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耿成旭為隐瞞父親逝世從而牽涉出的殺人一案塵埃落定後,由于他寥寥親人皆不知去向,一個人倒死得利落,為平賀家怨怒,沒有推遲到秋後問斬,且他無朝中同袍求情,判定罪證畫押後,即刻伏誅問斬。
空懸的刑部尚書一位由侍郎文熹頂替,另一個較大變數是,一直在司務位置趑趄不前的宋韬,魚躍到了侍郎一位。因有賀家人指證,他将五軍營腰牌交給通政使,通政使再轉交給宋韬,宋韬以防有變,叫人帶出罪證藏起來,待他查明一切。
後耿成旭趕來,承認是他買通兵部一經事殘殺賀家,并當場威逼宋韬毀證改詞,宋韬不畏強權,果斷拒絕,惹惱耿成旭,才有了後來被莫須有的罪名收押一案。
既他是揭露耿成旭的主要功臣,理應升遷,他資歷數年,口碑奇佳,由文熹上任尚書後提名,水到渠成。文熹雖知圓滑的屬官在百姓中混得開,但他身邊圓滑的太多了,宋韬是萬裏挑一的。
清涼夏早,姜珩在庭桌上用早食,跟裴言昭談起這件事的後續,她微驚:“耿成旭的弟弟真的還活着。”
裴言昭見她不怎麽吃肉,夾了筷涼拌肚絲進她碗裏:“不,已經死了,那把小金鎖是我叫人從小孩身上扒下來的,且把人藏好,不叫窦邯跟耿成旭有機會對質。”
姜珩撇嘴:“你給我夾牛肚幹什麽。”
裴言昭望她較一個月成親時顯紅潤的臉頰,像養了一個孩子一樣,微笑:“多吃點,長肉。你又不胖。”
“不是,我不愛吃這道葷菜。那耿成旭因為一把鎖就信你了嗎,他不要求見他弟弟?”姜珩問。
裴言昭讪讪将肚絲挑回自己碗中,暗暗記下她的口味:“他知道是假的又如何,人在萬念俱灰的時候,哪怕我給他一點虛無缥缈的希望,他也會用力抓住。”
姜珩忐忑:“你用這點希望,跟他換取了什麽。”
“這個,我先問你。你那晚孤身回來,只是為了我,來救我對嗎,嗯?”裴言昭興致勃勃的凝視她。
姜珩收回好奇的目光,抿唇:“我不問了。”
裴言昭覺得忒沒勁兒,洩了口氣,準備去都督府任職,順手拿了塊炭燒肉餅起身:“對了,你早上還沒醒時,宋韬就派人過來再三邀請,中午去他家吃頓飯。我不得空,你去吧。”
“知道了。”姜珩也沒說去不去。
宋家邀請吃飯,無非是升遷酒,順道感激他們,姜家人悔過先前勸離做法,必也會前去,又是一片群雌粥粥之地。姜珩想,另尋個日子去恭賀宋家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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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勾欄瓦舍之地,街邊的酒肆茶坊亦是過客雲集之所,下有吃茶談心的平民,上有消遣作樂的貴族,還有南北流通的文人術士。夏日炎炎,烈日自房檐漫入一片金黃,靠外邊座位皆受波及,悶熱難耐,許多粗糙漢子不怕熱光着膀子坐外頭。姜珩往裏靠涼歇坐。
原本她想去的是玄機館,今日不知怎麽的,念頭一起,總覺得跟裴言昭交待一下比較好,一面另個聲音又說,她跟他有什麽交待的,免得那厮胡思亂想。
思來想去,早飯都用完了,她還是開不了口,今天索性換個地方,來酒肆坐坐。
這肆中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士多,倒也聽得幾個趣事,傳言江湖興起的一些幫派宗門,比那盡風花雪月的玄機館添些民間生氣。姜珩幾杯清茶下肚,權當開拓視野聽聽,沒想到聽着聽着,有人讨論起燕京著名的玄機館,又說到,一個花魁被休,又回勾欄院讨生活了,令人唏噓。
另有人駁斥,說這位花魁傲得很,背後有靠山,不缺錢花。這回回來不接客,先看誰肯為她一擲千金,她再嫁給誰。
花魁名字驚鴻一現,姜珩渾身如電流竄,立時記起這個人的名字,媚姑,她喝酒喝得神智半昏半醒換取的消息,周邢臺的老粉頭。
姜珩立時放下一塊銀子,沒有找錢,提步去了玄機館。去之前,思慮一陣,繞到都察院,找父親的手下平堯,帶上兩名暗衛,光明正大跟在她身後,一同去玄機館。
平堯對自家小主子來這種地方感到汗顏,老爺去南京還沒回來,小主子越發肆無忌憚了。莺燕歌舞聲環繞,他充耳不聞,非禮勿視,盯着腳尖直走。
姜珩找到鸨母,點名要找媚姑。鸨母每天不知送往迎來多少客人,除了幾位常光臨的官宦富商,早将見過兩次面的姜珩忘了,哎喲細着嗓音致歉:“媚姑家裏頭還有人的,比較特殊。她不甘心淪為任人可欺的,回來就奔着嫁個有錢的良家人呢,不接客啦。”
姜珩推出一錠金子:“我與媚姑見見,讓她相看我合不合适。”
鸨母眉開眼笑的收好了錢,叫丫鬟帶他們去媚姑的房間。
姜珩讓兩個護衛守在門外,只帶平堯進去。
彼時媚姑正着一件松垮的白綠相間的紗衣,坐在桌前對鏡點妝,見有人突兀闖進,打量人一眼,怪覺沒趣:“下回要再加樣條件,身低于六尺的別進本姑娘的門!一個小公子也來湊熱鬧,唉。”
姜珩摁了摁袖中短匕,穩步走過去,開門見山:“周邢臺在哪裏,跟你是如何聯系的。”
媚姑掉落手中的胭脂粉盒,眉染訝色:“周,周邢臺?噢,本姑娘的一個狎客,早就斷了,你問他做什麽。”
姜珩冷呵,坐下與她慢慢分說:“早就斷了,何至于一聽他的名字,就驚得花容失色。”她撿起桌面上灑落小半脂粉的香檀盒子,遞還到媚姑手上。
媚姑臉一板,使出撒嬌手段來:“我手抽筋了,我念舊情,怎麽了的。”
姜珩:“你對別人說,你不缺錢,你有靠山,所以不接客,只想找良人成親對嗎。你背後的靠山,就是周邢臺。”
媚姑在桌底下暗暗掐緊手指,面上帶笑:“你憑什麽那麽說,背後的靠山麽,我跟誰都沒透露過,你胡扯吧你。”
“是什麽樣的靠山,才能讓你和離後重新回到這種地方?如果是親戚,會眼睜睜看着這種堕入勾欄,玷污名聲的親戚還來投靠自己麽。”
“你說話小心點,誰玷污名聲!”媚姑柳眉倒豎。
姜珩繼續道:“除了親戚,能當你靠山的,金主?可是金主怎麽會叫你出來伺候人。所以你跟那個人是合作關系,他叫你替他留意燕京某個人的動靜,有風吹草動便傳信給他。”
知道多說多錯的理,媚姑笑盈盈的道:“你去猜啊,我什麽都不說。”
姜珩黑邃的眼一眯,右手迅疾從左袖中扯出一條事先準備的布條,閃身到媚姑身後,圈布一勒,鎖住她的口舌。
媚姑唔唔彈腿掙紮,平堯見狀及時過來将人釘靠在桌邊,汗顏的看自家主子:“小姐,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姜珩将人暫時丢給平堯壓制,扯出更多布條遞給他:“綁緊一點。”
平堯動作利落,邊捆邊問:“綁了之後呢?”
“帶回姜府關押起來,說服她聯系那背後的靠山,那人一日不出現,我就關她一日,十年不出現,我就關她十年。”姜珩狠心道。
雖如是說,也是為了消磨媚姑的抵抗意志。倘若查明媚姑是無辜的,她豈能關這麽久。換言之,如果不是媚姑心中有鬼,被她說中,又怎會忍受羁押之苦,不肯聯絡幕後之人。
平堯點點頭,見她神色不對,道:“小姐在屋中歇會,我回府取錢同老板娘道明,我們把她給買回去了。”
好在媚姑如今也不是如日沖天的花魁,方才在外交談,鸨母的言行表現得對媚姑不是很重視,想必不會深究。
姜珩閉目整合所得,說好:“交給你去辦了,找兩個可靠的看守,別讓人跑了。她何時願意按我吩咐的做,随時通知我。”
房中燃燒沉靜心脾的白木芷香,貔貅嘴裏徐徐吐煙,萦帏繞梁。姜珩靜靜平緩思緒,整饬好桌面,佯裝一切無恙,平靜走出了房門。
“……裴言昭,你說你這,成了婚還出入這種地方,小心姜珩揍你。她要是難過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揍我?她自己也經常來,我有委屈跟誰說?”
“別血口噴人!姜珩怎麽可能來這種地方,你污蔑自己妻子這種話,與禽獸何異。”
“诶,不信就算了。那怎麽,還要跟我喝酒敘話麽?”
“來都來了,喝呀。”
兩個男人竊竊私語着踏上樓階,姜珩在轉角時,無處躲藏,與他們碰了正着。顧潇然慢慢張大嘴巴,能塞雞蛋,震驚難言。
裴言昭聳肩,比手:“我沒騙你,真的來了。”
顧潇然好不容易收回驚訝的嘴臉,拱手賠禮,急急解釋:“七妹妹,裴言昭和我都是來談公事,偶然間撞上的。他可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皇帝不急太監急。裴言昭邁上階梯,無謂的将手搭在姜珩肩上,拍了拍:“我和姓顧的準備喝兩盅,一起呗。”
姜珩點頭:“好啊。”
顧潇然“……”在青樓心平氣和談心的夫妻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