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呼吸停止五分鐘
林渚凡告訴他:“公司出了點問題,秦赴現在在診療室裏做MECT,人剛打完麻藥,我得替他出趟差。”
他語速很快,餘珂聽到電話裏同時傳來的空港廣播的聲音。
語音通話被挂斷的時候,會發出“咚”一聲的提示音,這聲音帶着穿透機器砸到他身體裏器官的力量,餘珂握了握手機,感受到認命和心髒的跳動。
秦赴做MECT的診療室特別難找,在醫院頂樓最左邊,有一扇小門,從小門推進去,左右分布着兩排外觀一樣的診室房間,門上挂着用金屬做了的房間號碼牌。
秦赴的秘書站在頂樓的電梯旁邊,餘珂剛從電梯裏走出來,她就對上餘珂的眼睛,朝他笑了笑,說:“林助讓我來接您。”
餘珂點點頭,跟在她身後。
林渚凡大約是和負責給秦赴治療的醫生打過招呼,他跟着秘書順着診療室號碼找到秦赴的那一間,過了少時,就有人從裏面推門出來,看樣子是輔助的護士,對他說:“待會療程結束了你就可以進來,先坐在這裏稍等一下。”
餘珂說“好”,護士又進去了,房間內傳來一小陣儀器運作的聲音,随着診療室門的關閉又很快消失。
此刻和挂斷與林渚凡通話僅僅過去二十分鐘,從唐澄的工作室到這間醫院并不遠,能在這麽短時間內趕到的另一個原因是餘珂叫了車,沒選擇公共交通工具。
還算上找秦赴的診療室的時間,餘珂都為自己的突如其來的良好行動能力感到驚奇。
林渚凡的意思是讓餘珂照顧到秦赴蘇醒,定向力以及行為能力完全恢複以後再離開,餘珂問他為什麽不叫公司的其他人去陪,林渚凡頓了頓,說交給別人不大放心。
餘珂沒想明白,他這段時間見了秦赴挺多回,還以為楚執飛相關的事情已經被處理妥當了,不知道林渚凡還在不放心什麽。
但這件事情當時是他自己猜出來的,現在他也懶得問了,其他幾個人不說,他也不上趕着去問。
“那就麻煩餘先生在這裏,”秘書站在他身後,保持不遠不近但能聽清說話聲音的距離,輕聲說:“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餘珂喊住她,在醫院裏也同樣沒用太大聲音,“是秦總叫我來這邊的麽?”
秘書眼裏閃過一絲詫異,誠實說:“我沒聽說過秦總有這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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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走後,整條走廊裏只有餘珂一人,坐在醫院為等待家屬而設的長椅上。
剩下的診療室大約都是空的,今天來治療的應該只有秦赴一個人。餘珂百無聊賴地坐着,換了好幾個姿勢,抓起手機以緩解自己焦慮的情緒。
手指像是有肌肉記憶一般,順暢地點開了與秦赴的短信聊天框,他猶豫一下,往上多翻了幾頁,開始逐條回看。
餘珂從六月十七日晚上8點整開始看起,秦赴在那時給他發來了消息,只看文字都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生硬地問餘珂什麽時候到家。
隔了幾分鐘,餘珂才讨好地回複說,快了快了,還差兩組底片,小秦總可以不用等他一起吃飯的。
但餘珂記得那天他回家以後飯菜都是熱的,看樣子秦赴也沒動過,他被餓到沒胃口了,吃了幾口放下筷子,秦赴和他一起,只吃了小半頓,就力氣很大地拉着他上樓了。
六月十八日中午12點34分,餘珂給秦赴發去這天的第一條消息,問秦赴為什麽不接他的電話。
秦赴過了十分鐘給他回短信,說他正在開會,還沒結束。
餘珂沒體諒他,又給他發:“那會議沒結束,你怎麽現在還能回我的短信?”
秦赴這次回得快了,說:“開小差就可以。”
六月十九日二十日是休息日,秦赴沒加班,在家休息,他們就沒有發短訊,也沒有通話記錄。
六月二十一日中午13點20分,餘珂給秦赴打了個電話,通話時間是五分鐘左右,具體說了什麽,餘珂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他打電話過去的時候秦赴正在睡午覺,電話響了兩聲接通以後叫餘珂的名字,低沉中帶了點不清醒的懶調。
“秦赴,我拍的圖進決賽了。”餘珂記得自己大概是這樣說。
秦赴低低地笑了兩聲,說:“今天晚上回家給你慶祝,家裏有一瓶很好年份的白葡萄酒。”
餘珂想到這些,稍微也笑了笑,手指繼續往下滑。
再往下的通訊記錄一下子變少,他們開始吵架,隔着南美洲與內陸的時差和距離,其中有一通秦赴打來的語音,通話時間只有三十秒。
秦赴在這通電話裏問他是不是要結婚,還說要結婚他可以放他走。
另外一通秦赴打來的,時間多了些,是他在智利機場的時候秦赴打給他,揭穿他與林渚凡的密謀,最後沒什麽辦法,說叫司機接他去酒店。
餘珂又開始逃避,沒自信往下看接着這段時間,手指一下很快又用力地往上挑了挑,便發現聊天記錄到底了,下面沒有新的墊上去。
實際上說秦赴沒留給他東西是不對的,但餘珂想要的是拿得住的,碰上去有觸感的,而不是這些只存在于四方體機器上,什麽都說明不了的普通文字。
餘珂這樣想着,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開了購物網站,就着記憶中的樣子,很不冷靜地買了一對在一堆亂七八糟圖片中比較相似的樹袋熊擺件玩偶。
診室的門在他按下付款按鈕的同時打開。
戴着白口罩的醫生走出來,對他說:“現在可以進去了,觀察兩個小時以後确定沒問題了才能走。”
餘珂小聲地對他說謝謝,進去以後那位出來提醒過他的護士還在,看到餘珂進來,對他說:“他現在有一點低燒,不過是正常的,有問題記得按鈴。”
說完也出去了,帶上了診室的門。
秦赴在這個房間裏接受治療,将餘珂忘記,他來醫院之前在車上想他大抵是會對這個房間産生一點抵觸情緒的,但進來以後卻沒有在門口等待時焦慮了。
床邊也留了一把椅子,餘珂走過去也沒想坐,把椅子外拉了點,蹲在地上,下巴擱在床上,看秦赴的身體逐漸從絕對靜止到緩慢起伏。
無抽搐電痙攣的呼吸自主恢複時間大約在五分鐘左右,在這五分鐘之內,秦赴和周邊停止運轉的儀器,被餘珂推開一點的板凳,無窗的白牆同步靜止,視作死物,像是要與環境相融。
餘珂蹲着看,腳有些麻了,發覺自己無法接受,十分小心地握住秦赴軟軟放在床上,夾着探頭傳感器的手晃動。
不管怎麽樣,至少有點動靜,他心裏才不會那麽難受。
只是等秦赴恢複自主呼吸以後,餘珂的手還是沒有收回來,仗着秦赴睡着沒知覺,他才敢膽子大一些。
秦赴要是突然睜眼問他在做什麽,他連狡辯方法都想好了,就說秦赴剛醒腦子不清醒,反正無從考究,不承認就可以。
過了不知多久,床上躺着的人呼吸倏忽重了一瞬,餘珂往他的臉上看,手也趕快放開了。
那雙纏着睫毛的眼睛睜開,還沒有什麽焦距,下意識般地找到了還蹲在床邊的餘珂,眼神像一把用作審判的軟劍。
餘珂站起身,麻木感從腳底傳來,身體往前倒了一下,險些摔在秦赴身上。
秦赴睜眼睜得很費力,過了兩秒,像是又撐不住眼皮的重量似的又閉上了,嘴唇動了動,做出一副想要說什麽的樣子。
餘珂在腦袋裏設想出許多的話,好的壞的,其中他最不希望秦赴說的是類似于“你是誰”這種。被再一次忘掉這種事情,就算他現在不知道是不是樂意和秦赴在一起,也不願意再聽到了。
然而秦赴叫他的名字,聲音輕得剛出口就化了,說:“餘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