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表哥裴煜,乃大炎第一學府國子監的從九品學正,品貌儒雅,颔下續一簇青髯。不知是否平日操勞,眼窩微深,有點沈腰潘鬓之姿,微笑的接過了茶。鄰座是裴煜的妻子梁蘭芳,梁氏,出身杏林之家,據說裴家人有個頭疼腦熱不喜找醫正,反倒找梁家。他們夫妻育有一子裴紹,年六歲。
梁氏顯得溫和近怯,起離座位,伸手捧盞:“不用多禮,我自己來,自己來就好。”
姜珩抱以微笑,掠過她走向下一位。
小四房只有孫氏一人帶着兩個孩子在場,她的夫婿裴煜在晉江府擔任百戶,暫不在家。跟姜家紀氏不同的是,大堂哥姜墨是調配到晉江府當司務的。裴煜則原先在通政司犯了樁小錯,被罰去晉江府服軍役,調任回來的可能性很大。他跟孫氏膝下有一兒一女,裴斌跟裴紹同歲,小女兒裴芝四歲。
姜珩跟孫氏原互不相識,此刻她接過了茶,不鹹不淡的嗯了聲,姜珩不明所以。
見禮甫畢,衆人移步宗廟,帶新婦參拜。
祠堂內,大家都跪坐蒲團,虔心參拜之際,一雙淩亂的腳步聲奔入,黃氏打開一條眼縫,不願被擾:“福伯,什麽事慌慌張張。”
福伯湊近長輩席,耳語了幾句。盧氏第一個不自持的叫出聲:“我孫兒升官了,一品,一品大官!祖宗保佑啊。”
黃氏不自在的摸了摸油亮發髻,勉強沾個光:“這也是咱們裴家的喜事。”
裴嘯:“來的人怎麽說,要靖寧這就過去嗎。”
“诶,都督府來人是這麽說,還說打擾裴都督新婚很抱歉,但劉澹去後,中軍都督府堆積了幾樁十萬火急的事,希望新上任的裴都督過去處理一下。”福伯報訊。
裴嘯站起來,點頭:“事急從權,靖寧你先去吧。
“是,大爺爺。”
裴言昭撂袍起身,踅身之際,心念一動,在姜珩肩上輕按一下:“我走啦。”
哼着愉快的聲調,背手踱出堂。
他對姜珩親昵的舉動沒有瞞過在場人,盧氏搶步過去,如視珍寶盯着孫媳婦:“好孩子,你們這是天生一對兒,命理和諧,一成親,靖寧就躍到了一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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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掩帕嘟囔:“是有點幫夫運。”
姜珩也不知為何這麽巧,澹然答:“都是侯爺朝乾夕惕的功勞,我愧不敢當。”
之後,阖家對她的态度放寬許多,體念她昨日新婚勞累,祭祖完畢後不叫她來問話,讓她回房歇着。
只不過姜珩剛走回庭院,沒進屋,玉桂就追上來,神秘兮兮的遞上一封信。
“誰寫的啊。”玉桂張頭鼠目,因信箋有蠟封,打不開來瞧。
姜珩拿到信,去一邊看。随即準備出門一趟。
熙熙攘攘的玄武大街人流不息,街角口的醉仙樓如一日繁盛,進去沾了的酒的,無幾人清清醒醒走出來,店如其名。當然,來這不沾酒用飯的也不少。
穿藕色襖裙的姜珩現身酒樓內,四下裏一望,朝一桌走去。
邀請者翩然起身恭候,姜珩見到他微怔:“顧大哥,你的臉”
顧潇然捂住還未消腫的臉,赧然引手:“不礙事,坐。人多人雜,勿見怪。”
姜珩搖搖頭,當然不怪。以他們現在的身份,大大方方在人多的地方見面反而好,是他設想周到。
他不說,姜珩也料想他臉上的傷從何而來,端茶敬他一杯:“顧大哥,多謝你在武試上為我血拼,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顧潇然用扇柄搔搔後頸,讪讪道:“我還想找你道歉,你先跟我道謝起來了。武試贏不了裴言昭就罷了,文試我也輸了!奇恥大辱啊。待有一日,我還要找他比試一番!珩兒,你只需說,你嫁人後過得好嗎,讓我安心。”
姜珩鄭重點頭:“挺好的,真的,”三年內不用為男女之事發愁,自然好。她從話裏探出另一番玄機:“武試也輸給了裴言昭,難道你們武試時也對上了。我記得武試和他決戰的人是長安侯府的劉擴。”
顧潇然三緘其口,打哈哈混弄過去。人家既然說過得很好,他搬弄是非,說自己被她夫君揍成了豬頭麽?
小敘一番後,姜珩直接回了裴府。
卻沒想到一會兒功夫,管家通傳她,四太夫人和大太夫人都在前廳等她,先前還說讓她去休息的。
姜珩改道去前廳,一俟邁入門檻,就遭呵斥:“跪下。”
姜珩掃視一圈滿堂像一尊尊佛像肅穆的人,緩緩屈了膝:“不知”
“去見誰了。”大太太黃氏沉音吐聲,盤問。
姜珩略一沉吟:“顧潇然。”
裴宛凝見她答得坦白,喲呵一聲:“才這麽會就閑不住,跑去會舊情郎啦。”
姜珩反駁:“我與他只有兄妹之誼,在醉仙樓大堂見的面。”
盧氏下不來臺,借孫媳的話駁斥:“凝姐兒你說話積些口德,人家在大堂碰個面怎麽了,又不是幹見不得人的。”
裴宛凝尖聲說:“有一計叫瞞天過海,越怕什麽,越反其道而行。大堂人多障目,反倒利于行茍且之事。”
裴嘯震怒拍桌:“荒唐!”也不知在罵誰。
黃氏看向丈夫,掐尖嗓子:“老爺,是有人看到告訴我的。”
“我當時在祖母身邊,也聽到了。恐怕不止見面那麽簡單,拉拉小手,耳鬓厮磨,傷風敗俗得很喲。”裴宛凝隐晦的吐露幾句。
姜珩擰眉:“是誰告的密,請她出來和我對質。”
裴宛凝默片刻,嘁道:“人家好心好意來提醒我們,我轉頭把那人說出來,遭你報複麽。總之啊,這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
裴嘯漸覺不對勁,“沒憑沒據的就不要揪着不放了。”也不是什麽光彩事。
裴宛凝嘟嘴:“就這樣放過她了,不給吃點教訓?”
孫氏附議她大姑:“這種事姑息不得。”
大廳裏正莫衷一是,一人影翩翩歸來。裴言昭換上新的繡柿蒂蟒紋一品大吏官服,帶風步入,打量了眼廳內情形,呵出冷氣:“我離開這一會,你們就把我媳婦兒欺負到地上了?”
盧氏的臉色像吃了苦膽一樣,見孫兒回來,登時有了主心骨,喚他過來。
裴言昭依言過去,俯耳在祖母身邊傾聽。
半晌,他恍悟般哦了一聲,先叫姜珩起來,又對衆人說:“她去見顧潇然,是我安排的。我升了官,人脈擴展許多,一人忙不過來。我知道阿珩跟顧潇然關系不錯,叫她替我走動走動。嗯,就是這樣,有什麽事沖我招呼。”
裴嘯點點頭:“那餘下的賬,确實得找你算,哪有叫新婚妻子替你去走動的,既不合規矩,也不體貼人。”他默了默,找一言不發的姜珩确認:“是他說的那樣嗎,姜珩,他找你去跟顧潇然說官場上的什麽事?”
裴言昭搶答:“沒什麽事,打個照面,拉近關系,一步步來嘛。”
“我問姜珩,沒問你。”裴嘯怫然不悅。
裴言昭不惱,在姜珩擡頭之際,沖她挑挑眉梢,眼角含笑。
姜珩同他對視一眼,複垂下頭,否認:“不是,是我自己要出去見面的。”
裴言昭得意的表情錯愕下來,瞬被一聲怒喝:“跪下逆子!”
裴言昭讪讪走過去,撂蔽膝,同姜珩并排跪在了一塊。他微斜身湊過去,不解嘀咕:“你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是不是狠了點?”
“這場景讓我想到四個字,苦命鴛鴦。”
“你小子跪好!還在叽叽咕咕。”裴嘯翻出了竹蔑,雄赳赳過來。
裴嘯戳着他們訓斥:“你們,一個撒謊放誕,一個新婚第二天東跑西跑,明知姓顧以前就跟你扯不清楚,還單獨赴會。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你們要一起越變越好,不是互相帶壞!”
裴言昭端坐,兩拳擱放在膝,正色道:“涅土與麻中都指環境,倒像在指裴府。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貌似更恰當。”
“你——”
“大爺爺,我跟顧潇然克己複禮,真的沒什麽。今日他急着找我,我沒說一聲就獨自出門了。下次不會了。”姜珩道。
裴嘯沉嘆一息,揮揮袖:“你們去祠堂裏跪着反省,跪到亥時。”
福伯領二人去祠堂,将門關閉後,裏面水食皆無。擡頭望湛藍天色,才午時二刻。
裴言昭跪立在蒲團上,扭頭見無人監守,即時撤了姿勢,一腿盤曲,一只伫立,姿态閑散的看着姜珩:“沒人了,坐下來松快松快。”
姜珩巋然不動,抿抿唇:“大爺爺願給你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當再欺騙辜負。上是裴家的列祖列宗,更應心誠忏悔。”
裴言昭單手支頤,凝着她:“忏悔什麽,是他們冤枉了你。不知變通,還把我拉下水。”
姜珩:“我沒有強迫你撒謊。因為此事本就清清白白,多重謊言反将事情變得玄虛莫測。”
“你是吃道德經長大的?”裴言昭坐得都嫌累,起身去供桌前,捎了一塊硬邦邦的芝麻餅啃咬:“過來吃點,真跪到亥時會變瘸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