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有的過往,(6)
,如果下一秒你就從出現在巷子口或者樓梯間,我該怎麽辦?”
“是把你抓住揍一頓還是大吵一架還是聽你解釋?”
“後來我決定,還是躲起來看你一眼就好。”
“我想你會突然那樣做,都是有原因的。”
那樣做,哪樣做?
那個叫秦歌的人,突然人間消失了,怎麽都找不到。
“你肯定不想告訴我,所以才躲着我。我也不要答案,只看你一眼就好。”他說。
秦歌的眼眶紅了,卻沒辦法為自己辯解什麽,她從不知道會有一個人為她做這些,她以為自己的失約會讓他生氣得再也不想記起這個叫秦歌的家夥。
“可是我怎麽都等不到你,有點心急。”白啓嘉的手攀上去玩那顆草莓發圈,“有一天我問了一個老奶奶,我認得她,每次都能看見她帶着孫子下樓來玩。”
“可她說秦家搬走了好幾年了。”
“她說你已經不住在那裏了,她也不知道你們究竟去了哪裏。”
“那時我在想,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直到那天我在急診室裏看見你爸爸。”
沉默片刻,白啓嘉說:“我認得他。”
秦歌紅着眼看他,不明白。
“那天晚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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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歌心口一陣撲騰,這段日子她所躲閃的,害怕的,就是他提起那天晚上。
白啓嘉說:“雖然過去很久了,但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我在你家路口最後一根電線杆旁親了你,叔叔拿着根棍子砸在我左肩上,我回家揉了半個月藥酒。”
秦歌努力想保持冷靜,又聽他說:“那是我第一次吻女孩。”
沒畢業的時候就想那麽做,一直忍到那天。
“叔叔追了我半條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白啓嘉解開安全帶靠過去,看進秦歌眼裏:“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忘記,如果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就太好了。”
那目光太純粹,秦歌避不開,有些畫面不老實地冒出來,畢業宴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夏日的炎熱被夜晚的徐徐涼風吹散,他問自己估分沒有,她點點頭,嘴角帶着笑。見她笑了,他松了口氣,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沒問題。”
那時沒見過世面的自己問他:“白啓嘉,那裏是不是很大?”
他點點頭,“比這裏大了點,但你別怕,我會照顧你。”
那天他們都喝了酒,她停在路口對他說:“白啓嘉你回去吧,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
“秦歌。”他出聲喚住她。
“嗯?”她停下來回頭看他。
他跑到她面前,記憶中,是最後一根電線杆,他說:“我明天的飛機。”
然後他親了她。
一開始只敢含着她的嘴唇,她迷迷糊糊感覺到他牽住自己的手,微微使力,她的手心都是汗,潮乎乎的粘着他的心。他慢慢由淺至深,俯了身加重含吮,她的心整顆都要飛起來,學着他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吮了吮。
***
“我不記得了。”秦歌說。
白啓嘉有片刻沒說話,本來挺寬敞的車在此刻卻讓秦歌覺得逼仄,她求饒般:“我想回去了。”
“不記得也沒關系。”白啓嘉輕輕地說,“從現在開始的一切你不會忘記就行。”
“恩,不會忘了,謝謝你對我爸的關照。”
“秦歌,我今天說這麽多其實是想告訴你,這麽多年我還是……”
“白啓嘉!”秦歌打斷他,“能不能讓我下車?”
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白啓嘉的眼裏劃過一道叫做受傷的流光。
他起身拉開距離,摁下了解鎖鍵,秦歌逃也似地打開車門跑出去。
呼!車內的男人低着頭,終究還是太着急了嗎?
秦歌努力跑進小區就再也走不動了,她蹲在一棵樹下很久很久,孩子們放學回來看見樹下的女人都竊竊私語,秦歌把臉埋進圍巾裏,痛苦得根本站不起來。
突然眼前出現一道平直幹淨的褲腳,這人蹲下來把她摟進懷裏:“我怕這次你又人間消失,所以我要說完我想說的話。”
“白啓嘉……”秦歌喚他,臉從圍巾裏露出來。
“你怎麽了?”身為醫生的職業性讓他警覺。
秦歌的聲音極小:“我肚子好痛。”
“我抱你回家。”
秦歌卻搖了搖頭。
白啓嘉二話不說将她橫着抱起,快步往自己車上去。車後座還是那張大大的充氣墊子,秦歌躺在上面,身邊跪着白啓嘉,他的頭貼着車頂,整個人放不開手腳。
“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剛才的那番談話讓她根本感覺不到疼。
白啓嘉讓她弓着膝蓋,擡手在她小腹摁壓。摁到某一處快速擡起時,秦歌啊地痛呼。
“你以前做過闌尾手術嗎?”
“沒有。”秦歌側身把自己蜷縮在一起,咬着牙不讓自己喊出來。
“我現在帶你去醫院!”
***
幸好路上不堵車,到達醫院後白啓嘉把秦歌抱上了五樓普外,術有專攻,這一次,他沒辦法親自為她診治。
普外蔡主任是認得樓下骨科高嶺之花的,平時難得見他有個笑臉,這回臉上更是沒有一點表情,直接拉着他往走廊加床去。
“家裏人生病了啊?這麽急?”蔡主任忙戴上眼鏡把人翻過來。
定睛一看,喲,是個小姑娘!
“懷疑是闌尾炎。”白啓嘉說着俯身在秦歌耳邊說,“我們到了,我在這裏,別怕。”
蔡主任一看這架勢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下手按了幾下,對白啓嘉說:“是急性闌尾炎,手術吧。”
秦歌一聽手術就急了,眼淚一下淌出來,正好落在白啓嘉掌心,她的眼淚滾燙滾燙,仿佛砸在他心上,他穩住心神開始跟蔡主任讨論治療方案,詢問有無微創條件,蔡主任說:“你扶着她過來辦公室簽文件,家屬有沒有來?”
白啓嘉想把秦歌抱過去,但秦歌擋了擋,十分吃力地說:“我自己可以走。”
這是在醫院裏,她怕影響到他。
白啓嘉知道她想什麽,只好扶着她過去坐下,蔡主任扶着眼鏡說:“手術前我問幾個問題哈,有沒有男朋友?”
說完看着白啓嘉。
白啓嘉一怔,不知道為什麽要問這個。
蔡主任解釋說:“現在我們外科碰見這種情況都要問清楚的,因為太多宮外孕的女生以為自己是闌尾炎,肚子開出來才知道錯了。”
“沒有。”秦歌已經坐不了了,只能弓着身死死壓着小腹回答醫生的問題。
蔡主任反複确認:“真的沒有?小姑娘你不要害羞,這個關系到你自己的身體,該什麽病就怎麽治,宮外孕會導致大出血很嚴重的。”
“真的沒有。”這回,是白啓嘉替她說出來。
蔡主任心裏哦了聲:還沒追到呢。
☆、所有的孤單,将被溫暖
? 接下來的問題是:有無病史?對什麽藥物過敏?
回答前,秦歌對白啓嘉說:“你出去等我。”
白啓嘉皺了皺眉,并不想離開這個站都站不穩的姑娘。
秦歌忍着疼等着,就是不開口說話,白啓嘉知道自己拖了她的時間,只好退出來,帶上了門。
秦歌說了幾個字,聲音極輕,卻很穩,如鑿開岩石,如千錘百煉。
“我知道了。”蔡主任記下幾筆。
出來後秦歌對白啓嘉說:“一個小手術,別告訴我爸媽,麻煩你幫我找個護工,謝謝。”
白啓嘉下意識想反對,再小的手術也是動刀子,怎麽能瞞着父母?
可話到嘴邊就變成:“好。”
秦歌被護士帶去備皮,白啓嘉等在門外,蔡主任拍拍他:“我跟臺,別擔心。”
白啓嘉說:“謝謝您。”
蔡主任說:“你去把手續辦齊全,別讓我難做就行。”
白啓嘉點點頭,接過蔡主任遞來的住院單,上面寫着姓名、性別、出生年月、入院日期還有……
白啓嘉看向病史那一欄,突然拉住了蔡醫生,蔡醫生扶着眼鏡:“你也不知道嗎?”
“對……我并不知道。”
蔡醫生停下來問他:“那現在怎麽辦?”
這時,秦歌從裏面出來搶走了白啓嘉手裏的單子,說話間一大顆汗珠從額角滾下:“我自己去辦住院……”
護士拉住她:“你不能去的,你躺着我給你挂點滴。”
秦歌說:“我很快就上來還不行嗎?”
白啓嘉把手松開,對護士說:“那麻煩你帶她去辦一下手續。”
只見秦歌弓成蝦米艱難地走了,蔡主任對白啓嘉說:“手術室下午三點能空出來,暫時沒床位,給你們找個安靜的加鋪先休息一下,別吃東西,其他你都懂的。”
“謝謝。”
手術前剩下的時間裏,秦歌躺在走廊的加床上,疼得滿身是汗,白啓嘉陪在她身邊,不說話,只是從後面将她抱住,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聽她忍得牙齒都要咬碎,偶爾發出一聲痛呼。
秦歌已經什麽都想不了,什麽都在乎不了,似乎有一根棒子在她肚子裏攪啊攪,她只希望有人能給她一刀,讓她死得痛快。
這時有人從這裏走過,突然停下來疑惑地喊了聲:“小白?”
白啓嘉擡起頭,原來是陸天。早聽說他喜歡樓上三十未嫁的護士姐姐,果然來這裏來得勤快。
陸天都傻了,白啓嘉擡起頭時眼眶是紅的,懷裏抱着上次見過的那個秦歌妹妹。
“怎麽了?”他問。
“闌尾炎。”好像沙漠中的旅客,一開口嗓子像被砂石磨壞了般。
“那……那……”陸天那了半天,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你去忙吧。”白啓嘉說。
“哦好。”陸天在原地轉了圈,“那我晚上過來看看。”
白啓嘉沒說話,秦歌痛呼一聲,一手錘在床板上,他默默牽起那只手輕揉。
***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三點,被推進手術室之前秦歌已經沒力氣喊疼了,只能一次次感受那攪腹之痛,平車在手術室門口停了停,白啓嘉蹲下來看秦歌,她一張臉白到發青,卻因為太過用力忍疼而透出點淡粉,看起來氣色驚人的好,他說:“不怕。”
秦歌從頭到尾沒說過怕,到這時也是這麽說的:“我不怕。”
手術室的門打開,平車滑進去,然後門關上,亮起手術燈。白啓嘉突然拔腿往外跑,從外套裏拿出工作證拍在同一樓的工作人員入口處,拎了一套手術服。
換衣服,洗手消毒,争分奪秒,然後,他站在了二號手術室外面。裏面忙忙碌碌地準備着,蔡主任舉着雙手站在白啓嘉身邊,問:“要進去嗎?”
“不合規定。”
“那就在這裏看看吧。”
“好。”
往常見多了脫光躺在無影燈下的身體,可這回白啓嘉卻沒那麽平靜,他看見秦歌聽話地側身躺,看見麻醉師往她腰椎上紮了根針,看見她慢慢沒了意識被裏面的護士翻過來平躺,看見了她腿上有幾道疤痕。
蔡主任接過手術刀,冷又硬的刀鋒在白啓嘉的虹膜上印下一道光,秦歌嫩*白的腹部*裸*露在空氣中,下刀的那一瞬,白啓嘉偏過頭垂下眼,竟不敢看了。只聽見蔡主任讓護士準備引流管,聽見秦歌半途中醒來說冷,聽見蔡主任語氣輕松地跟她聊天:“小姑娘我幫你弄得很幹淨不要擔心哦。”
白啓嘉擔心她會感覺疼,尋着看過去,見蔡主任一邊說着一邊朝麻醉師使眼色,麻醉師又往連着秦歌腰椎的管子裏推了一針,秦歌慢慢地閉上了眼。
可他也看到了,她的小腹開着,蔡主任拿着管子在裏面吸,護士在準備針線。
白啓嘉扶住牆靠了好一會兒,他在暈血,他從不暈血的。
偶有路過的醫生跟他打招呼:“白醫生你在這看什麽啊?”
白啓嘉連話都說不出來,扶着牆走了。
他不敢看,從未有過。
***
他換了衣服出來等在手術室外面,下午三點開始的手術直到五點半才結束,蔡主任提前出來跟他說:“肚子裏都是膿,還好送來的及時,我另外開了個小口插引流管,你在這裏等她吧,我去給你看看有沒有床位。”
白啓嘉再次道謝,不一會兒後秦歌就被推了出來,她還睡着,安靜得令人心疼,白啓嘉跟着平車回到五層,發現護士已經準備好了床位。
護士說:“正巧有人下午轉院,蔡主任點名留着的。”
這是個八人間,進了醫院就沒什麽好挑剔的,男男女女住在一起,每間用布簾隔開,幾個人合力把秦歌換到床上,秦歌皺了皺眉頭似乎要醒,白啓嘉輕輕拍拍她心口,秦歌松開了眉頭。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旁邊床位的阿姨好奇問道:“你媳婦什麽毛病?剛手術啊?”
白啓嘉握着秦歌冰涼的手:“闌尾炎。”
“小毛病,很快就能好的,別擔心。”阿姨說。
白啓嘉點點頭,彎腰整理秦歌亂掉的頭發,然後親了親她慘白的嘴唇。本來一直看着的阿姨突然就避開了眼,她高中畢業的女兒背着書包進來正巧撞見,大大一聲哇塞。白啓嘉手指放在唇上比了比,那個高中女孩笑着封住嘴,被媽媽拉到身旁不讓看。
陸天打包了吃的上來,見白啓嘉一動不動守在那裏就安慰:“你我都知道闌尾手術不是什麽大事,別那麽緊張,先吃點東西。”
然後環顧一下環境,小聲問:“怎麽不在樓頂開間房?”
白啓嘉搖搖頭:“她哪裏會同意。”
“也是。”
“這裏是三十五床,她一定喜歡。”
“為什麽?”
“她講究。”白啓嘉看着秦歌,三是她的幸運數字,五是福,這回沒有不滿意了吧?
陸天有點不習慣這樣的白啓嘉,問:“你沒事吧?”
“陸天。”
“恩?”
“我不敢看她的手術。”白啓嘉輕輕地說。
陸天忙碌的手停下來,不敢相信。
“真的。”他說。
很少人能直面親人的生死,陸天才知道,原來這個姑娘在白啓嘉心裏那麽重要。
***
秦歌整整睡了兩個小時,醒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身邊沒人,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喊誰,只見白啓嘉的臉從床尾露出來,說:“別動,等我過來。”
“你在幹嗎?”秦歌問。
他站起來時手裏拿着個粉紅臉盆,說:“給你買了點日用品。”
“你沒走啊?”秦歌喃喃。
“恩。”
“哦。”秦歌吸了吸鼻子,說,“我在找手機。”
他從口袋裏摸出來,問:“給家裏打電話?”
“恩。”
電話撥出去,秦歌盡量活潑地說:“媽媽我臨時出差了,要去b市簽書,本來不想去的,可是雜志社一直拜托我,我就臨時決定過來了。”
秦媽可能問她要去幾天,秦歌看着白啓嘉。白啓嘉擡手比了比,秦歌說:“編輯讓我在那邊玩幾天,沒那麽快回去,估計小半個月吧。”
秦媽唠叨她什麽都沒帶就過去太突然,秦歌說:“什麽都有的,放心吧。”
閨女去都已經去了,秦媽也只能放心,而且這個寶貝閨女從來都懂事聽話,她怎麽也不能想到這個懂事聽話的閨女其實是進醫院開刀手術了怕他們擔心所以不敢回家。
打完電話秦歌總算松了口氣,一擡眼發現白啓嘉一直看着她,說:“演技不錯。”
秦歌不吭聲,閉上眼不看他。
白啓嘉卻坐在她身旁,撥弄她掉下來的一撮碎發,說:“餓嗎?還不能吃飯,渴不渴?其實也不能喝水。”
秦歌睜開眼,這個病房裏的其他人早早都躺在床上安靜下來,秦歌小小的聲音裏含着決然與黃連般苦澀的味道,問他:“你都知道了吧?”
☆、所有的孤單,将被溫暖
? 秦歌睜開眼,這個病房裏的其他人早早都躺在床上安靜下來,秦歌小小的聲音裏含着決然與黃連般苦澀的味道,問他:“你都知道了吧?”
“恩。”白啓嘉點點頭,語氣依舊平淡如雲,“睡吧,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秦歌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她只能閉上眼,把被子拉過頭頂。眼前一片黑暗,她一動不敢動,生怕拉扯到傷口,雖然平躺很累,但還是疲憊得慢慢睡着。白啓嘉一直等到熄燈了才把秦歌臉上的被子拉開,他在黑暗中凝視她,剛才的風輕雲淡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不願為外人露的擔憂。
下半夜時,秦歌的消炎針終于吊完,白啓嘉沒喊護士,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她手背上的針拔了,拿着一個空瓶出去,對護士說:“麻煩幫我照顧一下三十五床,我很快就回來。”
護士知道他是樓下的醫生,點頭說好。
白啓嘉從五層下到四層,進辦公室時值班醫生正在吃泡面,一個措不及防躲都來不及,白醫生借用了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噼啪幾下,顯示屏上滑出一整頁關于一個叫秦歌的病人的歷史病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此刻所看到的,還是讓他意外了。
今夜是徐護士值班,意外發現本該休假的白醫生在這裏,趕忙跑過來關切:“白醫生你怎麽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白啓嘉快速關掉界面,說:“突然想到點事情,上來看看。”
徐護士說:“你不忙吧?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是關于……”
“改天吧。”白啓嘉站起來打斷她的話,“我要回去了。”
他擔心秦歌,匆匆又從四層跑上五層,撩開布簾看她沒醒,才叉着腰喘氣,值班護士過來說:“沒事,我都看着的。”
“謝謝。”
這個詞,這一天,他說了太多次。
天還沒亮時秦歌醒了,一睜開眼就能看見白啓嘉在床頭不眨眼地看着自己,他問:“是不是很痛?”
秦歌搖搖頭:“不痛。”
她撐着床沿坐起來,那一刻腹部的傷口似乎猙獰着要裂開,她停了停,害怕得不敢呼吸,然後嘗試着慢慢把腿挪下來。白啓嘉看懂了,雙手放在秦歌手臂下将她整個提了起來,小心避開她的傷口。
他牽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後,他蹲下來,給她穿鞋。
“扶着我。”他說。
秦歌跺了跺,借着護士站透進來微弱的光,看着地上的人。他那麽高,卻蹲得那麽矮,背脊寬厚,低頭握住她的腳踝。
他的力氣比她大了好多,這一刻他在她心裏已經不再是那個少年,而是真正的男人。他不知從哪裏準備的棉拖鞋,尺寸正好,內裏的絨毛撓着腳心,讓人安定。
“廁所在那邊。”他站起來指了指方向,一手扶住她。
“恩。”秦歌應了聲,一步步艱難地往那邊去。
白啓嘉給她開燈,小小的洗手間擠進兩個人,他連轉身都不容易,他不走,低頭看着秦歌說:“我就在外面,起來的時候慢一點,不行就喊我。”
秦歌坐在馬桶上,覺得自己很丢人。
可再丢人這一切已經發生了。秦歌掀開病號服看傷口,她不能彎腰,只能看到一點小腹上包着的白紗布。
這下更醜了……秦歌心裏想。
***
第二天早晨,白啓嘉找的護工來了,他跟秦歌說:“你什麽時候排氣了什麽時候才能吃飯,我今天要值班不能陪你,充電器給你留下,給你買了流量套餐,無聊了就盡管用,晚一點給你拿個ipad來,你看韓劇還是美劇?”
秦歌說不用。
“我中午吃飯的時候過來,有什麽事随時給我打電話。”他說完要走,卻又回過身,摁了摁她頭頂。
他走後,護工阿姨過來給秦歌梳頭,說:“你男朋友交代過我的,要輕一點,別弄疼你,小歌啊你有什麽話就說,別怕麻煩。”
不一會兒護士來挂吊瓶,給秦歌紮針的時候笑着說:“白醫生交代我要輕一點,別弄疼你,小歌,我沒弄疼你吧?我技術還可以吧?看,一針見血!”
秦歌低頭看,手背上的針回血正常,果然是好技術、
到了醫生查房,蔡主任掀開被子看秦歌的傷口,叮囑後面的實習生:“待會兒你來給她換藥,輕一點,別弄疼人家。”
實習生說:“老師,我知道了。”
挂點滴的時候其實很容易困,秦歌沒等來實習生換藥,不知不覺就睡着了,一睡居然睡到中午,同一個病房的人都開始準備吃飯,上午那個實習生匆匆忙忙跑進來,手裏拿着個一次性清創包,抱歉道:“早晨進來好多病人,忙到現在才有空。”
是個憨厚的男孩,手忙腳亂地拆包戴手套,戴了手套才想起沒把秦歌被子掀開,又摘了手套扯被子,秦歌捂着被腳:“你能先把布簾拉起來嗎?”
這個實習生才想起這事,又道歉:“我忘記了。”
秦歌本來不緊張的,被這樣一通下來也緊張了,她平躺着,感覺冰涼的手套貼着自己揭開了紗布,紗布和傷口有些粘黏,扯開時又涼又疼,她看不到,感覺就更加靈敏。只覺得冰涼的消毒液浸滿了傷口,涼絲絲的令人害怕,下一刻不知怎麽搞的,小腹狠狠被扯了一下,疼得秦歌差點坐起來。
“你在幹什麽!”她疼的時候,聽見白啓嘉這麽又兇又沉的一聲,心就落到了實處。
實習生一看來的是個家屬,就解釋說:“我在給她消毒傷口。”
白啓嘉擋開他,說:“在我回來之前,你別動。”
然後,他走了。
實習生不明所以,秦歌也不明所以,幸好他很快回來,手裏拿着一個新的清創包。
他說:“我自己來。”
實習生呆了,哪有這樣的家屬?你來?你不會的!
白啓嘉掏出名牌在他眼前晃了晃,把布簾拉上了。布簾把空間格成內外,白啓嘉在內,實習生在外。他看着那沒完成的清創,皺了皺眉頭,秦歌問:“很糟糕嗎?”
他搖搖頭:“不會,就是笨手笨腳的。”
秦歌突然想到,他手下帶的那些實習生,是不是也被他嫌棄笨手笨腳,然後整個實習期都累成狗,背地裏罵他老不休?
想着就忍不住要笑,可一笑就牽到傷口,秦歌的笑歪了,整張臉僵了僵,默默作罷。白啓嘉用鑷子夾起一塊消毒棉,落在了刀痕上,傷口還沒有愈合,可以看到一些滲血,但其實恢複的不錯,不腫也不開線,蔡主任的縫合手藝可以打高分。
清創是要連每一根縫合線都清理到的,縫合線上有血跡的結痂,要弄幹淨就必須牽扯傷口,以前,白啓嘉會跟患者說:“忍一忍,別動。”
而他不會對秦歌這麽說,他只會讓自己的手更穩一些,更輕一些。
***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終于,白啓嘉摘下手套說:“好了。”
秦歌伸手摸了摸,傷口上已經重新包住了紗布,她把衣服扯下來,白啓嘉為她蓋上被子。然後他問:“排氣沒有?”
秦歌不想理他,可他說:“看來是沒有,那你今天又不能吃飯了。”
周圍都是飯菜的香味,她雖然一點都不餓,但卻實實在在地想吃點什麽。
“你不去吃飯嗎?”她催他離開。
他搖搖頭:“沒關系。”
“這裏有阿姨照顧我,你去忙吧。”記得骨科就連中午都很忙,很多醫生根本來不及去食堂吃飯,只能統一派個人下去打飯,可是等他們有時間吃飯時,飯菜都涼了。
白啓嘉不走,反而拉着椅子坐下,倒是護工阿姨拎着包走了,對秦歌說:“我下午再過來。”
秦歌就知道了,這兩人已經說好值班時間,她再催也沒用。索性閉上眼,再睡一覺好了。
“想不想上廁所?”白啓嘉在她耳邊問。
秦歌不回答。
他不問了,聽聲音是在倒水,然後秦歌就感覺幹燥了一天的嘴唇變得濕潤潤的。她睜開眼,看見他用棉簽沾着水點在她嘴唇上。
她想喝,雖然不渴,卻格外想嘗一口。
可他不讓,拿走了那杯水。秦歌再次閉上眼,臉偏到另一半。白啓嘉調整了一下點滴,坐下來看手機,等秦歌一直攥着被腳的手松開,他才捧着她的臉轉到自己這半,用手小心地扯掉嘴唇上翹起的白皮。
他起身親了親,用舌尖舔過那兩瓣的每一寸,直到稍稍見着有了些血色才放開。
這一中午,他很忙,在整理完秦歌的嘴唇後,他又掀開秦歌的病號服看了看紗布,等外面安靜下來病友們也都睡覺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雙襪子,輕輕地給秦歌套上了。
做完這一切,他又回到椅子上,捧着秦歌因為點滴而冰涼的手,一直沒放開。?
☆、所有的痛苦,将要釋放
? 秦歌是被手機吵醒的,那是媽媽的專屬鈴聲。
秦媽說:“小歌不對啊?我想了一晚上,總覺得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秦歌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麽說,但這出戲總是要有始有終。她笑着說:“媽媽,我真的沒騙你,你等我回家給你帶b市特産哦!”
秦媽嘆了口氣:“特産就不用了,你早點回來吧。”
“好。”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媽媽理解,小歌啊,如果撐不下去就跟媽媽說,沒什麽大不了的,還有,注意身體。”
“好。”秦歌眼眶泛着淚。
挂了電話後隔壁床阿姨的女兒回來了,阿姨問她:“你不是考試嗎怎麽這麽早?”
小姑娘嘟着嘴:“媽媽題好難,我都不會做就出來了。”
阿姨氣笑了:“不會做怪誰!整天追星那個叫楊洋的會幫你考試嗎!明天就給你報個補習班!”
小姑娘無所謂地聳聳肩:“那我可以逃課!”
秦歌聽見了心裏感嘆欽佩:現在的零零後和零零後家長都好開通哦!
那小姑娘跑過來沖她笑:“姐姐你好。”
秦歌最喜歡嘴甜的小妹妹,立刻就想摸點什麽塞給她吃。她轉頭過去,這才注意到床頭櫃上被堆得滿滿當當,巧克力牛肉幹果凍棒棒糖豬肉脯各種顏色的包裝袋非常不含蓄!
秦歌心裏又一個感嘆欽佩:人果然是要吃東西才叫活着。
她指了指問:“想吃哪種?”
小姑娘擺擺手:“我不吃,我減肥。”
秦歌看了看:“你很好,不用減。”
“要的,我要變得很漂亮以後嫁給楊洋。”
她媽媽在那邊笑:“等你長大他都老了。”
小姑娘搖搖頭:“男人大幾歲懂得心疼老婆。”
秦歌連話都接不上,心裏好幾個感嘆。
小姑娘指了指床頭的保溫杯:“姐姐你這個好看。”
秦歌一看,是白啓嘉送她的那個,她說:“積分送的,還挺好用。”
小姑娘說:“不是的,這個是限量的,我想買沒買到。”
秦歌笑:“真是積分送的。”
小姑娘就坐下來跟她科普:“那家咖啡店每年冬天都有一款限定杯子,去年是抹茶綠的我搶到了,媽媽你給姐姐看看我那個杯子。”
秦歌看完說:“那是我搞錯了。”
***
與此同時,樓下骨科正在排班,劉主任低聲說:“小白啊,我家裏有點事,到時候要麻煩你代班啊!”
可一貫好說話對于加班來者不拒的白醫生卻搖搖頭,跟排班的人說:“我攢了很多假期,這次想一起休掉。”
大家目瞪口呆,劉主任說;“那不行,這裏不能少了你。”
白啓嘉點點頭:“那我要求準時下班,不加班。”
他跟劉主任低語:“其實我家裏也有點事。”
這天下午,徐護士到處問:“誰知道白醫生家出什麽事了?”
可誰知道呢?
咱們科室的勞動模範,愛崗敬業代表,以院為家的人物,怎麽就變了呢?
劉主任一臉看透人世的模樣告訴徐護士:“咱們院小鮮肉還是蠻多的,這個你就別等了,肯定有人了。”
到了下班時間,白醫生準時下班走人,葉護士一時不習慣,張口就問:“白醫生那個四十三床……”
然而剛剛還看到的白醫生一轉眼就沒了。
大病房常年都是不關門的,方便護士管理和通風,白啓嘉一走進去就聽見小姑娘笑得嬌俏,不知在和秦歌說什麽,秦歌被逗笑了卻不敢笑,捂着肚子讓小姑娘別逗她。
護工阿姨過來跟他說:“小歌還是沒排氣。”
白啓嘉笑起來,說不疼,不怕,那為什麽不敢下床走?
小姑娘的媽媽喊她:“快過來,晚上吃什麽?”
小姑娘哎了聲:“就來。”
然後在秦歌耳邊說悄悄話:“姐姐,你老公和我老公差不多帥,你好幸福哦!”
說完就跑了。
白啓嘉過來問:“聊什麽那麽高興?”
秦歌看着這人,骨科有多忙她很清楚,這人常常熬三個夜班不睡覺,現在為什麽那麽閑?這才剛到下班時間啊!
“想上廁所嗎?”他又問了個問題。
“你不忙嗎?”
“恩。”
“那回家睡覺吧。”
“不困。”
“你眼睛都是紅的。”秦歌拿出證據。
白啓嘉一聽,笑着點點頭:“好,那我回去了。”
說完,就真走了。
護工阿姨在一旁織毛線,秦歌說:“阿姨你也去吃飯吧,我一個人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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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啓嘉真的回家了,下車時手裏提着前兩天給奶奶買的衣服,奶奶一看他的眼睛就不怎麽高興地哼了哼:“你們醫院跟周扒皮一樣不把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