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陸遠志從洗手間出來時發現只剩下盧昭一個人了，“他們呢？都走了？”盧昭沒回答，眼睛看着前頭的路。
陸遠志攬着他的肩膀說：“走吧，我帶你一程。”盧昭扭頭看他，又看了一眼他的自行車，抖開了他的手：“我不坐。”陸遠志還沒來得及說話，盧昭轉身走了。
陸遠志沖他後背喊：“喂，你等等，我帶得動的！我這是賽車！真賽車！”
前頭的盧昭忍不住笑起來。他擡頭，路燈的光看在眼裏是氤氲的一團，比這團光再遠再高一些的地方懸着月亮，它們共同照亮這條路，以及走過這條路的人。
賀琳琳此時正在騎着車在回家路上，感覺就好像是一場準備不及的考試，本以為必死，卻僥幸考了一個不錯的分數，她哼着“幸運兒并不多，若然未當過就知我為何”，荒腔走板，快樂無邊。
她本來好好地看着路，但路上風景平常，裝不下她高昂的心情，她就擡頭，月亮就在夜空上等着她，像知道她會找來。
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卻曾照古人，這是詩人的眼裏的月亮，一個蒼涼沉默的意象。
但此刻賀琳琳眼裏的月亮卻是另外一個樣子，既不冰冷也不凄清，夏夜裏它蒙着柔紗，帶着輕笑，仿佛要湊到耳邊低語，它知曉一切思念，又将這些思念牽引，相聚。
如此溫柔的月亮，終歸是凡人的月亮。
祝子嘉也發現了這個月亮，他沒有故意去看，但賀琳琳在他前面，她每個動作都在他的餘光裏。
他知道她在笑，哪怕看不見她的臉他也知道。
路上行人稀少，平時這條路晚上總是塞滿了學生，車子騎不快，還要左沖右突地找縫兒鑽，一口風吹過不知道多少人，到眼前連味道都變了。
祝子嘉深深呼吸一口，風裏清涼幹淨，他靠着這口氣，突然加速，一下子沖到了前頭。
這次換賀琳琳落在他後頭了。
“喂！你騎慢點！”祝子嘉一下沖過身邊，賀琳琳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祝子嘉卻越騎越快。
祝子嘉聽到她在喊他，叫他慢一點，他這時候就恨自行車為什麽輪胎這麽小，他想起陸遠志的車，他一個輪子有他兩個加起來那麽大，他又想待會兒回去要怎麽和朱玉萍說，他從來沒有這麽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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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子嘉接着想起更多的事，樁樁件件，今天發生的，昨天發生的，很久之前的，沒什麽意思，沒什麽用處，也不為了回顧裏頭的樂趣，只是為了避免想到身後的人。
不幸路又太長。
一直到樓下，賀琳琳才趕上祝子嘉，她追得氣喘籲籲，不知道他突然發什麽神經。
“不行···我，我肺快炸了···”賀琳琳趴在車上，一時連動都不想動，只在那兒喘氣。
祝子嘉沒有接話，他把車停好鎖上鎖，說了聲“我先上去了。”就直接上了樓。
賀琳琳指了指他，比劃了個意思，可惜祝子嘉後背不長眼沒看見，她渾身炸汗，喘勻了氣，慢騰騰地下車，爬個二樓都嫌累。
賀家今晚難得的安靜，羅麗芳正在家裏等得心焦，賀琳琳一到家就先挨了一頓罵，賀琳琳也沒法兒辯，默默聽了。
羅麗芳罵完順了氣又催賀琳琳去洗澡，賀琳琳趕緊跑了。
羅麗芳看着女兒拿着衣服進了廁所，這才推開卧室的房門，賀長峰躺在床上，還端着報紙。
大晚上的看報紙，怕眼睛不瞎，羅麗芳心想，沒像往常一樣說出來。
賀長峰今晚沒找架來吵，她回家後難得清靜了一會兒，羅麗芳又在心裏嘆口氣，朝床上看了一眼，剛要轉身出去，賀長峰終于開口了。
“你給我拿杯奶。”他起先還沉着臉，說完這句話後不自然地笑開了，和平常一樣，又比平時更小心翼翼一點。
這是求和了。
羅麗芳背對着他在櫃子裏翻翻找找，等了一會兒才開口：“什麽奶。”
賀長峰答得飛快：“就你帶琳琳去超市買得那個，上次琳琳端了一杯給我喝，還挺好喝的。”
羅麗芳轉過身，賀長峰看着她滿臉是笑，像忘了先前吵架時他們互相說了多少狠話。
羅麗芳轉頭關上櫃門，嘟囔着：“買給女兒你也要，多大個人了···”
春風細雨，不知道這回能維持多久。
洗完澡賀琳琳直接上了床，她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結果閉着眼睛躺了幾分鐘就睡着了，像躺在一天輕淺舒緩的河流中，安心地連個夢都沒做。
盧昭第二天中午走的，本來是打算早上就走，方春英埋怨他回來兩天都沒怎麽在家，“我話都沒和你說十句”，她當然是在誇張，可盧昭還是順着她的意思，陪他們吃了午飯再走。
盧桂平笑呵呵地說：“你媽現在變了，你上學以後，她總說家裏冷清了。”盧昭看過去，方春英說：“我看別人養狗養貓，要不就是去跳舞，真是不知道有什麽意思。”盧昭沒做聲，方春英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剛要開口，盧桂平說起件別的事把她岔開了，盧桂平也是突然想起來的，方春英暗暗對他瞪眼睛，他裝沒看見，對她說：“噢，對了，你有空給羅麗芳打個電話吧，賀長峰那事兒不行。”
方春英點點頭沒多問，她對這事兒不關心，再說賀長峰這人……，說實話，沒必要幫，盧桂平總是念着當年倆人在廠裏的一點兒小事。
“當年我剛到廠裏他算我半個師傅，教了我不少，自行車鏈條掉了，家裏的電燈泡燒了我也找他，人是個好人，就是太直。”
說直都算美化了，賀長峰就是蠢。
方春英說：“他是太不知道變通。”
盧桂平點點頭，沒再開口，這個話題就算過去，他又說起B市的房價，方春英偷偷地觀察着兒子的神情，看起來好像沒上次那麽反感了。
盧昭沒有注意到方春英的喜色，盧桂平剛剛說完的話，在他這裏還有後續。
盧昭聽得出來，自己的父母不太看得起賀長峰，他們只是總把話說得很體面，賀長峰，羅麗芳，及至賀琳琳，賀家一家子在他父母眼裏，都是一個樣。
盧昭能理解，父母的對賀家的評價其實與他無關，但他不舒服，因為自認比他們多了解一點。
“我吃飽了，先去收拾東西。”盧昭放下筷子站起來。
方春英擡頭看着兒子，只看見他一個背影，盧昭徑直進了房間，房門也關上了，夫妻倆面面相觑。
方春英埋怨盧桂平：“叫你別說吧！”
盧桂平不以為然：“我們都是為他打算，B市的房子早買肯定不錯，我跟你說……”他說起房子就滔滔不絕，方春英沒心思聽，起身跑到兒子房間門口，敲了兩下問：“你吃不吃水果？”裏頭說“不吃”她又要問，盧桂平在後頭說了句：“我吃，你給我削個蘋果吧。”方春英回頭看他一眼憋着氣，不情不願地進了廚房，嘴裏嘟囔：“剛吃完飯就吃水果……比兒子還能吃……”
盧昭在屋裏坐着，不知道要幹什麽，帶回來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什麽也沒落下，他拿出車票，時間還很富餘，他還能再消磨一會兒，但他總覺得有什麽事兒忘了做，難得看起來有點兒茫然的樣子，眼神在屋裏走了一圈，最後落在桌上的手機上。
陸遠志剛把薯片袋子拍開，他故意拿到劉一倩耳朵邊拍，把劉一倩吓得尖叫，賀琳琳立刻賞了他一腳，劉一倩拉住她。
陸遠志在劉一倩後頭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臉欠樣兒，賀琳琳看得腳癢，很想再踢他一腳，正摩拳擦掌，陸遠志一伸手喊了聲“停！我手機震了！”賀琳琳沒理。
陸遠志一邊警惕着躍躍欲試的賀琳琳，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見來電人姓名立刻舉起來給賀琳琳看：“欸，是盧昭，你竹馬！”賀琳琳哼了一聲，扭頭去戳面前的泡面了。
陸遠志接了電話，賀琳琳在旁邊沒擡頭，只聽見陸遠志說“你上車了嗎……我吃飯呢……噢，嘿嘿，你等等……”
賀琳琳心怦怦跳，下意識地擡頭，正對上陸遠志頗有深意的笑臉，他把手機遞過來說：“找你的。”
賀琳琳鎮定地接過來，“喂”了一聲，那頭卻笑了。
賀琳琳立刻現原形，“盧昭哥……”
盧昭嗯了一聲，說：“你在吃什麽。”
賀琳琳看了一眼桌上，答：“泡面……”
盧昭說：“我待會兒就要走了，買的火車票，三點半。”
“要坐多久啊？”
“十一個小時左右。”
賀琳琳看見火車駛進隧道，亮起的窗邊有人托着腮望進黑暗裏。
“好遠啊……”她替誰感嘆。
盧昭說：“還好，坐飛機不過幾個小時。”
賀琳琳還沒坐過飛機，飛機穿過雲層，而她只能在地上遙望，雲到底有沒有形狀，又是什麽形狀，他說着這麽稀松平常的話題，可每一句話都令她暢想，要是他現在人在她面前，她一定要···
賀琳琳想得面紅耳赤，那頭盧昭也恰好開口：“現在就嫌遠，以後要來上學怎麽辦。”
賀琳琳懷疑是自己飄飄然，聽見盧昭聲音裏總是帶着笑，他只是溫和禮貌，她這麽想，邊想邊笑，猜測他是否真的在笑，對她來說也是件有意義的一件事。
賀琳琳不自覺地把聲音放輕：“上學就不一樣了···再遠也要去。”
手機貼在耳朵上發燙，有一瞬間她确定自己聽到了滋滋作響的電流聲。
盧昭回答說：“好。”
賀琳琳一鼓作氣：“我到B市之後我們還···”還能見面嗎？還是鄰居嗎？依然···只是鄰居嗎···
手裏那頭忽然沒聲音了，并沒有斷線，盧昭還能聽見呼吸聲。
他等了一會兒，賀琳琳終于說出下半句，“還能來找你玩兒嗎···”
盧昭發現了件事，賀琳琳約他時總是像約個玩伴兒。
“可以。”盧昭答。
賀琳琳沮喪之餘又松了口氣。
盧昭卻在跟她傳授起學習經驗：“有什麽不懂要多去問，不要怕，自己一個人光想容易想岔，還有···”
他說的話都不新鮮，賀琳琳卻聽得很認真，他說一句她就跟着點點頭。
旁邊陸遠志戳戳劉一倩，說：“賀琳琳一個人在那兒點啥頭呢？啊？盧昭跟她說什麽？你過去聽聽。”劉一倩搖頭，不去，又把陸遠志擋住，不讓他往賀琳琳那兒看，她把薯片袋子舉到他眼前，搖一搖，說：“你吃薯片吧，多吃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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