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生意不能做了
王老師對着鏡子攏了攏頭發, 擦了一點口紅, 踩着高跟鞋進了趙副校長辦公室。
趙副校長将目光從報紙上移開, 透過厚厚的鏡片上方看見辦公室門口走進一亭亭玉立的女人, 纖細的腰身, 火紅的唇色,一張老臉登時笑出滿臉褶皺。
“小王老師, 這會兒怎麽有功夫來我這?”趙副校長放下報紙,執起茶杯很有派頭的喝了一口。
王老師勾唇輕笑,“趙校長,我找你自然是為了學生的事。”
趙副校長撩了撩眼皮, 扯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哦, 是嘛,那就說說吧。”
“還是那個叫陳明輝的孩子, 這孩子實在太不讓人省心了,前些日子公然頂撞我這事, 我只當他孩子小不懂事,不與他計較, 可是這孩子卻是個性子歪的。這不, 竟然在學校做起了投機倒把的事。”
“投機倒把?”趙副校長皺着眉頭。
這詞現在雖然沒有了, 但頭幾年可是很嚴重的性質,很是鬧得轟轟烈烈的一陣。以至于如趙副校長這一輩人至今仍心有餘悸。
王老師一看趙副校長的表情就猜到他的想法, 忙加了一把火。
“不是我危言聳聽,現在說是讓私營了,可您看, 哪有幾個正經人做生意的?不都是那些什麽也不想幹,只想偷奸耍滑來錢的二流子幹。”王老師紅唇一張一阖,噼裏啪啦就給陳明輝定了罪。“咱們市一中的名頭在全省或者不客氣的說全國都是有名的,可不能讓陳明輝這一條臭魚腥了一鍋湯。讓別人提前咱們市一中就說,那某某個賣什麽什麽的就是市一中的學生。您說,這成什麽了,咱們市一中這是教書育人還是做生意的地。”
趙副校長微眯起眼睛,常久不用大腦緩慢地轉動着,下意識撸了撸禿的斑駁的頭頂。
還算沒秀透的腦子想到某種可能,“你莫不是公報私仇,心裏還記恨那小子吧?”
被說中心事,王老師臉色僵了一僵,很快又恢複笑靥如花。
“哪能,我一個教師為人師表,哪能和一個學生計較。不過是擔心咱們市一中的名聲罷了,不管怎樣,叫外界知道咱們學校有學生做生意做到課堂上,總歸不像話,我也怕這些嬌貴的學生家長有意見。”
這倒是。這會兒剛剛允許私營,正處于一個初始階段。萬事開頭難,私營此刻正是如此。在大多數普通人的心中,做生意雖不一定就是投機倒把,但卻是實在混不下去的人才會幹的事。以至于,一開始小商小販在許多人眼裏低工人一等,有女兒的人家也不願意将女人嫁給做買賣的人家,覺得不穩定,随時有吃不上飯,賠掉褲子的危險。
市一中的孩子非富即貴,即便普通人家也是工人家庭,因而更加看不上做買賣的人。現在陳明輝把買賣做進學校,不叫那些家長知道還好,要是知道了,有些有身份的人拿這個鬧到教育局确實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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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學生來學校的的目的是什麽,學習,可不是做生意。學校嚴令禁止學生做生意并不是過分的處罰。
想到這裏,小副校長才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笑了。
“小王老師說的有些道理,只是這事我還需要和校長商量下。”趙副校長眼神在王老師周身撩了下,按時意味十足。
王老師掩唇嬌笑,“讨厭……”
陳明輝從鄭老師辦公室一出來,就看見錢宇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神情焦灼。
驀地心底一片柔軟,這個世間總是有這樣一種感情,一個人見了另一個人,沒有緣由地就突生歡喜,愛上這世間萬物,天邊的雲,樹邊的鳥,一切的一切都因為他而變的美好。
陳明輝千瘡百孔的心,不用風吹,都冒着涼,可只因為走廊上這個少年,便生生變成了七竅玲珑心,只想還他一世安穩。
錢宇無意擡頭就看見陳明輝站在教室門口,心裏有事,也沒注意到他溫柔的眼神,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焦急地問道:“鄭老師找你什麽事?”
這幅真切關心的他樣子,令陳明輝想抱抱他或者牽他的手,可走廊上人來人往,又是個對同性戀避如蛇蠍的年代,陳明輝只能克制地攆了攆指尖。
“沒事,明天是鄭老師的對象的生日,而鄭老師對象又很喜歡吃我做的飯,鄭老師便想請我給他對象做頓飯。”
高懸的心頓時沉回胸腔,錢宇籲了口氣。
“吓死我了,還以為是因為張偉的事情,鄭老師要批評你。”
“不會,鄭老師人還不錯。”
“嗯。”錢宇點頭,随即想到就連自己老師的對象都喜歡吃陳明輝做得到,未此還特意請陳明輝去做,錢宇心中升起一股驕傲。他高興道:“我就知道你做飯好吃,肯定大家都會喜歡的。”
陳明輝被他的樣子取悅,實在不忍住擡頭在錢宇頭頂上揉了兩下。
“好了,回教室吧,一會兒上課了。”
錢宇好心情和陳明輝一起走向教室,金燦燦的陽光鋪滿兩人的肩膀。
第二節自習,趙副校長敲響了七班教室的門,先将王老師叫出門外,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回來王老師邊面色凝重道:“陳明輝,你出來一下。”
陳明輝停下算數的筆,擡首銳利地看向雖竭力掩藏但仍難掩得意的王老師,又瞥了眼半邊身子隐在門後的趙副校長,眼神一片冰涼。
陳明輝放下筆,站起身往外走,路過錢宇所在的那排時,對着錢宇擔憂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走向門外。
“陳明輝同學。”趙副校長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鏡片,嚴肅道:“我接到同學實名舉報,你在學校乃至班級公開做賣盒飯可有此事?”
陳明輝淡淡道:“沒有。”
趙副校長臉色頓變,怒道:“你還敢抵賴,這名同學是實名舉報的,他不但親眼看見你賣給別的同學盒飯,還向你賣過,人證物證具在,你不知悔改,還想狡辯?”
與趙副校長的怒不可遏想比,陳明輝淡定的像是在閑談,他慢慢道:“既然如此,那麽趙副校長就把那名舉報同學叫出來,我們當面對質。”
趙副校長冷笑,“不見棺材不落淚,行,那我就成全你。”轉頭道:“王老師,你把張偉叫出來。”
陳明輝就是特意要趙副校長把實名舉報的人供出來,他要是不這麽說,趙副校長估計無論如何也不會告訴他實名舉報的是誰。不管是誰,陳明輝總得知道這個人,以後報複起來也要有個明确的對象。
張偉看見王老師趙副校長還有陳明輝都在,登時就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了。
得意而兇狠地瞪了眼陳明輝,張偉就将事情道了出來。
“陳明輝在學校賣盒飯,八角一盒,要三兩糧票一兩肉票。不過他賣給我卻要一元六角,并五兩糧票二兩肉票,足足別別人貴了一倍。”提起這個,張偉至此時還在憤憤不平。
趙副校長咳了兩聲,打斷張偉的話,質問道:“陳明輝,這下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陳明輝吊兒郎當的拖長調子喊道:“趙副校長,我那可不是做生意,而是幫同學們代午飯。你可以問問咱班同學,他們都知道,那盒飯不是我陳明輝做的,而是我家樓下的廚師,我吃也是這個價格給他。那些同學們吃着好吃,就脫我幫着代,大家都是同學,自當團結有愛互幫互助,我這才幫忙代的。”
趙副校長咽了下,沒想到陳明輝小小年紀別的不行,詭辯倒是有一套。要是他一直以這個理由賣盒飯,确實算不得做買賣,可趙副校長和王老師都不信陳明輝的說辭,就算飯不是他做的,真是別人做的,他只是幫忙代,但必然也是得了好處的,不然誰會這麽大公無私,憑白攔這麽一個爛攤子在身。
王老師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的伶牙俐齒辯解到無話可說,扯着尖銳的嗓子道:“那對于張偉同學所說的你怎麽解釋,為什麽賣給別人知道價格,賣給他又一個級別?別說那個做盒飯的人讓的?”
陳明輝無辜道:“張偉那個是意外。他沒提前預定,還想吃盒飯,我只能答應着把我自己的那份讓給他。可學校夥食那麽難吃,比不得我自己帶來的盒飯,叫我讓出好的吃難吃的,那這損失自然不能白白受了,當然得讓他包賠。不過,最後張偉同學也沒要呀。”
“你……你這是狡辯。”王老師指着陳明輝的手指抖着。
陳明輝更是風輕雲淡了,“這有什麽可狡辯的,這是事實,在我這裏買盒飯的同學都知道,老師不行可以問這些學生。”
趙副校長知道這一定是這個孩子之前用的借口,就是為了堵住悠悠衆口。
他陰涼的笑,“那就麻煩陳明輝同學帶我們去那位師傅那裏,咱們可以當面對質。”
陳明輝道:“張叔性子不喜見人,之前就是托我幫着代盒飯,要不然他就自己來送了。我要是貿然把你們領到他家,張叔惱了我怎麽辦。你們倒好拍拍屁股走了,可張叔怒了我,我之後吃什麽?”
“我就是沒那麽個張叔,一切都是你在托詞。”王老師道。
趙副校長也道:“咱們讓我們見你嘴裏的張叔,要麽停止在學校做生意。”
本以為陳明輝會繼續狡辯,沒想到陳明輝幹脆點頭:“行,就停止。反正我也不是在做生意,就是幫同學們帶個飯,中間也沒什麽好處,趙副校長不同意那就不做了。”
這就不做了,這麽容易就答應了。趙副校長和王老師面面相觑,本以為有一場硬仗要打,結果還沒出手對手就吓到肝膽俱裂,這真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趙副校長飄飄然道:“還要在檢讨,當着全校同學的面檢讨,并保證以後不會犯了。”
陳明輝道:“我說了,我沒有做生意,如果趙副校長執意不信我可以帶趙副校長去我家。但是要是因此張叔惱了我,以後不管我的夥食了,那麽趙副校長是不是需要賠我夥食,另外冤枉了我,是不是也需要向我道歉。只要趙副校長應了,我就敢帶幾位去。”
“不可能。”趙副校長斷然拒絕。
原本他信誓旦旦以為這生意是陳明輝的,可現在看他這個樣子,趙副校長又不敢确認了。他以為這做飯的一定另有其人,而陳明輝只是在中間賺抽成。就算這樣,陳明輝和他背後的人也是合作關系,他們找過去,那個人也會幫着陳明輝摘幹淨。那時他就成了冤枉同學的校長,同學或者家長一定會對他意見。特別是陳明輝那個親戚,要是被她占了理再南來,他們市一中的形象一定會被毀。
趙副校長還沒傻透,知道這事鬧到現在至多不讓陳明輝在學校裏做生意,別的處罰一時半會真給不了。鬧不好,惹來他那個農村大老娘們的嬸鬧一鬧,市一中的名聲肯定會受波及,說不得會被另外兩個學校攻讦。
想了想,最後趙副校長只能憋屈道:“總之盒飯生意不管是你還是誰,反正不能在學校繼續下去了。”
扔下這麽一句,趙副校長就走了。至于檢讨一事就算不了了之,誰也沒有再提。
對這處罰王老師顯然不滿意。趙副校長卻只能安慰道:“說到底是上私營了,這事左右不犯法,我們也沒有辦法。如今能叫他不做生意也算截了他一條財路,夠他怄的了。”
王老師雖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只能這樣。要是真敢沒證據就給陳明輝随便定了勉強的罪名,他那個鄉下來的潑婦就敢在市一中門口上吊。真想怎麽樣陳明輝就一定要拿出實質性的證據。
下課鈴一打,錢宇就從座位上沖過來,陳明輝停下筆和他講了事情的經過。
“這事我只能應了,學校不讓學生做生意,這事可以算校規,到哪裏也不算過分,和他們掙沒用。”
錢宇點頭,“算了,不做就不做了,反正咱們手裏還有幾千也夠用了。實在不行,等寒假再去一趟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