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随風弱柳垂金線(下)
1928 初春
春天到來的時候,我和艾瓦去看了印象派的畫展。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看到用色彩所表達的另一種意境,那一日,我穿的是水墨暈染的旗袍,艾瓦說,她喜歡我婀娜行走的背影。
建築概論的教授堅持用古英語在講Cathédrale Notre-Dame de Chartres的不對稱屋頂Amiens Cathedral似乎更像是一座雕塑博物館Palace of Versailles用其近乎包羅萬象的裝飾訴說着Baroque和Rococo的真實存在并沒有毀於Neoclassicism我始終覺得『Le Bain』比如今的『Le déjeuner sur l’herbe』能更好的形容M的那副油畫Edouard M被認為是印象派的奠基人
他因『Olympia』逃亡西班牙 Vi Ctorine Meurent也湮沒於歷史的黑暗中Zola’s essay said:“It’s a matter of being oneself, of showing one’s naked heart, of energetically formulating an individuality… what I look for above all in a picture is a man and not a picture. ”
他只不過是要做他自己,而不要做某一個別人…
我在畫展中只見到了『Young Flautist』
Oscar-ClaudeM用色彩和光實驗完美主義的表達La seine流淌在他的血管裏
諾曼底的Giverny飄蕩着『Waterlilies』
Giverny教堂的墓地掩埋着輪廓的印象
在我信件還未寄出的時候,我已經收到了表哥的來信。他說,一些事情的牽絆,巴黎之行無法如期而至,但是梅邱萍會在夏季的時候游學歐洲,先到巴黎。我心中瞬間籠上了失落,我和艾瓦說,若是紅拂單獨前來,你會不會有些失落,她說,會有一點點,不過還好,并不是李靖的單獨探訪。
伴随着夏天的到來,我終於收到了梅邱萍起航的消息,艾瓦按捺不住的喜悅,和我商量着要如何接待這位對於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客人。
我們提前三天就到達了馬賽,她想去周邊的小鎮浏覽一番,可我只是想窩在旅館裏看看書寫寫字,最終還是沒有耗過她的軟磨硬泡。
梅邱萍的船是中午到的港,我在人群中搜索着記憶中那個穿着長衫的孤冷身影,直到我在上層的甲板上,看到他,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梅邱萍。他穿了白色的西裝,頭戴淺灰色的禮帽,拎着皮箱,身後似乎是有人陪同的。待他走下甲板,他介紹到,随他一同前來的是法國領事館的關先生和他的秘書。艾瓦驚嘆的問我,你從來沒有說過你的朋友是這般有聲望的人物。真的麽?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們到達巴黎的時候梅邱萍先去的是下榻的旅店,直到第二日才過來拜訪了庫倫家。
午餐過後,我和艾瓦說,我帶梅邱萍去看看巴黎的街道,這一次,艾瓦沒有提出來同去,我想她是懂得我的。
我們在盧森堡公園閑逛着,這裏比尚府的後院開闊的根本無法比拟,我們的距離似乎也一同被拉遠了。
“不想請你出來的一次游玩,竟然變成了一場外交活動。”
“我也不曾想是這樣。”
“怪不得浣來信說他有事不能前來。”
“他只是不喜歡這般做戲而已。”
“那你可喜歡這樣做戲。”
“我本身就是唱戲的,又有何區別呢?”他淺笑。
聊到這裏我才覺得他似乎還是曾經那個薄紗燈影中的梅邱萍,一切本沒有更改,只是我們自己更改了看待的心态。
“我們去教堂看看吧,看看那個承載着歐洲悲劇的地方。”我提議。
“為何西方的戲劇大多以悲劇告終?”
“也許是我講給你聽的都是悲劇吧。”
他站在巴黎聖母院的門口,仰望着亘古悲鳴的鐘聲,陽光映出他側面發光的輪廓。
“我喜歡這裏。巴黎的街道并不如你講述的那般孤獨。”
“詩人都是孤獨的。”
“那你是詩人了?”
“不是,是那些句子出自於詩人。”
梅邱萍在巴黎的劇院連續演出了兩天,每場都是座無虛席,艾瓦不斷驚嘆着不可思議,極盡華美之詞的贊揚着梅邱萍,晚上回家還會抱怨我的形容不及他美妙的百分之一。
我回憶着舞臺上的梅邱萍,他依舊有着那精美絕倫的面孔和細膩如絲的唱腔,只是,似乎少了些什麽,總覺得不及中秋之夜那一折唱得沁人心脾。
例行的交流結束之後,在艾瓦的極力邀請之下,梅邱萍決定在巴黎多停留一段時間,送別了關先生,他搬進了庫倫先生的家裏,他參加了法文的課程,每天步行去上課,他說從來不知道做學生的滋味竟是這般美妙。我不知道這座讓我感覺到每一塊石磚都在哭泣的城市,竟然對他有着如此的吸引力,他會如此享受在其中生活,也許他真正的欣賞到了這個曾經的19世紀之都的輝煌吧。
我們會在周末一同去參觀博物館和劇院,這時,梅邱萍說他愛上了巴黎的拱廊。
1928 夏
七月中旬的時候,我收到了表哥的來信,很短的幾個字,他說外婆去世了。我可以注意到梅邱萍臉上的淚光,可是我,依舊是平靜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留下其他人差異的目光在身後,除了梅邱萍。
午夜,艾瓦來到我的房間,我蜷縮着側躺在床上,艾瓦從身後将我抱緊,我可以感受到她白如雪般光滑的肌膚,以及她胸口的溫度。艾瓦說,我無法體會你的經歷,但是曾經的你是陽光活力且溫暖的,如今我不知道如何可以再捂熱你冰冷的感知。她是我身邊所有人,第一個如此直白的對我訴說安慰的,沒有隐藏,卻又細潤無聲。我感到有眼淚順着臉頰流過,還好,至少淚痕還是溫暖的。
又過了大半個月,艾瓦提議趁着新學期到來之前我們一同去英國看看,去看看倫敦的街道,我知道她也只是想帶我去散散心。梅邱萍正巧也結束了他的短期課程,於是我們一同開始了旅行。
8月中旬我們到達倫敦的時候天氣已經十分的寒冷。第一天我們便去參觀了British Museum。它的牆壁上委婉刻着“GIVEN BY”。
THESE GALLERIES
DESIGNED TO CONTAIN
THE PARTHENON SCULPTURESWERE GIVEN BY
LORD DUVEEN OF MILL BANKM C M X X X I X
—Elgin Marbles石雕上方牆壁上的文字
我說,“不想這天下真的會有這厚顏無恥的博物館說明。”
“也許只是西方人骨髓中攜帶的那種驕傲罷了。”梅邱萍聳聳肩回答道。
艾瓦看着牆上的文字問我們在聊什麽,我說我只是在翻譯牆上的文字。
Parthenon的Elgin Marbles石雕不再守護着雅典衛城。
希臘人是至今也沒有得到要求的歸還。
我看不懂『亞尼的死者之書』只覺得這似乎違背了埃及人信仰的複活。
被暴在日光下的mummy永遠等不到靈魂的再次依附。
Rosetta Stone比尼羅河和金字塔更會講述歷史。
紅山玉龍安靜的躺在玻璃罩內。
或許英國人真的不知道唐三彩從來都不能做室內擺設。
“我不喜歡他們被陳列在博物館中的樣子。”我對梅邱萍說。
“為什麽?我是很喜歡博物館的。”
“我不喜歡他們被這樣毫無生命力的陳列,作為館藏炫耀的資本。”
“你何時變得這般… ”梅邱萍的話并沒有說完,我這時才意識到,僅僅一年半的時間,我已經失去了曾經在尚府中的平靜和與世無争,原來城市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
我喜歡Westminster Abbey的建築風格。
“Voltaire的感嘆:‘走進Westminster Abbey,人們所瞻仰的不是君王們的陵寝,而是國家為感謝那些為國增光的最偉大人物的紀念碑。這便是英國人民對於才能的尊敬。’”我向梅邱萍介紹到。
恢弘凝重的柱廊、镂刻優美的拱門、裝潢精致的屏飾、色彩絢麗的玻璃、嵯峨高聳的雙塔。
“你有信仰麽?你似乎格外的喜歡教堂。”梅邱萍問我。
“我只是到這裏觀摩哥特式建築的,我是一個邊緣的新教徒。”
“有意思,之前怎麽不知道。”
“我告訴你了,只是邊緣的。”
巴洛克式造型、哥特式構圖的St. Paul’s Cathedral安靜的屹立在Thames River北岸的街角。
Sir Christopher Wren幻想的天堂人間的觀像臺在陰雨中似乎顯得格外絢爛。
他永久的沉睡在大教堂地窖之內墓志銘為:“LECTOR,SI MONUMENTUM REQUIRIS,CIRCUMSPICE.”
“如果要找他的紀念碑, 請環顧四周”
我們安靜的坐着觀賞禮拜儀式,聽他們滿懷虔誠的唱聖歌。
If you seek his monument, look around you.
於是我開始思考為什麽大多數西方教堂的正門都會叫做最後的審判?原罪的存在合理的解釋我們瞬間的喪失理性,淪為瘋子。
Aurelius Augustinus依據Platon主義提出關於本性缺陷的解釋:『當我們對一種本性觀察到不完美的時候,我們實際上在與它的完美本性相比較。對其缺陷的譴責,蘊涵對其完美本性的頌揚。世界就其受造本性而言,本來完美。缺陷只是未完成狀态。 』
罪是人濫用誤用意志的結果。
一路上艾瓦都還在跟我讨論着關於power的産生以及是否一種文化可以駕馭另一種文化。梅邱萍聽到我們的争論,只是平靜的看着,他永遠都是那樣沉靜的優雅着。
不論什麽,我們終歸等來末日審判。
約翰即把所看見、所聽見的真道和見證一一記錄下來(啓1:2)
最終将賜與誰生命的冠冕。
在英國停留了不到十天的時間,艾瓦和我就要回去巴黎上課了,我們同梅邱萍在倫敦告別之後,他去了蘇格蘭,又轉到德國,每到一個地方他會給我寄來明信片,或者是一封短信,我不用回複,這是他離開倫敦之前我們說好的,誰知道我回信寄到的時候他又漂流到了哪個城市。他回國前的最後一站是莫斯科,他向我形容着那裏劇院的華麗。
我問艾瓦,梅先生這樣是不是也算是我夢想中的波西米亞式的流浪?艾瓦說,不是,因為他沒有赤腳奔跑過巴黎夜色下冰冷的石磚。
Das Blüthenreich der Dekorationen,Der Reiz der Landschaft, der Architektur Und aller Szenerie-Effekt beruhenAuf dem Gesetz der Perspektive nur.
—Franz Bhle: Theater-KatechismusThe wealth of decoration, the charm of the countryside, of architecture and of all scenery - effects only depend upon the law of perspective.
無論裝飾的豐富多彩,
還是田園風光,建築魅力,
還是所有舞臺布景的效果,
僅僅取決於透視法則。
—弗蘭茨·伯勒《劇場手冊》
作者有話要說:
— 沙特爾聖母主教座堂(法語:Cathédrale Notre-Dame de Chartres,又譯夏特主教座堂、夏爾特主教座堂)位於法國巴黎西南約70公裏處的沙特爾市。據傳聖母馬利亞曾在此顯靈,并保存了馬利亞曾穿着的聖衣,沙特爾因此成為西歐重要的天主教聖母朝聖地之一。1979年10月26日世界遺産委員會第3屆會議起列入世界文化遺産。
— 亞眠主教座堂(法語:Cathédrale Notre-Dame d’Amiens),是法國最大的教堂,位於皮卡第地區中心,索姆省亞眠市,在巴黎以北100公裏。是哥德式建築頂峰時期的代表作。
— 凡爾賽宮(法語:Ch?teau de Versailles)位於法國巴黎西南郊外伊夫林省省會凡爾賽鎮。1682年至1789年是法國的王宮。1979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産名錄》。
— 巴洛克藝術(義大利語:Baro,英語:Baroque,法語:Baroque)是歐洲17世紀時的一種藝術風格,運用誇張的運動性和清晰可辨的細節在雕塑、繪畫、建築、文學、舞蹈和音樂等領域來營造戲劇、緊張、繁瑣、恢宏的效果。這種風格於1600年左右起源於義大利的羅馬,随後便散布到歐洲的大部分地區。
— 洛可可風格起源於18世紀的法國,最初是為了反對宮廷的繁文缛節藝術而興起的。洛可可Rococo這個字是從法文Rocaille和coquilles合并而來。 Rocaille是一種混合貝殼與小石子制成的室內裝飾物,而coquilles則是貝殼。洛可可後來被新古典主義取代。
— 新古典主義(英語:Neoclassicism),是一種新的複古運動。興起於18世紀的羅馬,并迅速在歐美地區擴展的藝術運動,影響了裝飾藝術、建築、繪畫、文學、戲劇和音樂等衆多領域。新古典主義,一方面起於對巴洛克(Baroque)和洛可可(Rococo)藝術的反動,另一方面則是希望以重振古希臘、古羅馬的藝術為信念(亦即反對華麗的裝飾,盡量以儉樸的風格為主)。新古典主義的藝術家刻意從風格與題材模仿古代藝術,并且知曉所模仿的內容為何。
— 愛德華· 馬內(法文:?douard M,1832年1月23日-1883年4月30日),出生在法國巴黎的寫實派與印象派之父。
— 埃米爾·左拉(?mile ?douard Charles Antoine Zola,法語發音:[e.mil z?.la];1840年4月2日-1902年9月29日),19世紀法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自然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亦是法國自由主義政治運動的重要角色。
— 西敏聖彼得協同教堂(The Collegiate Church of St Peter at Westminster),通稱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音譯為「威斯敏斯特修道院」),是一座位於倫敦市中心西敏市區的大型哥德式建築風格的教堂,一直是英國君主(從英格蘭、不列颠到大英國協時期)安葬或加冕登基的地點。曾在1546–1556年短暫成為主教座堂,現為王家勝跡。1987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産。
— 伏爾泰(法語:Voltaire,發音:[v?l.t???],1694年11月21日-1778年5月30日),原名弗朗索瓦-瑪利?阿魯埃(法語:Fran?ois-Marie Arouet,法語發音:[f?ɑ?.swa ma.?i a?.w?],法國啓蒙時代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啓蒙運動公認的領袖和導師。被稱為「法蘭西思想之父」。與盧梭、孟德斯鸠合稱「法蘭西啓蒙運動三劍俠」。他不僅在哲學上有卓越成就,也以扞衛公民自由,特別是信仰自由和司法公正而聞名。盡管在他所處的時代審查制度十分嚴厲,伏爾泰仍然公開支持社會改革。他的論說以諷刺見長,常常抨擊天主教教會的教條和當時的法國教育制度。伏爾泰的着作和思想與托馬斯·霍布斯及約翰·洛克一道,對美國革命和法國大革命的主要思想家都有影響。
— 聖保羅座堂(英語:St Paul’s Cathedral;另譯為聖保羅大教堂),是英國聖公會倫敦教區的主教座堂,坐落於英國倫敦市,巴洛克風格建築的代表,以其壯觀的圓形屋頂而聞名。現存建築建於17世紀。
— 克裏斯多佛·雷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1632年10月20日-1723年2月25日),英國天文學家、建築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