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曾說過永遠愛我(2)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退學以後,我很少和以前的朋友來往,事實上我以前也沒有什麽朋友。而新朋友,大都是在網絡上認識的。網上的朋友都叫我小夢,因為他們只知道我的網名“夢裏尋他千百度”。
取這個名字,毋庸置疑是在懷念小堂哥,因為他上學的時候喜歡拉着人神侃,總是一副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樣子,于是同學們就送了他個外號叫“小百度”。
我接了視頻請求,電腦卡了一下,然後接通,對話框裏出現的人,讓我愣了一下,然後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竟然是林連城,我消失了三年,我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小堂哥。
我強忍着激動的情緒瘋狂地敲打着鍵盤,問他這幾年去了哪裏,問他過得怎麽樣,問他有沒有想我,想家人,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視頻裏的他顯得比以前老了很多,如果不是那顆锃亮的腦袋,我想我恐怕都不能一眼認出他。他比以前更瘦了,還留起了胡子。不過看他的衣着穿戴,好像生活得還不錯。
正當我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電腦死機了,小堂哥的樣子在屏幕上定格,他低着頭,像是向我忏悔一般。
當我重新啓動電腦,登錄qq的時候,他已經不在線了,我翻遍了好友名單、黑名單、陌生人、最近聯系人,都沒有找到他。可我相信這不是一場幻覺。
距我家三十裏遠的地方有一座叫香山的山,山頂有一座尼姑庵,裏面住着一群老尼姑。我小時候去過幾次,那時外婆還在世,每次都是她帶我去的。
外婆的身體一直很棒,每次上山她中途都不需要休息。倒是我,走不了幾步就得坐一會兒。尼姑庵裏有個叫慧真的老尼姑,外婆特尊敬她,說她是半仙之體。還讓我拜在她門下,做個俗家弟子,但人家慧真沒答應。
童年的事情我記得清楚的不多,但卻一直記得這個叫慧真的尼姑,并且相信她真的有很大的本事,因為我曾親眼看過她祈雨,并且真的下了很大雨。
在網上遇到小堂哥的那天夜裏,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中有個帥氣但又陌生的少年,站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沖我壞笑,我叫他他不答應,我一靠近他,他就消失了,他一消失我就醒了。
為了解這個夢,第二天天剛亮,我就女扮男裝,坐上了去香山的汽車。已經很多年沒有去過香山了,外婆去世,堂哥出走,父母離異,讓我徹底變成了一個宅女。
由于剛剛下過雨,山路比較濕滑,走起來要特別小心,當我好不容易掙紮到山頂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
推開尼姑庵的大門,我看到幾個老尼姑正在争搶一碟鹹菜,我的到來顯然讓她們大吃一驚。她們的舉止也讓我大吃一驚。
看到緊閉的大門時,我就猜到這裏的香火幾乎滅絕了。也許初一十五的時候還會有人來祭拜。平時是肯定不會有人的,縱使來,來的也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像我這麽大的孩子來這裏,不是搗亂,就是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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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們表明了我的來意,她們告訴我慧真早在一年前就圓寂了。這消息仿佛一盆冷水,潑得我通體冰涼。
我轉身欲走,突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小名。我回過頭來,卻只看到那群尼姑仍舊在搶鹹菜,根本無視我的存在。我嘆了口氣,扔下五十元錢,下了山。
回到家,我累得要死,就早早地上床睡覺了。然後就夢到了慧真。在夢中她對我說:“傾城姑娘,謝謝你今天留下的錢,這幫老家夥,可以過幾天好日子了。”
我問她:“連城還活着嗎?”
她說:“只要你覺得他還活着,他就沒有死。”
我說:“我想去找他,可是不知道他在哪裏,不知道能不能找不找得到。所以我來找你,想問問你我如果去找他,是兇還是吉?”
她笑了,半晌,吟出一首舊詩來:“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谶,春鳥秋蟲自作聲。”
醒來時天還未亮,我打開燈,打開電腦,登錄qq,開始查找名叫“曾經滄海難為水”的網民。
一共搜索出了二十個結果,九個女的除外,我開始看這十一個男人的詳細資料,二十五歲以上的三個,十八歲以下的四個,我想中間的四個肯定有一個是我要找的人。
他們一個是上海的,一個是諾城的,另外兩個分別是香港和青島的。我同時加了他們四個,還在他們的空間留了言。然後就像等待“昨夜西風”一樣等待着這四個人的回複,而這等待,要更讓我焦急。
一天,兩天,三天。我發出去的消息像肉包子打狗一樣,有去無回。把小堂哥比做狗,顯然不妥。可是一個人在着急的時候,哪還有心思去思考哪個形容詞更合适。
終于,第五天的時候,上海那個人回信息說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青島那個人也回信息說不認識我,還罵我無聊。第六天,香港那個人回信息說讓我發張照片過去,他要看看照片才知道是不是認識我。
希望全寄托在諾城那個人身上了,可是他仿佛過了夏的知了,總也不出聲,頭像一直是灰色的,一直沒有通過我的驗證消息,也沒有在空間回複我。
還好我別的沒有,時間是大把大把的,我想我的錢要是跟我的時間一樣多,我就可以環游世界了。我耐心地等着,三年我都能等,還怕等不了這幾天!
“昨夜西風”通過我的驗證請求并加我為好友的時候,我正要關電腦睡覺,一看他上線了,我就又去洗了把臉,打算好好跟他聊聊。
“你好,你終于上線了。”我先打了招呼。
“嗯,最近一直在趕一個小說,沒上qq,現在才看到你加我的qq消息,抱歉。”
“客氣了,能認識你我很開心的,這幾天一直在看你的博客。”
“謝謝。我很久沒有更新博客了,等手上的小說寫完了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寫博客聊qq了。”
“你寫的是什麽小說呀?”
“莫名其妙的小說。”
“你太謙虛啦。”
“沒有,我根本不喜歡寫小說的,可除了寫小說我又不會別的謀生手段,所以只能寫了。”
“那你喜歡什麽?”
“游山玩水。”
“和我小堂哥一樣,他也喜歡四處流浪。”
“嗯,你在郵件裏提過,我很欣賞他的生活方式,可惜我不能像他那樣自由。”
“為什麽呀?”
“你看過我博客,應該知道,我要照顧紫若,而且經濟上也不允許我四處走,每次打算出去一趟,我都得先寫個長篇小說賣掉。”
“這次寫小說也是為了出去玩嗎?”
“對。”
“要去哪裏?”
“第一站是諾城,後面去哪裏還沒有決定,走走停停的,到路上再決定也不遲。”
“我也很想出去走走,可惜時機還不成熟。”
“何必等時機成熟呢,一切都準備好了,反倒沒意思了。”
“可我是個女孩子啊,我怕遇到危險。”
“如果你沒胸沒臉也沒錢的話,我想不會遇到什麽危險的。”
“剛好相反,我是個人間兇器啊。”
“你倒不謙虛。”
“呵呵。”
“我要去睡了,回頭再聊。”
我還想再說點什麽,可是他的頭像很快就從彩色變成了黑白,我想他是隐身了,并沒有下線,下線的話不會這麽快就變成黑白色吧。
是嫌我無聊嗎?我給人的第一印象可能很差吧?可能他覺得在網絡上說自己是美女的通常長得都不怎麽樣吧?我怎麽連他叫什麽名字都沒有問。真是馬虎,下次一定得好好問問他。要知道他的名字,要知道他的電話。要知道他在什麽地方。
關了電腦,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我想這個叫“昨夜西風”的家夥,有多少地方和小堂哥相像。既然我認識他了,就不能讓他像小堂哥那樣輕易地消失掉。
第二次遇到他上線已經是在兩周後的一個下午,我無聊地在一個又一個網站之間游蕩着,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他的博客,他更新了日志,我看了下發表時間,就在幾分鐘前。
來不及看他的日志,我先在qq裏跟他打了招呼。他果然在,是以隐身的狀态登錄的。
“你上一次跑得好快!”我沒話找話地說。
“嗯,上次有事。”
“那這次還有事嗎?”
“沒了,這次很閑,這次你有什麽事嗎?”
“我天天都沒事,我就是想好好跟你聊聊。”
“聊什麽?”
“聊關于你的一切。”
“為什麽對我這麽感興趣?”
“我也不知道,看了你的博客之後我就想認識你、了解你。”
“呵呵。”
“你叫什麽名字?”
“江浩。”
“我好像在書店看到過你的書。”
“也許吧。”
“我叫林傾城,你可以叫我阿童木,你是第一個知道我叫阿童木的網上的朋友。”
“那我很榮幸了。”
“是我很榮幸認識你才對。”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主動地去結識一個人。難道只是因為他是一個作家,我就相信他是善良的?難道只是因為他也喜歡漂泊,我就确定他會幫助我?
難道只是因為他也有一個妹妹,并且很愛他的妹妹,我就确定他能理解我和小堂哥之間的感情,并且确定他會像小堂哥一樣照顧我?
我躺在床上,反複想着這一切,越想越覺得刺激,相信一個陌生人,就像冒險一樣。如果他是一個好人,那将會度過一個美妙的旅程。如果他是一個壞蛋,那我恐怕會屍骨無存。
那個網名叫“曾經滄海難為水”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出現在我qq裏了,但是不在線。我開始懷疑我的qq密碼是不是被盜了。
我查了一下他的個人資料,果然是在諾城。于是我給他留言,問他是不是小堂哥,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問他電話號碼是多少。
在網上遇到小堂哥的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怕一旦驚動了親朋好友,小堂哥又會消失不見了。而且我也不能肯定他就是小堂哥,也許那天我看錯了,也許那只是另外一個留着光頭的人,畢竟那天都是我在問,他一句話也沒說,然後就死機了。
幾天後,我收到了他的留言,他說他不是我要找的人,大概只是和我要找的人有些相像而已。他還說他不在諾城,個人資料裏的地址是自己亂填的。
可我不相信他的話,我留言質問他,如果不是林連城,怎麽會知道我叫阿童木。如果不是林連城,為什麽加上我qq就給我發視頻,如果不是林連城,為什麽要出現在我qq裏。
他沒有再回複我。
這樣過了一個月,我再也等不下去。這一個月裏我和江浩的關系突飛猛進,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死黨。他說他的小說已經簽掉了,預付款也已經到賬,他要準備上路了。
我想,林連城也許不會再出現了,如果我不去找他的話。
如果他願意出現并面對我,那麽三年前他就不會狠心丢下我一個人走了,雖然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我覺得林連城真是個自私又冷血的家夥,也許他就是在諾城,也許我和江浩一塊上路,就能找到他。這樣想着,我感到熱血沸騰,像是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樣。
為了安全起見,我買了四套男裝,帶上兩張工行卡,兩部手機,還有兩千塊零用錢。
我留了張字條在家裏,不過我想爸爸可能要幾個月後才會看到。幾個月後,當他發現我沒有去他那裏拿錢的時候,才會發現,我已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因為走得匆忙,到上海火車站時已經是下午,只能買到夜間的票,而且還是站票。上海到西安,我的目的地是這趟車中途的一個小站,江浩在那裏接我。這是我第一次遠行,在我眼裏,遠方的一切都是那麽新鮮、刺激。
(三)
江浩跟我講過他的妹妹,那是個叫紫若的軟萌淑,雖然只有十三歲,卻足夠傾國傾城。江浩的微博配圖全是她。
江浩跟我說他有三大愛好,寫作、行走、拍照。但他通常都是拍風景,能進他鏡頭的活物基本上都是軟萌的動物,紫若作為人類,可以說是唯一的例外。
他這個妹妹并不是親生的,确切地說,紫若是一個棄嬰。那是江浩十二歲的時候,他在一所離家三公裏的初級中學讀一年級。那天是星期五,該他值日。同學們都放學回家了,他還在打掃教室。
當他收拾完一切,離開學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錯過了最後一班公交車,他只好步行回去。沒走多遠,就下起了雨。他把書包頂在頭上,快速地奔跑起來。
當他走到一個廢棄的工地的時候,突然聽到裏面傳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他放慢了腳步,想進去看看,可是又害怕,畢竟才十二歲。
雨越下越大了,他心想,離家還有兩公裏,如果這樣跑下去,到了家非淋感冒不可,還是避避雨再走吧!于是他走進了這工地。
裏面很暗,他一進去,哭泣聲就停止了。
“誰在哭?”他輕聲問道。
沒人答應,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了地上堆着的一小堆稻草,房子裏頓時亮堂了。
他看到一個看上去只有幾個月大的小孩蜷曲在一堆衣服裏,正睜着無邪的大眼睛看着他,像一頭被追趕了很久的小獸。
他在她旁邊蹲下來,告訴她他是附近學校的學生,讓她不要害怕。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果然不再哭了。
她就是紫若。
雨停的時候他抱起了她,她好輕好軟,像一團棉花。他把她帶到一個超市,用一周的生活費買了一個奶嘴和一小袋奶粉。
超市的服務員找來開水幫他把奶粉沖好,看着紫若貪婪地吮吸着,江浩開心極了。
紫若吃飽就睡覺了,江浩走出超市,看着積滿水的路面,只好脫了鞋子裝進書包,挽起褲管,背着書包抱着紫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裏走去。這一抱就是很多年。
江浩的媽媽并不喜歡江浩抱來的這個女孩,但是因為極端疼愛兒子,又只能違心地收養了這個棄嬰。
因為是違心收養,所以背着江浩,她對紫若并不好。江浩事後雖然知道,但是畢竟是親生母親,他天性至孝,只能是盡量和紫若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因為陪伴紫若,江浩耽誤了不少功課,最後索性退了學,以寫作為生。在寫作上取得巨大成功之前,江浩的母親常常以此為借口責罵紫若,說紫若是個禍害,耽誤了自己的兒子。紫若天性柔弱,面對養母的苛責,也只是飲泣吞聲。
後來江浩在寫作上取得了一些成就,這個借口不成立了,卻還是沒能改善母女兩人的關系。江浩只能趁着紫若寒暑假的時候外出,這樣就可以帶上紫若一起,等到寒暑假結束,他也是安排紫若住校,盡量減少母女兩人的接觸。
這次打算外出旅行之所以沒有帶紫若一起,是因為紫若面臨中考。他自己沒能好好讀書,已經是人生最大的遺憾,所以他希望妹妹能好好讀,最好讀到博士去。
然而以往他已經習慣了有人陪伴的旅途,這次紫若不能同行,他是有些遺憾的,所以在得知我可以陪他一起行走,在看了我的照片發現不讨厭之後,他心情好了很多。
回憶起江浩講的這些往事的時候,火車經過一條大河,異樣的鐵軌聲把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車外。天已經黑了,風景都被吞噬,只能看到河面上燈光閃爍,像是過往的船只。
很快,火車駛過大河,連燈光也不見了。第一次坐長途火車,沒想到這麽無聊,不過也算是我運氣好,在站得雙腿快麻掉的時候,補到了卧鋪。
躺在鋪位上我就掏出了手機,然後就看到了“曾經滄海難為水”的留言:“阿童木,我是林連城,上次回複你消息的人不是我,是我女朋友。以後我會介紹你們認識,她不想我回去,也不想我和家人聯系,所以才會那樣回複你,她對你并沒有惡意,希望你能原諒她。我之所以隔這麽久才聯系你,主要是怕家人知道了來找我,最近老家的朋友說你爸媽離婚了,你也休學了,我有些擔心你,就加了你qq。想問問你是怎麽打算的,如果在家裏待着不爽,就來找我吧。我在諾城的動物園做馴獸師。”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qq號碼的?”盡管心裏已經确認他是小堂哥無疑,但是太久沒有聯系,心裏還是有些忐忑。
“傻瓜,你忘記了,你這qq是我申請的,號碼和密碼我都記得,也難得三年了你都沒修改過密碼,我前陣子登錄的時候發現你還在用,就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