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兩兄弟
這時候出行交通工具很少,一般短途選客車,長途才會選擇價格稍貴些的火車。許多人都是公差,個別人會探親,根本沒有出去純游玩的人,又不是春運大潮,理應沒幾個人。可不知道為什麽,這趟火車上人并不少。
陳明輝好不容易擠上車,找到自己的位置,将背包塞進頭頂的行李架上,趕緊坐下給後面的人讓道。
這時候他才發現他對面坐着的兩個男人有點古怪,兩人腦袋湊在一起不停地商量着什麽,聲音特別小,在鬧哄哄的大環境下,陳明輝聽不清。
說着說着,仿佛才發現對面坐了人,兩人立刻停下不說,雙雙擡頭向陳明輝警惕看來。陳明輝只當沒發現異樣,抱着肩膀半靠在車窗上,胸膛那裏,貼着肉,在棉襖上縫了一個兜子,裏面裝着他的全部財産。
那兩人看見是個半大的孩子明顯松口氣,只是卻不再交談了。正好這時候陳明輝旁邊座位上的旅客也找過來,火車隆隆駛離了小鎮。
陳明輝的心情倒沒有對生意的擔憂,遠離家鄉的不安,畢竟是心理年齡五十多歲的人了。他現在放心不下的就是錢宇。盡管囑咐過了,還是怕錢宇不好好吃飯,又怕知道他走後,李翠過來找麻煩,還怕他那個性子被同學欺負。
這種老父親般的心情,滿滿都是焦慮,陳明輝不禁看着手裏的饅頭深深嘆口氣。
此時已是中午,火車上的人都吃着自己帶的幹糧,很少有人買火車上的盒飯,除非是那些出公差可以報銷的職工。
陳明輝面前的小桌上,是從家裏帶來的玉米面饅頭和一盒鹹菜,本來錢宇還要給他做肉包子,或者炒個肉菜,陳明輝沒同意。他一個小孩子随身攜帶大量鈔票,還是低調點好,以免被壞人盯上,錢宇這才作罷。
陳明輝這夥食是挺差的,不過這年頭大多數人都這夥食,所以并不打眼,也不會有人刻意關注他。
但與他相比,他對面坐着的兩個男人吃的就好多了。兩人帶的包子,玉米面摻白面,陷是豬肉白菜。雖然肉餡涼了會有些膩嘴,可那是對後世人而言,這年代的人可不這麽覺得,只要是肉,怎麽都好吃。
那兩個男人見陳明輝一個半大孩子搖頭嘆氣,愁眉不展,還以為他是眼饞自己的肉包子了。這想法很正常,一個十幾歲小孩兒有什麽可愁的,最多也就愁吃不到肉。
其中一個男人笑了起來,臉上不乏得意之色。這肉包子可是他家女人為了他出門現給蒸的,白面和肉托了多少人家才換來,就怕他在外面苛待着。
“小孩兒,你多大了?”對面那個男人笑呵呵問道:“這是要去哪,家裏大人怎麽沒跟着?”
出門在外,自然不可能交老底,但也不能裝高冷不吱聲,免得被心眼小的人記恨上,暗地裏耍陰招。主要還是現在他年紀太小,實在讓人忌憚不起來。
陳明輝似很無心機道:“去南省。家裏孩子多,我媽讓我出來打工,正好我大姑說她那邊礦上缺人,我媽就叫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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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上啊,下礦不?”
陳明輝單純咧嘴一笑,“當然得下礦,不下礦的活,那是人家有文化人幹的。就這下礦的活,還是我大姑給我活動很久才得來的。怕被別人搶了,恨不能一天三次電報的吹。這不,我這頭一上車,我媽就趕緊給她拍電報了,到了車站,大姑會來接我。”
陳明輝主要想表達的意思就是家窮,所以他身上沒錢,想偷錢騙錢找他沒用。而拐騙,他上車時家人知道,下車有本地人等,不想惹麻煩上身,同樣別找他。
不知道對面兩個男人聽明白他的意思沒有,搭話那個回道:“也是,不過下礦賺得也不少,就是太累,太危險了。”
陳明輝沒答話,倒是他身邊坐着的那個男人接話道:“這年頭,不危險不累,幾個能賺到錢,以為都像咱們兄弟有頭腦,看得透。”
坐在陳明輝對面的兩個男人,單從長相上,倒是看不出是兩兄弟。
回話那個繼續道:“現在的人,就知道鐵飯碗鐵飯碗的,也不怕哪天鐵飯碗也有摔碎的時候。”
陳明輝眉頭一跳,不禁多看那男人兩眼。
最初搭話那個男人忙道:“別說了,你說太多了。”
另一個男人似也自知失言,之後果然不再說話了。
這一路上,除了這兩兄弟偶爾和陳明輝閑聊兩句,并沒有其他可疑人湊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陳明輝那兩句有意無意的敲打奏效了。
到了大站,有停靠時間長的,陳明輝會下去活動下手腳。可即便這樣,陳明輝還是累得不行,全身骨骼僵硬,到了南省的時候有種宛若新生的錯覺。
随着人潮大流直接出了站內,這時候已經是晚上,陳明輝不敢閑逛,直接又進了車站,等去海市的火車。
南省的火車站是大站,等車的人不少,可環境和後世沒法比,更不可能有空調一類的。
陳明輝能找到兩個挨着的空閑椅子,躺上面眯一覺,就知足了。
可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車站裏又冷,醒來的時候陳明輝全身直哆嗦,連着打了四五個噴嚏。
又等了五個小時,海市的火車才來,陳明輝趕緊上車。
大約海市是經濟先頭者,許多頭腦靈活的人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全國各地的人紛紛湧來。所以這趟火車人更多了些。
陳明輝找到座位剛坐下,就聽見兩個熟悉的男音。
其中一個道:“坐火車坐得我全身僵硬,可算就要到頭了,還有兩天咱們就能到海市吧。”
“嗯,小聲點,別讓人聽到……”剛說完,一擡頭,就看見陳明輝,那男人楞了下,随後竟樂了。
陳明輝卻無語了,這什麽神仙緣分,都去一個地方也就罷了,畢竟海市是經濟先驅者,想去那裏淘金的不少。可是兩趟火車座位都挨着,這就是虐緣了。
“小孩兒,你不是說你家裏孩子多,去南省打工嘛,你姑不還在等你,怎又不去南省了,不怕你姑着急?”
被戳穿,陳明輝不但不尴尬,仍舊一本正經道:“哦,那就是我記錯了,我可能要去海市。”
“小孩兒,你多大,最多十四五,就學人家出來那什麽……”這時候做生意在許多人眼裏扔固執的認為是投機倒把,不是什麽正經營生,甚至對生意人抱有莫名的不屑。所以男人說話時,刻意模糊了下,以免旁人聽到,瞧不起他們兄弟。
“這東西可不是你們家雞蛋,攥夠了到供銷社就能換錢。得有頭腦,知道嗎?”
另一個男人也道:“不說別的,本錢你有嗎?”他看陳明輝穿的破爛,之前吃的一直都是玉米面饅頭就鹹菜,就道:“在你們農村,可能百八十的就是大錢,在這可不夠幹啥的。你碰到叔叔,是遇見好人了,聽叔叔一句勸,趕緊回家吧,免得到了哪裏被人騙的傾家蕩産,連回程車票錢都掏不出。”
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自說自話,根本不給陳明輝插嘴的機會。陳明輝也不想插話,他完全不在意這兩個人怎麽說。上輩子做生意初期,遇見的人和事,比這過分的有的是。
等兩人說完了,朝着陳明輝看來,陳明輝仍舊淡定道:“我說過了,我是去那邊打工。”
那人道:“海市根本沒有礦。”
陳明輝道:“哦,那就是幹別的吧。”在車站那一覺睡得陳明輝頭昏腦漲,也可能是受了風寒,不怎麽舒服。說完,他就閉上眼睛,歪在座位上,露出明顯拒絕交談之意。
那兩人也只能讪讪不言了。
路上,陳明輝的幹糧不變,兩兄弟自然也不可能一路上都吃肉包子,再怎麽樣,這年頭,肉也不好搞。實際上,那會兒在南省的火車上,後來就半是包子,半是玉米面饅頭的吃了。
眼看着剩下最後兩個,兩兄弟一人一個分了,其中那個叫老四的男人看了眼一路都玉米面饅頭就鹹菜的陳明輝,想到家裏那個沒小幾歲的孩子,心有不忍,把自己的包子掰一半,分給陳明輝。
“一路都吃玉米面吃膩了吧,嘗嘗包子,我媳婦包的,肉餡的,可好吃了。”
陳明輝撩了撩眼皮,沒接,“謝謝,不用,我饅頭帶的足,夠吃。”
“你這小孩兒品行倒好,家裏人教的不錯。給你,你就拿着。”男人起身硬塞進陳明輝手裏,陳明輝沒要,還了回去。
“謝謝,不過出門的時候我媽囑咐了,不能吃陌生人的東西。”
男人也不尴尬,笑道:“謹慎點好,你還小孩兒一個,分不清好壞哩,是該謹慎。”
之後不給陳明輝饅頭了,兩個人悄聲說話。
“前方到站海市,請旅客……”聽着播音員字正腔圓的報站聲,許多到海市下車的人都站了起來。這些人中許多都是來做生意的,看着窗外的景色,眼裏紛紛湧起激動。
這裏就是他們人生華麗篇章的新開始。
男人道:“小孩子,你一個人真的很危險,生意這東西不是那麽好做的。聽話,趕緊回去吧。”
陳明輝不語,只當沒聽見。
另一個見勸不動,長長嘆口氣,“要不就讓他跟着咱們兩個吧,大不了給他開工錢,一個月四十,足夠好了,總比他賠得傾家蕩産的好。”
“小孩兒,你怎麽說?”
陳明輝指着排隊的人群道:“該你走了,後邊人在催。”
後面排隊見前面不動,确實嚷了起來,兩個男人只能先走了。而陳明輝卻閃身回座位上,等人群走的差不多了,他返回另一個車廂,從那邊下了火車。以至于兩個男人沒有堵到人。
火車下,看着下空了的火車,男人道:“這孩子是故意躲着咱們,嫌咱們煩呢。”
“哼,不識好人心。”男人道:“這麽點孩子家裏就敢放出來,也真是心大。不撞南牆不回頭,反正咱們兄弟出于良心也管過了,別的就不幹咱們的事了。等他撞得頭破血流,在想到咱們兄弟二人就知道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