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間的風吹來,樹葉發出沙沙聲響, 在洞底安靜的環境下尤為顯得清晰, 甚至清晰得讓人覺得內心深處滋生出了幾許滲人寒意。
逆着最後的一點亮光,時染擡頭, 看到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他朝自己伸着手。
就像……
黑暗中忽然生出的希望。
那些剛剛還在她身體裏瘋狂地肆意亂竄的反對勢力似乎瞬間變得安分了些,被壓下, 繼而悄然消失, 這種感覺,隐約有些說不出來的熟悉。
“抓住我的手。”
低啞的嗓音再度從男人薄唇中溢出。
時染回神。
她不會矯情到覺得因為是他來救她所以要高傲地拒絕,沒有猶豫,她掙紮着努力站起來,試圖去抓他的手。
然而……
“嘶!”低呼一聲, 時染難受蹙眉。
心下微沉, 岑衍眉頭緊皺:“怎麽了?”
時染咬了下唇, 低着頭別過臉,冷靜地說:“需要等一等,腳很麻,還有點疼。”
話音才落, 一陣疾風拂過,同一時間, 陰影籠罩而來, 緊随其後的, 是一股獨屬于男人的清冽清晰。
他跳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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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 給你按一下, ”低眸深深地注視着她,胸腔內情緒翻湧,岑衍克制着,沉聲說,“這樣節省時間能早些上去,時染,可以嗎?”
不是通知,是商量。
選擇權在她手上。
如果她不願意,他不會碰她。
時染聽得清楚,心中也明白,早些恢複早些上去才是最好的選擇,多浪費一分鐘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何況天已經暗下來。
“嗯。”她低應了聲,手扶着牆壁難受地坐下。
太麻了,稍動一動就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刺激和難受。
随着她坐下,男人跟着蹲下,陰影将她籠罩。
“抱歉。”岑衍淡淡說道。
随後,他擡起她一條腿放在了他的大腿上,細心替她按着。
時染身體是緊繃的,從小到大她最讨厭的就是腳麻腿麻,只要一動就難受,可不動就要緩很久,好幾次大伯母給她捏一捏,那種酸爽簡直難以形容,每每她都會喊着鬧着撒嬌說不要。
但偏偏,那是最快恢複的辦法。
本以為此刻也會如此。
沒想到……
很舒服。
幾乎是他按了沒兩下,酸麻的感覺就神奇地消失了,她緊繃的身體也好想沒那麽繃緊僵硬了。
“好點了嗎?”逼仄的空間裏,她聽到男人沉沉的嗓音,不帶一絲任何其他情緒,就像醫生對待普通病人一樣,不摻雜感情。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岑衍終是擡眸看她。
四目相對。
男人雙眸如深海一般看不透,很沉。
不等時染說什麽,他的聲音再響起,替她做了決定——
“換一只。”
動作輕緩将她的腿放下,岑衍收回視線不再看她,換到她另一身側,和剛才一樣擡起她的腿放到自己腿上,而後輕柔地按着。
同樣沒一會兒,知覺恢複,酥麻不再。
岑衍站了起來。
時染見狀,先是試探性地動了下,見真的沒有了異樣,于是跟着站了起來。
好了。
“踩着我的肩膀,你先上去。”
才松了口氣,視線裏男人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時染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線條完美的背部,一看便是平時勤于鍛煉的結果,即便是蹲着的姿勢,仍不掩他那股生在骨子裏的矜貴優雅。
時染抿了下唇。
“時染,”沒有轉頭,岑衍淡聲提醒,“天要黑了。”
黑……
不受控制的,時染心尖猛地顫了顫。
“……好。”她沒有拒絕。
岑衍依然沒看她,背對着她指導:“雙手撐着牆,踩上來,好了我就站起來,扒住洞口,然後使勁爬上去,能做到嗎?”
洞底算是安靜,因而顯得他的聲音格外低沉,但同樣,像是一股安心力量,悄無聲息地侵入進了時染仍不安害怕的靈魂裏。
“能。”垂着眸,她聲音很低。
“嗯,那就開始。”
“好。”
兩人的聲音都格外得平靜且疏離。
時染踩上了他的肩膀。
“好了?”
“嗯。”
“爬上去。”
借着他的力,終于,時染爬出了洞底,有些狼狽的,她低着頭,手掌撐着地面,呼吸有些紊亂。
一瞬間,新鮮空氣似鑽入五髒六腑。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餘光裏,就見男人輕松地出現在了洞口,動作敏捷迅速,不見一絲狼狽。
只是兩秒,他長身而立站在她身側。
背着僅剩的亮光。
山間的風很冷,忽而吹過,毫無預警的,時染身體哆嗦了下,被嬌寵着長大,她向來最受不了的除了疼,就是冷,尤其她還是畏寒體質。
思維發散,她有些後悔了,來之前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做好足夠的準備,忘了買一件保暖外套了。
如果……
還帶着男人體溫的外套突然放到了她懷中,沉沉的聲音從頭頂落下——
“和你哥時遇寒說了在這裏見到你,答應了他必要時會照顧你,穿着,山間晚上溫度很低,別感冒。”
算是難得的解釋。
但,兩人在發現對方也在這裏的最開始,其實都是陌生人的眼神。
時染垂着腦袋,沒動。
自然,她也就沒有發現男人眼底翻滾的暗色,哪怕他眉目間的情緒看起來依舊不變,很淡。
“你的手表按鈕壞了,”撿起扔在洞口附近的手表面不改色地裝進自己的口袋中,岑衍靜靜地望着她,重新直起的身形格外筆挺森冷,“被搭檔推下去的?”
他問得異常淡靜。
然而,層層厚重陰霾已悄然覆上他的眸底,眼睛裏仿佛能結出一層冰,冷冽戾氣似要從他的骨子裏溢出,心頭更是落下了經久不消的怒意。
被提醒,時染回過了神。
沒等她開口說什麽,男人語調寡淡的話再度落下——
“是想贏,還是要放棄?”
放棄?
她時染的字典裏就沒有放棄這一詞,何況,她若是放棄了,豈不如了梅桐桐的意。
她不要。
“贏。”喉嚨仍有些微微發緊,但再開腔時,時染話裏纏繞着的是滿滿的堅定和不服輸。
岑衍喉結滾動了下。
他清楚按她的性子和脾氣,她一定會這麽選,所以一開始他便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把衣服穿上,”目光幽沉,他說,“想贏,那麽接下來我和你就是搭檔,而我們首要的任務,是在天徹底黑下去之前找到補給包,解決今晚住的問題。”
從始至終,他的嗓音都很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
時染嫣紅的唇抿了抿,忽而問:“你的搭檔呢?”
“走散了。”岑衍半垂着眸淡淡地道。
空氣似乎靜滞了兩秒。
直到岑衍再開口:“只是搭檔,答應你哥會照看你,僅此而已。”
言外之意——
他有信守承諾不出現在她面前,這次的遇見是意外,只不過他答應了時遇寒的囑咐便會照看她,所以和她合作,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時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內心其實是想拒絕的。
可是……
她的潛意識裏仍有害怕,尤其現在天快黑了。
她閉了閉眼。
再睜開,她同時仰起臉,唇畔和往常一樣勾起幾分淺淡弧度和笑容:“謝謝岑……”
“時染,”岑衍将她打斷,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嗓音淡漠到了極致,“不想謝不用謝,不想裝就不要裝,不用勉強自己。”
“能站起來嗎?”他又問。
話題就這麽被一帶而過。
“嗯。”時染回應。
她站起來。
“衣服穿上。”盯着她,岑衍沉聲再提醒。
“謝謝岑四哥。”語調平常得自然,時染還是說出了口,而後當着他的面穿上了屬于他的外套。
她不會和自己過不去,更不會矯情。
只有對一個男人仍心存不該有的感情才會矯情,但她沒有了。
也不會有。
她不會再允許自己有第二次愚蠢而後感情被踐踏的時候。
胸腔裏有情緒在肆意地橫沖直撞,岑衍極力克制。
“跟着我。”他說,沒有流出一絲一毫已知道她怕黑事的異樣。
時染手指無意識地攥緊,點頭。
“……好。”
深眸像是蘸了墨,岑衍不動聲色地睨她一眼:“有找到補給包嗎?”
“有,但被拿走了。”如今時染連搭檔,甚至是競争對手都不願稱呼梅桐桐。
她覺得梅桐桐不配。
回想了下,她指出發現補給包的大概位置。
岑衍一邊帶着她往回走,一邊說:“這種野外生存,一般來說在一個補給包的附近應該還有,但也有可能沒有,賭一把。”
事實,他賭對了。
果然在附近發現了另一個補給包。
只不過……
裏面只有一瓶水和一個手電筒。
還有一張時染之前在她找到的補給包裏看到的差不多紙條,不一樣的是內容——
【恭喜!找到E級補給包!】
她之前的是C級,有水和食物,還有一個帳篷。
看來這個是最差的了。
天更暗了,用不了多久就會伸手不見五指,再加上山間夜晚溫度極低……
“先找地方對付一晚,”沉沉啞啞的聲音從岑衍喉骨深處溢出,不動聲色的,他将手電筒打開再遞給她,“你拿着,跟緊我。”
時染接過。
“走吧。”
“嗯。”
岑衍刻意和她保持着不會讓她發現的近距離,以便能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異樣保護她,在她身邊。
幸運的是,沒走多久,在時染原本準備搭帳篷地方附近,岑衍發現了一個山洞。
說是山洞,其實只是一個勉強能容納兩三人的洞口,不深,但好在能遮擋夜晚寒風将就一晚上。
對岑衍來說,這種環境已算好的,他曾經歷過比這更差的。
但時染不一樣。
她是被嬌寵着長大的。
他下意識看向她。
時染自然也看到了那個山洞。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今晚,她和他只能留在這個山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