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愛在記憶裏找你
這晚唐雪年睡得很早,但是睡眠質量卻不太好,大約是今天見到了故人,多年前的往事便紛至沓來。
唐雪年知道自己和別人是有些不一樣的。
小時候小朋友們都喜歡紮堆做游戲,她卻更喜歡自己呆着。這一點不同,在她上學後,演變成更為糟糕的格格不入。不知從哪天起,她的抽屜裏常會被人塞些奇怪的東西,有時候是香蕉皮,有時候是蟲子,文具不翼而飛也成了家常便飯。
不過她并不笨,她知道要遠離這些不友好的群體,于是愈加沉默、獨來獨往。
從此,奇怪和不合群便成了她身上的關鍵詞,也成了她的保護色。
直到冉雲陽出現,他成為了她唯一的同伴。
他們相伴度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多數時候他們一人占據着沙發的一頭,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像窗臺上一同曬太陽的兩顆盆栽、書架上比鄰接受時光摩挲的兩本書,或是置物臺上悄無聲息卻已有固定位置的兩個擺件。
就差一點,就讓人以為是一樣的。
後來,她才明白,冉雲陽的身邊可以只有她,卻不是只能有她。
而她的身邊,大概只有冉雲陽願意留下。
他們在一開始,手中擁有的選擇權份額,就完全不同。
在學校裏,冉雲陽的旁邊,總圍着很多的人,男生女生都有。
他們會對他笑,他也笑,雖然那笑容要淡很多。但是,這并不妨礙大家圍繞在他的身邊,對他散發善意。
但是她的身邊,只有自己,以及那個沉默着、戴着眼鏡的同桌。她們偶爾會說一兩句話,為了借文具或者傳作業,但更多的時候,她們習慣只用肢體動作,拍拍椅子表達“椅子進去一點”,晃晃下巴表示“我要出去一下”。
這差別,如此明顯,但是她之前卻完全沒有發現。從那時起,她漸漸認知到,自己與人群存在着一條溝壑,随着年齡增長,愈加深邃,甚至在有了冉雲陽的對比後,變得觸目驚心。
上學的第一天,她很安靜,一上午都沒有去廁所,身體反應十分識趣,在陌生環境下,自動調整成了最低消耗的休眠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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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熟悉了一些後,她也不愛去學生樓裏的廁所,那裏人很多,氣味也很不好聞,人和人的距離太近了。不過後來冉雲陽帶她去了一次科技樓,那裏人很少,也很幹淨。
後來她十分期盼放學,因為到了放學的時候,冉雲陽會跟其他人揮手告別,然後帶她回家。
這時候,她的身邊只有他,他的身邊也只有她,他們似乎又變得一樣了。
冉雲陽走在她的旁邊,會讓她靠着馬路裏面走。那時候,天色往往正處于從黃昏到黑夜的間隙,往往走着走着一瞬間天就擦黑。但是世界并不會因此陷入黑暗.
因為,那時路邊會準時亮起,一排星星點點的路燈,然後黑暗被驅逐。她便走在那一塊光暈裏,雖然很小,但是足以區別于周圍。
每當這時,她便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有了一點關聯。
***
後來,人群依然圍繞着冉雲陽,但是并不妨礙這圈子裏納入了一個唐雪年。
冉雲陽将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她,又帶着她去參加課外活動,漸漸她居然習慣了。去看冉雲陽的籃球比賽也成了每周的日常,雖然她還不是很能适應人群的喧鬧,但是好歹已經見過世面,不會顯得太過緊張。
她常常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冉雲陽換號球衣上場準備,聽着他們讨論今天的站位,也習慣了幫冉雲陽保管衣服和書包。聽着場上一波一波的歡呼,看着冉雲陽跑動、投籃,然後,球進了,他轉過頭來,他們相視一笑。
這樣的場景發生了數十次,大概觸發了重複性強化記憶,以致于多年後唐雪年看到那張空白的臉孔畫作,依然能準确地填補上少年的笑容。
唐雪年還記得那幅畫是美術課上的作業,主題是身邊的人物。
班上的同學還在糾結畫誰,她已經用手中的鉛筆開始勾勒起場景。她身邊的人并不多,因此即使要用枚舉法體現在這幅畫裏,也并不困難。
那天投籃的時候,冉雲陽身邊是耿鑫,把球傳過來的是右下方時三班的一個男生,再往後兩步是陳嶼,她一邊回憶,一邊用線畫出人物的站位和輪廓。冉雲陽的位置先空了下來,她還沒想好怎樣落筆,便想留到最後來畫。
其實,對于高中生來說,美術、體育、音樂之類的課程,不過是另一種自習課,老師十分寬容,因此課堂氛圍十分輕松。唐雪年也喜愛這樣的時刻,畫室向陽,陽光籠在身上有種被擁抱的溫暖,而鉛筆在紙上的沙沙聲,形成了規律的摩挲感,很好聽。
“诶,年年你畫的什麽啊?”陳嶼剛削好鉛筆,路過便看見了畫紙:“那場籃球賽啊,畫的很好啊,這不就是耿鑫那個大傻子麽?”
“說誰傻子呢?”耿鑫耳朵特靈,立刻湊了過來:“年年把我畫的真不錯,捕捉到了我的帥氣。”
“我也不錯啊。”陳嶼也看了看自己的身影,豎了豎大拇指。
“不過中間是誰,陽哥?我們陽哥不配擁有臉麽。”耿鑫轉頭找冉雲陽,才想起他陽哥上個課間被老師喊去批卷子。
此時畫紙上,其他人物都初具雛形,只有最中間的冉雲陽只有個身型輪廓,臉上還是一片空白。
籃球隊的人三三倆倆圍在她身邊,等她落筆畫冉雲陽。
但是唐雪年卻有些奇怪的感受,突然不想繼續畫下去,于是她便胡亂收起了畫紙:“我畫的不好。”
“诶,怎麽不畫了?”
“年年不喜歡這麽多人,你這大傻子都影響她情緒了,快閃開。”
“你叫誰閃開?”
“誰是傻子,就說的誰。”
人群聚散都是幾分鐘的事,冉雲陽回來時,班裏同學都在自己位置上,煞有介事地塗塗抹抹。
而唐雪年卻在看着窗外出神,仿佛再次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面前的畫紙仍是一片空白。
“發什麽呆?”冉雲陽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再不畫要下課了。”
這笑容如此耀眼,讓她一時不能直視,只能低下頭去。
或許沒有人能畫出太陽的輪廓,因為它太過耀眼,使人無法直視,目光都無法為之停留。
但是沒關系,當你低下頭,就能感受到太陽的溫暖,這樣也很好。
再後來,她的太陽躲進了遙遠厚重的雲霧裏。
***
冉雲陽出國念書,是有些突然的。
唐雪年隐約覺得是自己說錯了話,或是搜集的大學推介資料不夠吸引人,因此冉雲陽沒有被打動。
李秀潔起初很擔心她為此難過,但唐雪年覺得自己并沒有産生這樣的情緒。因為冉雲陽去進修,是對他很好的事情,等學業結束就會回來,因此她并不該為此難過。
不過确實有些不習慣,偶爾在學校看到他的位置,換了其他同學,或是路過籃球場,會産生短暫的憋悶,但是深呼吸幾次後,便可緩解。因此她認為這大概可歸因于人體應對變化的普遍反應。
不過後來,她找到了另一種更好緩解這反應的方式。
冉雲陽出國後,冉濤便也專心投入工作,并不常回來,但是定期會請保潔來打掃,以保持房子的整潔。因此他留了一把鑰匙給李秀潔,請她幫忙給阿姨開個門。李秀潔便會不時去冉家看看,幫忙通風,這時候唐雪年便也會跟着她一起去。
冉雲陽的房間仍然殘留着很多生活痕跡,很多東西都沒有帶走,大概準備去當地再購置。
于是,唐雪年便因此得到了一間巨大的寶庫。
例如掉在地板角落的扣子,來源于冉雲陽的某件襯衫,她忍不住偷偷把它握在手裏,像是握住了某個時光裏的冉雲陽。
她想冉雲陽的衣服很多,這扣子也并不寶貴,所以應當是沒有關系的,可以留作她的秘密收藏,沒有傷害到誰,也沒有給誰造成麻煩。
後來她又陸續發現了蒙塵的手辦擺件、書架上陳舊的相冊、漸漸幹涸的綠植、寫了一半的作業本……
她小心地擦去擺件上的灰塵,觀摩冉雲陽在她未知處的面容,為那綠植澆水等待發出新芽,将作業本偷偷帶回家和自己的擺放在一處……
有些東西在保潔阿姨看來會自動被歸為無用物品,最終的理想歸宿便是垃圾箱。
但是唐雪年不以為然,她偷偷将它們藏了起來,并在這樣的囤積癖中收獲了無數快樂,足以排解那些難捱的憋悶時刻。
再後來,唐雪年覺得自己該有充分的準備,若冉雲陽回來,要有一次更加吸引人的推介。
她開始慢慢學着了解自己,也認識這世界,當然這過程并不太好受。但是每過一天,就離冉雲陽回來更近一天,她的幸福感也在逐步疊加。
從前的她仿佛沉入水底,沒有人能真正靠近她,她自己也無法逃離那無邊水域。而那時冉雲陽仿佛成為終點的一面旌旗,周遭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微不足道。
她奮力向前游,朝着冉雲陽所在的世界,一直游一直游。她相信只要努力游,就會見到那個最想見到的人。
在等待冉雲陽的時間裏,這是她唯一的求生秘訣。
直到,冉雲陽再次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作者有話要說:
唐.自由泳耐力冠軍.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