上誰,但卻能控制自己不會因此走向死亡。
愛一個人并不會殺死自己,他明白這個道理得太晚,這條準則早已在五歲那年如同編程一樣寫進了他的性格中。
沈央央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看到一輛熟悉的車,七中離大院兒很近,通常他們都是走路上下學,忽然在門口看到傅易真,她有些意外的朝人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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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怎麽來了?”
傅易真下車給她拎書包,邊走邊解釋,“家裏說你馬上要高考,考前需要放松一下,讓我和楠姐帶你散散心,緩解緊張的情緒。”
說完打量了一下她神采奕奕的臉色,忽然笑了,“但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緊張。”
沈央央倒沒有反駁這句話,如果她沒有生在這樣的家庭,高考對她來說是唯一的出路,那她當然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松。
打開車門後,沈央央才看到車裏還有其他人,傅楠抱着傅瑞寧朝她打了個招呼,“是寧寧想來接你。”
傅瑞寧适時的朝她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沈央央思維卡殼了一下才接話,“我記得早上出門上學的時候她還不會說話?”
所以傅楠是怎麽解讀出寧寧想來接她這句話的?
傅楠尴尬的笑了一下,選擇低頭玩傅瑞寧的小手不和她說話,沈央央配合的跳過這個話題,上車後坐在了傅瑞寧的另一邊,傅瑞寧頓時高興得口水直流,不停的往她身上蹭。
“本來打算的是去虞山那邊露營,但考慮到你和楠姐都不太合适去太遠的地方,就臨時換成了在家前面的草坪裏露營。”傅易真說話時手機響了一下,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後,并沒有選擇打開短信,而是直接把手機放在了另一邊。
沈央央把一只手遞給了傅瑞寧她才消停下來,聞言默默無語,“這地點跨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從八十公裏外的虞山一步跨越到家門口的草坪?
傅易真沉吟了一下,好奇的問,“所以你其實還是有點緊張?”
沈央央也意識到了她今天狀态有點不對,有些遲疑的反問,“或許吧?”
“馬上要考試了,不緊張才不正常吧?”傅楠插進來點評了一句。
沈央央看窗外的風景不說話,傅易真倒是點了點頭,“也是,”說完看了一眼窗外的林定,“他不上車一起回家嗎?”
“他應該更喜歡走路回去。”沈央央剛才叫過他搭便車,林定拒絕了她,聲稱是走路回家更能放松心态沉澱思維。
“有時候我真的不太理解林定的想法,”傅易真不着痕跡的給人上了一點眼藥,“我覺得他不太合群。”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放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一下,這次是一串長久的電話鈴聲,傅易真看了一眼來電人姓名後,沒有要接的打算。
傅瑞寧因為電話鈴聲裏的歌變得突然興奮,傅楠都要差點控制不住她,“誰的電話?你不接嗎?”
傅易真看了後排一眼,目光再次落在來電人姓名周雨嬌這三個字上,單手操作方向盤,另一只手按滅了手機,順便還把音量調成了靜音。
“無關緊要的人,不用接。”
而另一邊,周雨嬌在醫院病床上打了一個噴嚏,她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連續給傅易真打了兩個電話都沒人接之後,她盯着醫院白色的牆壁發了一會兒呆,放棄了再撥打手機。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拍攝的時候,原本朝她道過歉的女二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怒氣沖沖的走到她面前,不過她倒沒有對周雨嬌做什麽,只是雙手抱在胸前,從旁邊的茶幾上拿起一個杯子舉到肩膀位置,再忽然放開,陶瓷杯子頓時嘭的一聲掉落在地面上,碎成了一地碎片。
周雨嬌有些懵,她其實并不是很尖銳的性格,如果不是這個女二號先欺負她,她肯定不會和對方結下梁子,甚至扇巴掌那件事發生之後,她也并沒有揪着對方不放,雙方只是維持着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态,互相不搭理對方。
實際上她應該是有能力反教訓回去的,周雨嬌曾估計着當時女二號對她的态度這樣想。
女二號看她的眼神裏有着掩飾不住的惱怒和奚落,對上周雨嬌的視線後,只輕飄飄的丢下一句,“手滑了”,然後就施施然的轉頭離開了,半點不在意身後的周雨嬌是什麽反應。
等到下午上完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周雨嬌才弄明白是怎麽回事。
女二號和身邊的人估計以為廁所裏沒有人,說話的聲音很大,一個聲音問,“你今天早上是怎麽回事?怎麽又突然去惹周雨嬌?”
其實她原本想說的是上次的教訓還沒有吃夠嗎?人家周雨嬌明顯比你後臺硬,再招惹她不怕又被人逼着在大庭廣衆之下道歉?
可看着女二號的臉色,她這話沒敢說,女二號家裏本來就有點小錢,所以才能在這個劇組裏拿到有名有姓的角色,甚至上次得罪了人也只是被逼着道歉,而她只是個沒什麽戲份的小角色,靠着讨好女二號才在這個劇組裏好過一點。
要是惹毛了對方,以女二號的性格,她在劇組裏可不會好過。
女二號沒聽出來她潛臺詞裏的意思,補了一下嘴上的口紅後,不屑的嗤笑了一聲,“周雨嬌算什麽人物?我還惹不起她了?”
另一個女演員欲言又止,但到底怕得罪了女二號沒再接話,還是另外一個剛走進洗手間的人好奇的問,“周雨嬌不是後臺很大嗎?”
“她那算什麽後臺?”女二號臉上的表情越發不屑,“你們以為傅家的那位有多喜歡她?在人家眼裏她恐怕連一個小情兒都算不上!”
“這句話怎麽說?”另外的兩人聞言後更加好奇,當時傅家的那位不是還為周雨嬌出頭了嗎?看着她挺受寵愛的呀。
想起這件事女二號心裏就止不住的犯惡心,她自己就是靠着家裏的錢才在娛樂圈裏混上些地位的,倒是沒必要瞧不起其他身後有背景的人,但周雨嬌這算什麽?舔着一張臉當別人替代品的下賤玩意兒,也敢在她面前一臉清高?
女二號因為家裏的關系攀上了二代圈的一位少爺,這才知道傅易真他們那個圈子裏的一些事情,想到昨天晚上看到傳說中傅公子妹妹的照片時候的震驚,她心裏就止不住的惱怒,既因為當時她被這種玩意兒下了臉面,又因為這個周雨嬌平時在劇組裏表現得多清高,就跟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蓮花似的,結果私底下的真相居然這麽不堪。
“你們以為傅家那位是真的喜歡她?不過是因為她那張臉罷了。”
這句話說完周圍兩人都笑了,“不是因為臉還能因為什麽?指望這些公子哥拿咱們當真愛嗎?”
她們在圈子裏見過了這些少爺小姐,早就明白了人家二代們才不像言情小說裏的那麽傻,人都精着呢,最多談談感情,少有真娶進家門的。
女二號臉上的神色卻一下子有些捉摸不定,“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傅家那位之所以看重周雨嬌,是因為她那張臉長得像一個人。”
“誰?傅公子的心上人?”
追問到了這裏,女二號卻忽然閉住口不再說下去了。
昨天剛看到沈央央照片的時候,女二號震驚之下當然是追問過她的身份的,得到的答案是“傅易真的妹妹,別看兩人沒有血緣關系,傅家可是正兒八經把她當傅家人看待的。”
本來那人還想補充一句這個圈子裏惹到誰都別惹到沈央央,因為她背後不止有傅家,就陸鐘這個陸家的太子爺就夠她喝一壺的,更何況她身後的一衆追求者,但轉念一想,以女二號的身份,恐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和沈央央有什麽交集,他也沒必要和人說得這麽細。
女二號雖然沒弄清楚沒血緣關系的妹妹是什麽意思,但心裏倒是清楚就憑傅易真找了一個和他妹妹一張臉的小情兒來看,他對沈央央的心思就絕對不單純。
而周雨嬌,不過是一個替代品罷了,能指望傅家那位對她有多上心?
“诶,你話別說一半啊,周雨嬌長得像誰?”
女二號倒是不敢說出沈央央的名字,對方畢竟頂着傅家人的名頭,因此只是不耐煩的回答,“反正周雨嬌只是個替代品,因為那張臉太讨了傅公子的歡心。”
幾人說完閑話後就匆匆離開了洗手間,留下周雨嬌一個人站在原地,感覺大腦昏昏沉沉的,大家都知道了?知道她只是某個人的替身?
她感覺像是遮羞布被忽然扯了下來,剛進娛樂圈時周雨嬌覺得自己和傅易真的金錢交易關系很羞恥,直到後來見到圈子裏遍地都是有金主的之後,她才開始自我安慰自己的行為或許沒什麽,畢竟大家都在這樣做。
可現在,她卻像忽然被現實狠狠的扇了個耳光,原來她和傅易真之間是比單純的金主關系,更要不堪的存在啊,這段關系原來在一開始就充滿了羞辱與不尊重,他甚至都不是喜歡她這個人,而是喜歡她身上和別人相似的存在。
下午的時候周雨嬌的狀态一直不對勁,導演NG了好幾次,周雨嬌每次擡頭仿佛都能看到女二號鄙夷的眼神,在拍落水戲的時候,對方一遍一遍裝作不是故意的演砸,再一次又一次把她推進水中。
直到最後導演不耐煩了,這cut場景才拍過,從水裏起來後,周雨嬌感覺頭昏腦脹,做什麽都沒有力氣,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在醫院裏了,她身邊并沒有守着人,周雨嬌哆哆嗦嗦的拿出床頭包裏的手機,想要給傅易真打電話,至于電話接通之後要說什麽,她并沒有想好。
她只是覺得很委屈。
打了兩通電話都沒人接,周雨嬌克制着放棄了,不知道盯着虛空中多久,她手機終于又響起了滴滴聲。
她以為她已經死心,完全不會再期待了,可原來當手機再響起的時候她心跳還是會突然加快,可打開手機後讓她失望的是,這并不是傅易真的來信。
發短信的是一個陌生號碼,“聽說傅公子今天親自去學校接他妹妹放學了,估計現在正在陪她妹妹吧,真可憐呢自己一個人躺在醫院裏。”
是啊,真可憐,周雨嬌冷靜的把短信删除,然後按下了手機的關機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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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很快開進了大院兒,沈央央下車後幫了傅楠一把,把小團子傅瑞寧抱了下來,才剛把人抱在懷裏,傅瑞寧頓時一把抓住了沈央央垂下來的頭發,臉上還朝她露出一個流着口水的笑容。
沈央央默默的擦掉弄到她臉上的口水,其實小寶寶的口水并不臭,什麽味道也沒有,她試圖把人再還給傅楠,但可惜傅瑞寧并不配合,死活不肯離開她的懷抱。
“楠姐。”
傅楠轉過頭當沒看到,過了一會兒之後小聲開口,“寧寧喜歡你呢。”
所以這就是你把親女兒丢給我的理由嗎?沈央央試圖把頭發從傅瑞寧手上拽下來。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傅家前面的草坪上已經搭起了一個烤架,旁邊還十分有少女心的搭了一個白色的帳篷,帳篷上纏了好幾串閃着黃色暖光的星星燈,一看就是鐘沛宜的手筆。
整個傅家也只有她會這麽打扮一頂帳篷,不然難道還能指望傅老爺子或者傅植業嗎?
搖了搖頭清空腦袋裏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後,沈央央才把傅瑞寧放到一旁的嬰兒車裏,轉頭和傅易真兩人一起烤串。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傅家人就像有默契一樣,默默把外面這片草坪讓給了他們三個年輕人,或許還得加上傅瑞寧這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寶寶。
“所以幹媽他們其實都在家?”沈央央吃了一串自己烤的水果雞肉,菠蘿和雞肉一塊隔一塊的串在烤串上,再加上廚師手藝不俗的調味,烤出來既有肉類的鮮香油脂,又有水果的甜蜜清香,吃起來既不油膩也不會過于甜口,很合三人的胃口。
“對啊,”傅易真按滅了手上的手機屏幕,臉上的表情有些出神,随即很快又轉回了沈央央身上,“他們應該是覺得沒有長輩在場,你會更輕松自在一點。”
剛剛周雨嬌的經紀人給他發了條短信,告訴他今天下午在劇組發生的事情,傅易真這才知道周雨嬌為什麽會連給他打了幾個電話。
“畢竟這是為了你考試前的放松嘛。”傅楠在一旁補充。
看得出來這段時間她在傅家過得不錯,此時面色紅潤,和家裏人相處時也沒了一開始的拘謹。
一邊的傅瑞寧動了動鼻子聞到了烤肉的香味,咿呀咿呀的叫着想吃,可在場卻沒有疼惜她的長輩,全是嚴格要求她的年輕人,因此任憑她怎麽大聲的發出訴求,包括她親媽在內的三人都統一選擇無視她。
沈央央對他們這個想法有些無言以對,她倒沒有覺得有了長輩之後會感到不自在,相信不停流着口水想吃烤肉的傅瑞寧,應該和她持有同樣的想法。
吃完烤肉吹了會兒晚風後,沈央央有些犯困,這時候她開始覺得自己精神上或許真的是有點緊張,而這場放松也确實起到了一點作用,起碼她現在就精神松懈到想睡覺。
她的目光在房子裏溫暖的床,和草坪上發光的帳篷間游移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不要辜負鐘沛宜的心意,攏了攏外套後鑽進了帳篷裏。
裏面有一面是透明的,她待在防潮墊上,竟然能看到天上夜空中的星星。
沈央央坐下來抱着自己的雙腿,聽着耳邊傅瑞寧和傅楠的對話,慢慢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等她閉上眼睛有一會兒之後,傅易真才發現,他剛剛回了幾條周雨嬌的信息,此時見沈央央頭埋在腿上睡覺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随即起身去屋裏拿毛毯。
等他拿着毛毯出來的時候,草坪上已經沒人了,傅楠不知道帶着傅瑞寧去了哪裏,整個場地上只有那頂帳篷在發着光,以及安靜的睡在帳篷裏的沈央央。
傅易真走近了把毯子蓋在她身上,他其實真的沒有想過要做什麽,只是怕她着涼。
可兩人離得這樣近,沈央央又是這麽不設防的睡着了,傅易真蹲在她面前,漸漸的眸色變得有些發深。
沈央央睡着時并不像醒着那麽拒人于千裏之外,她的側臉十分嬌憨,額頭上還有着帶着稚氣的胎毛,月光和燈光照在她整個人身上,就像一個靜谧卻觸手可及的幻想。
他當然是不甘心只做她的哥哥的,傅易真承認自己不是什麽好人,有時候他甚至會有些卑劣的想法一閃而過——如果鐘沛宜沒有那麽喜歡她,如果她身後沒有盛陽實業,如果她和周雨嬌是一樣的處境那就好了。
那他就能毫無顧忌的用盡各種手段得到她。
可惜沒有如果,傅易真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笑自己的異想天開。
他把毛毯輕輕的給沈央央蓋上,長久的凝望着她,最終卻什麽也沒做的站起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