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越下越大，盧昭坐在客廳裏，打雷也不能開電視，他就幹坐着，聽着轟隆的雨聲雷聲，異樣地感覺被困住了，人一被困，就會覺得時間變緩了，一秒拉長成一分，應該焦躁才對。
賀琳琳從廚房裏出來，端着一杯熱水，盧昭接過去放在桌上，賀琳琳也覺得太扯淡了，夏天讓人喝熱水，她想起冰箱裏還有個西瓜，就說：“我去切西瓜。”她說着站起來，要去開冰箱，盧昭卻說：“不用，我不吃。”賀琳琳只好又坐下。
賀琳琳想問他怎麽到這兒來了，卻找不到機會在吵人的雷雨中尋一個空隙插話，她等待着時機，盧昭卻能貿貿然開口，他說：“你爸住院了？”
雨一下子聽不到了。
“啊？啊，是，他腿受傷了，你怎麽知道的？盧叔叔告訴你的？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賀琳琳被自己吓了一跳，怎麽一開口就全蹦出來了，她怪自己問得太多，悄悄看一眼盧昭，他會不會察覺她問得太多。
盧昭說：“我今天回來的。”他就只回答了這一個問題。
賀琳琳點點頭，勉強笑道：“是嘛。”
盧昭看着她，她卻不再問了。
他問：“你期末成績出來了吧。”
賀琳琳這下就開始怪自己剛剛為什麽不說話了，她小聲答：“出來了···”
“總分多少？”
賀琳琳不想說，她這次對自己的分數還沒有什麽感覺，盧昭一問，她才難堪起來，原來只是一點失望而已。她本來可以撒個謊，就像對羅麗芳一樣，因為羅麗芳對她的分數其實并不那麽在乎，但面對盧昭，她反而不能撒謊了，她逼自己說實話，不然她更沒辦法面對他。
“381···”賀琳琳不敢看他。
“數學考了多少”
“58···”
盧昭半晌才說：“是有點低。”他并沒有別的意思，語氣也和平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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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琳琳卻突然就跟發燒一樣，現在把她扔涼水裏，她肯定往外滋滋冒氣，眼淚都燒出來了，不由自己，完全是生理反應，她不敢擡頭，怕盧昭看見，盯着桌子，數上面的木紋，根本數不清。
她聽見盧昭說：“你不是要去補課？去了嗎？”他一點兒也沒察覺，她躲得多餘。
賀琳琳咳了一聲，擡起頭答：“沒。”
屋子裏又靜下來，兩人這才發現，外面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聽不見了。
“雨停了。”賀琳琳說，她起身把電視打開了，轉身背對着盧昭，看起電視來。
盧昭在她背後沒有說話，賀琳琳也不想管他，她有意這樣，希望他也難受。
她眼睛盯着電視，全身感覺着背後的動靜。
盧昭站起來，說：“我先走了。”
他話剛說完，賀琳琳就起來去給他開門。
盧昭走出去，門在他身後迅速關閉。
賀琳琳帶着氣關了門，卻又開了路燈，她站在門邊兒，聽着他的腳步聲，一階階往下，她心也跟着一階階往下，沒有底，她後悔，又愧疚，她是完全憑着一些臆想發脾氣。
外頭的腳步聲一停，又開始往上，賀琳琳呆呆聽着，直到敲門聲響起。
她立刻打開門，門外還是盧昭。
他說：“你明天在不在家？”賀琳琳點點頭。
盧昭：“卷子你帶回來了吧。”賀琳琳讷讷：“帶回來了，還沒看···”
“我明天來給你講。”
賀琳琳一愣，盧昭對她是一貫的正經嚴肅，他從來不和她開玩笑，他根本連笑都不怎麽對她笑，他對她有很多意見，很多不滿，他優秀又努力，賀琳琳有時候懷疑，他其實有點看不起自己，可她自知，她沒有哪點兒能讓他看得起的。
賀琳琳耳邊有兩個聲音，一個氣急敗壞地吼：你不能讓他來，你這個樣子，你怎麽好意思給他看？一個只不在意，随口問：“你舍得嗎？”
她一直都是這樣，他早就知道吧，是他自己要來的。
盧昭就看見賀琳琳愣了一下，接着問：“你幾點來？”
他說：“兩點。”
賀琳琳笑起來：“好，我把西瓜切好，等你來我們一起吃。”
他又不是為了吃西瓜去的。
盧昭回到家，方春英立刻忙上忙下，又問他和同學在外面吃了什麽。
盧昭找的借口是和同學聚會去了。
方春英有點埋怨：“我叫你把同學帶回來，你們想吃什麽我做，外面飯店你曉得他們用的是什麽油。”方春英近來唠叨了很多，盧桂平聽着都煩，難得盧昭還和以前一樣，聽得下去。盧桂平看着又覺得兒子有點兒太沉靜了，怕是到了外面吃虧，被人騙，他突然想起來很多要囑咐的。
盧桂平笑道：“兒子，來，爸和你聊聊。”
盧昭走過來坐下。
盧桂平有點得意，別人都說他兒子好，他也覺得兒子是真的好，別人家小孩兒還有什麽叛逆期，和父母打仗，在學校瞎玩兒，盧桂平聽着都覺得上火，盧昭是從小到大都聽話，都一個樣兒，沒讓他們操心，就考高中那回讓他們吓了一跳。
盧桂平問：“學校看了，怎麽樣？”
盧昭答：“還好。”
盧桂平點點頭又道：“不要上了大學就放松自己，學習這個事兒是一輩子的。”他說着，看見方春英在後頭沖他瞪眼，他話鋒一轉，“不過你一向很自覺，我不擔心。”盧昭默默聽着。
盧桂平又道：“我和你媽商量了，打算在B市買個房子，你在那邊上學，以後工作也肯定是留在那邊，趁早買個房子，我出首付，你自己還貸，也是給你點兒壓力。”
總是這樣，他們把一切都安排之後再來問他意見。
盧昭看了看盧桂平，淡淡道：“我不一定會留在B市。”
方春英：“為什麽不留在B市？”
盧桂平：“B市發展得很快，你留在那裏以後機會很多的。”
兩雙眼睛看過來，意味深重，對他期待萬千。
盧昭說：“你們想買可以買，但買了之後，我不一定會去住。”他說完就站起來，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一關。
廳裏方春英憂心忡忡地問丈夫：“兒子是不是心情不好？”
盧桂平搖頭：“我哪兒知道。”他笑道：“兒子長大了，你以為還能什麽都告訴我們啊。”
第二天賀琳琳打開門，盧昭換了鞋進來，她讓他先去父母的房間等着，“裏面開了空調。”盧昭進去，她打開冰箱把切好的西瓜端出來，她特別切成了小塊兒，就水果拼盤裏那種大小，每塊兒上面還都插了根簽子。她一向覺得西瓜大口吃才有意思，這種做作的精致很沒必要，但這次盧昭來，她只能用這種精致來招待，除此之外她家裏也沒什麽。
賀琳琳進去時，盧昭正在看卷子，她本來還在笑，看他臉色，一下把笑收了。放下西瓜，立刻進入羞愧狀态，覺得屋裏有點兒冷飕飕的，溫度調得太低了。
“是不是有點兒冷啊？”她沒話找話，要他分心。
“你冷得話就把溫度調高一點。”他放下卷子，擡頭看她。
賀琳琳又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和他說話了，她幹笑了一聲，遙控器就在桌上，她也沒拿。
西瓜盧昭一塊兒都沒吃，他先講數學卷子，賀琳琳的錯誤不是屬于思路錯了，她是根本沒思路，盧昭這次就連問都沒問，也不要她做了，直接講，講得還不光是高二的內容，她基礎太差。
賀琳琳和上數學課沒兩樣，老師離得更近，她一樣害怕，又比害怕多點什麽，時不時走神。
“上次那個公式你背了嗎？”
盧昭正講到他們一起做過的那道題，賀琳琳都不敢朝卷子瞟，那道題她還是做錯了。
“背了···”她底氣不足。
“那你這道題怎麽還會做錯？”盧昭拿筆在卷子上一點。
賀琳琳跟着一抖。
盧昭把筆給她，說：“你把公式寫出來給我看。”
賀琳琳明明記了，拿着筆卻死活寫不出來，她慌了神，盧昭還在邊上等着，這是什麽要命的情形，簡直是噩夢成真。
賀琳琳急了：“我看見你就忘了！”她以為盧昭聽了肯定要生氣。
他卻笑了，只是無奈，把筆從她手裏抽出來。
賀琳琳專心看着卷子，聽見他在邊上說：“真不知道你考試時在想什麽。”
考試時想什麽？考數學的時候她大部分時候腦子裏是空白，但有一小會兒，想到了他。
她想把他的腦子偷走，安到自己身上，那時候她就再也沒什麽煩惱，也不用再擔心成績了。
真是卑鄙啊。
盧昭可能是天生的好學生，他對玩樂這件事好像沒什麽興趣，高中的最後一個暑假他過得很平淡。賀琳琳理解不了，要是她，她肯定要玩個盡興，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這段時間不論是現在還是将來再看，都十分寶貴，該好好浪費在自己身上。
盧昭卻用來給她補課，賀琳琳都替他可惜，但她又不能勸他去玩兒。
和盧昭在一起學習有種氛圍，他一認真，賀琳琳在邊上也不好意思不認真，她原來是那種別人越努力，她越吊兒郎當的人，好像別人把她那份認真做了，她就幫人把沒玩兒的都玩兒回來。
可說她愛玩她也沒玩兒什麽，她家裏沒錢，那種要花錢的玩法她玩不了，她也沒談戀愛，她高中三年唯一的收獲就是看了不少小說，涉獵廣泛，寫作文時信手拈來。
盧昭的高中感想肯定和她很不同，他是怎麽度過這三年？他學習的動力是什麽？數學真得帶給了他樂趣嗎？賀琳琳不止這些問題想問他，她被他盯着，做卷子做得頭昏時，就想報複他，冒犯他。
她要問他，喜歡什麽樣兒的女孩兒，還有，高中三年，有沒有喜歡個哪個女孩兒。
等這道題做出來，她一定要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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