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凡人的世界(13)
己？”
字字句句，帶着洞穿洛鴛整個靈魂的力量。他整個人簌簌顫栗，淚水無聲地浸透了他蒼白的臉龐。
薛半半忽然想到冥月對徐夜，或許也有同樣的責怨。洛鴛口口聲聲要讓那對孩子得到同樣的下場，想來，他終究是成功了。
洛鴛仿佛靈魂被抽空，除了沉默地落淚說不出任何話來。他的目光裏，有一種噩夢初醒般的驚魂未定。他只是一個丢失了心愛的玩具的孩子，他翻遍整個世界，傷害所有人，也廢棄了自己的本性，只是為了找回她。而她回來了，卻告訴他這一切是一場無可逆轉的錯。他無力辯解，遲到了兩千年的、失而複得的感懷讓他躁動了兩千年的靈魂瞬間安靜如初，他想要回到那個靜谧幹淨的自己，而血色的事實卻并不願意給他寬恕。
小潔與他對視片刻，終于嘆了口氣向他伸出手：“鴛，我回來了。抱歉，當初沒有說清我的心意。讓你痛苦了這麽久，對不起。”
洛鴛渾身一震，再也難以遏制地跪倒在地，将小小的女孩緊緊抱在懷裏失聲恸哭。
薛半半抹了一下眼淚，正被感動得無以複加，腦中卻揚起九靈合聲：“找回冥黎的心，完成。立刻回到九靈空境。”
霎時間，天旋地轉，鬥轉星移，眼前所有的場景如同一個巨大的□□，嗖嗖旋轉瞬息萬變。
玄瞳一定也聽到了九靈珠的宣告，頓時出現在她身邊，萬物聚變，不變的只有他俊美而有些憔悴的容顏。
薛半半一驚，這就要離開了？不，不！她還沒有将改變血巫誓咒的藥制成，還沒有看到血巫族和巫族重歸平靜，還沒有為汝巫平原的族人療傷……不！還有太多事沒有做！
她心急火燎地拿出藥丸，身邊的場景卻如同迷障，怎麽都找不到出路。
“等等，等等啊！”她驚恐地吼出聲來，“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走！”
玄瞳用力将她帶進懷裏，他同樣在争分奪秒，體味這最後的擁抱：“走吧，任務結束了，我們該走了。”
“不，不要啊！冥月和徐夜怎麽辦？誓咒還是存在，他們還是要吞下彼此的心髒，不，絕不！”
薛半半用力掙紮，玄瞳卻将她圈得更緊，此刻的她竟一絲一毫都沒有顧及他的心情嗎？
“薛半半！”他痛心疾首地大喊，“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他想要記住将她抱在懷裏的感受，因為下一次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重新相擁。
他也想要記住她含情而無懼的目光，因為下一秒她什麽都不會記得。
可惜，就連一眼都來不及了。
☆、chapter 37 九靈空境 2
九靈空境不分晝夜，沒有強光日照、也沒有夜幕濃黑，朦胧天光滲透蒼白薄霧，宛若煙波缥缈，将疏影縱橫的草木輪廓虛化。
玄瞳和薛半半還沒緩過神來，九靈和聲已經響起：
【第二個世界薛半半完成，得到治愈之力。】
話音剛落，水晶刺猬之中剩餘的八顆光珠中綠色的那顆，順着刺猬的鼻尖幽幽脫出，滲入薛半半的心口。
薛半半前一刻滿載掙紮、哀怨和遺憾的眼眸瞬間空洞茫然，靜若無物。
玄瞳的眼神清淺地落在她的臉上，強抑心裏波濤洶湧的難舍，雙臂小心翼翼地展開，仿佛生怕一絲目光的壓力也會讓她退避三舍。
忘記了也好，他想。忘了那一切，忘了血巫族和巫族，忘了冥月和徐夜，她不用再為他們揪心難安，也好。
背上因她而受到的攻擊雖已開始愈合，終究還是隐隐作痛，她也不用因此而內疚，真好。
然而，當薛半半聽清九靈珠含混的宣告之後，還是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震，眼底的驚懼和恐慌噴薄而出，更在發現自己停留在玄瞳懷裏時，顫抖地仿佛馬上就要被他生吞活剝。她根本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撲通跪倒伏下身去：“枭……枭……貓頭鷹……閣下……恕罪！薛半半無意與您争搶，我……我……“
雖然早有準備，玄瞳的心還是被她恨不得躲到千裏之外的動作刺了一下，張了張嘴剛想說話，薛半半卻目光一黯，倒頭昏睡了過去。
“她怎麽了？”他回頭詢問。
【我說過，以她的道行，根本承受不了九靈之力。如今她接納了兩種力量，想要融合極其消耗體力，恐怕她得睡上很久。】
玄瞳心底一緊，看來真的不能再任由她奪取力量了。
薛半半的睡顏并不平靜，頻頻蹙眉、面色蒼白，苦痛神傷溢于言表。
“怎麽會這樣？”他又問。
【那是超乎她承受能力的力量在她體內與她的本性開戰。】
“開戰？結果會怎麽樣？”
【結果？那只看她的意志能有多堅定了。但是她越堅定，便越痛苦。】
玄瞳的心輕輕一顫，她這執拗地冒着死咒也要救人于水火的性子，怎麽可能不受苦？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掌貼上她的額頭，唇邊漾着淡而蒼涼的淺笑：“下一次，不要再做爛好人了。”他的語調溫柔地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聲音輕柔地，卻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滿滿原本抖抖索索地伏跪在薛半半身旁，見到這一幕，卻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枭領主這動作到底是什麽意思？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詭異又難以理解，他居然去摸了薛半半的額頭！他一定是在打算一旦離開九靈空境的控制，就要将薛半半這個敵人碎屍萬段！12歲男童的人身蜷縮成小小一團，抖如篩糠。
然而誰都沒有發現，九靈之力化成的水晶刺猬在隐蔽的灌木叢裏暗自閃了一下。
九靈之力源于曾經九個妖力蓋世、野心勃勃的妖族首領，他們的秉性雖各有千秋，說到底卻也不是什麽善類。如今面臨宿主之争，它當然更傾心于即将一統妖冶之林的玄瞳，期待他将它的力量發揮到極致，完成它來不及如願的稱霸之心。而它眼看着寄予厚望的霸主被小刺猬催發了情根，接連兩次不戰而敗，幾乎喪失了争勝的念頭，這讓它驚惱極了。
如果足以號令天下的九靈之力最終淪落到一個一心渴望和平的小妖手中，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它又作弊了。
關于薛半半的狀況，雖然它并沒有說謊，也并不全是實話。薛半半的确因為九靈之力的沖擊才進入昏睡，而她在夢境裏的痛苦凝眉卻是來自于下一個世界裏她受人欺淩的遭遇。它将下一個世界正發生的事提前送進了她的夢裏。
九靈珠必須抓緊時間，趁它還能看透玄瞳的心，将薛半半一旦集齊了九靈之力就有可能被摧毀的恐吓徹底坐實了才好。
玄瞳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不明所以的滿滿，終于還是有些不爽。憑什麽他就可以成為她的朋友，難道他還比不過他？
他重重吐了口氣，轉身離開。
薛半半這一睡真的睡了很久，盡管不分晝夜，有着三千多年靈性的玄瞳還是能輕易地分辨時間，她已經睡了有三天三夜。
他幾乎時時刻刻隐匿着氣息，停在高聳的樹杈頂端俯視兩只刺猬的相依相偎。
滿滿小心地替她擦幹淨沾了泥土的臉龐，理整齊被風吹亂的頭發，在她驚悚不安的時候輕輕拍着她的背。他也為她找食物，随時等着她醒來可以享用。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玄瞳始終眉宇緊蹙，居高臨下的角度并沒有帶給他什麽淩駕的快感，反而有一種與她相距千裏的無奈。
九靈之力給她造成的負擔真的如此之大麽？
他已經決定了，一旦她醒來，他便立刻抓住她的手要求她閱讀記憶！種種跡象表明，九靈空境裏發生的事她能記住，并且帶到下一個世界。只要她相信他并無惡意，他就能把一切告訴她，請求她為了他的心、也為了自己的命，哪怕只妥協那麽一次，把一切都安心地交給他！
他曾為她受了死咒，為她四處奔波，這點人情，即便她不懂愛情，也不至于不懂感激吧？
突然，她真的醒了。
玄瞳毫不猶豫地出現在她面前，還沒觸到她的手，她猛得被吓回了原型，黑色的刺猬匍匐在玄瞳的腳下簌簌顫抖。
他煩躁透了：“人形！擡頭！”
薛半半身子一抖，照做。
玄瞳倏地在她面前蹲下，正對她驚恐茫然的目光：“我不傷害你，你不許再怕我。”
薛半半的眼珠子轉了轉，點頭，嚴密地将恐懼藏到了眼眸深處。
玄瞳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算了。把你的手給我。”
薛半半哪敢造次，顫抖着伸出手去。
兩手相握的剎那，薛半半竟不由自主地一震。為什麽腦中有一種電光一閃的臆想，為什麽，好像安心了一些？
玄瞳見她瞪着眼不知在好奇什麽，嘴角一瞥：“讀。”
“讀……什麽？”
“我的記憶。”
薛半半面色一白，倏地收回手重新立刻叩首：“對不起，我不該奪取記憶之力，對不起！”
玄瞳猛得攥緊了拳頭，不知好歹的小刺猬，她這是在挑戰他的底線！！
“不許再怕我！”他重複，“也不許跪，不許磕頭，不許道歉！！”
薛半半懵了，跪坐在原地完全不知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這個出了名的暴君到底是怎麽了，他生氣的樣子真是要吓破她的膽，竟然還不許她害怕？他不是巴不得整個妖冶之林的生物對他俯首帖耳麽？真不知道自己是有多倒黴，要碰上這種破事，好惹不惹，惹上妖冶之林最恐怖的家夥，還莫名其妙地成功搶奪了兩種九靈之力！玄瞳那麽記仇，以後一定會要她好看！
薛半半越想越糟心，好好的生活全毀了！
玄瞳咬牙切齒地看着她呆滞的面容，如果他有這能力，他會立刻去将九靈珠砸得粉碎！然而他現在也只能将無處宣洩的拳頭随意砸在身邊的樹杆上而已。
直徑兩米的大樹就這麽倒了。
他痛心疾首地舉着拳頭抵住眉心，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對付那只因為一棵樹倒了就又吓回了原型的刺猬。
好在，她在他爆發之前識趣地變回人形，怯懦地站在他面前。
玄瞳壓下心裏恣意的煩躁，幾乎帶着央求的口吻：“你讀一讀我的記憶，就會知道我沒有這麽可怕。”
薛半半低着頭，面色又是一白：“對不……噢不……我在這裏，無法動用九靈之力。”
咔嚓嚓，玄瞳仿佛聽到自己的如意算盤碎了一地。
良久，他低下頭苦笑起來，九靈珠果真奸詐無比，堵死了他和她心意相通的每個可能。
薛半半在長久的沉默下膽戰心驚，不知他在想什麽，也不敢去猜。
忽然，眼前多了一包肉幹，咦，是田鼠肉！
“吃了它。”她睡了這麽久，醒來也沒有吃過什麽東西，應該是餓了吧。
薛半半怯怯地接過，眼中竟閃出一絲欣喜：“可以嗎？”無論他們目前是什麽關系，能得到高高在上的貓頭鷹領主的分食可是無上的榮耀，這代表他意圖收服她，所以，只要她乖乖服從，他就真的不會傷害她？
可是，她不知道下一個世界裏，自己又會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與他對着幹，那一定還會激怒他吧！
她捶了錘自己的腦袋，如果在九靈空境能夠使用記憶之力，她一定給自己的腦子裏烙下四個大字：“放！棄！争！奪！”
“還不吃？”玄瞳沒了耐心。
“我吃，吃！”薛半半抓起一把肉幹，立刻将自己的嘴塞得鼓鼓囊囊，又轉身遞給不知所措的滿滿：“給你，你也吃！”
玄瞳眼中顯出一絲薄怒，他并不願意分食給滿滿，不過他深呼吸一口，忍住了阻止的念頭。
薛半半吃過東西之後又昏昏欲睡，就連玄瞳在身邊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也阻擋不了她的倦意，不多會兒，她又睡着了。
玄瞳無趣地回到九靈之力邊上，忍不住問：“下一個世界什麽時候開始？”
【你想讓她閱讀過去的記憶？】
玄瞳抿唇不答，心裏卻道：廢話。
【如果真的為她好，你就應該把心思花在正道上。】
它說的正道，應該就是認真奪取九靈之力了吧？
“我知道。”玄瞳沒好氣道，“下一個世界，我一定不會讓她成功。”
【希望你說到做到。】
“什麽時候開始？”
【難道你不想等她身體完全恢複麽？】
玄瞳吃癟，不想再多說一句。
沒想到，薛半半昏昏沉沉地時睡時醒，精神倦怠的狀态幾乎持續了一個月才将治愈之力完全融合進了自己的身體。
她清楚地感受到九靈之力的可怖，除了治愈，還有逆治愈，它竟可以讓所有活蹦亂跳的生物瞬間回歸某一時刻的傷病，使其終生不愈。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暗下決心，一定不能動用那麽殘忍的力量，對任何人都不可以。
☆、chapter 38 精靈的世界 1
空曠平壤的草原一望無際，數千名姿态各異，色彩各異的精靈熱切圈擁着草原中的某一片區域。
掌聲、歡呼、如雷轟鳴在天際。
被圍裹的空間裏，青色的蛟龍縱然直立、三米高的象鼻熊将青龍緩緩抱起、青龍的頭上疊羅漢似的頂着三只帶翅膀的猴子。象鼻熊每走一步，腳下的綠色的鼹鼠就圍着他的腳打一個圈，上頭的青龍扭一扭，猴子們奮力煽動翅膀，卻偏偏不起飛。
尖耳朵的黑發精靈駕馭着雪白的麒麟，淩空懸停在高處，她手上閃亮的銀鞭柔和又淩冽地在空中舞動。
她的上身只圍着一圈精巧的淡黃色竹葉，下身是碩大的紅楓葉子制成的短裙，輕薄若無的長紗從她的肩膀一直披到腳踝，那長紗看似黝黑卻透着光亮，又夾着細微的晶塵，陽光下随着她的每一個動作，變幻着奪目的璀璨。身上輕薄的穿着，将她的身姿襯托得曼妙誘人、顧盼生姿；柔弱無骨、搖曳生輝；體态輕盈、矯健清爽。
她的長發烏黑及腰，她的眸子深濃如墨，若你與她對視，能感受到整個靈魂都被那雙深邃神秘的眼眸攪動起來。
她正在做一場表演。
她是全世界的精靈裏唯一黑發黑瞳的美人。
她是精靈之域萬中無一的耀眼明星，衆人皆知的游藝商人。
她能與所有靈獸對話，再兇殘的猛獸也能被她馴服成為朋友。
如果她看着你的眼睛，就能瞬間知道你在想什麽。
如果她觸摸你的手，就能讀清你的記憶。
如果你将她惹怒，她能讓你病痛纏身終身不愈。
她居無定所，受萬人追捧，卻沒有人能夠真正靠近她。
傳說她游遍整個精靈之域是為了找一個人，沒有人知道她要找誰。
她有一個可愛的名字，薛半半。
銀色的長鞭呼嘯着在空中打了個圈，薛半半從麒麟的背上一躍而下，淩空翻了幾個跟鬥，光滑的腳底點着青龍的脊背一路順滑落地。
再一次掌聲雷動。
精靈們紛紛獻上珍寶，感激她表演的同時，也生出一絲惋惜。表演結束，她又要走了。很多精靈一生都見不到她第二次。
按照規矩，她要求每個都念出一句話，一句寥寥數字，卻一直刻在她靈魂裏的話。
“下一次，不要再做爛好人了。”
上千人一遍遍重複那句話，她漸漸聽得心灰意冷。
三十年了，她幾乎聽遍了精靈之域的每一種聲音，竟沒有一種與夢裏那句完全吻合。
然而，若是沒有那句話，她仍然會像三十年前那樣，因為異樣的黑瞳黑發和詭異的能力受盡排擠和欺淩。
她不同于樹精靈的金發碧眼、不同與草精靈的靈動小巧、不同于花精靈可以飛舞、不同于水精靈湛藍通透。她與生俱來的黑色讓她淪為不祥之物，即便她想要與人交好，卻并有人願意與她親近。
她能看透旁人的想法，看透之後，便識趣地躲到一旁。她曾膽小怯懦，只有少數靈獸願意與她交流。
她能治愈傷患，曾不止一次試圖使用自己的力量為旁人療傷，得到的卻是更多抵制，排斥讓自己惶恐不安的存在，是每個人的本能。
她孤單，恐懼，痛苦地在睡夢裏哭泣。
忽然，她聽到一個聲音，他只說了一句話，語調溫柔細膩，蕩漾着化不開的寵溺。這一生都從未有人用這樣溫和的語氣對她說話，而那句話，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改變了她整個生命。
“下一次，不要再做爛好人了。”
夢醒之後，她不再拘泥于正邪善惡，她開始相信上天生了特殊的力量于她，必有上天的道理。
從那時起，薛半半離開了精靈集中生活區，獨自一人隐居在靡柯森林。那是整個精靈之域出了名的危險的森林，存在于精靈之域的正中央，方圓數千公頃。幾乎每一個國度城鎮都與它比鄰，森林裏四通八達，能通向各處，裏頭卻稀有人煙，是靈獸的天下。只有那些為了捕獵靈獸、增長勇氣、證明自己的力量的精靈才會進到裏頭去，然而除非訓練有素的軍隊，能活着出來的寥寥無幾。
而薛半半不同，她能與靈□□流、與他們對話談心、了解他們想要做什麽、甚至看懂他們曾經經歷過的傷痛，她還能為弱者療傷。這些能力，在墨守陳規的精靈裏便是逆天不詳，而在靈獸中卻飽受歡迎。
除了一直在她身邊的麒麟滿滿，她在靡柯森林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是一條十二米長的蒼龍，當初，銀白色的蒼龍正在被一群火猴群起圍捕奄奄一息。薛半半無意間與她對視一眼，頓時了然她肚子裏有三枚即将成熟的卵。她于心不忍，憑借着與生俱來的本能，只念頭裏輕輕一動，火猴紛紛傷痛難解，四散而去。
她救了蒼龍，蒼龍感激不盡，産卵後一直留在她身邊，成為她的守護神，在靡柯森林裏保她一方平安。然而有一天靡柯森林裏出現一群極不友善的木精靈，他們設計引開蒼龍，又在暗中将它殺死。當薛半半終于找到蒼龍的屍體，不，已然連屍體都不見，她龐大的軀體蕩然無存，灌木間只盤着一條銀色的長鞭，那是蒼龍的經脈。
薛半半讀出她最後的意識，她散盡靈力凝聚成為長鞭，是為了能夠繼續守護她。
她抱着它失聲痛哭，心中揚起從未有過的憤怒。
只不過生而不同，就活該受到□□麽？
多年的忍耐退讓，只換來親者痛仇者快麽？
夢裏的那句話又在腦海中響天徹地恍如雷動。
“下一次，不要再做爛好人了。”
那是她第一次動起殺念，害死蒼龍的八名木精靈，沒有一人走出森林。
從此薛半半這三個字轟動精靈之域，如雷貫耳。她成為神秘、毒辣、又喜怒無常的象征。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這卻比她躲在暗處安分守己時的境況好了許多，倒是有人因此開始對她産生好奇，逐漸演變為尊重，偶爾來到靡柯森林撞見她的精靈，也不再充滿敵意，至少表面上，不敢有任何敵意。
她感謝在夢中點醒她的人，終于決定走出森林，她要找到她的恩人。
憑借與靈獸溝通的天賦，薛半半開始抛頭露面，顯山露水，随即一走而紅。曾經排擠她的精靈也逐漸發現了她的美麗。黑發黑瞳一度成為一種潮流，竟也有精靈用各種方法想讓自己的發色變黑，然而他們得不到一雙黑色的眸子，也得不到薛半半的本事。
薛半半卻不再流連于精靈的熱情友好，在她的心裏，精靈的愛戴虛假地讓人惡心。她不再是那個躲在角落裏祈求一眼溫和的柔弱精靈，而是冷豔孤傲的黑瞳之靈。
所有抛棄過她的人都被她狠狠抛在身後。如今，在她心裏重要的只有一個人，她的恩人。
記憶裏，恩人的聲音很特別，像是很多人的和聲。她從沒聽過任何一個人擁有這樣的喉嚨，而她就是确信，一定有這麽一個人，與她有着同樣不為人知的特殊，在她最困苦的低谷，給了她金玉箴言。她必須找到他，踏遍千山萬水，尋邊每個角落也在所不辭。
這是小刺猬薛半半到達精靈世界之前，作為精靈的薛半半生命的全部宗旨。
然而，刺猬來了，讓人猝不及防，只那麽瞬間的眨眼，她就成了另一個人。
靈魂逐漸融合，她整個人虛脫一般順着樹幹滑了下去，蹲坐在地上，仿佛再也無法直起身來。
她恢複了九靈空境裏的記憶，也想起了那個九靈和聲的嗓音。原來讓她苦苦尋覓了三十年，幾乎成為精神支柱的語音，是九靈珠的聲音。它什麽都不是，只是九股邪惡力量的凝聚。
同時，她也發現自己曾信誓旦旦絕不使用的逆治愈之力，卻在這個世界成為她楊威立名的武器。
人沒有能力傷害別人的時候安分守己并不難，而一旦利刃在手又遇到威脅，還能留住善心的鳳毛麟角。
毫無疑問，九靈珠是邪惡之力，處心積慮地催人向惡。它竟用一句話，就讓她認定“不要做好人”，并讓她感恩戴德。
如今，她只覺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生命淪為一場笑話。支撐她的所有信念突然崩塌，卻偏偏還要完成那一場她根本一點都不想參與的任務。
麒麟滿滿明白她的心情，他也明白經歷越多的世界，她的本性與逐個世界中的性格沖擊越大。九靈之力将她的靈魂拆分成九片，每一片融合了不同的力量，與那種力量原先宿主的不同秉性，雖說她的本性始終作為主導不容撼動，而每個世界的遭遇卻不盡相同，最終誰會影響誰，實難預料。
他低下頭，用柔軟的鬃毛蹭了蹭薛半半的臉：“開始吧。”
薛半半伸手點了點水晶刺猬的鼻尖，讓她尋覓已久的語聲終于又再響起，此刻卻讓她覺得索然無味。
“讓水靈族漪汐變成男身。”毫無意外，它只是生冷地宣布了不明所以的任務，毫無溫存。
☆、chapter 39 精靈的世界 2
水靈族既水精靈，他們主要的聚集地是精靈之域最東面的粟湖，粟湖與靡柯森林之間隔着一片詭異程度更甚的魅影森林，連靈獸都極少敢于涉足。魅影森林分為兩半，靠近靡柯森林的半邊是花草精靈與土精靈的地盤，而靠近粟海的那半邊，就是水精靈的天下。
花草精靈種類繁多，多半小巧靈動、光芒閃爍。他們擁有類似昆蟲的翅膀，舞動起來美輪美奂，大多舞姿優美、歌喉撩人，卻有着迷惑心智的能耐，若有別的精靈誤闖他們的地盤，極有可能神志不清之下被吸走精靈之氣。至于土精靈，圓頭大耳相貌蠢萌，入土打洞出沒無蹤，看似無害，他們對外來者也極具攻擊性，擅長制造陷進。
水精靈由水凝聚成型，通體湛藍通透，離開水面時擁有實體，有雙腿雙臂與類人形貌，隐入水中又難以甄別。他們擅長用毒，改變水性，一旦釋放毒素，方圓百裏的淡水難以幸免，他們發怒的時候能攪起漩渦巨浪，也能制造大雨傾盆。他們本身沒有性別，也無法繁衍，當他們與別的族類發生感情，才會變換出相應的性別，所繁衍的後代各半。
薛半半并不知道漪汐是誰。
“你知道他在哪麽？”她問滿滿。
滿滿打了個響鼻，嘴裏嚼着青草：“就在粟湖。”
“粟湖邊上幾乎沒有木精靈涉足，類人精靈極為罕見，要讓他與誰發生感情而變化性別？”
“大概，是你？”作為麒麟的滿滿，總算對感情這回事有些了解。
薛半半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你覺得我裝得出對他情深意重的樣子麽？”
滿滿将滿嘴的青草吐了出來：“噗噗，真難吃！我想吃蟲子！”
“可你看上去是匹馬啊……”
“什麽馬，我是麒麟！”
薛半半伸手摸着滿滿頭上銀色的尖角：“就算有角，能飛，可看上去還是一匹馬啊……”
滿滿不由自主地又打了個響鼻，随即不滿地別過臉去：“呿，你什麽時候才能養只刺猬。”
“估計很難。”
薛半半的臉上終于重新揚起笑容，她已經調整好了情緒，指間輕輕摩挲着随身銀鞭：這個世界裏經歷過的一切，都不可能瞬間磨滅，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了想保護她的人。
“走吧！”她輕輕一躍騎到了滿滿背上。
“去粟湖？”
“是。”
“可我們不得不穿越魅影森林。”
“那就穿過去。”
“你有把握？”
“沒有，不過有你在啊！”麒麟是這個世界最敏感的生物，能輕易識破魅術和毒術。
“……”
麒麟的腳程奇快無比，只用了半天功夫就穿越了整個靡柯森林，進入魅影森林的地界。
魅影森林裏樹木粗壯濃密，枝繁葉茂，陽光難以穿透，整日濃霧彌漫。地表坑窪不平，鋪滿各種奇花異草，花草又各有利刺鋸齒，吐露毒汁，險象環生，幾乎寸步難行。
薛半半光着腳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忽然被一人攔住去路。她稍一擡頭，立刻應激性地抽出長鞭，整個人往後一躍，砰得撞在樹幹上。
她滿眼警覺，而那人卻不緊不慢地朝她逼近。他的身形和相貌幻幻疊疊看不清楚，随着薛半半腦中的猜測呈現細微的變幻，仿佛要從她的記憶中挖出清晰的模樣來。
是誰，他是誰？薛半半不由自主地苦思冥想，會是誰出現在這裏以她為目标？
心弦一動：玄瞳！
他的模樣在腦中一旦成型，眼前的人影立刻清晰起來，就是玄瞳！
他橙黃色銳利的眼眸一分分逼近，卻讀不出敵意，也并沒有令人膽寒的氣息。那雙眸子裏，只透着訴說不盡的哀傷與困惑。
他緩緩向她伸出手，終于開始說話：“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們還有七個世界要相遇相争，我不許你提前退賽。”
嗡——薛半半腦子一懵，這是什麽意思？怎麽這句話聽起來，這麽像情話？這語氣，怎麽與她腦中的那一句……
她剛想起那句話，眼前的玄瞳嘴角一揚，将它念了出來：“下一次，不要再做爛好人了。”
對，就是那種語氣，那種心疼到不知如何是好，溫柔地能将人融化進去的寵溺！
為什麽會是他？為什麽？
薛半半看着玄瞳越走越近，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地難以動彈。
他的目光深情款款，柔和溫暖讓人難以設防。他的手一下子托住她的臉頰，嘴唇猝不及防地掠近。
薛半半本能地閉上眼睛，突然腰間一痛——是滿滿頭上的尖角。
眼前之人倏地不見，化成一只繁花精靈，匆忙飛遠。
滿滿急忙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最終在她的腳踝處發現被花朵劃破的傷口，是花汁的毒侵入了她的大腦。他嘆了口氣：“半半，你弱爆了。上來！”
薛半半被他鄙視了一頓，灰溜溜地爬上麒麟背，依舊雲裏霧裏：“剛才，那是魅術？”
“是啊，我叫了好幾聲，你居然完全聽不見！”
想來也是，剛才那一刻，她根本沒有意識到滿滿還在不在身邊。她默默地釋出治療術将自己的腳踝治好，心裏依舊砰然。
魅術裏的玄瞳，感覺真實又熟悉，一下子擊中她的心。
“你看到了什麽？”滿滿沒好氣地問。
薛半半臉上一熱：“我……看到了玄瞳。”
“他？然後？”
“他……好像要……吻我……？”
滿滿的腳步頓了頓，心有餘悸：“幸好我及時叫醒你，如果你接受了他的吻，你的精靈之氣會被繁花精靈吸走。诶，不對啊，玄瞳要吻你，你居然不反抗？”
薛半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也弄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那一刻，好像有些期待他的吻？
“我不知道。”她老實回答，“繁花精靈幻出的玄瞳，可不像真實的他。他溫柔可親，情深意重，還對我說了那句話……”
“什麽話？那句你夢見的話？”
“嗯。”
“這就對了！繁花精靈制造魅術的根本是利用你自己腦中已有的意識。你要保持警惕，這裏危機四伏。忘了那句話吧，我都說了無數次，那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薛半半扁了扁嘴不再說話。她知道那不是，那句話并不僅僅是她的夢，卻比夢更讓人沮喪。
事實是，那句改變她的命運又讓她尋覓半生的話語，不過是九靈的一場珠不懷好意的利用罷了。
“可為什麽是玄瞳呢？”滿滿又問。
“可能是我潛意識裏覺得，他也該到這個世界了吧。”
薛半半不願再深究，包括剛才那一幕蕩漾在心底的不平靜，她都只想盡快忘記。她居然蠢到相信玄瞳的幻影會吻她，會是說出那句話的人，簡直是奇恥大辱！
玄瞳的确到了，也順着她的氣息找來了。只是他剛踏入魅影森林的時候竟也莫名其妙地陷入魅術。
呈現在他面前的幻影毫無疑問就是薛半半，他只用了幾秒就明白那不可能是真的，然而，卻還是沉溺了很久。
虛假的薛半半，有着與她一樣靈動的雙眼、甜美的容貌，甚至知道稱呼他“貓頭鷹閣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