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小心輕放

第24章 ☆、（二十四）

? “嗆水了！”、“好危險！”、“若夕！”。

小夕！

孫子高的心在那個名字被急聲喚着的模糊中驚慌得支離破碎。像上一次從二樓一躍而下一樣，他用自己從未想象過的速度沖上臺階，腳底沾着水打了滑，踉跄着險些滑倒。

——他總是習慣了眼角偶爾會瞥見的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身影；也總是理所當然地從來不曾将她列為某件事中的第一選擇；他只是覺得她是一個自然的存在，找不到來處、想不起開頭，只是一直都在，如此而已。

然而當“危險”與這個可有似無的名字挂上鈎的一瞬間，江東的小公子在那一秒鐘，深刻地感受到了，漫天遍地席卷而來的，害怕。

然後他呆立在人群的最外邊。

救人上岸的甘瑰微喘着氣坐在池邊休息。嗆水的女生臉色蒼白地平躺在地上，若夕半彎着給她做掌壓，寬大的T恤斜斜歪向一側，領口露出淺綠色泳衣的帶子，又直又白的腿在陽光下，晃得孫登覺得有些頭昏眼花。

他很想長舒一口氣，卻又腦袋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響地無法動彈。

一會兒那女生終于吐了一大口水出來，猛烈地咳嗽着恢複了意識，周若夕仰頭拍拍甘瑰的肩，四周圍着的同學們也都放心地笑了。

孫子高覺得自己被什麽人輕輕碰到了，一下子恍過神來——從休息室取了大毛巾的諸葛喬口中抱歉着回頭扶了他一把，看清是孫登，神情愈發冷淡地微微點頭：“學長。”——便徑直将他抛在身後。

若夕接了諸葛喬手裏的毛巾把那女生包住，安慰着驚魂未定的她交給同學們，很有成就感地露出明亮的表情來。在孫子高意識再更清楚一點的下一刻，周家小妹已經在泳池裏劃了細長的水道出來，她的泳姿快而标準，一點都不輸給當年游泳冠軍的老媽……

孫登坐在灌木叢邊，清幽的夜昙花香飄過來，甄宓披着粉橙色的輕紗，妩媚至極的泳衣包裹的身姿若隐若現：“子高？對不起呀，我來晚了！”——想必是沿途已經受盡衆人矚目，甄美人的心情看起來相當不錯。

“啊……沒關系……那個……阿洛……”——孫子高的聲音悶悶的：“今天我有點累……我們回去吧……”

并沒有等甄宓回應他，孫登伸手，看起來似乎是要牽她的手，卻又輕輕地擦着她手臂滑過，他喃喃地：“太陽太大了，曬得我好暈……”

甄宓亦步亦趨地跟着孫子高無精打采的背影離開，心裏的問號與不愉快“噗噗噗”地冒着泡泡。

……

夕陽在晚霞的後面努力着發出最後一點光亮，泳池區的同學們散得沒剩下幾個。周若夕跟諸葛喬并肩坐在泳池的沿上，小夕雙腿在水裏撲撲拉拉地拍打着，身後正離開的兩個男同學邊走邊還興奮地讨論着下午還在這裏引起了大讨論的甄美人——她實在是無法忽視的風景線。

周小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大T恤裏露出的泳衣一角，她微微笑，眼裏一閃而過的黯淡被諸葛喬敏銳地拿捏了住。他伸手彈了彈她腦後揪成小球的發髻，水珠滴答着落地：“阿若，做你自己就好。別管別人的美怎樣驚濤駭浪，你是一葉小舟，總能浮于其上的。”

很肯定地點點頭，周若夕的下巴劃出她特有的倔強線條：“我已經不難過了，真的。”——她轉頭，眼睛亮晶晶地看他：“諸葛喬，其實呢……曾經我真的以為過，自己可以為愛情死。可是愛情是死不了人的，它只會在最疼的地方紮上一針，讓我們欲哭無淚、讓我們輾轉反側、讓我們久病成醫、讓我們百煉成鋼……”

周若夕的笑臉一如往常般明媚：“可是真的，他不是風兒，我也不是沙，再纏綿也到不了天涯。擦幹了淚，明天早上，我們都還是要起床的。”

……“阿若，明天我們，去游樂園玩吧！”——諸葛喬深邃地凝視着她：“都十幾年了，建邺的游樂園，變成什麽樣子了？我好想知道！”

很用力地點頭，周小妹跟諸葛喬在管理員的催促聲中站起來，向着泳池區的門口走去，邊走邊伸出手來拉鈎，約好了某一場奇妙的旅程。

……

江東最大的游樂園，已經開了很多年。每個江東的孩子和每對江東小情侶，在這裏都有快樂而甜蜜的回憶。

每隔幾年便會大規模地重新修整，更新一批先進的游樂設施。二十年來，這裏只有一樣東西，無論已經變得多麽陳舊，都從未被拆除，只是不斷地翻新再翻新。

即使那裏的老梗已經過時到幾乎沒什麽人會再去玩，可是它一直都在。

那是東吳大都督周瑜，與他的妻子初次相見的地方。

諸葛喬跟周若夕站在鬼屋的前面。

若夕好笑地指着沒人排隊的房子：“你确定？”

諸葛喬很認真地點頭：“我只記得它了，其他的東西，都變了……”——他有一點點落寞的神情很快被帶着戲谑的淺笑代替：“難道阿若你會害怕？”

“怎麽會怕！”——周小妹得意洋洋：“每年我老爸都會帶我們來玩的耶！雖然……鬼屋根本永遠都那麽的無聊，可是我老媽總是樂此不疲，哈哈哈哈！”

“那走吧！”——諸葛喬搭着她的肩膀，輕快地推着她進去……

——情況真的有點好笑。

常理裏應該害怕的女生興奮地睜着大眼睛，跟每一個角落裏突然冒出來的牛鬼蛇神打招呼：“阿力伯伯！”、“花哥哥你出來晚了啦！”、“嗨！小民今天你又幫你叔叔代班呀！”……

應該當護花使者的黑衣少年倒也沒有被吓到，卻是驚訝于身前這個小丫頭的大嗓門兒。

真的……有點好笑……不是麽？

他們來到暗室前。

帶着獠牙的工作人員伸手攔住若夕身後的諸葛喬，卻被小夕調皮地捏住臉頰：“唐叔叔，讓我們破例一次嘛！諸葛喬啊，諸葛伯伯家的諸葛喬，他都十年沒有來這裏玩了耶，讓我們一起進去嘛！”

誰能拒絕得了透明如此的周小妹呢？

兩個人一起站在了靈堂的白色蠟燭幽幽的煙火中。

寂然的黑暗裏問題凄然遙遠地飄來：“如果……一切的一切全都物是人非……你只能選擇抓住一樣東西……你要什麽？”

……

還沒有人來得及回答，戴着巨大牛頭的工作人員顯然是剛上崗的新員工，沒有抓對節奏已經沖了出來卻又想再剎住，于是摔在地上，發出聲響。周小妹的笑聲在空曠裏特別的響亮。

太好笑了，不是麽？

鬼屋的出口處亮光有些刺眼，諸葛喬伸手擋在若夕的額前，他們一起看到了那塊二十年都沒有移動過、已經有些斑駁了的字牌：

【能和你現在牽着手的那個人，你們相遇的概率，簡直近乎奇跡。希望你們，就算是回到了明亮的世界裏，也不要放開彼此的手——這世上注定有這麽一個人是來牽你的手的。】

諸葛喬安靜地看着周若夕，他們沒有牽手。

他轉過身，與她面對面站着，小夕不由自主地擡頭看着他，他們的眼睛清楚地相對視。

“周若夕。”——諸葛喬的眼角全都是溫柔的笑意，他傾身微微低下頭，靠近她，他在向她回答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裏，我最喜歡你。”

在最燦爛的陽光裏，他吻了她……

（to be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