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要賬
吳老師道:“陳明輝同學,你回座位上去吧,明天郝瑩同學會把錢和票帶來。”
陳明輝道:“不行,我怕她賴賬,今天放學,我直接去她家裏要。”
“胡鬧!”吳老師蹙眉,“你一個男同學怎麽能跟着女同學回家。”
“老師,你可別亂說,我可不是跟着她回家,而是去她家要賬。難不成,就因為她是女生,我是男生,我要賬的權利都沒有了。”陳明輝地痞無賴樣道:“況且放學後,路上同學那麽多,我又不跟她一起走。當然,您要是不放心,那就陪我去。這樣更好,省了我許多麻煩。”
吳老師略一思索同意了。陳明輝這才晃晃悠悠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睨着地上的狼藉,陳明輝道:“那個誰,這飯菜你還要不要?要是要,趕緊收拾走,不要我就當垃圾扔了。不過有一點,你該賠我的,可一分不能少。”
郝瑩幾乎要哭背過氣去,可到底沒背過氣,還能真真切切聽清陳明輝的話,這個時候,她恨不得聽不見。
郝瑩咬緊下唇,想要硬氣一點說不要了,但她知道不行。她要是一點什麽東西都帶不回去,卻還要賠陳明輝那麽多錢和肉票,她媽當真會剝了她的皮。
顫抖着起身,顧不得極度羞恥,郝瑩來到陳明輝座位旁,蹲下身,壓抑着全身顫抖收拾着髒了的飯菜。
八十年代是極度苦難時期剛過來的年代,在那段更艱苦的歲月裏,別說髒了的飯菜,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啃草根樹皮,只要能活下來就行。
現在這年月日子是好過了些,可對于大多數家庭,如郝瑩家這種農業戶家庭,日子依舊還是很艱難的。打翻的飯菜重新洗過來吃,并不是不可能的,甚至還有更艱難的人家,過着還要想不到的窮困生活。
郝瑩順手拾起地上的鋁制飯盒就就要用,卻聞得陳明輝冷冷道:“那是我的東西,你別碰,碰髒了我不要了,你還得賠。”
郝瑩擡起頭,睜着憤怒的雙眼,原形畢露,猙獰了面目,醜态盡顯,“陳明輝,你別太過分。”
陳明輝嗤笑聲,微微低下頭,嘴唇幾乎沒有蠕動,“過分,這就過分了?郝瑩,更過分的才開始,你就慢慢享受吧。”說着修長的手指撿起自己的飯盒,慢悠悠站起來。在同學們和老師眼中,陳明輝只是撿了一個飯盒而已,可郝瑩卻如墜冰窟。
魔鬼,這分明是一個魔鬼!
接下來的一切,郝瑩都不知道怎麽做完的,如同一個機械人一樣。連朱冰抓了自己的飯盒過來幫忙,郝瑩都沒反應過來。
打翻的飯盒上濺滿了菜漬,髒兮兮的。一直沉默的錢宇,眼睜睜看着陳明輝為他掙口袋,而他自己卻連一句辯解都沒幫上陳明輝,頓時愧疚不已。此刻忙上前去抓飯盒,打算拿去洗。卻反被陳明輝連手中那個一起搶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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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洗了,晚上回家我洗。咱們學校沒有熱水,就一口壓水井,壓出來的水都冰手,太涼了,做病。”
“哦。”錢宇讪讪的。
陳明輝還是這麽在乎他,可他剛才幹了什麽,竟然一句話也沒幫陳明輝說,和別的同學一樣站在一旁看熱鬧。他怎麽對得起陳明輝?錢宇幾乎要被那深沉的愧疚壓得無所遁形。
陳明輝有心擡起手揉揉他的腦袋,可一想到吳老師和全班同學都在看着,他就知道不能這麽做。
這個時期對待同性戀避如蛇蠍,都認為那是病,是變态,唯恐避之不及。上次錢宇的情書已經鬧得夠大的了,陳明輝不好再加上一抹談資,只能忍下來。稍稍湊近錢宇道:“別多想,有事晚上回家說。”
錢宇點頭應下,可仍舊神思不屬。
“好了,都回到座位上,還有三個月就中考了,大家現在最主要的是把心思放在考試上,別想多餘的。”吳老師敲了敲黑板,又囑咐了數句,匆匆回辦公室去了。
教室裏安靜極了,只間或聞得幾聲郝瑩壓抑的哭泣。可縱然吳老師走了,那些對郝瑩推崇備至的男同學卻沒一個敢上前安慰,都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一時間皆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聖人。
放學時間一到,同學們全部蜂擁而出,陳明輝将飯盒塞給錢宇再次鄭重囑咐道:“你回去不許沾涼水,冷就先燒炕,別的等我回去我做。”
這時候看見吳老師同郝瑩一起走出來,陳明輝忙追上去,不前不後的跟着。
果然事情同陳明輝預料的一樣,郝母是絕不肯賠償的,撒潑打滾,買慘哭窮,總之就是三個字不賠償。
吳老師是文化人,對上郝母這種潑婦,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看向陳明輝。
陳明輝大刀闊斧的往凳子上一坐,腿一抖。流裏流氣道:“不給錢和票,那也行。從今天起,一天三頓我就在你家吃,每頓必須保證一個菜,什麽時候吃夠錢票,什麽時候我就走。”
郝母無賴道:“我家沒糧食給你吃。”
“沒有啊。”陳明輝呸了一口口水吐在地上,突然竄起身,一把薅起郝建材的脖領子,威脅地楊楊拳頭,“沒有錢票,行啊,那就用拳頭抵。郝建材,你應該知道我陳明輝拳頭有多硬,今個我心情好,給你個機會,自己選個地方讓我打。我絕對會把你打的需要住院,那錢票正好抵你的醫藥費。”
陳明輝?年前這人就是混混陳明輝,郝建材想到陳明輝的血腥事跡,驚恐的睜大眼睛。
“媽,爸……救命!”郝建材恐懼地叫起來。
郝母立刻從地上爬起來,護犢子的母雞似得,叫嚣道:“你敢!”
本來陳明輝單純的就想吓唬人,郝母這麽一挑釁,陳明輝的拳頭二話不說就砸了下去。郝建材的一個眼睛當場就青了。
“他敢,媽,他敢的……”郝建材吓得都快尿褲子了,“他就是陳明輝,前些日子攮過人那個陳明輝。他殺人都敢的。”
郝母聽過陳明輝的名字,也知道他那些‘光榮’事跡,此時也怕了。
可她仍不認拿錢拿票,就轉而對吳老師開火道:“你這老師當的,就這麽眼看着學生殺人放火也不管!”
吳老師一言難盡地看着郝母道:“報警吧。”
“這,這哪就用報警了?”郝母更怕警察,雖然她一輩子沒幹過殺人越貨的買賣,但蠅頭小利沒少占。這年代普法知識也不全面,對警察有些天然的畏懼。好似警察來了,看她一眼,就會知道她曾偷過東家的白菜,西家的土豆。
縱然郝母胡攪蠻纏,也知道這事是她家郝瑩不對,理應賠償,警察來了,也得賠。就怕到時候再調查出來她是個小偷小摸的慣犯,再給她抓進來,投進號子裏怎麽辦。
突然一股騷味,郝建材竟吓尿了,“媽,你趕緊拿錢給他,這事本來就是郝瑩的錯,警察來了,也得賠。”
郝母哭喪着臉道:“可家裏哪有肉票?”
郝家是農業戶口,是沒有糧本的。平時跟着生産隊種地幹活,十個公分給一角錢,一天滿工也就是十公分。等到年底會根據總收成減去上交國家後剩下的糧食除以生産隊總人口,再乘以各人公分,就是這個人一年所得的糧食。每年糧食都在年底分,是不分票的。肉和油等同樣如此。
如果哪家人有事,打算出遠門,需要去鄉上開介紹信,說明情況,蓋上公章,就可以背着糧食到糧所換糧票了。一斤糧食是可以換一斤糧票的,但糧價會低于正常糧價。
而吃供應糧的,是有糧本的,他們只要糧食不取出來,就可以直接換糧票,這樣便能不涉及金錢交易,也就不會虧本。
陳明輝道:“那就去給老子換,總之今天我必須拿到賠償,否則……”
“爸,媽,你們快去。”
“啊,哦。”郝母慌得六神無主,趕緊背着糧食拿了錢,匆匆出門了。
糧票可以換到,但肉票換不到,只能問親戚和同族借。以郝母的性格和郝家的為人,在這種危難時刻願意伸手相助的,還真沒幾個。
一個郝家出了五服外的大姐倒是願意借,不過還肉時的要求就苛刻了。
“肉票借給你,五月節你們分豬肉,你可要還我三兩回來。”
郝母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還在一個勁點頭,“這是肯定的,我借你家三兩肉票,還回三兩肉也是應該的。到時候錢,你照着當時供銷社肉價給就行。”
那婦人顴骨生得很高,嘴唇很薄,天生一副刻薄相,聞言尖銳道:“還要錢?”
“你還想不給錢,肉一斤都九角左右的價格了,你還想白吃?”
婦人道:“我這肉票借你兩個月,就白借了,一點好處沒有?”
郝母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一咬牙,“到時候你可以比市價一斤便宜一毛,多了可不行。”
婦人撇撇嘴,“真扣。”
一毛也是錢,就兩個月時間,婦人還是借給郝家了。
出了婦人家大門,郝母一口吐沫吐在地上,“什麽玩意,就知道占便宜,活該窮!”
郝父一想到即将賠償出去的肉和錢,就跟那肉是生生從他身上割下來的一樣疼。
“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你那個好閨女!”
郝母氣道:“難不成不是你閨女,還是我和旁的男人生的野種。”
郝父被咽的一梗。
郝母接着罵道:“就知道跟我來勁,剛才那個小混混在家裏那樣梗,你怎麽屁都沒一個。”
“呵,窩囊廢。”郝母罵罵咧咧,轉而想到這一切都皆因郝瑩而起,一切的怨恨又轉移回郝瑩身上,“那個死丫頭,賠錢貨,看我回去怎麽收拾她!”
陳明輝拿了錢和票,同吳老師一起離開郝家,臨走時吳老師還懵着,郝家的家教再次刷新了她的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