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市一中
兩人買了肉和米後,并沒有閑逛,直接往鄉下返。不是陳明輝不帶錢宇溜達,而是五十斤的大米,兩個少年分散着背也不輕,實在拎不動這麽沉的東西逛街。這年頭糧食如此珍貴,寄存到哪裏,陳明輝也不放心。
“小宇,等過幾天考完事我再帶你來鎮上玩,或者去市裏。本來今天打算帶你逛逛鎮上的,往回我跟着龍哥來,上午訂貨也要下午才能拿到,沒想到這次這麽快,早知道就先帶你去溜達了。”看來還是改革開放的原因,張哥買賣也不像從前那麽謹慎了。
錢宇背着米袋搖頭,“我來過鎮上,以前每次過年,我爸媽都會帶我來鎮上逛逛。”提到李翠,錢宇不免失落。
陳明輝趕緊道:“那以後我帶你去市裏,鎮上其實也沒什麽可玩的,就有一個大公園,能照兩張相片。不像市裏還有個動物園,裏面好多動物,運氣好還能看到孔雀開屏,孔雀開屏可漂亮了。”
錢宇沒見過孔雀,不知道孔雀是什麽樣子的,但陳明輝這會兒說很漂亮,他就竭盡想象,覺得一定很漂亮。
到了客車站還有半小時才發車,兩人把肉和糧食系好,放在車廂裏,然後就上了客車,坐在裏面等。這時候客車少,雖然一角五分錢一位并不便宜,但坐的人多,晚上來一會兒,就得站着,還是人擠人的那種站法,跟後世擠公交似得。
過了半小時,車裏擠得沒了落腳地方,司機終于發車了。有了來時經驗,陳明輝怕擠到錢宇,自己坐到靠過道的外側車座。一只手撐在錢宇身前,将人牢牢護住。只是一個不經意間的小動作,甚至不需要語言和眼神交流,錢宇就能感受到那股珍而重之,那是一種明知會上瘾,卻甘之如饴,比罂.粟還難拒絕的滋味。
晃悠一個小時終于到鄉上,從鄉上客車站到陳明輝家裏就五分鐘路程,他家這個地段特別好,對面就是學校,過幾年,農村有了自由集市,他家出門沒五分鐘就又是集市了。也正是因為占據了這麽好的地段,陳明輝的房子才會一下就賣出去。
三月的北方還很冷,陳明輝又是經常不着家,家裏不怎麽燒火,一進屋一股空曠陰冷之感迎面襲上來。
“我去燒火,你先去炕上坐着,把櫃子裏的厚被子墊上,別冰到。”陳明輝忙放下手裏的東西,進後廚房。
“我跟你一起來。”
“這麽冷,你進來幹什麽,回屋裏坐着,記着裹厚點,別感冒。”
錢宇不依,“那怎麽能行,我冷你就不冷了?”
上輩子給郝瑩做牛做馬,郝瑩皆一副理所應當的态度,甚至稍一不如意,還會作踐他一通。結果呢,最後就換得葬身火海的下場。哪像錢宇乖乖巧巧,知冷知熱,他在乎他,他同樣把他捧在心尖。
原來被人真正放在心上竟是這種感覺,猶至冰天雪地,心卻是熱的。縱然苦痛,也甘之如饴。
陳明輝到底舍不得他,這屋子裏并不比外面好,一樣伸不出手來,陳明輝将錢宇推進卧室,又拿出厚被鋪在炕上,并給錢宇另裹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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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都說好今天聽我的,就聽我的,你乖乖呆着,等我把炕燒起來再說。”陳明輝不容拒絕道:“小宇,聽話。”
錢宇看出陳明輝是真不讓他幹活,他要是硬要跟着,怕是要惹他不高興。最後錢宇乖乖坐在炕上,看着陳明輝為他忙裏忙外,心裏有股難言的滋味,卻是一種好的滿足的滋味。
陳明輝升起火炕,又去隔壁老大娘家裏買了十個雞蛋。這時候家家戶戶可以養雞鴨,只是數量不能過三。這些雞鴨下的蛋,老農民們自己是舍不得吃的,都會攢起來,夠一籃子就拿到鄉上供銷社賣,按個頭大小,6—7分一只。陳明輝給7分錢的價格,挑了十只大的,老大娘自然願意。反正賣給誰都是賣,賣給陳明輝還省了背到供銷社的力氣,和對收貨服務員賠的笑臉。
陳明輝掏錢痛快,老大娘高興,臨走時還送他出門,笑呵呵道:“你要吃雞蛋,下次還來找我買,我給你挑大的。”
陳明輝也笑着回道:“謝謝大娘,我過幾天還來,你給我留些大的。”
老大娘一口應下。
陳明輝一回來,錢宇就看見他兜裏的雞蛋,有心要說家裏有肉,還吃什麽雞蛋,可張了張嘴,到底沒說。
這輩子的陳明輝到目前為止是不會做飯的,他祖父去世後,剩下他自己就跟着鎮上的龍哥混,有時能混到幾毛錢,有時能混些吃的。要是混不到,陳明輝就餓着,常常兩三天吃一頓。不過陳明輝也不覺得有什麽,反而習慣了,就這搞到錢或者肉,還不忘給郝瑩送去。
倒是上輩子的陳明輝有一手好廚藝。那時候他大學畢業,剛和郝瑩住到一起,蜜裏調油着,為了讨郝瑩開心,特意練就的廚藝。
雖然重生了,功底還在,這時候做出來的飯菜味道很不錯。
一個香辣肉絲一個煎雞蛋餅,雖然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但陳明輝做菜天賦不差,和鎮上國營飯店裏的廚師比起來,也不多遑讓。
雞蛋被煎成一個薄餅,辣椒和蔥沫裹在裏頭,外頭煎的金黃油亮,咬一口滿滿的蛋香,卻不膩嘴。
“喜歡吃?”看錢宇吃得開心,陳明輝也覺得開心,明明是吃慣了的自己的手藝,仍然覺得今天做的格外美味。
“好吃,比我爸做的還好吃。”錢宇扒拉進一大口飯,吃得心滿意足。
“喜歡就好,以後天天做給你。”陳明輝說着又夾起一大筷子肉放進錢宇碗裏,“別只顧着吃雞蛋,多吃肉,肉有營養,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子了。”
錢宇看着陳明輝,他還不是一樣瘦骨嶙峋。真要說起來,他的日子總是比陳明輝好過,再怎麽樣,他爸沒死的時候,他媽對他還是可以的。哪怕後來他爸死了,他媽對他非打即罵,但家裏生計還輪不到他操心。可陳明輝卻沒有那樣一個長輩在他跟前為他遮風擋雨,看着陳明輝大口大口吃飯,舍不得吃菜,卻一個勁給他夾肉吃的樣子,錢宇眼眶酸澀,硬壓了回去。
錢宇心想,以後就只剩下他們二人相依為命了,他一定會對陳明輝好的,很好很好。
他更不會讓陳明輝頓頓給他做飯,他要頓頓給他做,讓他也能感受到什麽是家的溫暖。
“你也吃。”錢宇給陳明輝夾了一大筷子放到他碗裏,錢宇這一筷子下去小半盤肉菜都進了陳明輝碗裏。
陳明輝看了看菜,沒說話,也沒往回夾,只是之後卻沒再夾一口菜,就着這一大筷子菜,吃了整整三大碗米飯。錢宇少些,卻也吃了二大碗。那些菜,要是錢宇自己的意願肯定不會吃多少,但陳明輝不停給他夾,不要不行,最後都進了他肚子。
一時間錢宇撐得肚皮滾圓,似懷胎三月,看陳明輝燒水洗碗,就去搶。陳明輝不依,他也不走,就靠在牆上看他,兩人有一搭無一搭的說着話,倒也不無聊,反而彌漫着淡淡的溫馨。
飯後,錢宇擦幹淨手道:“咱們改戶口的事,求的啓明他爸辦的,正好這會兒天色早,我去趟啓明家裏,你在家等我,要是無聊就開會書,最多半個小時我就回來。”
這時候食物緊缺,不好弄,陳明輝所幸就又和隔壁大娘買二十個雞蛋。
啓明開門看是陳明輝先楞了下,随後聽見啓父問話,才把陳明輝讓進來。
“啓叔叔,你好,我今天過來是特意謝謝你的。”說着把裝雞蛋的籃子遞給啓明,“一點雞蛋,不多,但是我的心意。”
坐在客廳本來要離開給兒子和同學騰地方的啓父楞了下,起身走過來。
“是陳明輝同學啊,快進來吧。”啓父熱情地招呼陳明輝進來坐。
啓父是名警察,還是個警察頭,派出所的所長。啓明的母親是一名護士,今天值夜班,沒在家。
因為家裏有兩個公職人員,又或許別的原因,啓家的日子過得很好,客廳裏擺着的是真皮沙發。
雖然這種沙發在前世陳明輝發達的時候就是扔的貨,但不能否認現在這種沙發很少有人家能買起。
“這次來是專門謝謝啓叔的,感謝啓叔幫忙。”陳明輝坐在真皮沙發上,明明從穿着上格格不入,可氣質上卻相輔相成。
啓父眯着眼睛看了會陳明輝覺得這個孩子有點意思。上次見到他身上還流裏流氣地似個流氓,今日卻恍然變了個人,仿若給他一種對面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是一個地位和他旗鼓相當的老油條。
啓父笑了。“明明,去給你同學倒杯水。”
啓明起身離開。
陳明輝也笑了,他從兜裏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二十元錢,這個是他事先打聽過改戶口的價格。
“這次的事情麻煩啓叔了,這是我一點心意,還請啓叔收下。”
本來這事啓父是沒打算要彙報的,完全是看在自己兒子面子上。況且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兒,又無父母教,哪能想得這麽周全。
不過現在看來,這小孩子有點意思。
啓父虛虛道:“舉手之勞,不用。”
陳明輝道:“對啓叔而言舉手之勞,對我而言卻是大事,這是應該的,就請啓叔收下吧。況且我還有一事需要麻煩啓叔,啓叔不收我都不好意思說了。”
“哦,還有什麽事?”
“啓叔也知道本來我改戶口是要去當兵的,可誰知道今天下午,我那朋友就給我捎來信,說他聽蹭了,征兵的地方不在咱們鄉上,是別的地方,而且已經征了。”
“其實,我是不願意當兵的,部隊太苦,我怕吃苦。只不過聽我那朋友說這次征兵的兵種好,不累,軍貼還高,我這才動了心思,結果竟是一場烏龍,害我白高興一回。不過也是這場空歡喜讓我突然醒悟,像我這種不願意吃苦的人,要想不出苦力幹活,就只能讀書。”
陳明輝說得情真意切,字字悔過,“可我成績爛出花了,咱們這裏的高中能讀上就不錯了,可我卻想去市一中,那是重點高中,師資力量強大,都說讀了市一中就是半只腳邁入大學了。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定考不上,所以想請啓叔幫忙找找關系,我和我一個親戚兩人想要自費市一中。”
這個完全出乎啓父的意料之外。據他所知,陳明輝是一個流氓,不願意讀書,應該一畢業就混社會,或者出去打工。
“我知道市一中這樣的高中一個自費名額要兩千塊,我和我親戚兩個都打算讀。要是能成,我願意再另出一千塊給啓叔,這錢全算作給啓叔的辛苦錢。”
鄉上高中一個自費名額一百多點就夠,鎮上高中至多也不過幾百,但市裏就完全不同了,經濟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個檔次,兩千一位的自費名額都得打破腦袋,就這還得有門路。
啓父一個月工資七八十,一千差不多一年工資。啓父不可能不動心。
市裏對別的農村人而言或許遙不可及,但對啓父而言卻不是,啓父能當這個派出所所長,正是因為他的親連襟在市裏很有能力,別的不說,自費幾個學生還能做到。這層關系是陳明輝無意中聽啓明親口說的。
這不敢說是啓父上任以來,最大的油水,卻也絕對夠得上啓父上心的标準。
“至于錢的問題,啓叔你不用操心,我的自費錢,我賣房子就夠了。我親戚的,他家人給他出。啓叔那頭只要一有信,我這頭錢就必到,啓父不用擔心我會賴賬。”
這時候啓明倒了水回來,剛放茶幾上就看見上面的二十塊錢,啓明眼神閃了閃什麽也沒說,就如同沒看見般,神色自然的坐下。
而關于市一中的話題自啓明回來後,陳明輝就沒再談過,一直閑聊些無關緊要的。直到他走時,啓父才突然道:“市一中的事,我盡量。”
“謝謝叔,有你這句話,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