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更
吃過晚飯, 兩人趴在兩盞幽暗的煤油燈下看書, 一封質地簡樸的信箋從陳明輝的書包中掉出來。
錢宇俯身疑惑的撿起, “這是什麽?”問完, 猛地就變了臉色。
這是個什麽東西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當初他的日記本被啓明翻出來當着衆人的面讀,別人就說那是他寫給陳明輝的情書。現在就真有這樣一封情書靜靜地躺在陳明輝的書包裏了。
陳明輝人長的帥氣, 眉目硬朗,在八十年代沒流行小鮮肉之前,他這種長相是最受歡迎的。無論是年輕的大姑娘小媳婦還是年長的婆婆都喜歡硬氣的男人,男人硬氣高大, 才能在這段艱苦的歲月中吃苦耐勞, 養起老婆孩子,養起父母弟妹。而奶油小生之流, 太過陰柔有的甚至比女孩子瞅着都嬌弱,怎麽養家, 總不能讓一個女人下地插秧養活幾十口人家吧。
所以陳明輝這種五官硬氣的少年被同齡少女愛慕着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這段日子陳明輝又賺到錢, 人穿的光鮮, 就變得更加矚目, 許多從前對陳明輝沒好感的女同學,現在竟也偷偷覺得陳明輝帥氣了。走在校園裏,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随着陳明輝長成,只怕這樣的目光還會更多。
雖然心裏這樣默默安慰着自己, 可臉上還是不知不覺帶了出來。
陳明輝正認真看書,計劃着能撿起多些知識是多些,不墊底就行,結果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瞅着臉捧捧的小宇,陳明輝馬上發誓道:“我可真沒招惹過誰,之前我一直在海市做生意,別說和同學,就是咱們兩個聯系都少了,今個是剛回來,除了吃飯去了茅廁,我都老老實實坐在凳子上看書,我還指着臨陣磨槍呢,這是誰害我!小宇,你可得相信我的清白。”陳明輝狼哭鬼嚎,先是搞怪的搶白一通。
被他這麽一鬧,錢宇臉色倒好看了些。
他下巴點點信箋,矜傲道:“你一個大男人還講什麽清白?”
陳明輝搖頭晃腦地不贊成,“怎麽,誰說男人就不能有清白了,男人的清白就不值錢了,難不成男人都是打樁機器,冰冷,毫無感情,只負責瘋狂打樁就行。”
反應過來陳明輝話裏的有色燃料,錢宇氣得臉都紅了,呸道:“流氓,真應該讓那些喜歡你的女同學聽聽你說的這都是什麽話,看她們還會不會被你這張臉給騙了。”
陳明輝流氓相道:“我這流氓樣豈是別人想看就能看見的,這是獨屬于你的,別人想看還不給看哩。”
在打嘴仗上錢宇什麽時候也說不過陳明輝,氣得他狠狠地瞪他眼。
“媳婦,你把信箋打開看看誰寫的,明天上學別忘了拒絕人家。我就不看了,我這還有一堆書等着我看,哪有時間看旁的無用的。”
陳明輝這态度倒是讓錢宇舒服了點,哼哼兩聲,面子上似乎不緊不慢,實則動作上迫不及待。打開沒看兩行,錢宇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而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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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沒聽到錢宇動靜,陳明輝握筆瞟過去,就見錢宇僵直的坐在凳子上,眼圈竟微紅。陳明輝眼皮跳了跳,忙沉聲問:“小宇,怎麽了?”
“你自己看吧。”錢宇嗓音微啞,細聽還有幾不可聞的顫音。
陳明輝沒細看信箋,匆匆一目十行,只是這匆匆一瞥,陳明輝就發現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這封情書字裏行間不表達對收信人的愛慕之情就罷了,反而字字句句帶着股自上而下的睥睨之意,仿佛寫信人能給收信人寫信已是天大恩惠,收信人自當感激涕零。
結尾處甚至表示寫信人現在願意和收信人處對象了,收信人趕緊感激涕零地跪舔吧。一看,落款處是郝瑩。
陳明輝頓時氣笑了,這女人怕是智障,腦袋有坑。上輩子他更是傻逼,腦袋灌水,不然怎麽能喜歡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
重重一聲,旁邊的錢宇推開凳子就要起身,唬得陳明輝忙伸手抓他。
“小宇,你幹什麽去?”陳明輝急急解釋道:“我剛才是被氣樂的,不是高興樂的。你不覺得這女人腦子有毛病,我表現的還不夠明顯,是什麽讓她這麽自信覺得她招招手,我就會像哈巴狗似得過去。難道是我對你還不夠好?”
煤油燈昏暗,離得遠了就看不大清錢宇臉上表情,但陳明輝能感覺到手底下握住的肌肉不再那麽僵硬,偷偷籲口長氣。
“那是你以前對她太好了,又沒什麽原因突然就說不喜歡了,她怎麽會信。就是班裏同學也沒人信,他們都說是郝瑩一直不肯給你一個明确态度,将你吊煩了,你才會冷着她。”
“冤枉,我現在是真的不喜歡她了。”不怪同學們這麽想,都是他自己做的虐。他最怕的就是錢宇誤會,但讓他怎麽解釋,說自己重生了,上輩子他們都過的很慘,最後落得死無全屍。
“小宇,我不知道怎麽說你才會相信我,但我真的不喜歡郝瑩,并且非常惡心她。”陳明輝謹慎措辭道:“我現在一心只有你,真的,只想和你消消停停的把咱們自己的日子過好,一生一世,平平淡淡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錢宇喃喃自語,聽見自己心動的聲音,他的表情隐暗在陰影中,“陳明輝,只要你能做到,我就不問你有多少秘密,一心跟你過日子。”
小宇他是有多喜歡自己,才會在明知自己有秘密,特別是這秘密也許還會影響他們感情的情況下,選擇退一步的忍讓。
陳明輝心疼了,他翻手握住錢宇的手,“小宇你記着,這輩子只要你不先松開我的手,那麽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先松開你的手。”
“我又怎麽舍得先松開你的手。”錢宇的聲音很低,沉澱着些微的苦澀,“你還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嘛,現在只會更喜歡。”
“那我們就這樣牽手一輩子,白頭偕老好不好?”
“好。”錢宇輕輕笑了起來。
陳明輝的目光落在那封信箋上,眼神陡然凜冽起來。
郝瑩!
“小宇,接下來我可能會做些讓人誤會的事,但請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背叛你。”
錢宇靜靜瞅着他,“那就不做令我誤會的事,不就行了。”
“可是郝瑩實在太惡心了,臭蟲一樣,放她蹦噠,我們遲早會被惡心到。”
錢宇不應聲,就那麽默默無言的看着他,眼神那樣的柔軟,陳明輝被看得軟成一灘水,終于敗下陣來。
“好,我不做什麽讓人誤會的事,但這次的事必須要給她一個教訓,她也該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了。”陳明輝冷着聲音,眼神陰狠。
錢宇不知道陳明輝為什麽會這麽恨郝瑩,但他選擇相信他,相信這個為了他們以後一直在默默努力付出的少年,所以他什麽也不問。只在一旁靜靜守候着,在他走岔了路的時候及時将他拉回來就好了。
第二日課間午後,操場雜亂一角落,陳明輝和郝瑩面對面站着。
陳明輝道:“你給我的信我看了。可是郝瑩,我還能相信你嗎?”
郝瑩迫不及待道:“當然,你當然要相信我。明輝,這次是真的,我是真的願意和你處對象,不然我怎麽會給你寫信,這不是把把柄主動送到你手上嘛。要是我真反悔了,這信箋公開,那我成什麽人了,以後還怎麽嫁人?”
陳明輝似還有懷疑,打量的看着她。
“明輝,你要相信我,這段日子你不理我,和錢宇那個賤人走得那麽近,你知不知道我心都要碎了。”郝瑩泫然欲泣,眸中含淚地向陳明輝望去。本來以為會看見男人心疼的模樣,沒想到卻對上一張發怒的臉。
“郝瑩,我警告你不許在我面前罵錢宇。”陳明輝險些壓不住火,一拳頭打過去。
郝瑩吓了一跳,不由後退數步,驚魂未定道:“你怎麽了,陳明輝,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成了變态,現在喜歡他了,不然你幹什麽如此維護他,我連一句也說不得嘛?”反應過來後,郝瑩聲調尖銳的質問陳明輝道:“以前你最讨厭他的,你親口說的他懦弱無能,遇事只會退縮,不配為男人。”
陳明輝很憤怒,可同時時不時斜瞥幾眼側後方,又有些心虛。
他喝哧道:“郝瑩,你還想不想和我和好了,要是想的話就別在我面前說錢宇的壞話。”
“憑什麽?”郝瑩憤憤不平道:“他現在所享受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那些新衣服,腳上的新皮鞋還有手腕上那一百多元一支的手表。還有今天你給他做的紅燒肉,昨天的蛋炒飯炒肉絲……這些本來都該是我的,憑什麽都被他搶了去?”說到後來,郝瑩竟差點委屈哭了。
陳明輝壓下不停翻湧上來的惡心,勉強自己道:“郝瑩,他是我救命恩人,所以我才會對他這麽好,至于其他的,在班上我都解釋過,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真的?”郝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那種懦……”剛說了一個字就見陳明輝臉色陰沉下來,郝瑩趕緊改口道:“我是說你和他怎麽會有交集,發生了什麽事,你竟然還需要他救?”
“這我不能說。”陳明輝神色鄭重,“這事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怕你知道的太多會引禍上身。”
想到陳明輝在鎮上認的那個大哥,還有上次的捅人事件,郝瑩不敢問了。她還真怕陳明輝又做了什麽不得了的壞事,那些校外的小流氓會找上她。
可是東西她卻不能不要,郝瑩終于問到她最關心的話題,“那那些東西怎麽辦,你就給他了,那都該是我的。我不管,你還想不想和我好了,我也要,新毛衣、新皮鞋還有上海牌的手表,國營大飯店做的肉菜。”郝瑩邊數着邊柔柔弱弱的朝陳明輝懷裏靠去。
她最知道這些男生了,腦子裏除了占女生便宜就沒別的了,她這麽一倒下去,只要是是個男的就得心猿意馬,說什麽答應什麽,要什麽給什麽。
然而陳明輝卻皺着眉頭不着痕跡的躲開了,“這裏是學校,來來往往的總有人,別讓人看見了。我是為你好,在我們沒成親前,我不想聽到別人妄議你。”
“明輝,你對我真好,從前是我不懂事,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我願意和你好好處對象,所以你什麽時候為我買那些東西。你不知道我都多久沒吃過肉了,每天聞着你帶的肉菜,都要饞瘋了。”
“是嘛,你想吃,我自然會給你弄。不過,郝瑩你不會以為這樣我就不生氣了吧。”
“那你還想要怎樣?”郝瑩睜大着眼睛不滿地問。
“當然要哄我,你什麽時候哄到我滿意,什麽時候我就給你買肉還有那些東西。”
郝瑩撅着嘴,不高興了,又不搭理陳明輝了。
陳明輝冷冷道:“怎麽,你不願意,你要是不願意那就當我們今天沒見過,以後還是普通同學,橋歸橋路歸路。”
“那怎麽行?”郝瑩急了,“那那些東西怎麽算?”她一狠心,道:“那你說要怎麽辦?”
“每天給我寫封情書,上面不要別的,就寫你對我愛意就行。”
“什……什麽啊?”
“怎麽你不願意,你別忘了從前我追你的時候,每天怎麽對你情話說盡的,這點事你就不願意了?”
郝瑩臉紅了,她更加确信陳明輝這是真的喜歡她,之前不搭理她,估計就是因為她将他吊的太狠了。這不她稍微漏出一點口風,他就立刻抛下錢宇巴巴湊過來了。
現在這個要求,也無非是因為太喜歡她了才會提出來。算了,看在那些好東西的份上,幾句話而已,有什麽不能寫的。
郝瑩害羞的吶吶道:“好吧,我答應你。”
陳明輝又道:“對了,信上不許寫我的名字,至于你的名字随你寫不寫。”
“為什麽?”郝瑩不解道。
陳明輝故作害羞道:“當然是因為你寫給我的情書我要時時刻刻帶在身上看,萬一要是被誰無意中發現,嫉妒我告到老師那裏怎麽辦?”
“那,那我也不寫我的名字了。”
“行,随你,反正我每天收到一封就行。”
陳明輝點頭,“沒別的事你就回去吧,現在我還沒消氣呢,也沒答應你,讓別的同學看見咱們倆單獨在一起對你名聲不好,到時候別讓嫉妒你的同學亂傳一些流言蜚語。”
這個年代,男女是大防,就是定親的兩個男女在公衆場合都不會太親密。要是傳出她和男人單獨呆在角落的閑話,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郝瑩忙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到她們這邊,趕緊從角落裏飛奔出來,做賊似得跑回教室。
直到看不見郝瑩,被幾處破牆頭擋住的地方才悄悄鑽出一個人。
陳明輝看着那人無奈道:“都說不要你跟着了,你偏不放心,看看衣服鑽的,都髒了。”
錢宇慢吞吞道:“你是我對象,現在有人撬我牆角,我怎麽能不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