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賀琳琳到現在還沒手機，她用劉一倩的手機，趁陸遠志不注意，拍到了想要的照片，普通人想照美要挑角度，但是要照得不好看，只有随手抓拍一張就行。賀琳琳對照片進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犀利解讀，陸遠志一點兒盲目自信徹底被打擊，認識錯誤。窮寇莫追，賀琳琳出了氣，讓劉一倩把照片删了。
三人玩了一上午，太陽升到最高的時候分手，各回各家。
賀琳琳一到家就把空調開開，貪涼直接坐到了地上，羅麗芳不在家，在家看見肯定要說，嫌她沒有樣子，不愛幹淨。
房間裏溫度漸漸降下來，賀琳琳想上床睡個午覺，她上午零零碎碎的吃了不少還喝了一大杯奶茶，一點兒都不餓，太陽的熱意還殘留在身上，熱意退去困倦就替代上來。賀琳琳也介意身上的汗和灰，她沒上床，就坐在地上，半趴在床尾上眯着了。
她做了一個夢，不好說是夢還是真的發生的過，因為她在夢裏都覺得處處熟悉，像一段藏在深處的記憶由于某種無名的牽引倏然層層翻起。
她夢到了盧昭，又是一個夏天，她坐在地上，盧昭坐在椅子上，兩人對面，中間放着一張凳子，凳子上放着一個棋盤，他們在下跳棋，棋盤形狀是個嵌在圓盤裏的六角星，棋子是六色玻璃珠子。盧昭手裏捏着一顆藍色的玻璃珠子，正要往棋盤上放。陽光照進來，落到棋盤邊兒，但纖毫畢現的卻是盧昭，他被單獨照耀着，睫毛上有光在抖落，瞳仁兒是棕色的，向日葵開在裏頭，他凝視着棋盤，賀琳琳凝視着他。
藍色的玻璃珠子陷進凹槽裏，盧昭收回手，擡起眼看過來，輪到她下了。
賀琳琳低頭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紅色的玻璃珠子，冰涼又鮮豔，她要把它放在哪裏？要是她一直不放下，是不是這局棋就就永遠不會結束，是不是時間就會永遠停在這裏，停在這個最為濃烈，所有煩惱和遺憾尚未來得及顯形的夏天。
賀琳琳看着盧昭，她願意停在這裏，她想停在這裏，她忘了自己為什麽會害怕。
盧昭的嘴唇動了動，他說了些什麽，但他們之間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透明玻璃，他的聲音傳不過來，而她也無法打碎這扇玻璃，她無能為力。
盧昭笑起來，伸出手放在她頭上，他的手溫暖，帶着重量，壓在她的頭發上，這一點重量和溫度讓她安心。
賀琳琳被電話鈴吵醒，她睡了快兩個小時，臉上被壓出涼席印子，摸起來手感很過瘾，她來不及醒醒神，忙起身先去接電話。
電話是羅麗芳打回來的，讓賀琳琳去菜場買菜，她今晚提前回家。
賀琳琳挂了電話，趕緊把空調關了，把卧室門敞開，盡快把涼氣散出去，她再換鞋，拿好鑰匙出了門。
菜場裏人不少，賀琳琳走進去就掩鼻，她怕腥味兒，菜場裏可不止腥味兒，各種味道混雜發酵，地上也是沒幹過。
賀琳琳先去買菜，買完菜最後才去肉鋪買肉，賣肉的那邊味道是最重的，她憋着氣過去，看着條案上挂着的一塊塊紅肉，指出要哪一塊，老板答應一聲幫她切了稱好拿袋子一裝，賀琳琳付了錢，接過袋子就走。她轉身太急，沒留意到腳下的路，一腳踩進了一灘水裏，她還穿了個涼鞋，鞋裏一下變得滑溜溜的，她都不不敢想這水裏泡過啥，她朝水窪右邊看了一眼，正擺着幾個大盆子，裏面的魚還在游，盆子後面坐了個人，他早就看見了賀琳琳，這會兒被發現，卻不和賀琳琳打招呼，還把頭低着，躲她。
Advertisement
賀琳琳感覺自己正赤腳踩在一條魚上面，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會兒也沒心思扮演友好的鄰居一角，沒有和祝子嘉打招呼，匆匆走了。
祝子嘉看着賀琳琳踮着一只腳走得特別快，她這回沒和他招呼了。
祝子嘉兩只手上都帶着膠皮手套，黑色的，看上去幹幹淨淨，稍微湊近一點兒就能聞到一股魚腥味兒，他卻不覺得腥，他早就習慣被這種味道包圍，朱玉萍更是已經完全聞不到了，她常年身上都有種魚腥味兒，她不喜歡讓祝子嘉來幫忙，也是怕他身上會染上這種味道。
祝子嘉懷疑剛才賀琳琳就是聞到了這種味道，所以才沒有和他打招呼。
他伸手攪了攪盆子裏的水，水一動魚就跟着動，四處亂竄，撞到盆壁上，接着轉圈，最後又莫名平靜下來，在水裏停住，一動不動。
高三是周末是放一天半的假，星期天吃完午飯就又要到學校去。
這種半途中斷，不上不下的休息，賀琳琳一覺得折磨，這不叫放假，應該叫放風，而且大中午的出門，還要騎車，怕不是騎到半路車胎就要被曬爆了。賀琳琳最後破天荒打了把傘，提前出門走去了學校，至于晚上怎麽回來，那是晚上的事。
劉一倩也來得早，她媽媽開車送她來得，送了她再送她弟弟去學游泳。
賀琳琳說：“我也想去游泳，你會游嗎？”
劉一倩答：“不會。”
賀琳琳：“我也不會。”她沒機會游，也沒人教。
野湖家長不讓去，她也不敢去，正兒八經的游泳館游一次幾十塊，她又不會游，花錢就是去泡冷水澡？而且她也沒有泳衣。
劉一倩說：“要不我們一起去學吧！”
賀琳琳搖頭：“沒時間吧。”而且沒錢。劉一倩有些失望，她是起了念頭就要做的人。
賀琳琳擡頭，正好看見陸遠志進來，還沖她們招手，賀琳琳發現他連書包都沒背，兩手空空。
等他過來，賀琳琳就問：“你回家什麽都沒帶？作業呢？”
陸遠志說：“我帶了啊！”他從兩邊褲子口袋在各摸出一張疊的方方正正的紙，他展開，賀琳琳才看清是兩張卷子。
“看，我都做完了。”陸遠志道。
賀琳琳朝皺巴巴的卷子上看了一眼，說：“你等着受表揚吧。”
果然數學老師講題時，看見了陸遠志的鋪在桌上的卷子狠狠地“表揚”了他。
“這不知道還以為是擦屁股紙呢！這卷面髒得！要是高考，改卷子老師看了心不心煩，你說心不心煩？！要是我，我直接先扣你十分！”
班上一陣哄笑，賀琳琳也在笑，劉一倩看着前頭陸遠志背影，他本來挺高，這會兒站起來卻像縮了半節兒。
要是她被這麽批評，她肯定要哭。
下了課，陸遠志拿着卷子過來，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賀琳琳想起剛才老師說得那句“擦屁股紙”笑得不行：“我就說你要受表揚吧哈哈哈！”陸遠志還覺得委屈，辯道：“我題做對了不就行了，又不是畫畫還要好看！” 賀琳琳真誠建議：“你不如用鉛筆做，好擦。”劉一倩跟在旁邊點頭。陸遠志不情願：“我又不是小學生。”賀琳琳看着他卷子上塗得東一坨西一坨的黑團，說：“你不是，小學生都比你強一點兒。”
賀琳琳算明白了這哥為什麽來複讀了，就算高考時沒拉肚子，就這風格也難考得滿意。
上限很高，就是态度有問題。
就是陸遠志原來的班主任對他的評語。
陸遠志是不覺得自己上限高的，他就想舒舒服服的，怎麽舒服怎麽來。
最後一節晚自習鈴聲一響，陸遠志就又兩手空空地走了，賀琳琳看他這勁頭兒，懷疑他目的地不是家。
劉一倩她媽來接她，她叫賀琳琳和她一起坐車：“我叫我媽送你回家。”賀琳琳騙她說自己騎車來的，劉一倩說：“沒關系啊，你把車放學校停一夜。”賀琳琳不肯，約了明天早晨在路口等她，劉一倩就被哄走了。
賀琳琳知道劉一倩是好心，但她還是不自在，也不想麻煩，她寧願走回去。
街上的人不多，這個時間大部分人都在家裏吹空調，賀琳琳慢慢走着，騎着車的學生從身邊過去，她老覺得能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他會在她身邊停下，帶她回家。
這個時候想起盧昭是在自然不過的事情了，賀琳琳放任自己想他，卻不肯承認這是思念。
她在這裏思念他也沒有用，她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賀琳琳踩着路燈的影子許願，希望她想得人，此刻也在想她。
賀琳琳終于到了家，她上樓後沒多久，就聽見樓梯上又響起一陣腳步聲，羅麗芳在洗澡，賀琳琳打開路燈，聽着腳步聲。
漆黑的樓梯上忽然亮起來讓人不習慣，祝子嘉擡頭看了看賀琳琳家大門頂上的燈泡，搬來這裏之後，朱玉萍就把感應燈拆了，她不願意出冤枉錢，那個燈又不是只照他們一家人。他又朝賀琳琳家大門看了一眼，她沒有出來和他打招呼。
祝子嘉到了三樓自己家門口，朱玉萍在家，他敲了敲門。
二樓的燈熄了。
樓道裏又黑了，祝子嘉想起剛才，他本來可以從她身邊兒騎過去，但他卻放慢了速度，跟在她後頭，不能上前，也無法退後，只能看着她的影子在在路燈底下時濃時淡。
門裏朱玉萍的腳步聲漸漸臨近，祝子嘉靜靜站在黑暗裏等着。
樓下傳來說話聲，他聽出來是賀琳琳的聲音。
祝子嘉忽然聞了聞自己的手。
并沒有腥味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