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碰瓷兒”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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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厲長生給荊白玉科普了“頭頂綠油油”這事兒之後,小太子算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懂得多了不少,是一派恍然大悟興趣盎然的模樣。
厲長生一聽,有些個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仔細一琢磨,還真就是這麽回事。
那詹國公主明擺着是要獻給皇上的,卻在這會兒主動搭上了陵川王荊博文,方才還故意挑逗厲長生,心思絕對不純。
厲長生道:“這詹國使團恐怕并不簡單,以防萬一,太子殿下不妨着陸詹事前來,請陸詹事再去派人查一查他們的底細,以免出現纰漏。”
陸輕舟為人圓滑,比厲長生在大荊的時間久了許多,這宮裏宮外的人脈和狐朋狗友那是數他最多,想要打聽個什麽事兒,叫他去一準沒錯。
荊白玉瞧了他一眼,道:“你和陸輕舟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我兩日不見你,你們當真如膠似漆起來?”
“甚麽如膠似漆?”厲長生哭笑不得,道:“太子殿下莫要亂用詞兒,不然小臣可要與陛下禀報,近日太子殿下習學偷懶。”
“你可別去說。”荊白玉怕了他,連忙揮着小肉手,道:“誰偷懶了?我這就将陸輕舟叫來,讓他幹活去!”
陸輕舟如今已然對厲長生畢恭畢敬,是欽佩得五體投地,聽宮人說小太子與厲長生尋他,趕忙放下手頭的活計,立刻趕了過去。
對于陸輕舟來說,打探消息罷了,并不算什麽難事兒,動動嘴皮子便可。
第二日就要舉行宮宴,小太子荊白玉早早洗漱安寝,厲長生伏侍罷了,退出內殿去,也回了偏殿休息。
時過半夜,突聽“咚咚咚”的敲門聲,仿佛旱天裏的驚雷,十足震懾人心。
厲長生這人本就比較淺眠,聽得這驚天動地的聲音,立刻睜開眼目,一個翻身坐将起來。
“厲大人?常侍郎大人?”
“我是陸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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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在?”
原門外催命一般叩門的不是旁人,竟是陸輕舟。
陸輕舟這人最知輕重緩急,為人也最是圓滑讨喜,這三更半夜突然敲門,決計是出了甚麽要緊事。
厲長生披了衣服,急匆匆前來開門,道:“怎麽的?可是詹國公主那邊出了事兒?”
“常侍郎大人所料不虛。”陸輕舟立刻點頭。
厲長生擡手制止他的話頭,低聲道:“小心隔牆有耳,進屋再說。”
“是。”陸輕舟道。
這半夜三更火急火燎,陸輕舟仿佛一刻時辰也不敢耽誤。厲長生稍做思考,便猜到了七八分。決計是與明日慶功宴有幹系,否則也不能如此匆忙。
方才剛着陸輕舟去查一查那詹國公主,看來是查出了不小的眉目。
陸輕舟入了屋內才道:“事關緊急,若是輕舟明日再來禀報,恐怕為時已晚,那詹國公主果然不是甚麽省油的主兒!”
天色大亮之時,小太子荊白玉已然起了身,好奇的問道:“小靈雨?厲長生呢?怎麽的不見他?莫不是偷懶了?”
靈雨回答道:“昨兒個半夜,陸詹事急匆匆來尋厲大人,也不知是什麽急事。那陸詹事與厲大人兩人皆是一夜未眠,這會兒還在忙着。”
“什麽?”荊白玉連忙長身而起,道:“怎麽的不與我說?我去瞧瞧,定然是出了大事兒。”
“太子殿下……”
靈雨趕緊追着跑出去,厲長生昨夜吩咐過了,無需驚動太子殿下,倒不是不信任荊白玉的能力,只是不想打攪他休息罷了。
明日便是慶功宴,荊白玉負責主辦慶功宴,亦算是慶功宴中主角之一,自然要以最好的狀态出席,若是頂着兩個黑眼圈,可不叫人瞧了笑話,指不定如何編排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莫慌。”
厲長生率先走進殿中,似乎是将荊白玉與靈雨的話聽了個全部,道:“的确是有些個事兒,不過長生已然自作主張,找辦法給解決了,還望太子莫要責怪。”
荊白玉仰着頭瞧他,道:“已經解決了?”
“嗯。”厲長生點頭,随即坐下來,一邊用小木栉給荊白玉梳頭,一邊低聲在荊白玉耳畔說了兩句。
“什麽?”荊白玉板着嘴角,眉頭緊皺,道:“這詹國公主,着實卑鄙的很呢。他們不過一個戰敗求和的小國,來到我大荊還要耍這些心眼子。”
厲長生道:“太子莫氣,今兒個太子殿下只管穩穩當當出席,到時候便瞧那些詹國人好好表演一番。他們既然是想要登臺的醜角,太子何不給足他們機會?”
特意為窦延亭準備的慶功宴終于如期而至,這次宮宴規模一點也不遜色于皇上的壽辰宴,一切都按照成例大辦,放眼望去井井有條無一例外。
如今厲長生搖身一變,已然是俸祿千石的常侍郎,不只是宮中之人對他如雷貫耳,便是朝廷上的官員,也想要與他結識一番。
厲長生才入了大殿,便成了不少人的目光焦點,竟是一時忙得不可開交,被衆人團團圍在中間,滿耳朵裏皆是好聽話兒,絡繹不絕此起彼伏。
荊白玉忙了一圈下來,就瞧厲長生不見了,轉頭問一旁的陸輕舟道:“厲長生人呢?”
陸輕舟道:“應該在那面。”
荊白玉探頭去尋,果然在角落瞧見厲長生人影,藏得倒是隐蔽。
荊白玉跳起身來跑過去,輕輕的拍了一下厲長生的後背。
“噓——”
荊白玉本想吓厲長生一跳,哪知道厲長生早已發現了他,還對他比了個噤聲動作,手指虛晃的輕輕一壓。
“在瞧什麽?”荊白玉好奇極了,小聲的問。
厲長生指了指前面,示意荊白玉去瞧。
大殿裏熱鬧的緊,如今皇上還未駕臨,衆人都在談笑恭維。就瞧人群之間一抹藍色裙衫,是個小太子荊白玉未曾見過的陌生女子。
“這……”荊白玉眨了眨眼睛,道:“可是那詹國公主?”
厲長生一笑,低聲道:“太子殿下果然比陵川王聰慧的多。”
“這是當然。”荊白玉自豪的擡了擡下巴。
就瞧那詹國公主在人群之中尋了一圈,然後踩着蓮步,竟是往一男子後背撞去。
“哎呀,我是不小心的……”詹國公主受驚了一般,趕忙低聲道歉。
那被撞到的男子回身一瞧,驚訝的道:“是你啊。”
“呀,原來是公子你?”詹國公主也是一臉歡喜模樣,仿佛這才注意到男子是何許人也。
這男子一身王袍,腰間四指寬羊脂白玉叩,一看便是財大氣粗,不是富可敵國的陵川王荊博文還能是誰?
小太子荊白玉瞧得迷糊,拽了拽厲長生的袖子,問道:“這公主做什麽?”
厲長生笑着道:“今日教太子一個詞兒,師傅決計沒有教過。”
“是什麽?”荊白玉問。
厲長生答說:“碰瓷兒。”
“碰瓷兒?”荊白玉說。
厲長生點頭,道:“這詹國公主便是在碰瓷兒。”
那詹國公主昨兒個已然主動靠近過陵川王荊博文,今天又來了個故技重施,用意無非便是博得陵川王的愛慕。
公主可是要成為皇上妃子的女人,以後便是陵川王荊博文的嫂子。若是陵川王荊博文對皇上的女人,自己的嫂子生了情,恐怕日後不論是皇上還是荊博文,那心裏絕對存個疙瘩,本身便不如何堅固的皇族親情,豈非更容易土崩瓦解?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詹國公主這一招不可謂不陰毒。
荊白玉瞧了,倒是挺高興的,說:“父皇不喜歡他才好,那這詹國公主,可是幫了我大忙了。”
厲長生笑道:“太子殿下這般可不厚道。”
“你這人竟說我不厚道。”荊白玉道。
厲長生忽然問道:“對了,孟先生何在?正巧如今詹國公主在這會兒,若是只挑撥了皇上與陵川王的關系,豈不浪費,不若再搭孟先生一個。”
“孟先生?這不是來了嗎?就在那!”荊白玉擡手一指。
孟雲深今天要負責筵席上調配工作,自然是不可缺席的。他正忙得不可開交,便瞧厲長生笑的一派友善,優哉游哉的走了過來。
孟雲深也是個聰明人,這幾日算是摸清了厲長生的習慣。
這厲長生是個愛笑的人,但是假笑頗多,一般笑意不達眼底,便如此時此刻。
厲長生上前道:“孟先生辛苦了,小臣方才剛巧碰到陵川王,孟先生可與陵川王打過招呼了?這幾日孟先生忙着太子的事兒,恐怕陵川王會對孟先生心有不滿,可要小臣一同前去與陵川王解釋一二。”
孟雲深也不與厲長生頑虛的,直言道:“無需。”
“如此……”厲長生道:“小臣也不好勉強。只是……”
厲長生露出猶豫模樣,停頓了一會兒,吊足了孟雲深胃口才道:“只是,這會兒陵川王似乎遇到了些麻煩,而大王他渾似不知。依照小臣看來,孟先生還是快些過去提醒一二的好啊。”
孟雲深皺了皺眉,目光不由自主在大殿內一晃,果然霎時間便尋到了陵川王荊博文的蹤影。他再仔細一瞧,就瞧陵川王與一女子正在攀談。
“不好……”
孟雲深低聲一語,顧不得與厲長生多言,立刻往荊博文那面去了。
厲長生瞧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自然自語道:“這孟雲深果然一點就透。”
孟雲深雖也未見過詹國公主本人,但觀她形容舉止,瞬間便猜到了些許。他再轉念一想,這詹國公主心中打的什麽算盤,自然更是再明白不過。
孟雲深身為陵川王麾下第一謀主,如何能見自家大王被如此算計,趕緊抽身過去。
荊白玉這會兒才一竄竄跑來,笑着說:“厲長生你說,這陵川王與孟先生,會不會吵架啊?”
“可能罷。”厲長生笑着說:“若是不吵架,豈不辜負了小臣的一片良苦用心。”
隔得太遠,厲長生與荊白玉着實聽不見孟雲深過去說了些個什麽。
只是孟雲深一過去,那詹國公主連忙尋了理由離開,荊博文臉色着實便不怎麽好看。
随即荊博文與孟雲深也無多言甚麽,也是分道揚镳,各自往不同方向去了。
“哎呀——”
荊白玉一臉幸災樂禍模樣,道:“果然是吵架了。”
厲長生點點頭,并無多言。
荊白玉像模像樣的嘆息了一口氣,道:“你說那孟先生也是不值的,憑白跟了小叔父那樣的主子,若是跟着本太子,本太子是決計不會虧待他的。”
厲長生挑了挑眉,垂眼瞧了瞧荊白玉,道:“哦?太子殿下這般有自信?”
“那是當然。”荊白玉拍着胸脯道信誓旦旦。
“哎呀——”
随即小太子又低呼一聲,趕忙着補道:“不過你放心好了,就算孟雲深真的投效了本太子,在本太子心裏頭,你也是第一位的,旁人絕對趕不上!”
厲長生半真半假的道:“太子殿下日後可莫要忘了今日的諾言。”
“當然。”荊白玉道。
厲長生眼看着分道揚镳的荊博文與孟雲深,小太子只看到孟雲深的才華,卻無有注意陵川王的大度。
孟雲深能有如此名聲,又怎麽能少了荊博文的功勞?
荊博文是全心全意信賴孟雲深的,否則也不會将陵川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交給孟雲深來管理,也不會孟雲深說什麽便是什麽了。
孟雲深這個人,看似無欲無求,清心寡欲的模樣,實則心中亦是有大報複大才華之人。他與陸輕舟卻又有些個不同之處。
陸輕舟一直想要向旁人證明自己的才華,想要尋得一位伯樂賞識他肯定他。
而孟雲深心中還有很強的掌控欲,他需要伯樂,卻又不願意被人壓制馴服,反而渾身長滿了看不見的小刺。
若他遇見的并非荊博文,換了任何一位大王,恐怕都容不下他這粒眼中釘肉中刺,哪裏還能容他大刀闊斧的幹下去。
巧的是,厲長生自覺與孟雲深有兩分相似,他這個人的掌控欲也是強得過分,否則也不會選擇年幼的荊白玉輔佐。
如今荊白玉不過七八歲年紀,雖已是太子之身,可若想繼承皇位,恐怕還需若幹年時間,不可謂不漫長。
這漫長的等待,不是一般人可以忍耐的。而厲長生放棄了當今皇上,放棄了呼聲正高的陵川王荊博文,仍是選擇年幼的太子殿下荊白玉,便是因着厲長生心中那股不可抑制的掌控欲。
除了親手帶大的荊白玉之外,恐怕無人日後再能包容他的所有。這漫長的鋪墊和冗長的開篇,若是不小心仔細的去完成,恐怕日後便是無解的死局。
只是小太子荊白玉是否能按照厲長生的期許一天天長大,這着實還是個未知之數。
厲長生心随神動,一時間入了定一般。
荊白玉趕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小聲嘟囔道:“難道是偷吃被發現了?甚麽也沒有呀……”
“太子殿下方才去偷吃什麽了?”厲長生道。
“什麽……什麽都沒有呀!”荊白玉趕忙辯解。
“可是那松鼠鳜魚?”厲長生篤定的說。
荊白玉有些個面紅耳赤,仿佛當場被抓了包,道:“就……就嘗了一小口。以前……以前不曾吃過,有點好奇罷了!”
厲長生被他逗笑了,道:“長生倒是還會不少新鮮的菜式,日後有空做了給太子殿下嘗嘗。”
“真的?”荊白玉兩眼放光,話匣子仿佛也打開了,道:“你做的那道松鼠鳜魚簡直絕了!超級好吃的!我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來了!一會兒筵席開始,大家肯定會都拍案叫好,父皇也肯定會喜歡的。”
“原來偷吃的都停不下來了?”厲長生道。
“才……才不是。”荊白玉後知後覺自己說多了,趕忙閉着嘴巴不肯言語。
那面荊白玉跑去找厲長生,陸輕舟這個詹事便沒了事兒做。
他雖然是皇後娘娘的親弟弟,又是新提拔的将作少府丞,但陸輕舟乃是陸家庶子,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兒,這将作少府又是木匠活,只管修建園林,多半官員仍是看他不起的。
陸輕舟身邊人煙罕至,并無太多人寒暄。
他閑極無聊,一個人左邊瞧瞧右邊看看,正巧便看到一個人進了大殿,為人行事低調的緊。
“窦将軍!”
陸輕舟連忙一臉笑意,走到了窦延亭面前,道:“窦将軍,久仰大名。”
窦延亭向來不喜歡這樣虛僞的寒暄,就算陸輕舟笑得再友善,窦延亭也是面上無有太多表情,淡淡的點了頭,轉身便要離開。
“窦将軍,窦将軍。”陸輕舟死皮膏藥一般,趕緊又追了上去,道:“窦将軍方從邊疆歸來,恐怕是累的緊了?”
“嗯。”窦延亭又是淡淡的點了個頭,沒有後話。
“這……”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陸輕舟覺着,窦延亭的确沒有打自己的臉面,但自己仍是老臉火辣辣的疼。
陸輕舟硬着頭皮,二皮臉一般黏在窦延亭身邊,又沒話找話似的說:“聽說窦将軍幼時在南阜住過很長時間,正巧了,輕舟的生母也是南阜人。”
“嗯。”窦延亭第三次點頭,與前兩次全無不同。
“哈……哈……”陸輕舟幹笑着,嘴角與眼角幾乎要給笑裂,說:“那個……”
窦延亭終于停下了腳步,垂頭一本正經的瞧着陸輕舟。
陸輕舟被他看得心中一突,只覺窦延亭這人,果真是常年上戰場的将軍,身材高大的猶如“黑熊”一般,遠看也不如何,走近了竟是比自己高了這麽許多。
窦延亭道:“陸詹事有話不妨直說,窦某人并非喜歡繞彎子的性子,瞧不得旁人這般扭扭捏捏的模樣。”
“扭……”
陸輕舟的臉皮本已刺痛得很,眼下被窦延亭這一番奚落,更是覺得沒了面子。
他這人長這麽大,踢過的鐵板也算不少,但窦延亭可謂是最堅實的一塊。
陸輕舟幹脆冷下臉來,道:“聽說過不久,窦将軍還是要回北面的?”
“自然是。”窦延亭點頭。
窦延亭是個将軍,若讓他以後只待在皇城之內,便失去了他最大的功效,自然還是要回邊疆駐守。
陸輕舟聽了眼睛有些許的放光,道:“不若将在下一同帶上?”
“你?”窦延亭納罕的再次打量陸輕舟。
陸輕舟從窦延亭那僅有的一個字裏,聽出了濃濃的不信任與鄙夷。
窦延亭又道:“邊關無有酒肆供陸詹事取樂,若陸詹事只是一時好奇,想要領略邊關風情,窦某人奉勸陸詹事一句,還是好好呆在京都為妙。”
“你這人……”陸輕舟有些着惱,道:“我如何便是去取樂的?我自然要去做正經事。”
窦延亭無有接話,眼神更是不信任。
陸輕舟一看便是纨绔公子之流,雖然也習武射箭,但是樣樣皆不精通,若讓他上戰殺敵,恐怕是有去無回,也無怪窦延亭會如此輕視他。
窦延亭乃是信奉實力的人,對于陸輕舟這般公子哥并無好感。
陸輕舟冷冷一笑,道:“你這樣的武将,便是一根筋的很。自己一根筋便罷了,還當旁人也都像你們這樣不知道變通。我是不能上戰殺敵,但你們上戰殺敵能救百姓于水深火熱,我亦是有辦法救百姓于水深火熱的。我瞧你也不懂的什麽是水利,與你說了也是白說,對牛彈琴!”
陸輕舟氣急敗壞,留下一通話,幹脆轉身便走,倒是叫窦延亭瞧着他的背影有些納罕起來,眼神不由越發深沉……
荊白玉與厲長生正說着話,便瞧陸輕舟氣哼哼歸來。
荊白玉道:“陸詹事去了哪裏?怎麽這副模樣。”
“沒……”陸輕舟趕忙調整了一番自己的表情,變臉一般,笑着道:“沒什麽。”
荊白玉道:“一會兒父皇便要過來,我們這邊入席等着父皇罷。”
“敬諾。”陸輕舟道。
筵席差不離開始,皇上果然如期而至,衆人連忙屏氣凝神,然後一道山呼萬歲。
皇上看起來心情着實不差,今日詹國臣服于此,又瞧小太子荊白玉能力出衆,皇上自然是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皇上一番言辭之後,衆人這才紛紛入席,随即鼓樂聲響起,這慶功宴便算是正式開始。
詹國使團随着窦延亭凱旋的隊伍入京,已然有幾日功夫,使團大部分人住在京城驿館之中,但也有少部分人直接入住宮中,那詹國公主便是其一。
詹國送公主前來,自然是為了表示議和的誠意。皇上聽說公主貌美如花,又正值妙齡,便将公主直接接入宮中,叫她熟悉熟悉環境,等慶功宴上便可正式封了夫人,也算是回應了詹國的議和提議。
這使團之中,除了公主與大鴻胪之外,最為矚目的便是尚南侯詹無序。詹無序乃是詹國公主的叔叔,被詹國先皇分封在尚南之地,雖只是個小小的侯爺,但尚南封地之大,早已超過詹國國君統治的領域,着實不可小觑。
這尚南侯乃是來議和的,自然有一番議和的姿态,并無端着架子,筵席之上友善的過分,看起來倒是個随和之人。
尚南侯詹無序親自向皇上介紹了公主,一并獻上珍惜珠寶無數,頓時之間,大殿上被一箱箱珠寶的光輝所籠罩,刺得衆人竟是睜不開眼目。
皇上如今已然不如何年輕,好大喜功自然是有的,眼見詹國卑躬求和,心中着實舒坦滿意,又見詹國公主果然長相不俗,更是心中歡喜。
詹國公主親自為皇上斟酒,一雙秋波款款深情,無需美人多說多言,皇上只覺得心口一陣發麻。
皇上大喜過望,又是酒過三巡,幹脆便站起來道:“詹國此次前來,朕是歡迎的很,希望日後兩國能世代交好,也免了千千萬萬百姓之苦!如此,朕便封詹國公主為詹夫人,尚南侯意下如何?”
尚南侯連忙長身而起,道:“陛下寬厚仁德,我等心服口服。”
這詹國公主一來便封了夫人,地位僅次于皇後娘娘一個。在場諸位後宮娘娘心中自然是不服的。
詹國向來與大荊不和,一個番邦外族女子罷了,來到此處全無背景勢力,還想好好的在這裏做個夫人,全是做夢。
一時間皇後也是眯了眯眼目,心中算計良多。
這詹夫人乃是厲長生早已預見的,畢竟議和在即,若是給詹國公主封的太低,恐怕詹國使者心中不滿。
“好了好了,坐罷。”皇上笑着道:“今日開懷,不醉不歸!”
衆人又是紛紛回席,一行飲酒一行用膳。
随着宮人魚貫而入,膳食整齊碼放在衆人面前,只見桌上菜色精巧無比,多是日前不曾見過的菜式。
皇上低頭一看,笑着道:“玉兒,這可都是你特別準備的?”
“回父皇的話,正是。”荊白玉笑着道:“父皇您嘗嘗,這些菜式可還合口味?”
“好。”皇上道:“玉兒費心了,這次宮宴着實不錯,朕日後也放心,将更多的事情交給玉兒去做。”
“玉兒叩謝父皇。”荊白玉一聽,頓時歡喜的跟什麽似的。
日前皇上便是覺得太子年幼,又總聽着旁的大臣說道,所以不放心将差事交給太子去辦。如今一瞧,太子已然可以獨當一面,還有甚麽不放心可言?
方才荊白玉所提到的松鼠鳜魚,便在這些膳食之間,每個人面前的案子上皆有一份,看着便稀罕的緊。
荊白玉給皇上介紹道:“這道松鼠鳜魚,乃是厲長生想到的菜式,父皇請嘗嘗,兒子覺得口味甚妙!”
“松鼠鳜魚?”皇上笑着道:“名字聽着是奇怪的很,這模樣也是有趣兒的緊。”
皇上拿起牙筷,輕輕夾了一下那道松鼠鳜魚,只覺還未入口,那外酥裏內之感已然體會的淋漓盡致,酸甜的醬汁只是聞着便讓人食欲大振。
“呀——”
眼看着鮮美的佳肴便要入口,皇上被這聲驚呼吓了一跳,牙筷“啪嗒”一聲便扔在了地上,那松鼠鳜魚也未能入口,一同落在了席間,髒了一片席子。
皇上瞬間有些個不滿,垂目去瞧,原是詹國公主,那被新封的詹夫人驚呼了一聲,惹得衆人皆是側目過去。
皇後第一個開口,聲音威嚴的道:“詹夫人何故大驚小怪,驚擾了陛下,這成何體統?!”
皇上笑着安撫道:“算了算了皇後,今兒個高興,不要講那些個繁文缛節,朕想詹夫人也不是故意的。”
如今皇上見詹夫人新鮮,心中便向着她幾分,所以有些個小插曲,也是不如何上心的。
皇上開了口,皇後并不好再說什麽,只得悻悻然的答應了。
哪知道詹夫人并不領情,竟是當場打了皇上臉面。
“呀!”
詹夫人又是高亢的尖呼一聲,這次比上次更為驚悚,随即詹夫人還站起了身來,“哐當”一聲,将案幾上的酒壺盤跌碰灑在地。
“豁朗朗——”
衆人皆是錯愕不已,一時沒了聲音,皆是矚目着詹夫人的一舉一動。
只瞧詹夫人仿佛服了毒一般,身子搖晃兩下,便倒了地,口中又是“唉唉唉”幾聲,喘不過氣一般。
旁邊尚南侯詹無序一見,頭一個皺眉站起,道:“愣着做何?快将公主扶起來,擡下去!”
“公主公主!”
詹夫人身邊兩個侍女急匆匆上前,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着詹夫人。
詹夫人身若無骨,見有人上來扶她,便在地上巧妙的打了個滾,一扭不着痕跡的避開。
“哎呀——陛下救我……”
“救我……”
“陛下,妾好難過啊——”
皇上瞬間站起,慌張的道:“這是怎麽回事?到底怎麽了?”
“莫不是中了毒?”旁邊有人低聲說道。
“胡說八道!”
皇後第一個呵斥,道:“宮宴膳食皆要層層檢查,如何有人可下得了毒?!一派胡言!莫要危言聳聽!”
這宮宴乃是小太子荊白玉主辦,一切都由他操刀主持,若是真有人在宮宴上被下了毒,第一個要站出來負責的便是荊白玉。
皇後心知肚明,若是太子受了罰,恐怕自己的好日子便也到了頭。
對比皇後的不淡定與驚慌,再瞧小太子荊白玉,則是四平八穩。果然是與厲長生相處的時間久了,染上了些許厲長生的性子,叫人瞧着有幾分高深莫測起來。
“啓禀皇上……”
詹夫人身邊一個侍女焦急的說:“公主并非中毒,以婢子看來,公主像是誤食了不能吃的東西。”
“這話甚麽意思?你且說清楚了。”皇上一行叫着太醫一行追問。
那侍女跪下來,一副顫巍巍的模樣,道:“是這樣的陛下。公主她從小便不能食魚肉,對魚肉有不服之症。別小看只是不服,但是卻十分危險,一不小心便會要了公主的命啊!方才公主恐怕是在筵席上,不小心用了那道名曰松鼠鳜魚的菜,這才會出現類似中毒之症啊!”
“對魚肉不服?”
皇後立刻維護道:“這是甚麽怪病!聞所未聞!”
皇上倒是皺了皺眉,說:“不能食魚怎麽不早說?卻在這大好的筵席上,鬧出了荒唐事來!”
侍女委屈異常,道:“皇上明鑒啊,公主不能食魚肉這事情,婢子早已告知了筵席的主事兒,婢子也全不知,怎麽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啊!恐怕是……恐怕是主事兒瞧我們一幫外族人,并未将我們放在心上罷。”
這侍女說的委婉嬌弱,但這話中的意思,在場誰又聽不出來,便是指責負責宮宴的小太子荊白玉,做事敷衍糊弄,全然不稱職。
“不得無禮。”
一旁的尚南侯詹無序出了聲,呵斥那侍女道:“一個小小侍女,這裏容得你開口回禀,還不扶着詹夫人退下去!”
侍女吓了一跳,見尚南侯動怒,趕忙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什麽。
看得出來,這尚南侯詹無序雖與詹夫人是一族,但事前并未談攏。
倒在地上的詹夫人連忙扭了扭,爬起來一些,顫巍巍虛弱的道:“是啊,你且退下。陛下……我……妾,妾沒事的……陛下萬勿因為妾這點小事兒,便責怪遷怒了旁人啊……”
詹夫人羸弱不勝,着實讓人我見猶憐,皇上瞧得心中一個不落忍,不由責怪的看了一眼身畔的小太子荊白玉。
荊白玉從頭至尾四平八穩,見父皇瞧他,也是坦然回視,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那模樣倒是天真可愛。
“厲長生。”
荊白玉喚了一聲厲長生的名字。
厲長生當下領命而出,道:“太子殿下。”
荊白玉嘴角帶笑,說:“地下那麽涼,還不請詹夫人起來?”
“敬諾。”厲長生道。
在衆人納罕的目光之下,就瞧厲長生一步步走向詹夫人,站在了那杯盤翻倒的案幾之前,不慌不忙的道:“敢問詹夫人,可是真的對魚肉不服?”
“你這人說的甚麽話?”詹夫人的侍女第一個不幹了,呵斥道:“莫不成你還懷疑,我們公主說了假話,诓騙于你。”
“正是。”厲長生朗聲回答。
“你!”侍女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厲長生。
厲長生不等她繼續開口,已然道:“詹夫人若是真因食了這道松鼠鳜魚而引起不服之症,那也着實太過異想天開了些。”
“你這狂徒!到底甚麽意思!”侍女已然按捺不住,指着厲長生鼻子道。
厲長生笑着道:“這松鼠鳜魚本的确應用新鮮魚肉烹制而成。只是太子殿下心細,提前知曉詹國使團之中,有人會因着魚肉而産生不服之症。所以太子殿下特命小臣換了菜式。如今眼下諸位大人面前的這道松鼠鳜魚,用的并非魚肉,而是雞肉。”
“什麽?!”
侍女驚呼一聲,就連躺在地上打滾的詹夫人亦是大驚失色,差一點子便吓得直接從地上跳将起來。
厲長生解釋道:“這道改良的松鼠鳜魚,乃是用腌制鮮嫩的雞肉剁成肉泥,重新塑形,下鍋烹炸,擺盤澆汁而成。其間一絲魚肉也未曾加入,恐怕……是要讓詹夫人失望了。”
昨兒個厲長生說詹國公主不簡單,小太子荊白玉便讓陸輕舟去打聽一番。大半夜的,還真就叫陸輕舟打聽到了一些大事兒!
這詹國公主據說魚肉不服,卻不提前通知筵席膳房,似乎是想要用這點子來大做文章。陸輕舟看了筵席菜牌,上面果然便有魚肉,連忙急匆匆大半夜便去拍了厲長生的門。
厲長生連夜叫膳房換了菜式,避免給詹國公主有機可趁。
若是詹國公主真的因着這個空子,搞出什麽大事情來,指不定會威脅到兩地邦交問題,到時候就算不是太子的問題,也會有人落井下石,皇上一旦遷怒,太子殿下定然是不好過的。
厲長生這人可是從不願吃虧的主兒,如今大半夜起來更換菜色,哪裏有不回擊的道理?當下與陸輕舟一合計,就來了個順水推舟,請詹國公主好好上演一出好戲。
“這……”
“真是不是魚肉啊。”
“是啊,是雞肉,味道真是妙啊!”
“不說着實瞧不出來啊。”
皇上趕忙抓起案子上的牙筷,嘗了一口那松鼠鳜魚,味道絕佳,入口鮮嫩,若不說這是雞肉,恐怕的确會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