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會場裏傳出了一陣騷動。
這棟房子的面積其實不算大,沈央央一眼就能望見騷動的源頭,蘇柔正把琴架在肩膀上,閉目聚精會神的演奏。
沈央央凝神聽了一會兒,說實話,藝術類的工種其實是很有門檻的,跳舞需要手長頭小的身體條件,彈琴需要先天的音準,畫畫需要一點先天對事物和美的感知力。
世界上大部分的工作都能做到勤能補拙,但藝術類的不行,再勤奮,技巧再純熟,沒有天賦一切都白搭,“匠”就始終是“匠”,成不了大師。
天生的靈感,就像是出生時身體裏攜帶的基因彩票,成王敗寇天定生死,這正是沈央央迷戀藝術的原因之一。
琴聲很悠揚,起初因為彈奏者帶着瑕疵的表演,在場的大部分人眉頭都皺着,來這次交流會的都是小提琴領域的資深音樂人,蘇柔的演奏聽在他們耳朵裏,就像是書法家看五歲稚兒練筆,全是瑕疵。
但是慢慢的,包括沈央央在內,神情都沉進了這首曲子中。
不是中外名家演奏過無數遍的名曲,這首曲子很新,卻不像一般新曲子的浮躁,它很淡,清新得像是一輪清月或者一束月光,高山之上霜白落了一地,山山低垂,那麽清遠,又那麽孤高。
有時候孤高本來就是一個永恒的意象,人人孤高又追求孤高,蘇柔在這首曲子裏看到了林定,而林定卻在這首曲子裏看到了沈央央。
其實這首曲子本來就是上輩子林定找人給沈央央寫的,在很多人看來,沈央央就是這樣的人,求不到,放不下,月亮倒映在水裏看起來離得那麽近,一撈卻全是碎影。
互聯網時代有人曾經在網上提過一個問題,白月光的殺傷力到底有多大?
答案大多是懷舊,高贊的一個回答大約是說,就是很久很久之後,如果他願意回頭,那即使是在北緯70度的北極沒有交通工具,乘着狗拉雪橇爬也要爬回他身邊。
無人能比,他一出現所有人通通褪色。
蘇柔拉完之後目光看向林定,這是第一次她在他眼裏看到這麽專注的目光,環場四周,她是目光的焦點,人人都贊嘆有加的看向她。
雖然不應該,但蘇柔還是把目光分了一點給沈央央,拉了她以後賴以成名的這首曲子,蘇柔當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但除此之外,她其實還有點好奇沈央央是什麽反應。
考場上作弊被逮到會被取消考試資格,還會被同學恥笑擡不起頭,因此作弊的人很少,但如果你突然擁有了某種機遇,作弊不用承擔風險,輕輕松松不用學習就能抄到高分,甚至還永遠不用擔心作弊會被發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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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會堅守仁義道德,不使用這項能力嗎?
沈央央是什麽反應呢?蘇柔看到她突然擡頭朝她笑了一下,兩人目光對上,蘇柔起先還躲閃了一瞬,手下意識的把臉頰邊的碎發別在耳後,随即又掩飾般的放下,落落大方的回望過去。
她當然不必心虛,她從沒想過擋別人的路。
随後沈央央似乎是隔空對她說了一句話,蘇柔記住了那句話的嘴形,但沒解讀出來是什麽意思。
林定已經朝她走過來,蘇柔把一切都抛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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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央央為了這次交流會,是下了苦功夫練琴的。
她現在年紀還小,鐘沛宜和蔡年都認為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學業,還沒到揚名的時候,因此當然不可能為她這次露面搞什麽噱頭。
她拉的就是一首普普通通的小提琴經典名曲。
沒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曲子,沒有新奇有趣的調子,她就站在那裏,安安靜靜的拉琴。
起初是蔡年那一小撥人在靜聲凝聽,然後是外圍一圈人,慢慢的,這樣的氛圍逐漸擴散到整棟房子,房子裏的人都安靜下來。
藝術是極具感染力的,普通人都尚且能通過畫作歌曲感受到作品裏的生命力,更何況是這群本來就敏銳挑剔的藝術家?
和蘇柔演奏的時候讨論聲衆多不同,沈央央拉琴時幾乎沒人說話。
天賦,在場的聽到她琴聲的人,幾乎都在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詞。
不從事藝術行業,是不能理解這個領域對天賦近乎偏執的追求的,有些人到死都只能是一個一眼望得到頭的小提琴老師,有些人卻是老天賞飯吃,還未成年就已經在這個領域嶄露頭角。
沈央央拉琴時喜歡睜着眼睛,但大腦放空,她是享受這種感覺的,對她來說,在舞臺上演奏和在教室裏練習沒區別,總歸都是隔出了一個她一個人的世界。
因此她也沒注意到,蘇柔環場四顧後,變得煞白的一張臉。
如果沒見識過這些人專心致志的聽沈央央演奏的模樣,或許蘇柔還能繼續沾沾自喜,畢竟在她拉了那曲《天上月》之後,下臺後的确是受到了不少贊譽。
帶她來的朋友介紹她是天才作曲家,每一個聽過《天上月》的人也跟着恭維她一句“少年英才”,可是再多的呢,就沒有了。
蘇柔一直告誡自己不會擋沈央央的路,但真的沒收獲到她想要的反響後,她不免又有些失落。
一曲終,蘇柔身後的人輕輕拍動手掌,蘇柔聽到他們說,“蔡年這個學生教得好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她是傅家人,這次來主要是沖着皮埃爾。”
“這一代真是人才輩出,不過有點可惜,剛才那個小朋友手上的《天上月》,倒是蠻符合蔡年這個學生的風格的。”
“或許人家早就聯系了作者,意向買下這首曲子?”
“天上月配那位作曲家到底是可惜了。”
《天上月》是她的,她當然不會把它賣給沈央央,蘇柔在心裏想。
轉頭又看到沈央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再次對她說了一句話。
這次,蘇柔看清了,她說的是,“這真的是你創作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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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知名神學家說過,世界是多維的,命運的推手擅長在吐出蛛絲的同時交織出衆生百相。
沈央央最近一周的行程就是上學,六點準時去蔡年的工作室練琴,只要是稍微有心的人,都能打聽出她是在為這個交流會做準備。
而秦豫安以前都是在陸家待一兩天,聯絡完感情就走,這次卻不知道怎麽的一直住在陸家,索性陸家也樂意他住。
秦家現在走的是上坡路,錦上添花誰都願意,兩家關系親密些是一件雙贏的事。
在陸鐘要去交流會看沈央央時,秦豫安裝作沒看懂他的臉色,跟着他一起出門,兩人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到的時候正好碰上沈央央演奏。
門內鴉雀無聲,只回蕩着樂器演奏的旋律,陸鐘的手很輕,推開門後目光就落在站在中央演奏的那個少女身上。
他其實一直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沈央央身上的那種魔性,追逐她的人太多了,可是今天看着她站在一塊空地上演出,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人人屏息,萬衆矚目,陸鐘忽然就想到了一個詞,光。
和只能等待他包容他的秦小蕾不同,沈央央太耀眼了。
和陸鐘同樣想法的還有林定和傅易真。
剛剛在蘇柔演奏的間隙,傅易真才發現周雨嬌也來了這次交流會的現場,他正在和對方交涉,試圖讓她先離開這地方。
“所以這就是你喜歡我的原因?”周雨嬌的目光落在中央的沈央央身上,眉頭緊鎖,喃喃自語。
其實她也不是想質問傅易真自己,更多的是想問自己,值得嗎?
傅易真沒聽清,“你說什麽?總之你先回去。”
他盡力在克制心頭的煩躁,傅易真自問和周雨嬌之間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他圖她和沈央央相似的臉,報酬自然是幫周雨嬌家的公司渡過難關,這很公平。
而林定呢?他倒是沒和蘇柔拉拉扯扯,只是人站在蘇柔旁邊。
說實話,得知《天上月》是蘇柔創作出來的時候,林定心裏是有些驚訝怪異的,無他,這首曲子他聽起來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很久之前聽過,很親切,又像是完全激起了他心裏的一些共鳴。
他沒想過她還會作曲。
蘇柔的臉色在沈央央演奏完之後變得煞白,林定随口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沒事。”蘇柔有些驚疑,她之所以敢作弊是篤定自己不會被發現,但萬一呢?
焦慮一旦出現很快就蔓延開,蘇柔試探的問,“剛剛沈央央是不是看了這裏一眼?”
“是吧?”林定嘴角含笑,确定她的确是第一時間望向了自己。
三人各有各的想法,與此同時,秦豫安在沈央央謝幕後,也不動聲色的走到了她的旁邊。
剛剛在臺下看的時候,他就想這麽做了,靠近她,而不是只能在遠處望着她,像望一輪遙不可及的月亮。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珍珠白的禮服,不算太正式,帶着少女的純情,頭發挽起,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秦豫安靠近的時候,她正在旁若無人的整理樂器。
剛剛沈央央已經在蔡年的引薦下,成功在皮埃爾面前留下了印象,今天的目的達到,她自然就不願意再交際,能拖延多長時間摸魚就拖多長時間。
注意力都在琴身上,她沒注意到周圍有一個侍者手上托着飲料盤,正在走過。
沈央央轉頭時為了避開侍者手裏的托盤,不可避免的朝後倒去。
林定和傅易真一直放了一部分目光在她身上,見狀都有些提心吊膽,腳步朝她的方向移動,但這兩人離得都有些遠,有心也無力。
倒是陸鐘離得近些,正要快步上前扶住沈央央,斜前方突然伸出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衆目睽睽之下,秦豫安十分眼明手快的把人摟進懷裏,低頭時正好對上沈央央的眼睛。
像星星。
電光石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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