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所有的過往,(1)
淩晨兩點,張小海在高中群裏發了條信息:“親愛的同學們,跨年那天聚一聚吧!”
一群不睡覺的夜貓子立刻冒泡響應,很快在群公告裏挂出了聚會的時間地點。秦歌睡前忘了關靜音,被吵醒後把所有的聊天記錄都翻了一遍,直到群裏沒人說話了,才默默地關掉。
第二天,她在家裏趕稿時接到了秦爸的電話,秦爸在那端支支吾吾的,秦歌放下手裏的筆,直覺是出事了。
果然,還不是小事。秦爸被個騎助力車的小夥子撞倒了!
秦歌帶着媽媽匆匆忙忙趕往醫院,完全忘記了今天是截稿日,她家可憐的編編正在qq上一個勁地呼喚她。
秦媽又氣又擔心,在車上對秦歌說:“你說說那個老頭子到底還能做點什麽!我就叫他去買把小蔥他就跑醫院去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不活了!”
秦歌用力抱了抱媽媽。
醫院永遠都是那麽熱鬧,秦歌熟門熟路上了電梯。在所有的科室裏,秦歌覺得骨科最可怕,因為住進這一層的人很少有不動刀的,骨折算小事,截肢也不算大事。動了刀的患者都包着白色厚厚的紗布,裏面透出蠟黃的藥液和難聞的氣味,艱難地等待着自己能夠康複出院的那一天。
而且,骨科在四樓,四這個字,秦歌覺得非常不吉利。
叮一聲,電梯停在四樓,秦歌皺着眉頭走出去,沒有看到有個白大褂跟在她後面。白大褂停下腳步,看秦歌鞋底粘了一塊口香糖,一步一步最終消失在拐角處。偶有經過的小護士滿面緋紅地朝他打招呼:“白醫生,早啊!”
病房裏,腿上吊着個石膏動彈不得的秦爸一看老婆孩子都到了,忙想坐起來,秦媽一手拍在他石膏上,低吼:“你給我躺好!”
于是秦爸不敢動了,特別谄媚地拉着秦媽:“我沒事,真的。”
秦歌四周打量一番,眉頭皺得更深,指着病床號問:“怎麽是四十四床啊?”
秦爸樂了,小丫頭也不知什麽時候變得特別迷信。他拍拍身邊讓她過去,說:“別擔心,老爸會很健康地出院噠。”
秦歌很無奈,好一番心理建設後才勉強接受。
“撞你的人呢?”秦歌四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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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身上錢不夠,回家取了。”
“電話留了沒?”
秦爸擺擺手:“沒事,小夥子人挺好,一會兒就過來。”
來不來秦歌不知道,但她老爸躺在床上起不來的樣子讓她心裏堵得慌。這時有個小護士進來問秦歌:“你是家屬嗎?和病人什麽關系啊?”
“他是我爸爸。”
“哦,那我知道了,這裏有幾份資料麻煩你填一下,然後去收費處交點錢,順便把剛才白醫生墊付的費用還給他。我姓葉,以後就是你爸爸的責任護士了。”小護士指了指胸口的名牌。
秦歌拿着那幾張入院須知,在負責醫師那欄看見了三個字:白啓嘉。
小護士十分善解人意,“白醫生以後負責你爸爸,有什麽問題你都可以問他,剛才要不是白醫生,你爸爸估計就要睡走廊了。”
秦歌看了看走廊外頭的加床,恩了聲把自己的名字簽在了旁邊。
葉護士見秦歌一臉嫩得能擠得出水,想必是沒經歷過這些,好心開解道:“你放心,我家白醫生醫術棒棒的,你絕對要放心!”
此時,有人走到秦歌身後,語氣平穩:“葉護士,我不是你家的。”
秦歌眼尾飄過一縷白,聽他說:“你好,以後我會負責你父親的治療,我姓白,是這裏的住院醫師。”
秦歌仰頭看向他,這個醫生有一張可以讓全醫院的小護士都為他說話的好看的面龐。病房裏的焦點全都集中在他身上,秦歌有些局促地往後退了退,說:“你,你好。”
白啓嘉靜靜看了她兩秒,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開始翻看手裏的病歷本。秦歌挎着小包準備去樓下交錢。
“秦歌。”白啓嘉輕輕念到。
已經走到門口的秦歌猛然回頭,呆呆看着他。秦爸樂呵呵地:“對對,我女兒叫秦歌。”
白啓嘉給她一個白大褂的背影,說:“鞋底粘了口香糖。”
***
秦歌躲進樓梯間把鞋子脫下來,上面果然粘着一塊粉紅色的口香糖,她用紙巾摳掉後才敢偷偷籲了口氣,單腳站在臺階上眼眶有些熱。
下樓取錢,辦住院,手續倒是辦得挺快,但秦歌卻沒立刻上樓,而是打了個電話給秦媽,問:“媽,醫生查完房了吧?”
“嗯,醫生查房還能多久?你辦好沒有?快上來吧,那個撞了你爸的小夥子來了。”
秦歌一聽再不敢磨蹭。住院部在建築的另一角辟了個專門給醫生和工作人員用的小電梯,第一次來住院的人一般不會知曉,小電梯人少,秦歌剛剛上去就是坐的小電梯,可從小電梯出口到病房必須經過醫生辦公室。
住院部的大電梯不用經過醫生辦公室,但人多,很擠,幾乎每層都停,還有一個令秦歌十分避諱的是護送病患和屍體的橫車都得從這裏上下。你不知道哪一次會遇上,這是十分靠運氣的事。秦歌選擇了大電梯,并且十分沒有運氣,她望着電梯頂,死死屏住呼吸,心中默念《心經》,卻擋不住能聽見同樣擠在電梯裏的橫車上,那個從工地摔下來腹部貫穿一根鋼筋的工人一聲聲的哀嚎。
整個電梯裏都是血的味道,橫車冰涼地挨着她的大腿,每一層都有人上下,數字艱難地跳到四樓,秦歌踏出去時腳軟得根本走不了。
早知道就爬樓梯了。秦歌虛弱地想,可有些事越避諱就越無法破解,只希望自己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能表現得更好一些。
進了病房,秦歌見到了那個小夥子,很年輕的臉,眼神稚嫩得令人不忍心,聽說是個送外賣的,客人催促了才把車騎得那麽快,然後就撞倒了拎着小蔥的秦爸。
秦歌見床頭擺着一袋水果,知道是這小子送來的,秦爸一個勁朝她使眼色,他這人軟和慣了,對誰都心軟。
“我們出去談。”秦歌說。
小夥子乖乖跟着秦歌站着走廊上,從遠處看這幅畫面實在滑稽,男孩有一米八的個頭,秦歌才一米六,卻負着手昂着頭,氣勢十足,可一開口卻是軟糯的:“你騎車也太不小心了,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的事,我爸還有腰間盤突出,這回躺在床上動不了,我們做家屬的很擔心,你年紀小,做事不考慮後果,那麽多人的菜場,怎麽能不注意呢?”
這番話,實在用盡了秦歌所有的臺詞,往後了,她也不知該怎麽說。看面前高高大大的小夥子乖乖挨訓,态度好得不得了,她有再多的責難也說不出口,畢竟她原本就沒指望他會回來負責任。
唉……總歸還是怪秦爸,把心軟這個毛病遺傳了十層十。
小夥子掏出一疊錢,歉意十足地說:“姐……嗯,是姐吧?”
秦歌淡淡點點頭。
小夥子接着說:“這是我剛剛回去給老板預支的工資,先給你,不夠我以後慢慢還,行嗎?”
熱鬧的走廊上,小護士們如紛飛的蝴蝶,每床每床地量着體溫發着藥丸,秦歌看着那疊錢,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陳敏,姐,你放心我會負責到底的,而且我以後一定會注意,騎車一定更加小心。”
***
遠遠的,有個白大褂站在護士站裏看病歷,身邊跟着另外一個白大褂,但這個白大褂卻沒看病歷的白大褂精神,靠在那裏扭啊扭的,長了痔瘡似的。周圍的小護士們紅光滿面,若有似無地挨近,聽長痔瘡的問看病例的:“小白,中午咱還吃食堂啊?哎喲我都膩了,咱們去門口那家新開的沙縣搓一頓吧!我請你。”
看病例的沒理睬,長痔瘡的又說:“我們血液科忙出翔了,于主任就是個移動的人型磁鐵,每次她看門診我都累成狗,好可憐哦。”
“狗不能進住院部,你馬上出去。”看病例的終于說話,惹得一旁的小護士們偷笑起來。
長痔瘡咦了聲:“你今天心情這麽好居然跟我開玩笑?”
看病例的白大褂此刻微挑着眼,淡淡的目光掃過四十四床門外頭,有個女孩握着薄薄一疊錢,愁眉苦臉。
秦爸一向愛貧,人又和氣,這才住進來多久啊,就和隔壁床聊開了,秦歌進去時正聽隔壁床的叔叔說書一樣在說自己是怎麽進的醫院。原來秦爸還不是最倒黴的那個,這個王叔叔的工作是每天和灑水車一起給街道灑水,昨天晚上下班前,他站在路旁整理水管,沒想到有輛灑水車突然失控朝他沖來,他根本來不及跑就被撞飛了,萬幸的是車頭卡在一旁的電線杆上,沒有把他整個碾過去,但不幸的是,王叔叔的手打在電箱上,等清醒時一只胳膊也沒了知覺。
秦歌聽着就覺得害怕,小心翼翼撫了撫秦爸小腿上的石膏,秦媽問她:“小陳呢?”
秦歌說:“他老板一個勁地催他回去上班,我讓他先走了。”
秦媽看她臉色不好,問:“怎麽了?不舒服?”
秦歌搖搖頭,她讓媽媽把錢收好,問剛剛醫生查房是怎麽說的。秦媽一拍手:“哦對了,你快去白醫生辦公室再問問情況。”
秦歌啊了聲:“剛才他沒說病情啊?”
“說啦!”秦媽指了指秦爸,“我們兩個老人家哪裏聽得懂,我跟醫生說了,待會讓你去找他,麻煩他再跟你說說,哎呀那個白醫生态度特別好,讓你直接過去就行。”
秦歌癟癟嘴,也沒見他态度有多好啊……
秦媽又推她一下:“唉你快去啊!今天怎麽特別磨蹭?”
秦爸也說:“女兒啊你過去把錢給白醫生還上,哎呀他人真的特別好,葉護士跟我說現在醫患關系緊張,一般沒辦住院沒家屬簽字的病人醫院是不治療的,可白醫生二話沒說就推着我拍片打石膏了,特地讓葉護士給我挪了個雙人間我都聽到的!”
秦歌眨眨眼:“他推着你?”
“嗯啊!白醫生親自推我去樓下拍片的!特別有禮貌,還喊我叔叔!”
☆、所有的過往,終會重逢
? 早晨的大辦公室一般都很忙碌,查房後,實習生坐成兩排噼啪往電腦裏敲着病歷,已經熬出頭的醫生們也不能閑着,看檢查報告制定治療方案開藥方,偶爾還要接待像秦歌這樣來咨詢的家屬。
正方形的辦公室裏塞了最少三十個人,白醫生坐鎮中心位置,一眼就和秦歌對上了。秦歌穿過密集人群,走到他身邊乖乖站着,白醫生在往手機裏輸着誰的號碼,擡頭看了她一下。
秦歌說:“白醫生,我是四十四床病人的家屬,剛才我不在,現在來了解一下我爸的情況。”
科室劉主任從外頭進來,戳了戳一旁埋頭打字的學生,問:“那誰?小白家屬?”
實習生可不敢直呼白醫生昵稱,挺直了腰杆回答主任:“四十四床患者的女兒。”
誰都知道骨科劉主任有着一顆火熱的紅娘心,每次有新來的醫生都會主動給人介紹女朋友,白醫生也不例外,從劉主任手裏送過去的姑娘不少,但白醫生一個都沒看上過。劉主任又戳戳學生:“你有沒有覺得這幅畫面充滿着□□?”
實習生不敢看,趕緊幹活去了。
那邊,嚴肅的白醫生指了指板凳:“請坐。”
秦歌坐下後,他把秦爸的檢查報告推過來,手裏拈着筆,點了幾個數據,說得淺顯易懂:“腰間盤突出一般向後,你爸爸的比較少見,是向前突出,而且一直沒有治療,導致髓核變形,壓迫了神經,其實他已經出現肢幹麻木疼痛的現象,所以摔了一跤後情況更加嚴重。”
秦歌不知道情況會這麽嚴重。
白醫生看了看她,接着說:“然後是你爸爸的腿,老人家骨頭脆,被撞後摔倒,導致骨折,目前已經用石膏固定,配以營養液疏通改善全身血液循環,消腫止痛,但愈合效果還有待觀察。”
“那我爸爸的腰間盤突出怎麽辦?”秦歌問。
“傳統治療就是平躺,不給脊椎任何壓迫力,配以針灸理療和熱敷,效果因人而異。還有一種是手術治療,目前有微創技術,同樣效果因人而異,複發的幾率也不小,要看你們家屬的選擇。”白醫生收回筆,別在胸前口袋上。
秦歌的心像被壓了一塊石頭,她緩緩站起來,道過謝後說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白醫生嗯了聲,轉頭繼續給學生講課。
“那個白醫生,你墊了多少錢?我還給你。”秦歌突然想到這事。
白醫生不理她,吩咐學生:“下午我給大家示範一下活體穿刺,你通知大家別遲到。”
秦歌被晾在一旁好一會,見他實在忙,不敢打擾,只好先出來。
全程觀看了的劉主任摸着下巴自語:“我怎麽感覺小白對這個小姑娘特別冷漠?”
***
秦歌暫時還沒想好要怎麽跟爸媽說,從辦公室出來後直接躲進了樓梯間。有人在裏面抽煙,空氣質量很差,秦歌一邊吸二手煙一邊百度腰間盤突出的手術,後來才看到她家編輯的一百條留言吶喊。她家編輯欲哭無淚,秦歌同樣回了個欲哭無淚,說了爸爸住院的事。
“所以請問,這期要開天窗嗎?”編輯問得很認真,說,“就算開天窗我也會幫你扛着的,誰家還沒個急事啊。”
秦歌問:“我晚上回去發給你,來得及嗎?其實我已經畫好了,但是電腦沒帶在身邊。”
“我可以讓印刷廠把你的稿推到最後來做,這樣就來得及。”
“那我晚上八點給你。”秦歌敲定時間後退出來,發現高中群更加熱鬧,居然有一千兩百條未讀,外窗記錄滾到最新一條,上面提到了她。她點進去,從最早的開始看起,是張小海神神秘秘的說今年人到得特別齊,于是大家就開始猜往年的那幾個破壞團隊穩定和諧的不積極分子裏有誰重歸大部隊懷抱。
大家七嘴八舌,甚至有人把不積極分子的名單列了出來,打頭就是秦歌,後面跟着白啓嘉。
白啓嘉還好,學霸一枚,一貫不怎麽關心集體活動,但秦歌就太說不過去了。張小海在群裏呼喊:“秦班長你究竟在哪裏高升發財呢?作為一個班長你每次都不參加,你的qq號究竟是被盜了還是故意不露面呢?”
以前玩得好的幾個同學紛紛站出來維護秦歌:“胡說!咱班長最愛熱鬧了,怎麽會隐身偷*窺!肯定是被盜號了。”
秦歌覺得膝蓋好痛,有點不敢看下去。
“畢業了人都散了,也不知道去哪兒找班長。”張小海問,“有誰知道班長電話啊?這回就缺她了!”
“什麽叫就缺她?難不成咱班男神也會來?張小嗨你神神秘秘說的是我男神嗎?”去年就生娃的這位女同學一口一個男神。
“媽了個巴子,本來還想給大家一個驚喜,哎喲我嘴怎麽這麽欠啊!”張小海追加了個黑臉表情。
這時樓梯間的門忽然被打開,白醫生插着口袋走進來,沒看她,說了一句:“吸煙有害健康,我見過抽了五年煙的肺,黑得不成樣子,一點都不好看。”
那人一看是個醫生,忙掐了煙離開。白醫生這才冷冷地轉過頭,直直看着秦歌。那目光不摻雜一絲情緒。秦歌忙把手機藏在身後,張了張嘴,叫他一聲:“嗨,白啓嘉……”
她軟着聲,分不清到底是甜是苦,“白啓嘉”三個字在窄小的樓梯間裏不斷盤旋,一下下刺激着耳膜。
白醫生朝秦歌走近,“怎麽不叫我白醫生?我們很熟嗎?”
秦歌耳朵紅紅的:“我剛剛假裝不認識你……可是你也沒說認識我啊……我以為你不記得我了……”
周圍氣氛更差,白醫生簡直不想跟這人說話,正好有人進來,特別歡快地喲了一聲:“小白你認識啊?”
在醫院這地界裏敢這麽稱呼白醫生的人不多,領導長輩不算,也就剩這麽一個膽子比熊肥的家夥,他賜予白醫生白大褂和小白兩個昵稱,堪稱血液科吉祥物,此人正賴皮賴臉的要往秦歌那邊看,但白醫生手更快,一下拎着衣領把人拉走了。
新開的沙縣裏,飯菜還沒上,白啓嘉盯着手機裏的一串號碼問了句:“陸天,你有沒有去過同學聚會?”
“大學的?”
“高中。”
“有啊。”
“大家都去嗎?”
“湊不齊,大家都忙得很。”陸天玩着筷子,“小白,你怎麽了?”
白啓嘉搖搖頭,最終滅了屏幕。
其實百度也查不出什麽,有的說手術好有的說理療好,秦歌看得頭疼,幹脆去醫院食堂買了兩份飯上來。秦爸勉強靠在床頭吃飯,問秦歌:“怎麽樣,醫生是不是說我沒事?哎呀我很好的,過兩天就能出院。”
秦媽才不聽秦爸的,要聽秦歌說。
秦歌斟酌了一下,說:“爸的腿沒什麽大事,營養跟上,好好休息就行。”
秦爸得意:“看吧!”
秦媽松了口氣,說晚點要買一根大棒骨給秦爸熬湯補補鈣。
“呃……我聽醫生的意思,老爸你的腰間盤突出問題比較大……”
秦爸當場一揮手:“怎麽可能!”
他是怕老婆孩子擔心,所以這幾年一直都死撐着,可秦媽沒那麽好糊弄,問秦歌:“白醫生是怎麽說的?”
秦歌就把白醫生說的話簡單複述了一下。秦媽問:“那白醫生說哪種治療辦法好?”
生病的人如脆弱的小草,在狂風中,努力抓住希望。
秦歌心裏悶悶的:“其實兩種治療方案都不能說是最完美的,這個需要我們自己考慮。”
秦媽哦了聲,理解道:“也對,那咱們手術不?”
秦爸壯漢一條,但其實最怕紮針進醫院,聞言立刻反對:“我不手術!我沒事!”
秦歌說:“我托人問問吧,先養着再說。”
***
晚上八點,秦歌把畫稿傳給編輯後,點開了自己的微博。
白白白啓:急問,腰間盤突出怎麽辦?有經驗的朋友幫幫我好麽?
這個有着八十多萬粉絲的黃v賬號頭一次發表畫畫和吃以外的事情。
白白白白啓啓啓啓:終于刷到一次沙發!大家快贊我,讓大大看見我的存在~
白家小娘子:卧槽我大腫麽了?是長期畫畫導致腰間盤突出嗎?虎摸心疼~!
白家二房:相公你腰不好?難怪昨晚辣麽快!好了好了,不會嫌棄你的~
白家二腿子:手術或保守治療,以我親身經歷,大大你熱敷比較好。
要給白白生一堆猴子的我:點煙,所以老公你是不準備連載了嗎?你還記得在雪裏鬧分手的那倆崽子嗎?
愛白白白白:這肯定是最新逃稿手段!大家別急,這條微博是給大大家編輯看的,順手@,大大不要謝我~
白家念過大學會點英語的看門汪:生無可戀臉……
見大家都誤會了,秦歌忙轉了這條:
白白白啓:我腰沒事大家放心。
白家二房:那我就放心了。
白家二腿子:難道是大大家人或者……?
要給白白生一堆猴子的我:樓上請注意你的言詞,我絕對不承認我男人有女人了!
愛白白白白:看來不是逃票啊?我舅舅是醫生,明天問問再來給大大留言!大大等我!
不僅是留言區,私信區也被塞爆,秦歌退出來翻私信,看完後小聲嘆了口氣,有的說保守治療有的說手術後目前效果不錯,她不知道該聽誰的。
☆、所有的過往,終會重逢
? 關于晚上在醫院陪護秦歌和媽媽有一番嚴肅的談話,最終以秦媽有偏頭痛睡眠質量很重要為由,秦歌勝出,得到了在醫院陪爸爸的權利。天色不早,秦歌背着個小筆電抱着一床厚毛毯出來,才下樓電話響,接起來是陳敏問她:“姐你在哪呢?晚上別來了,我在醫院照顧叔叔就行。”
還聽得見秦爸在那邊囔囔:“你們誰都不用陪我,我自己能行!”
秦歌說自己正要過去,陳敏說:“要不我去接你吧?我有車。”
說這話時,正巧碰上葉護士晚點名,小葉護士後來在白醫生那裏誇了一句:“四十四床肇事的小夥子挺懂事的,晚上要陪護,等等還要去接那個小姑娘。”
忙了一下午這才來得及吃晚飯的白醫生停了手裏的筷子,問旁邊劉主任:“您今天值班?”
劉主任點頭:“我值班,希望沒大事。”
白醫生推開飯盒:“晚上我替您。”
劉主任笑了:“為啥啊?你下午教那群孩子做作業已經挺累的了。”
白醫生抓起車鑰匙走出去,沒回答這個問題。劉主任指了指飯盒:“啧啧,急急忙忙去哪裏?飯都沒吃完。”
小敏騎着電驢在前頭,毫無知覺後面跟着一輛大白車,他挺熟悉秦姐家附近的地形,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位置,摁了摁小喇叭,見秦歌腿上捂着厚毛毯,耳朵上戴着毛絨耳罩,站在電梯旁沖他揮手。
等他們倆走了,後面大白車上下來一個人,打量着這個陌生的社區,唇線抿得死緊。
護士站裏今天值班的小護士們特別開心,劉主任下班回家前感嘆一聲:“歲月不饒人啊!想當年我剛來的時候,每到值夜班總有一群小姑娘排隊給我塞餅幹,就怕我把胃餓壞了,這幾年別說是小餅幹了,一聽說跟我一起值夜班,那些小姑娘各個嘴巴翹得可以挂油瓶。”
正巧白醫生走過來,他拉着人問:“小白,她們給你塞小餅幹了沒?”
白醫生把手裏捧着的餅幹都送給劉主任,說自己不愛吃甜食。劉主任帶着一臉大灰狼的笑,颠颠兒地回家了。
到了十點鐘,白醫生按照自己的習慣例行查房,發現四十四床的患者有兩個陪護。白醫生看了眼葉護士,葉護士拉過秦歌小聲說:“小姑娘啊,咱們這裏晚上一個陪護就夠了。”
陳敏深怕趕自己走,忙表示:“我是男孩子,照顧秦叔叔比較方便。”
一旁的白醫生瞟了眼,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不一會兒,陳敏進來跟秦歌說:“姐,那我先回去了,我一個外人睡這裏傳出去不好聽,明天我早點過來,換你回家休息。”
秦歌擡眼去看,見醫生護士一行人進了下個病房,才敢小聲問陳敏:“那個人剛剛跟你說什麽了?”
我怎麽說你都不聽,怎麽他說你就這麽聽話?
陳敏撓撓頭:“沒說啥,就說讓我相信醫院的工作人員會照顧好秦叔叔。”
夜裏忽然下起了雨,本來氣溫就低,這下更是濕冷,寒氣從地板往上冒,秦歌帶來的毛毯顯然不夠用,她在陪護小床上烙餅,根本睡不着。病床上忽然有了動靜,秦歌忙過去問:“爸?怎麽了?”
原來是秦爸要方便,讓秦歌把床底下的尿壺給他。然後,秦歌就拎着尿壺看她爸一臉害臊地催她:“你站門外頭去不許進來!我沒喊你你別進來聽見沒有!”
秦歌心想人體石膏像都畫很多遍了,也沒什麽不一樣的,就伸手要幫老爸解褲頭,秦爸一驚,聲音都劈了:“哎呀你別動!給我出去!”
隔壁床王叔叔翻了個身嘿嘿笑:“小姑娘,你還是出去吧。”
秦爸是骨折加上腰間盤突出發病行動不便,秦歌說:“你一個人不行。”
“我行!”秦爸說。
王叔叔吊着個手從床上起來,說:“老哥,還是我來幫你一把吧!”
只要不是自個閨女,秦爸都毫無心理障礙,在他心裏,秦歌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
秦歌只好裹着毛毯站在走廊上,聽她老爸喊:“你再走遠一點兒!”
她哭笑不得,打算繞着護士站走幾圈,才踏出去,一股鑽心的酸疼立馬襲來,讓她整個人往旁邊崴了一下,秦歌倒抽一口冷氣,擡起左腳緩了緩。葉護士從隔壁換瓶出來,看秦歌裹着大毛毯,走路姿勢有點奇怪。她本想喊她,正巧又有一床病人按鈴呼叫,她只能先過去看看,等再出來時,就找不到秦歌了。
大部分病人都已經睡了,整個四層很安靜,秦歌避開大辦公室到樓梯間裏刷百度腰間盤突出,可以聽見有人穩穩地一步步上樓來,邊走邊講電話,那聲音一下就能聽出來是誰,秦歌暗叫不好,想躲卻走不快。
樓道燈亮了,白醫生停了電話朝上面一層看去,只見原本要出去的人像是被定格了一樣。
“你等一下。”白醫生喊住她,幾步追上去。
“你今天值班啊?”秦歌進退不是,只能朝他傻傻一笑,想迅速離開此地。但白醫生更快地切斷電話,高大的個頭似乎是堵住了秦歌的去路。
白醫生:“你腳怎麽了?”
“哦,老毛病,沒什麽事我就進去了。”
“過來我幫你看看。”
“不用啦!小事……小事……”
白啓嘉回過身來瞧着她:“看起來不像小事,難道……是不信任我的醫術?”
這話有點重了,秦歌只能硬着頭皮跟上,白醫生看不過去,過來扶她。路過護士站時葉護士挺熱心,說:“秦歌我剛剛就看到你了,腳崴了啊?沒事,讓我們白醫生看看,很快就能好。”
白啓嘉這回沒糾正葉護士的錯誤用詞,拉着秦歌進了醫生值班室。這是專門給值夜班的醫生騰出來的小房間,裏面幾張上下鋪,東西不多卻也不整齊,顯示出平日裏醫生的忙碌和疲憊。
白醫生讓她坐在床上,說:“我去拿點東西。”
在骨科,跌打藥酒是常備的東西,白醫生把東西準備齊全,坐在她對面,拍了拍大腿:“腳搭上來。”
秦歌十分誠懇地:“我真的是小毛病,不用藥酒的。”
白醫生說:“如果有不聽話的病人,我通常下手會更重。”
他彎腰捉住秦歌的腳,脫下她厚厚的襪子,用溫熱的手掌貼了貼她冰涼的腳掌,然後搓熱腳背,正經嚴肅得讓人不敢多想,只覺得他真是個好醫生。沒什麽事的葉護士過來給白醫生打下手,被叮囑:“你摁着她,不許她動。”
秦歌覺得丢臉,忙保證:“我不會動的。”
白醫生看了她一眼,開始下手。
然而,秦歌真不知道會那麽疼,葉護士也沒想到秦歌那麽能忍,白醫生用指節點了幾個穴位,感覺手裏的小腳猛然一顫,正好又有人按鈴,白醫生說:“你先去忙。”
等葉護士走了,秦歌滿頭汗地抓住他的手:“你輕一點!”
這一聲太嬌,她自己都沒察覺,反而是白醫生默默減了力道,他給她順經脈,說:“不像是扭到的。”
秦歌只好交代:“老毛病,我有點風濕,一變天就這樣。”
白啓嘉不說話,捏着她細細的腳踝問:“哪裏?”
秦歌哼哼:“就你捏的那裏,沒事的,我吃點止疼藥就行。”
“止疼藥少吃,熱敷一下。”白醫生把那只冰涼小腳搓得滾燙,問她:“怎麽搞的?以前沒見你有這毛病。”
秦歌想把腳收回來:“年紀大了誰還沒個小毛病。”
白醫生捉着不放,手上的力道正好,問她:“決定手術了嗎?”
秦歌搖搖頭,“還沒。”
她覺得不自在,低頭玩手機,盡量不去看他的手,一翻開就是百度界面,從白醫生的角度很容易能看見上面的字,白醫生認為如果網絡能解決腰間盤突出,那麽要醫生也沒什麽用了。
“你就不會問問我?”他捏着她的小腳趾往外扯了扯,挺用勁的,像是活生生被人拔掉了小腳趾。
“我問了……你讓我自己決定的。”秦歌覺得這家夥在給她上私刑。
白醫生更嚴肅了些,顯然被這樣不知好歹的秦歌氣到了。他說:“你就不會多問兩遍?”
“你挺忙的。”
“你應該多問幾遍。”白醫生堅持。
秦歌沒吭聲,手指摩挲暗下去的屏幕。
“叔叔的病我的個人建議是保守治療,如果你們希望開刀,我會請我的導師為他主刀。”
秦歌看了看他,說:“謝謝。”
“明天去嗎?”
“不怎麽想去。”才說完,秦歌就後悔了。
“你知道我說的是同學會?看來你的qq號沒丢,一直在隐身。”不知為什麽,白醫生這句話有些咬牙切齒,下手重了些。
秦歌嗷嗷叫疼,讓他手下留情。
這時白醫生的電話又在響,秦歌趕忙把腳丫搶回來,說:“你快接吧,說不定有急事。”
只見白醫生接起來說:“張小海我說過了晚上值班沒空去你的酒局……好,我在住院部四樓,你直接過來就行。”
“我們班的張小嗨?”秦歌瞄了一眼。
“恩。”白醫生起來洗手。
她仰起頭看着白啓嘉,小聲問:“你能不告訴他我在這裏嗎?”
白醫生問她:“為什麽?”
秦歌沒告訴他為什麽。
***
大辦公室對面有個小間的診療室,此時張小海同學哎喲哎喲地坐在白醫生對面,豎着一根纏着厚厚棉紗布的小手指。
白醫生叮囑:“近期不要喝酒,更不能再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