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當親子鑒定文件下來的時候, 沈央央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袁雲果然就是當初失蹤的傅楠。
沈麗麗打電話過來追問,“你找到了傅家夭折了的那個女兒?”
沈央央還沒成年,她不想在事情還沒确定之前就驚動鐘沛宜, 就只能借助沈家那邊的關系。
手在文件上摩挲了幾下後,沈央央才回答, “對啊。”
“那你是不是能回家了?”沈麗麗的表情有些古怪,一方面她希望妹妹能回沈家生活,另一方面她理智上又知道,待在傅家對妹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現在她整個人處于一種既想沈央央回家住, 又想保住她在傅家地位的糾結中。
沈央央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電話挂斷後, 她看向窗外的鐘沛宜。
她去花園裏摘了幾枝月季, 正哼着歌走進客廳,沈央央有時候都想,有血緣關系的母女之間是不是真的有心靈感應?鐘沛宜感覺到楠姐就要回來了, 所以最近才心情那麽好。
深呼吸一口氣後,沈央央走下樓梯。
鐘沛宜朝她招招手,滿臉都是笑, “這幾支花好不好看?”
“好看。”沈央央露出一個笑,走過去握住了鐘沛宜的手,“幹媽, 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說。”
“什麽?”鐘沛宜一怔,在腦子裏想了一遍最近發生的事, 沒想到什麽大事能讓沈央央這麽鄭重其事。
“我們去書房說。”
————
這天對袁雲來說,是和平常沒什麽區別的, 十分尋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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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她因為肚子陣痛很早就醒了, 因為臨近預産期, 大夫說這都是正常現象,到現在她倒是已經習慣了時不時出現的胎動。
她的小腿有些浮腫,因此下床很艱難,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之後,袁雲手又不自覺的放在了肚子上,臉上浮現了一抹微笑。
或許是沒有十歲之前的記憶,又一直寄人籬下的緣故,袁雲對肚子裏這個血脈相連的小寶貝感覺很奇妙,像是漂浮在這個世界好多年後,突然有了一個依靠。
俞城的清晨還是有點冷的,袁雲擡頭看了下走廊上的挂鐘,現在才早上六點,醫院才開門,整個住院部都靜悄悄的。
她在懷孕之後,就習慣了在這個點醒來去上廁所,通常這個點都沒什麽人,因此這次在病房門口看到一大家子人的時候,還有些吓了一跳。
那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男性,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臉上的法令紋很深,整個人站在那裏就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但很奇怪的,袁雲的視線在他臉上掃過,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怕他。
老人的旁邊是一個高大嚴肅的男人,他應該來得極為匆忙,身上還穿着軍裝,臉上是深深的疲憊,但一雙眼睛卻極為銳利,他的視線緊盯在袁雲身上,袁雲條件反射的盯了回去,她沒發現,她此時的眼神和男人的眼神如出一轍,男人是狼王般具有壓迫感,而她是小狼崽子一樣不服輸。
然後是前幾天見過的那個生得極好的小姑娘,她今天穿着的連衣裙變成了黃色,襯托得清冷的氣質都活潑了幾分,像一朵極具生命力的花。
而在小姑娘的旁邊,站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子,從長相來看應該二十來歲,生得極為俊美,鼻子上架着一副銀邊眼鏡,一副笑吟吟的樣子,目光落到她身上時帶着點溫柔和憐惜?
最後是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女人,四十來歲左右,袁雲覺得她的長相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到過,她眼眶微紅,臉上的情緒極為激動。
袁雲對上她的視線後有些手足無措,因為她看起來好像要哭了。
這樣的一大家子,為什麽會這麽早的站在病房外?袁雲在心裏猜測,他們為什麽要看着自己?她感到心跳加快,仿佛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只能別過臉不再看他們,盡力讓自己平靜。
她挺着肚子艱難的朝前走了幾步,卻聽到那個女人仿佛終于忍不住,捂住臉哭了出來。
旁邊的男人摟住她在肩頭,無聲的安慰。
鐘沛宜其實是過過苦日子的,她出身富貴,但七八十年代那會兒,正是他們這種出身的人家最難過的時候,她其實覺得人生一輩子,吃點苦沒什麽,有苦才能對比出甜嘛。
但看到她的囡囡,她從小捧在手心裏什麽都用最好的囡囡,如今懷孕了,一個人在醫院待産,臉上全是疲态,二十多歲的人被蹉跎得像三十歲,艱難的撫着孕肚朝前走,她就心痛得恨不得替她承受這一切。
“囡囡……”鐘沛宜想說什麽,病房的門卻突然被推開。
周紅梅懷孕了也睡不好,尤其醫院裏人來人往的,說實話,如果不是怕袁雲占了家裏的便宜,住院多花錢,住醫院還真沒有在家裏舒坦。
“袁雲,你溫水瓶裏還有沒有水?”
袁雲這幾天跟中了狗屎運似的,不僅打飯能買到高級餐,就連溫水瓶裏都有護士給她打水,周紅梅想着都是一家人不用那麽客氣,有時懶得去打水,順便就用了袁雲溫水瓶裏的水。
周紅梅出了病房後,也看到了這氣派的一家子,好奇的看了一眼後,她不覺得這些人會和他們扯上關系,漠不關心的移開了目光,催促的看向袁雲。
袁雲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看到了人家失态的哭,她轉頭對着鐘沛宜露出一個帶着點歉意的笑。
周紅梅見此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會巴結人,怎麽這麽對着人家搖尾巴示好,和人家也不是一個道上的人!”
她這樣說話是有原因的,昨天大晚上的,周紅梅起夜,迷迷糊糊的,看見醫院外停了一圈黑壓壓的車,還吓了一跳。
有幾個值夜的小護士在讨論,“九點的時候這些車就開到醫院門口了,我們院是不是住進來了什麽大人物?”
“有可能,有幾輛車的開頭就不簡單,還有上上下下的警衛員,這架勢起碼也得是個老首長吧。”
“好多年沒見過這種大人物出動的場面了,”一個小護士托腮回憶,“我表姐在高級療養院上班,她給我講那些人出門就是這種派頭。”
三院的醫療條件在俞城只能說是一般,平頭百姓來看病的居多,很少接待大人物。
人本能的會對比自己高的階層的生活感興趣,周紅梅假裝站在那兒休息,聽了一會兒八卦,正心滿意足的要轉頭回病房,卻看到同樣站在角落裏的袁雲。
袁雲感覺頭有點痛,怔怔的看着窗外的車發呆,按理來說她應該是沒見過這種場面的,但剛剛她看到中間那輛車的車牌號,腦海裏卻忽然浮現後面被遮住的那幾個數字——924,在她的認知裏,她似乎天生該知道這是某個人的生日。
很重要,但她想不起來,周紅梅看到她這副做派就膩煩,真以為盯着這些車子看久了,就能和坐這種車的人扯上關系?
她就是看袁雲不順眼,總做白日夢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也不看看有沒有這個命?
就像現在,對着人家笑一下,難道還真就能認人家當媽?
周紅梅這樣想着,卻冷不防的聽到一句哭聲,“囡囡,我是媽媽……”
誰?誰是你女兒?周紅梅的表情凝固了,眼睜睜看着那個氣派不凡的女人哭着上前,一把抱住了袁雲。
鐘沛宜的情緒很激動,但她的動作很輕,抱住懷孕的袁雲,就像是抱住了一根飄了許久的羽毛,不敢用力,生怕人又飄走。
接着是那一大家子都圍在了袁雲身邊,他們護着袁雲的架勢,就像是護着什麽眼珠子。
或許是眼前的場景太過荒謬了,周紅梅居然覺得有些可笑,也确實笑出了聲。
這一家子看着就是當領導的人家,袁雲能有那個命?
袁雲手足無措極了,她沒想到這個女人會突然抱住自己,自稱是她的媽媽,這時候她才發現,難怪她看女人十分眼熟,他們兩人實在生得很像。
“你別哭啊,”袁雲想給人擦擦眼淚,卻怕手不幹淨,她不敢動彈,卻感覺身後有一只大手撐住了她的腰,讓她站着不至于這麽幸苦。
“好了,讓楠楠先進病房。”傅老爺子發話。
他們一家是昨天晚上拿到的袁雲的調查報告和親子鑒定,除了沈央央自己叫人做的那份鑒定外,傅家人還額外采集袁雲的毛發,重新和家裏人都做了個血緣鑒定。
确定結果後鐘沛宜昨晚就想過來,還是傅老爺子以不要打擾孕婦休息的理由,勸住了她。
傅易真的父親傅植業的工作比較忙,他是昨天晚上拿到确定的血緣鑒定書後,連夜趕回的市裏。
傅楠當初的失蹤,其實一直是他們夫妻倆之間的一根刺,在開車回來的路上,傅植業少見的有些心思不定,走到今天這一步後,其實已經很少有能讓他思緒起伏這麽大的事情了。
他還記得當初傅楠的性子,就像一個小狼崽子,不服輸,他們父女倆常愛玩目光對視的游戲,那是他教傅楠的第一課,絕不輕易逃避別人的視線。
袁雲感到有點懵,她的親人找到她了?
鐘沛宜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介紹家人,“這是你爺爺傅宗,你小的時候最粘他,這是你爸爸傅植業,你小時候天天和他玩部隊游戲,這是你弟弟傅易真,你走丢的時候他才五歲,這是你妹妹沈央央,就是她找到的你。”
說完看着她的眼睛,“我是你媽媽,我叫鐘沛宜,你不記得家裏了也沒關系。”
知道袁雲沒了十歲之前的記憶後,鐘沛宜的聲音裏就一直帶着點梗咽。
袁雲張了張嘴,其實她到現在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她說話的聲音有點艱難,“那我叫什麽名字?”
袁雲,這是袁家人給她取的名字,她應該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吧?
“傅楠,”鐘沛宜努力不讓聲音顫抖,“你叫傅楠。”
說實話,袁雲其實對這一切沒什麽實感,看到鐘沛宜那張臉,她其實是相信自己是她的女兒的,但長久以來對家人的期待,她曾經無數次想象過找到家人的場景,真正在這一天實現了,她卻感到很不真實。
她已經是在預産期的那一周了,傅家人給她換了單人病房,和之前的四人間比,單人病房的空氣要清新很多,也要安靜許多,還請了專門的護工照顧她。
傅家人已經走了,她躺在病床上發呆。
周紅梅走進來環顧了一遍高級病房的模樣,直到此時,她都不敢相信袁雲的命居然真的有這麽好。
她剛剛偷偷跟在那家人的後面,見到好多醫生都出來了,周紅梅見過三院的院長,她見到院長模樣的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家人裏的老爺子面前,似乎稱呼了一句什麽,老首長?
對于這些職稱,周紅梅是不懂的,只大概能猜測認回袁雲的這家人背景很硬。
她不願違着心意捧袁雲,但也不太敢像以前那樣随意的對待這個妯娌,“那樣的家庭,還可能丢孩子?不會是騙子吧?”
其實能騙什麽呢?看看這滿病房的補品和水果,周紅梅看着都眼饞,如果是騙子,那這成本也太高了點吧?
袁雲還處在認親的沖擊中,沒回話,周紅梅忍不住嘀咕,“發達了就是不一樣,傲氣個什麽勁兒。”
她心裏其實是很酸的,甚至忍不住想,那家人或許真的是騙子?有錢人哪有認親這麽草率的,不都得做個鑒定什麽的?
可接下來幾天的經歷,卻直接打碎了周紅梅的僥幸。
三院原本來看病的多是平頭百姓,這幾日卻不停有牌號不凡的車駛入,一輛輛車停在三院門外,各種禮品和果籃如流水一般送進袁雲,或者說傅楠的病房裏。
甚至一些身份不夠的,東西還送不進去。
日日在病房裏見着這些平日見不到的權貴人家,周紅梅心裏逐漸産生了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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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大小姐死而複生的事情,最近是俞城上層圈子裏的頭條。
林定和沈央央走在回大院兒的路上,他們才下晚自習,夏日夜晚的微風十分舒适,林定看了一眼沈央央的側臉,眼裏無端的帶上了一點笑意。
“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沈央央不解。
“沒有,”林定一只手握成拳頭咳嗽了一下,來掩飾嘴角的笑意。
他只是覺得,這樣的時候很好,他雖然是和沈央央一起長大,但其實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沈央央身邊都圍着別人。
林定沒什麽朋友,沈央央的朋友卻不少,這是十四歲的時候林定觀察出的結論,他為此還單方面和沈央央冷戰了一個星期,因為覺得不公平。
“你最近在傅家還習慣嗎?”林定想了個話題,其實他不太在乎沈央央回了什麽,只是想她的注意力能在自己身上。
“和以前一樣啊,噢,你是指楠姐的事情嗎?”
随着這句話一起的,是沈央央側着臉,擡起頭看向他,林定因為這目光感到愉悅。
“楠姐目前還在醫院,三院的醫療條件比不過一院那邊,幹媽他們本來想給她轉院的,但醫生說楠姐現在月份太大了,而且這邊的醫生更了解她的情況,就沒轉……”
沈央央說了很多,她其實蠻喜歡和林定傾訴事情的,他不像傅易真那麽精明,也不像陸鐘那樣沖動,每次她說什麽,他通常都會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聽,然後恰如其分的提出一點意見。
聶如曾經有一次給她講過她這三個發小,評價傅易真是風流溫柔的貴公子,陸鐘是桀骜不馴的男高中生,林定則是安安靜靜的美男子。
沈央央當時聽完之後只覺得她的形容十分浮誇,可事後想想,卻覺得她說得也不無道理。
他的确很安靜,安安靜靜的帥。
兩人走到大院兒門口的時候,遠遠的看到一個女孩子站在院門口,似乎站了有一段時間,正百無聊賴的揪樹葉子玩兒。
蘇柔看到林定的身影後,眼前一亮,随即注意到他身邊的沈央央,嘴角很快撇了下去。
沈央央腳步有些遲疑,她覺得蘇柔有點瘋,不太願意和她接觸,“你現在和她很熟?”
“算是朋友吧。”林定不太在意,“她上次在巷子口救了我。”
沈央央沉默了一下,蘇柔已經小跑過來了,她聲音裏帶着點嬌嗔的埋怨,“林定,你怎麽才回來?”
“才下晚自習。”林定有些不耐煩,覺得她打擾了自己和沈央央的獨處。
“你那麽兇幹嘛?”他們已經走到了林家門口。
蘇柔今晚和父母說過,要在姑姑家住,蘇父蘇母覺得蘇柔多沾沾林家的光有好處,因此一口答應了。
“林定你不回家嗎?”蘇柔站在門口的臺階上。
“我先把央央送回去。”林定頭也不回。
又是沈央央,在他心裏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這個青梅。
一開始的時候,蘇柔其實沒想過取代沈央央的地位,只要在林定身邊有一席之地,他允許自己的靠近,蘇柔就已經很滿意了。
但現在,他真的默許了自己跟在身邊,蘇柔卻不滿足起來——他上輩子的确是一直追在沈央央身後,但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輩子一切都已經不同,救了他的是自己,他為什麽不能回頭多看自己一眼?
蘇柔堅信林定在追累了沈央央之後,一定會回頭看到自己的。
幾步路的距離,沈央央都要林定送,兩人走遠之前,蘇柔依稀聽到他們談論的話題,“楠姐生完孩子後才回傅家……”
什麽楠姐?蘇柔本沒放在心上,但在轉頭進屋的時候,卻突然想起上輩子的傅家,的确是發生了一件震驚整個俞城的大事。
不過那不是發生在現在,而是十幾年之後,蘇柔三十多歲的時候,那件事還上了報紙。
傅家的女孩子居然和別人家的女孩子抱錯了,真正的傅家女似乎過得很不好,身體很差,幾次進ICU病房。
當時網絡上還議論過一陣子,因為假的那個傅家小姐這十幾年來被養得十分優秀,履歷拉出來一串串的吊打那個真正的傅家小姐,當時還有人猜測一山不容二虎,兩人一同養在傅家,肯定要出什麽事。
果然不到半年,真正的傅家小姐就因為受了什麽刺激,差點沒搶救過來。
算算時間,真假兩個傅家小姐,應該就是在這一年出生。
蘇柔進屋的腳步遲疑了一下,有些猶豫要不要提醒一下傅家人,畢竟這關系到兩個女孩子的人生。
但目光一轉,看到林定低頭看向沈央央時溫柔的表情,以及沈央央毫不避諱的和他說說笑笑的身影,她心裏就升起一股不情願。
明明不喜歡林定,為什麽不和他徹底劃清關系?
她有時都為林定感到不值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