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孤軍行
水波蕩漾,楊柳依依,鳥兒站在枝頭鳴叫,朝陽怯怯地露出一縷霞光,又是一個好晴天。
朝霞蔓延屋檐處,一片旖旎絢麗。碧綠的湖面上,搭了一方別致的水榭亭臺,其內有兩三人駐足。荷花苞露出尖角,含羞帶怯,粉嫩的模樣煞是惹人憐。
莫道借來鑼鼓,守昨日之諾,站在煙柳橋上,挽起袖子扯着嗓子嚎道:“各位鄉親父老,莫道有一事相求。”
三三兩兩的人圍了過來,皆是街坊鄰居,相熟甚久,很是古道熱腸。其中一人詢問:“何事,你盡管說,能幫上忙的,大夥絕不推脫。”
莫道擡袖抹了抹眼角,似是在拭淚,悲痛道:“我家姐姐的夫婿回來,槌胸蹋地、痛哭流涕地懇求她原諒。姐姐心地善良,覺得浪子回頭不易,便給他一個機會。”
“就是那個卷財逃走的家夥?”一個大嬸驚異,着一身粗麻衣裳,眼角已有細紋,臉上染了些面粉,義憤填膺道:“他還敢回來?直接抓去見官。”
“我正是此意。”莫道愁苦,哀嘆地道:“但姐姐癡情心善,見他似已悔悟,便決意給他改過的機會。”
“梨渦妹子真可憐,咋遇上這麽一個人。”
“對,遇人不淑。好好一個大姑娘,既漂亮又能賺錢,卻栽在這人身上。”
“梨渦很有主見,既已做出決定,你們別瞎參合。”一個老大爺啞着聲音問:“莫道,你想我們幫什麽忙?”
“便是事已成定局,我們也需替姐姐把關,萬不可讓谛神逸輕易被原諒,要讓他永遠銘記于心。”莫道沉聲道,身體微顫着,似是很憤怒、激動。
衆街坊鄰居同仇敵忾:“好,咱們十香鎮的人,哪能讓人白白得手。”
清風自窗口吹進,撩起門口的帷幔。梨渦似有所覺,迷蒙地睜眼,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那裏頭似深淵、如漩渦,她很快陷入其內,不可自拔。
“醒了?”谛神逸輕語,眉宇間有一絲倦意。
“沒睡好?”梨渦眨巴着眼,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昨夜,她折騰得很晚,很是盡興,弄得滿身是汗,紫裙全黏在身上。
她趁着夜色朦胧,從窗口躍出,拔去頭釵,解開绮羅,輕輕地下水,在小湖中游耍,一來去汗,二來消暑。
Advertisement
一頭烏發散開,漂浮在水面上,如盛開的墨蓮。月華如薄紗,覆在她的面容上,隐約有一層幽幽的光澤,微眯着眼睛,神态中似有一絲滿足。
那時,他立在窗前,深邃黑亮的雙眼映着銀月盤,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唇邊含着一絲淺淺的笑容。
容貌俊美絕倫,氣度高貴不凡,無一絲瑕疵,最重要的是對她情深,她滿意地點點頭,對這個夫君很滿意。
“在想什麽?”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拉回了她的意識。她湊過去,吧唧親了下他的臉,美滋滋地說道:“與你重逢,我很慶幸。”
谛神逸微笑,将她摟得更緊,低語:“我亦如此。”
“不過呢,該示的愛不能少。”梨渦笑眯眯地推開他,掰着手指頭數着:“初遇一次,相處一次,定情一次,求婚一次……我琢磨着,至少得四次。”
“我需要琴。”谛神逸含笑道,近乎慵懶地起身,黑衣并無一絲褶皺,墨發依舊柔順筆直,不徐不疾地應道:“好,都依你。”
布店門口,被圍個水洩不通。兩人梳洗完畢,一打開門,便見到這一幕。
男女老少,持戈帶棒,皆是街坊鄰居,全聚集在此,黑壓壓的一群,氣勢磅礴。
所幸,衆人目光癡迷,怔怔地望着,倒未有人口出惡語。
單論容貌氣質,自磚房走出的兩人太過相配,如一對神仙眷侶,不似紅塵中人。
許是兩人間的氣氛太和諧溫馨,表情又是如此的相似,如并蒂雪蓮一般,令衆人一時忘了其它。
谛神逸默默地望向莫道,眼神淡淡的,不含一絲情緒,令後者寒毛倒豎。
莫道握着鑼鼓,心中有點緊張,梗着脖子問道:“你看我做什麽?”
谛神逸忽的展露一絲笑容,如雪霁初晴般,似春風拂過大地,“我謝謝你……矢志不渝地敗壞我名聲。”
莫道心驚膽戰,手指下意識握起,将鑼鼓捏得變了形。他讪讪地笑了笑,眼珠子一轉,又吆喝起來:“你當初抛下姐姐,自該接受懲罰。”
這樣一聲大喝,震醒了衆人。他們皆露出羞愧模樣,本是來鎮場子的,不想還未正面交鋒,竟已繳械投降。
莫道此話說得模棱兩可,令谛神逸無法辯駁。三年前,他散道垂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确是抛下了梨渦,理應受懲罰。
但在衆街坊鄰居眼中,卻以為他是默認,默認卷財逃跑,默認負了梨渦。
“長得倒是俊朗,咋就品行不端呢?”一個大嬸提着菜籃子,在那指指點點:“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聽說,他在外落魄,又被官府通緝,活不下去才尋來尋梨渦,又欲空手套白狼,騙些錢財再逍遙。”幾個人互相交頭接耳,越說越離奇。
一名老婦人上前,緊拉着梨渦的手,語重心長地勸道:“得長個心眼,別敗了苦心經營的布店。”
梨渦擦了擦汗,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住,忍不住瞟了眼谛神逸,見他淡然如初,不由得暗暗佩服其心性。
她連連點頭,揚了揚拳頭,回道:“所謂吃一點長一智,您老放心。”
“這樣的男人不安分。”老婦人憂心忡忡,不死心地問道:“要不,我給你介紹個能過日子的老實人?”
“不用,我的夫君,挺好。”梨渦趕忙拒絕,勸慰住老婦人後,再度揩了把汗。
“莫道,你真厲害。”她由衷佩服。他這無中生有的本事,可謂天下無雙。
莫道撓了撓頭,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心中舒暢至極。細細想來,他此生的不幸,似乎都拜谛神逸所賜。
眼下,谛神逸越發郁悶,他便越發興奮。他決定了,今後永遠伴着梨渦,永遠給谛神逸下絆子。
水榭亭臺中,和着清風,沐浴着朝霞,梨渦倚欄賞荷,眼角餘光瞧見周邊一衆圍觀者,心中頗感壓力。
雖說是場景重現,但不需事事照行,只需大致相同便可。比如初遇時,他住入她的家中,如今需得重現這結果。
朝陽流轉霞光,水面上荷葉輕擺,魚兒跳躍,綠中偶爾點綴着粉嫩色,一片暖光融融。
梨渦梳着未婚發式,面容不施半點粉黛,依然嬌豔無雙。在純白勝雪的裙擺下,是一雙精致的繡花鞋,其上繡着鴛鴦,又以金線鑲邊。
岸邊,谛神逸背着琴,掃了眼周邊看好戲的衆人,暗暗嘆了一聲,認命地踏上追妻之路。
“湖邊垂柳綠,水中荷花香。姑娘真有雅興。”他輕笑道,隐約有點不自在。到底是在大庭廣衆下,又是初次與女子搭讪,他難免手足無措。
梨渦偏頭,淡淡地掃了眼他,漫不經心地回道:“公子見笑了。”
聽到這樣一句不鹹不淡的話,谛神逸面色一滞,原先備好的說辭全部作廢。他稍作思考,又問道:“姑娘獨身在此麽?”
此時,旁邊一嗓子吆喝道:“怎麽,見人姑娘獨身,便欲行不軌之事?”
聞此一言,梨渦差點憋不住笑,緩緩地低頭,似是不勝嬌羞,實則為掩飾面上的表情。此時此刻,她眼裏盛滿笑意,哪能示于人前。
“此景甚美,我欲為姑娘作一幅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谛神逸輕語,盡力忽略周邊衆人。
奈何,衆人視線太過炙熱,緊緊地盯着這邊,全在仔細地挑他的錯漏。
梨渦雙手交握,抵着下巴,賞着這一湖景致,“作畫需費些時光,若讓旁人撞見你我獨處,可如何是好?”
“初次見面,便與姑娘獨處,欲壞其名聲,是何居心?”旁邊衆人嚷嚷道。
越來越多的人趕來,将小湖圍了兩三圈。十香鎮生活平靜,難得有這樣一出戲,還可無償觀看,衆人都不願錯過。
“公子盡快離去,莫要攪混一汪清水。”梨渦面色不愉,輕搖着團扇,微微偏過身,拒人于千裏之外。
“我并無唐突姑娘之意……”谛神逸輕聲解釋,似有一絲急切。他還未說完,便遭到一人打斷:“人姑娘都在趕你,你咋還賴着不走?”
霞光萬縷,晴空碧如洗,潔白的雲朵飄浮,一群鳥兒橫空飛過,垂柳輕揚,湖面蕩起漣漪,一切,都很美好。
但谛神逸覺得,今日太過糟糕,這場面,他疲于應付。他艱難開口,抱一線希望地說道:“如果姑娘因此名聲受損,我必定會負責。”
卻不想,效果頗好。梨渦回頭,輕輕眨了眨眼,眸波流轉,似有霞光湧動,軟軟糯糯地問道:“真的?”
“自然!”谛神逸心中一松,還不待喘口氣,又聽梨渦詢問:“那今日若是別的女子在此,你也負責?”
谛神逸啞口無言,梨渦步步緊逼:“你今日負責一個,明日負責一個,過不了多久,便有三千後宮。”
她偏過身,搖着團扇,恢複了高冷風範,“公子慢走,不送。”
周邊,衆人起哄,皆在拍手稱快。其中,由屬莫道笑得最開心,歡喜得手舞足蹈。
怎能打退堂鼓?谛神逸低嘆,眼中有無奈,聲音卻很真切:“此生,唯有你一人。別的女子,我自會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