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他們當年在葉雪的生日上吵架,現在又在她的喜宴上重逢,認真說起來,說不定他倆是各自和葉雪有段孽緣。
“盧昭也是剛來……”葉雪老公慢了一步,醒悟過來到眼前的尴尬場面,那兩個人他是不敢看,就看着葉雪。
葉雪一笑,說:“俊輝還怕你來不了。”
盧昭說:“當然要來,老大叫我替他說一聲恭喜,他說先預定幹爹名額。”
老二一笑:“他就是話多。”
葉雪說:“難得見一面,一起照張相吧。
老二說:“對!”立刻拉着盧昭過去,賀琳琳自動讓位,站到他們前面擺弄相機,一對兒新人挽手微笑,盧昭站在新郎身邊,看着鏡頭,臉上的笑極淡,細看眼神僵冷,賀琳琳從鏡頭裏看過去,仿佛和他對視一般,俱都覺得驚心。
她越看眼前的男人越是覺得陌生,生得好像故事從來沒發生過。
照完相盧昭就出去了,賓客陸陸續續地入席,賀琳琳依在門邊兒看化妝師給葉雪整理妝發,看着剛才的照片兒,不知道她是有心還是無意。
葉雪朝她看過來,忽然說:“他回來沒多久,在母校做教授。”
賀琳琳像沒聽見她的話,化妝師看了她一眼,從沒見過她這樣态度對客人。
葉雪不在意道:“其他人當時都覺得他不會回來,但是我知道他肯定要回來。”她站起來,化妝師被她逼得退到一邊,求助地看向賀琳琳,賀琳琳終于開口。
她說:“你先坐下,妝還沒化完。”
葉雪說:“你們分手之後,他很怪我。”
賀琳琳說:“跟你沒關系。”
葉雪聽了這話倒沒有顯得多高興,神情反而變得尖銳,賀琳琳這會兒能确定,葉雪非常讨厭她,可突然葉雪又平和了,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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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坐下,化妝師趕緊上前,葉雪被擋住了,她開口道:“別人和我說,談戀愛要找個你愛的,結婚要找個愛你的,俊晖說愛我,我也不太信,因為我也沒愛過人,他對我好,我覺得舒服,就結婚了。”
化妝師動了一下,賀琳琳從空隙裏看見了葉雪茫然的眼神。
葉雪說:“我說沒愛過人你是不是不信,你以為我愛盧昭是不是?”她困惑地笑了笑,“原來我也覺得我愛他,還覺得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還愛他了,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能讓我動搖,可是我後來發現不是這樣的。”她看着賀琳琳,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拿着相機的手,那是雙看起來不夠柔軟不夠精致的手,十指禿禿,扣在黑色的相機上。
她盯着這雙手,說道:“你和他分開之後,他斷斷續續地病了很久,我去照顧他,他開始不理我,後來我告訴他,你們分手和我沒關系。”
賀琳琳聽得像是別人的故事,不說感受,連興趣都沒有。
其實她沒有跟盧昭說過這些話,她倒寧願做他們之間的一根刺,她要真的是他們分手的原因,今天的局面不會如此。當時她裝作愧疚,又承認自己別有用心,享受盧昭對她怨怒,她在他心裏總算留下來了點東西。
而盧昭後來平靜,是因為疲憊還是感動她也沒搞清。
她怕盧昭在異鄉陷進一個漫長得不會結束的冬季裏,她雀躍地留在他身邊,陪着他。
并且她覺得盧昭遲早會好的,她還有希望。
化妝師說要去上個廁所,趕緊跑了,再聽下去她也不敢。
葉雪坐在椅子上理了理裙子,說:“我當時出國就是為了盧昭,後來你們分開,我們也試着在一起過。”
賀琳琳打斷她的話說:“這些事你可以不用告訴我。”
葉雪不理,接着道:“不過沒成功,是我變了卦。”她笑了笑,“有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吃飯,都在暢想未來,他喝醉了,說了句話,他說他想發明一種藥,吃了就能讓人死心塌地。”
當時人人都在羨慕她,可她自己卻太清醒。
他醉眼朦胧,看她的眼神分明不是看她,竟是懇切地自欺,再敷衍地欺人。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非常失望,那瞬間我才知道,我其實沒有自己想得那麽愛他,或者根本沒愛過他,只是總得不到,才把他想象得高不可攀。”她這麽解釋了放棄的原因,說得時候并沒有看向賀琳琳,而是盯着手上的戒指。
賀琳琳索然無味,但還克制地勸道:“他不過是跟所有男人一樣。”
葉雪看她一眼,諷刺道:“只有你見過那樣的盧昭。”
賀琳琳被她這句話說得一愣。
葉雪站起來走到門邊,開門前對她說道:“我其實希望你們越走越遠,但是又忍不住想看他受折磨。”
葉雪神色複雜,賀琳琳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不再管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賀琳琳還站在門裏,外頭的喜慶嘈雜都湧進來,她看見不遠處紅毯上站着忐忑又喜悅的新郎,她看見葉雪柔軟地笑起來,伸手讓他握住。
這是他們的結局,不管如何,人們還是為能擁有結局的故事感到高興。
賀琳琳看了一會兒,就悄悄離開了。
盧昭眼睛從各桌看過來,她不在,她肯定不會在,她是說走就走的人。
他端起桌上的水,或者是酒喝了一口,是什麽他都會咽下去。
宴席過半,老二過來跟他敬酒,說謝謝他來,又說不好意思,盧昭拿走他的杯子,說:“可以了,別又醉了。”老二不服道:“你當年還不如我呢。”盧昭一笑,幹了自己這杯,接着把他的那杯也喝了,老二笑道:“你這麽一幅失意情狀,不會是還對我老婆舊情未了吧。”盧昭沒說話,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臉色終于正經起來,他說:“我以為你今天來不了···”
盧昭推着杯子在桌上滾來滾去,邊說:“我看你是不想我來。”
老二松口氣,終于放心開起玩笑來,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頂多就是尴尬,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問盧昭回來之後有什麽打算,倆人最後還是聊起工作,老二羨慕道:“最後還是你堅持住了,我就不說了,徹底轉了行,老大去了醫院,老三賣藥去了,真是···”
盧昭說:“個人選擇罷了,不用太發散,我也差點去賣藥。”
老二說:“我聽小雪說了當時有公司找你,當時我們都以為你會留在那邊兒呢,多少人打破頭就為了留在那裏,你怎麽回來了?”
盧昭說:“本來打算留的,後來還是決定回來。”
老二理解地點頭:“外頭再好比不上家裏,沒有歸屬感,在街上走總有人把你成當來旅游的。”
盧昭嘴裏說是,看着指尖下滾動的杯子,懷疑歸屬感不過是種安慰。
他回到了這裏,卻還是覺得腳未曾踏實,夜裏睡得很深,夢到人連着床一起,不斷下沉,一截截地垮塌,還不如失眠來得好過。
從酒店出來,外面還是白天,盧昭上了車才想起自己喝了酒不能開車,只好又下來,換到副駕駛座兒,叫了代駕。
代駕來了就問他能不能放歌,是個看起來很開心的年輕人,盧昭說可以放,他就開了手機,很認真地聽。
盧昭閉着眼睛,聽見裏頭的女聲唱的是,“佳偶結連理,共對是多麽美”,倒是非常應今天的景。
代駕的年輕人發現他在聽,就道:“大話西游裏面的歌!好聽嗎?”
盧昭說好聽,他就像找到知音,“是吧!我覺得比那個主題曲好聽,是不是?”
盧昭連電影都沒印象了,何況是主題曲,他問這歌叫什麽名字。
“未了情。”年輕人說。
盧昭頭痛起來,怎麽叫未了情?開頭佳偶共坐,最後怎麽成了未了情?
他閉上眼靠回去,女聲唱:“叮囑晚風輕送,柔情萬千裏。”
萬千裏晚風幸苦送到,柔情已經倏忽而消。
他尚在想怎樣去曲解她,怎樣将這段柔情徹底毀滅掉。
道別需要幾個階段,起先痛心,後便只有無可奈何地接受,接受後又不平不甘,把所發生過的事樁樁檢驗一遍,更加不甘,接下來一段又仿佛好了,直到某一日黃昏,親眼看見太陽一點點傾到地平下去,便從泡着的藥水裏站起來,已經炮制地令自己看一眼都生俱,深知怪不了別人,便狠狠去怪她,恨她,千愁萬恨統統歸到她身上,他學着這樣去恨人,才堅持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