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褚青葉(十一)
秀一擡頭瞥了櫃臺一眼,甘仔吓得趕緊往回一縮,想想,又佝偻着身子躲到後廚去了。
秀一前後看看,将簌簌發抖的青葉扶着坐下,方才柔聲道:“正是因為局勢太亂,你才要跟我走。你不知道,義父當初也是逼不得已,他老人家也有許多難處,自回去後,雖然殺了仇家,奪回家産,報了當年受辱被傷之仇,但也有好幾回險些被仇家餘孽刺殺得手,受了幾次重傷,義父他這些年已老了許多,身子也大不如前……”
青葉只管呆呆地坐着,既不說話,也不搭腔。秀一自顧自道:“我來之前,義父說你必定心存怨恨,還說是他對不住你與義母,這些年,義父每每提到你時,都要掉淚,還時常說,這麽多兒女裏頭,最最挂念的還是你……”
“是了,我早該想到了,他定然還會再娶,自然也還會有兒女……”青葉無聲冷笑,又道:“他良心不安,自然會挂念……他早不叫你來,晚不叫你來,如今局勢不穩,他定是有什麽企圖,才會選這個時機叫你來。”言罷,扭過頭去再不言語。半響,複又淚眼朦胧地看他一眼,輕聲問,“秀一哥,我說的對不對?”
秀一怔了一怔,随即神色古怪地笑道:“你莫要這樣說義父……義父終日擔心你,早前已為你訂好親事,那人乃是義父的得力手下,自然也是文武雙全、有勇有謀的人物,只待你跟我回去後便可成親……只是,咱們動身之前,我還有些事要做。”
青葉又哈哈笑了兩聲:“他為我訂親?他當自己是誰?他憑什麽?他想走便走,想讓我去我便去?你回去同他說,我好些年前便訂好了親,無需他老人家操心。”扯了嗓子喊甘仔,甘仔從後廚現身,她便吩咐道,“你去鎮外的軍營跑一趟,就說咱們家來了一個甚是可疑的人,說不定是哪裏來的——”
“青葉!他當然曉得你訂了親,但也曉得你已被退了親。”秀一滿面痛心,站起身疾步走到門口,左右看看,複又回首道,“我曉得你一時半會肯定會想不通,我過兩日再來罷。”
秀一走後,青葉還在悄悄地哭,甘仔心裏難受,便也紅着眼睛問:“青葉姐,你是要走了麽?”
青葉反問他:“我去哪裏?”
甘仔道:“适才那個人不說要帶你走麽……還說給你訂了親。”
青葉抹了把眼淚,“咱們七裏塘鎮天也藍雲也白,地方雖小,但是人都很好。你姐姐我褚青葉是生是七裏塘鎮人,自然一輩子死也死在七裏塘鎮,你說我會去哪裏,你說我會随随便便地便跟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麽?再說,我這一輩跟誰我自家會做主!”
甘仔默不做聲,只小心翼翼地陪她嘆氣。
青葉交代他道,“今兒我心裏亂的很,去關門打烊,晚市的生意不做了。”想了想,又道,“明兒也不開門了,咱們歇業兩日罷。”
甘仔才要去關店門,卻見懷玉帶了夏西南從外頭優哉游哉地踱了來。甘仔慌張喊:“青葉姐,青葉姐——”
青葉出來,見着懷玉,便先愣了一愣,不曉得他為何還有臉過來,鎮上也還有其他幾家飯館,論起來,飯菜也不見得比自家差,地方都比自己寬敞,價錢也比自家公道得多。只是他既來了,卻不好趕他走,再者,憑自己與甘仔二人,只怕也沒那個本事。
懷玉面上不興波瀾,負了雙手入內,眼睛不過往她臉上掃了一眼,忽然開口問道:“怎麽又哭了?”青葉頗為心虛地剜他一眼,扭頭甩手進後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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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也無需人帶路招呼,自顧自地挑了張桌子落了座,又自顧自地呼喝道:“上酒,上菜!”
夏西南則烏眼雞似的狠命斜着眼珠子瞪甘仔,甘仔想着等一時說不定又能敲他一筆銀子,便大度地不與他計較。
不一時,酒菜流水般地搬上來。懷玉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小口,随即放下酒杯,招來甘仔,蹙眉道:“叫你掌櫃的出來!”
青葉被甘仔叫出來,心中不明所以,以為懷玉又要找自己的茬,心裏嫌棄得很,面上卻不動聲色,問道:“客官有什麽吩咐?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懷玉指着桌上的酒杯,惱怒道:“咱們不是說好了,今後不再往我的酒裏摻水了麽!”
青葉因适才交代過甘仔,因此不信他的話,只哼了一聲。懷玉不說話,只取過自己的酒杯遞給她。青葉遲遲疑疑地接過來,眼角卻瞥見甘仔往櫃臺裏縮,心下這才明了,随即放下酒杯,三兩步沖過去,擰着甘仔的耳朵将他從櫃臺後拖到後廚,又順手抄起一把雞毛撣子。
不一時,懷玉便聽到後廚內噼裏啪啦一通亂響,像是雞毛撣子打在身上的聲音,随即便是青葉極力壓低了的呵斥聲:“我不是特意交代你,這個人的酒只要少少的摻一點水便好了麽!你可是又摻多了?”
“姑奶奶饒命!我不是有意的,我忘了這酒裏早就摻好水了……因此才摻了兩遍水,而且适才摻水的時候我的手一抖,水便有加得有些多了……這個人不打緊的,他上回被我敲了十兩銀子也沒事,倒是他帶來的那個小白臉似的的跟班啰嗦得很……”
小白臉夏西南暗暗咬牙切齒,面皮又白了三分,擡眼觑了觑懷玉的臉色,強行按捺住了腔子內往上翻騰的怒火。
随即又是一陣雞毛撣子的抽打聲響,東家與夥計一個打一個躲,鬧騰了許久,這才以褚掌櫃的一聲隐忍的長嘆收了尾:“今年自開春以來,可說是流年不利,一個兩個都不如往日好坑騙,真是世風日下,日子是越來越難混了……看來我得去甘露寺燒支高香,求佛祖保佑才成。”
其後,褚掌櫃的褚青葉面上帶了真真假假的幾分笑意出來,向懷玉賠禮道歉道:“咱們店內的酒已經賣完了,沒法子給你調換了,客官你看如何是好?”
懷玉上上下下地睨她一眼,忽然笑道:“怪道你從來不笑,原來是因為長着一只虎牙,怕人家說你醜。”眼見青葉趕緊擡手捂住腮幫子,又哈哈一笑道,“給我會賬罷。”
青葉拿着算盤鄭重其事地算了一算,不多不少,九兩九錢銀子。夏西南忙遞眼色給懷玉:他們又冤咱!他們又冤咱!
夏西南掏錢袋會賬,懷玉自去了櫃臺處,吊兒郎當地伏在櫃臺上,向坐在裏頭等着收銀子的青葉咬牙笑道:“啧啧啧,果然比上回便宜了許多。幫了你一回,得了這一錢銀子的好處,我心甚慰!褚掌櫃的言而有信,乃信義之人,真叫我佩服得很。”
青葉坐在櫃臺內,一手捂着腮幫子,飛快地瞪他一眼,怕被他看見自己臉又紅了,忙又低下頭去撥拉算盤珠子。良久,沒了動靜,以為他走了,才一擡頭,見他還伏在櫃臺上,正眯縫了眼睛定定地瞧着自己。青葉心慌,清了清嗓子,問道:“你,你怎麽還不走?”
懷玉氣得笑了:“你身為這七裏塘人家的掌櫃,這樣跟客人說話,你不覺得有失妥當麽?”
青葉:“……客官慢走。”
懷玉擡眼環視店內,店內空無一人,便嘆道:“依你這樣做生意,一輩子也發不了財。唉,你好歹也勤快些。”
青葉奇道:“怎麽個勤快法子?我要發財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