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夜漸漸深了，汽車在馬路上平穩地行駛。窗外車輛不多，晚歸的人行色匆匆，快步跨過馬路。
車裏兩人都沒有說話。
姜夢握着方向盤，安靜地開車，偶爾從車內鏡裏看一下後面。後座上坐着姜醒，她沉默地看着窗外，兩手搭在腿上，右手始終捏着那本戶口本。
車裏太安靜了，姜夢想說點什麽，但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一路行至随園小區，姜夢将車開進車庫，打算今晚就不走了。
随園小區是四年前開發的新小區，靠世紀公園，周邊環境很好，當年是姜父做主訂下了一套三居室，去年年初裝修完，家具電器全都置辦好了，雖然姜父沒說什麽，但家裏人都知道這套房子其實就是為姜醒買的。
晚上吵架時，姜父态度太硬，直接叫姜醒走，罵完就氣呼呼進了卧室，姜母勸不住，偷偷取了鑰匙塞給姜夢，叫她帶姜醒先去随園住一晚。
姜夢幫姜醒收拾了點東西，就這麽帶她出來了。
随園都是高層，姜家買的那套在十九層，落地窗正對着世紀公園的月亮湖，視野很好。姜夢一進去就把窗戶都打開了，雖然沒正式住過，但姜母每個月都帶家政阿姨來打掃一趟，屋裏還挺幹淨。
姜夢準備先去廚房燒點開水，一轉頭，看到姜醒站在門口沒動。
“姜姜，進來啊。”姜夢喊了一聲。
姜醒愣了一下，走進屋，在玄關換了鞋。
這套房子她是第一次來，以前裝修時，姜醒還在外面跑，姜母給她發過圖片，問過一些意見。現在進來一看，才發現基本都是按照她當時随口敷衍的“建議”裝的，她說落地窗不錯，就弄了落地窗，她說客廳不要弄實木地板，用啞光的地磚就不錯，最好灰色，結果地磚真就是淺灰色啞光的，連書房的書架都是照她随手百度下載了發過來的那張照片做的。
姜醒在書房裏坐了一會，姜夢進來了，說：“先洗澡吧，我去趟超市。”
姜醒點了點頭，站起身往外走，經過門口時，姜夢拉了拉她的手，“戶口本先收起來吧，別一直拿着了，回頭等爸不生氣了，還得還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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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醒頓了一下才點頭。
姜夢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了蹙，“臉怎麽還是白成這樣，洗了澡趕緊歇歇，今天什麽都別想了。”
姜醒嗯了一聲。
姜夢下樓去了對面的超市，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經過果蔬區，順便拿了蔬菜、水果，想了想，又買了點米面。她知道，照姜父那個脾氣，這回肯定沒那麽容易講和，姜醒恐怕要在這多住幾天了。
姜夢回去時，姜醒已經洗完了，正在卧室裏鋪被子。
姜夢進去問：“餓不餓？給你煮點面？”
“不餓。”也沒胃口吃。
姜夢在床邊坐下來。
姜醒問：“你不回去沒關系嗎？姐夫……”
“他那麽大個人能有什麽問題？我打過電話了。”
“哦。”
姐妹倆沉默地坐了一會，姜夢嘆了口氣，低聲說：“爸媽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姜醒抿着嘴沒坑聲，她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姜夢說：“爸真是氣壞了，氣頭上說狠話也正常，當年的事你已經放下了，但對爸媽來說，那一直是他們的心結。”
姜醒微低了頭：“可那已經過去了，我根本沒辦法。”
“沒辦法也不行。”姜夢皺了皺眉，“我知道讓你跟陳恕分手肯定是不可能了，難道又要跟以前一樣跟家裏鬧到決裂的地步？”
姜醒一震，擡頭看她，眼睛立刻就紅了。
姜夢心一軟，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其實這情況跟當年不一樣。你剛開始跟沈泊安那會兒，才十幾歲啊，誰能忍受？爸對沈泊安的敵意那肯定是深不見底，自個的小女兒那麽小就被人拐了，他不恨得牙癢？何況他那時還對你抱着期望，哪料到你膽大包天，還敢偷改志願，他能好好接受才怪？”
說到這裏，姜夢搖搖頭，“這也就算了，木已成舟，爸媽也沒辦法，偏偏你上了大學還一直跟爸犟着來，我勸你都來不及，我早就說過，這事兒是你們自己弄壞的，如果好好地處理，用得着搞酒席那一出？那會沈泊安除了年紀比你大點，其他條件也沒得挑，如果你态度軟點兒，沈泊安再擺個‘認罪’的姿态，你們倆有點耐心，到爸面前好好表示，後面哪可能鬧成那樣？”
一番話說得姜醒無言以對。
末了，姜夢總結道：“現在說這些沒什麽直接意義，但得吸取教訓，你跟沈泊安掰了，爸心裏那口氣還一直梗在那，肯定更後悔當年沒拼命把你們拆開，所以這次才炸成這樣，某種程度上看，陳恕也算被你上一段感情給連累了，爸對你很失望，也不信任你。所以我說啊，這回你可別再走反了路。”
姜醒點點頭：“我知道。”頓了頓，加一句，“我跟爸認錯，再跟他好好說。”
總算說通了。姜夢松了口氣，換了語氣安撫道，“行了，慢慢來，我也會幫你，等爸這口氣緩下來，我再讓你姐夫約爸釣魚去，到時讓他也說說。”
姜醒眼一熱，小聲說：“謝謝姐。”
“客氣什麽。”姜夢站起來，“趕緊休息，這臉都白得不能看了。”
姜夢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對了，還有陳恕，等過陣子讓他來一趟，我們再怎麽說好話也得讓爸見到人不是？”
姜醒點頭：“嗯。”
門關上了，姜夢去了浴室。
房間裏頓時靜下來。
姜醒坐了一會，到床上躺下，眼睛望着雪白的房頂。
這張床很柔軟，她的身體陷在裏面。
光線太亮了，姜醒拿手蓋着眼睛，隐約記起好久以前的片段——
“媽，床太硬了，再給我墊一床褥子，我喜歡軟的！”
“軟的有什麽好，睡出軟骨頭！”
“軟的舒服，硬床睡不着……”
“……好了好了，姜姜喜歡，你就給她鋪上。”
最後一句，是男人的聲音，是她爸。
姜醒揉了揉眼睛，手掌一片濕。
姜醒很少哭，今晚情緒卻一再崩掉，眼淚擦掉又落。
包裏的手機卻在這時震起來。
姜醒怔怔地躺了一會，直到鈴聲快歇了，才吸了吸鼻子，起身從包裏取出手機。
接通了電話，聽到熟悉的聲音，仍是同樣的一句。他喊她的名字。
姜醒嗯了一聲。
陳恕似乎是剛回去，還沒有上樓，姜醒從電話裏聽到了很清楚的狗叫聲，應該是小區樓底下那只大狗。
姜醒沒有作聲，陳恕又喊了一聲。
“嗯，我在聽。”姜醒清了清嗓子，說，“回家了？”
“回了。”陳恕皺了皺眉，在樓道裏停下，靠着牆跟她說話，“姜姜你感冒了麽，聲音不對。”
“哦，沒有。”姜醒道，“今天睡多了，剛醒來沒多久，你怎麽樣？”
陳恕放了心，說：“我很好。”遲疑了一下，道，“姜姜，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麽事？”
陳恕說：“我後天出差去香港，下周五那邊事情應該會結束，回程票我買到你那裏的，行麽。”
姜醒微愣了下，聽見那邊說：“我想看看你。”
“……下周五？”
“嗯。”陳恕頓了頓，語聲微低，“如果方便，我也想拜訪叔叔阿姨。”
半晌沒聽到回應，陳恕喚：“姜姜？”
“我聽到了。”
“……不方便麽？”
“沒有。”姜醒抹了一下臉，輕聲說，“沒有不方便，你來吧。”
陳恕很高興：“好。”
談好了正事，兩人又講了幾句。姜醒看了看時間，說：“你快休息吧。”
“好，姜姜，你等我來。”
“嗯。”
姜醒在随園住了兩天，期間姜母來了一趟。大約是因為姜父這回說得太狠了，姜母顧不上責怪女兒了，反倒怕她想不開，到時父女倆又杠上。
姜母講了講家裏的情況，又好言好語地安慰姜醒，勸她千萬別把那些狠話當真，先在這裏住着。
這期間，姜母一句也沒提陳恕，最後她給姜醒做了頓飯才離開。
到了第三天，姜醒去了區圖書館。姜父以前在市文化館工作，後來動了手術，身體差了，才申請調到區圖書館，市裏給安排了個副館長的閑職，不用每天去，但姜父一板一眼慣了，只要是工作日從不在家裏待，哪怕什麽事都沒有也要去館裏坐着。
姜醒是中午到的，直接刷身份證進去了，就坐在一樓的大廳裏等着。
等到一點多，才看到姜父的身影。
姜醒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喊了一聲“爸”。
姜父沒料到她突然出現，愣了一下，緊接着扭頭就走。
“爸——”姜醒一路跟上去。
到了大門口，就見姜父跟一個老同事一道往街對面的餐廳走去。
姜醒沒轍，只好回去了。
後面幾天都是這樣，姜父就像沒看到她一樣，不是跟別人一道去吃午飯，要不就是直接回辦公室，她追到門口，他就把門關上。
就像此刻，他眼看着姜醒站在大門口，還是目不斜視地跟人一道去了茶室。
姜醒有些沮喪。也許不只是沮喪，還有一些別的情緒。
她獨自站在路邊，不知該回去，還是繼續等着。
對面的茶室二樓窗邊坐着兩個人。
其中一人喝了口茶，看了看窗外，道：“看這天，要下雨了吧。”
姜父聽見同事這話，若有若無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确實灰蒙蒙的一片。
他看了一會，低頭喝茶，幾秒後，聽到同事說：“哎，還真下了。”
姜父手一頓，站起身，貼着窗戶往下看。
對面路牙邊，那蠢丫頭還站在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