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解
嚴赫的懷抱很溫暖, 被他的手臂圈在懷裏, 背後緊貼着的堅實胸膛, 讓人覺得心安。
在離開了杜法星之後, 一直萦繞在心裏的那一種雙腳離地的懸浮感, 在這個懷抱中終于消失了。
姜妙的手覆在嚴赫的手臂上,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猶豫……我做媽媽了,這件事……要不要通知我媽媽,嗯,我撫養人一聲?”
嚴赫明白了。
姜妙提起她的撫養人的次數不多, 但每次提起, 他都能看到她眼中淡淡的落寞。他也知道, 她很尊敬那個女人。縱然久不聯系,她對那個女人的牽挂, 其實從未放下過。
“想說就說吧,你做了媽媽,她就做了外婆。”嚴赫說。
外婆……久違的稱呼啊。小學學過親戚譜系表之後就再沒聽人提起過了。乍一聽, 姜妙竟然覺得很陌生。
“真古風啊, 這個稱呼。”她慨嘆。
嚴赫輕撫她的手,便頓了頓, 解釋說:“在古時候的家庭結構中, 媽媽的媽媽,就是被稱作外婆的。”
“我知道的啊。”姜妙說,“就是小學之後就沒聽過這個詞了。古代劇裏倒是有, 不過我不怎麽愛看古代劇。”
那些古代劇太假了。這時代編寫劇本的人,根本就理解不了古地球時代的家庭親戚關系是有多麽的複雜。姜妙偶爾看一看,都想捂眼。
“我就是不知道,她想不想我打擾她?”姜妙嘆息。
“你們多久沒有聯系了?”嚴赫問。
“好些年了。”姜妙說,“從我成年之後吧。”
“我一位上司,他的孩子已經三十歲了,他們依然保持聯系。那個人今年的一次職務調動,還是我這位上司推薦的。”嚴赫說。
“是啊,田中也跟他的孩子一直保持聯系。”姜妙喃喃地說,“只有我,只有她和我。”
姜妙的失落那麽明顯。嚴赫很不滿:“她是有什麽毛病嗎?”
姜妙給了他一肘:“別胡說。”
“她就是……特別理性。你要是能認識她的話就知道了,她是一位超級理性的女性。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大到一年中各項大事的規劃,小到家裏沙發靠墊的顏色花紋排列。處處都能看出來。”姜妙回憶着說,“她做事從來都沒有沖動過,着急過。她總是很冷靜,哪怕發生了什麽突發情況都沒事,她能一直保持冷靜。”
嚴赫輕嘆:“你真的很尊敬她。”
姜妙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她是我想成為的樣子。”
嚴赫問:“那你現在做到了嗎?”
姜妙嘆口氣說:“好難的。”
她翻個身,臉沖上:“只有工作的時候能做到。工作的時候心無旁骛,完全進入狀态就不會胡思亂想,就能做到。”
“但是工作之外就好難。”她望着天花板,“生活中還那樣冷靜,太冷感了啊。我真的做不到。”
嚴赫想到她每天清晨生機蓬勃的模樣,閃亮的眼睛,帶笑的臉龐。
有時候咋呼,有時候迷糊,有時候緊張愛胡思亂想,有時候耍點小聰明,更多的時候她在笑。每個房間裏都有她的笑聲,整個房子裏都是明亮溫暖的。
他長長籲了一口氣,說:“幸好你做不到。”
姜妙笑了,又翻身,跟他臉對臉:“你跟你的撫養人,一年能聯系幾次?”
嚴赫想了想:“大概兩到四次吧?”
“屬于比較正常的吧。”姜妙說。
“是的。也是因為我們之前都在前線,事情比較多。”嚴赫說,“一般就是逢年過節,會問候一下,再有就是執行危險任務之前,會聯系一下。”
“嘿,我要出任務了,要是死了,身後事都交給你了。你知道該怎麽辦。”嚴赫說。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姜妙還是被他故意作出來的腔調逗笑了。
她忍不住問:“都有什麽身後事啊?”一個獨身沒有孩子的人,姜妙還真想不出來有什麽身後事。
“財産都給他繼承。”嚴赫說,“然後就是,我在軍人精子庫裏保存了精子。”
姜妙眨眨眼。
“因為還沒有生過,總覺得就這樣死了,缺了點什麽的樣子,自己這麽優秀的基因,怎麽都該傳遞下去吧。”嚴赫捏住她的手,“就托給他了,幫我找個願意和我一起傳遞DNA的人,再由遺産中劃一部分出來做孩子的撫養費。都要靠他了。”
“可是,那時候你人都已經沒了。”姜妙驚詫,“會有人願意獨自生孩子嗎?”
“基因評分高的,就有人願意。”嚴赫說,“而且,延續已故優秀軍人的基因,有一個特別的積分獎勵,還有現金補貼。”
果然如此,又是利誘。
“在這個國家裏,生孩子全靠利誘啊。”姜妙感嘆。
當年她初到這時代,還為這種種鼓勵育兒的政策驚奇贊嘆,覺得政府太懂得人心了,生孩子沒好處誰會願意是生呢,當然得給出好處,大家才會願意。
可是今天姜睿誕生了。
她把他抱在懷裏,感覺渾身都悸動。那時候哪兒還想得起什麽積分、系數、補貼和獎勵啊。
姜睿那麽小,皮膚都還皺着,紅通通的,可是把他小心地抱在手臂間,強烈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充斥在心間。
那一刻姜妙想的是,她怎麽能是為了補貼和獎勵才生這個孩子的呢?
怎麽能!
嚴赫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姜妙在他懷裏蹭蹭,說:“田中跟他的孩子,聯系得比你還頻繁呢。哼,他一開始還騙我說只有逢年過節。後來說漏嘴了,我才知道,他和他的孩子每個月至少會聯系一次。一年就是十幾次呢!”
姜妙說這話,帶着酸溜溜的羨慕嫉妒恨,檸檬精都附體了。
她又嘆口氣,說:“我其實……也不是想打擾她的生活。我在首都星呢,她在杜法星,坐船單程都要一個半月的行程,我們的生活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我就是希望大家能保持個聯系。彼此知道,哦,都平安,都挺好,這樣。”
“哪怕一年只聯系一兩次,不,一次,知道她人還在那兒,就心裏挺踏實。不像現在這樣……都不知道她這些年是不是還在杜法星,有沒有搬家,還在原來的公司工作嗎,還那麽忙嗎,身體健康嗎……”
“我想要的,僅此而已。我其實真的想不明白……”有人抱着,有人摟着,有人憐愛地寵着,姜妙這些年壓在心底的委屈終于沖了出來,“真的,我跟她一起生活的時候特別乖的,從來不給她添麻煩的,成績又好,從來不讓她丢臉,還給她掙了很高的積分。她為什麽、為什麽……”
她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人為什麽害怕孤獨?
因為若是沒有一段親密關系,連委屈都無處傾訴。
嚴赫什麽都沒說,只不斷地攏着她的頭發,輕輕地吻她的額頭、臉頰和眼睛。
直到姜妙用了幾秒時間,收好了情緒,他才說:“明天聯系她吧。”
“可是……”
“不要顧慮太多,這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不都是‘每個人只為自己活’嗎。既然如此,你何必因為她可能會有的反應而影響自己的行為呢。你想聯系她,就聯系她。至于她回應不回應,那不是她的事嗎?你做你想做的就行了。”
姜妙忍不住又咬手指頭。
“去,回自己房間去。”嚴赫推她,“別在這裏打開光屏,太亮了。晚上不要用光刺激到兒子,從出生開始就要注意讓他分清晝夜,以免作息颠倒。”
怪不得他夜裏喂奶都不開夜燈。
姜妙就這樣被嚴赫給轟回自己卧室了。
她的卧室裏亮着光線柔和的夜燈。她坐在床邊猶豫,又站起來在卧室裏繞圈。最後,她決定聽嚴赫的。
這麽說似乎有把責任往嚴赫頭上架的嫌疑。姜妙其實心裏很明白,她決定聽嚴赫的,是真因為她真的很想、很想聯系張雅。
“小娜,打開相冊。要今天的。”姜妙跳上床,盤腿一坐。
光屏打開,今天的照片刷刷列了滿滿一屏。
姜妙挑了半個小時,反複猶豫,最後選中了一張她坐在沙發裏抱着睿睿微笑的照片。因為這一張裏的她,看起來笑得很幸福,活得很美滿。
誰不想把自己最好的樣子展示給別人看呢?
想了千言萬語,最後随着照片的附言只有一句:我當媽媽了。
姜妙又看了一會兒,才終于點擊了“發送”,然後直接倒下,杯子一拉,蒙住頭!
睡了!睡了!
不管張雅什麽反應,回複不回複,都明天再說!
首都星上姜妙這裏的半夜,在杜法星張雅生活工作的區域,是接近中午的時間。
這時候該午休吃飯了,但張雅還在會議室裏,正在訓斥下屬。
“連續三個月,別的部門效益都在增長,只有你管理的事業部,一路走低。托馬斯,我上個月就說過,這個月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不要給我解釋,我要看的是業績!”
張雅從來都是個知性優雅的女人,即便在愠怒之下,都不會丢了她的格調。但她眼含冷意,說話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使下屬們都明白新晉的合夥人張雅女士這會兒是真的在發怒了。
“三個月前我就要求你反思一下問題出在哪裏,可你給我提交的報告裏說的都是寫什麽?能有一條能落到實處的嗎?托馬斯,我不知道你從前是怎……”
張雅正說着,手腕上的智腦震了一下,她随手激活一個小光屏瞥了一眼。
不料這一瞥,話音便戛然而止。
【我當媽媽了。】
來自聯絡人:張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