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宮二三事11
? 自從入秋之後,天氣便漸漸地涼了起來。
芈八子調換宮室之後一直都安安份份,不曾有過任何争寵鬥狠的舉動。只有在秦王次日離開王後寝宮時,才能在她眼中看到一絲冷怨和不甘。她從來都不甘于自己的平庸,她在等。
等待一個合适的、一個讓自己一飛沖天的機會。
她或許愛過秦王,或許不愛。但是無論愛或不愛,她最愛的永遠都是自己。世間任何的一切,人心、情愛、等待,都是她用來交換的籌碼。必要的時候,她也可以嘗試着垂淚乞憐。
作為一個夾縫中生存下來的楚國宗室女,她每走一步都經過了精心的算計。
至于王後……
這種癡心不改的女人,還是去做她的踏腳石為好。
秋日的涼風卷着枯黃的落葉,在宮廷中漫天地肆虐。王後抱着初生數月的小公子,在女官和宮女們的陪同下,慢慢地踱着步子。那位小煉氣士又去閉關了,據說這一回是要閉死關,嘗試着一舉沖破煉氣六層。她說,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王後雖然不理解她的話,但也依照先前的承諾,給了她一個安靜的修煉環境。
作為回報,葉清霜也給王後留下了一些東西,一些能讓王後好好地生活下去、讓她的大公子小公子們安心長大的東西。這些東西在凡俗世界難得一見,足以讓她支撐三五個年頭了。
王後想,她這輩子做的最明智的事情,大概就是接納了那位小煉氣士。
她踩着枯黃的落葉,抱着小公子在宮室當中散步。大公子被女官牽着,板着臉一本正經地走在前邊。突然之間,一位宮女匆匆忙忙地從拐角處跑過來,跪在她面前說道:“禀王後,齊美人殁了。”
“誰?”王後有些吃驚,懷中的小公子發出咿呀的一聲。
“是齊……美人,那位小産的齊國旁室公主,姓田。”宮女低低地說道。大秦後宮中的各國公主美人不計其數,死掉一個公主,齊國自然還會再送新的美人過來。但是那位驕橫的美人,終于死在了深深的宮室裏。
王後皺了一下眉,吩咐道:“上禀大王,以夫人之禮厚葬。”
宮女贊美一聲“王後寬厚仁德”,便匆匆地離去了。王後抱着初生的小公子,在枯黃的落葉上踱着步子。寬厚仁德麽?她可一點都不寬厚,也不仁德,但是那位小煉氣士卻對她說,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真心,王後既然連大王都哄了,為何不哄一哄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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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介意給齊美人一個死後的哀榮。
王後寬厚仁德的舉動取悅了秦王,當天晚上他又來到了王後宮裏,陪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王後已經摸透了這位大王的脾性,學着那些溫婉美人的樣子,順着大王的話慢慢地往下說。一開始她還有些磕磕絆絆,但是越到後來,便越是學得娴熟。她本就生的柔嫩嬌美,未出閣前便是舉國稱贊的美人,如今恢複了少時容貌,又磨去了少時驕橫的性子……
秦王看她的目光愈發地順眼,生平第一回将她抱到膝頭上坐着,低低調笑道:“寡人今日得了一件奇珍,想要獻與王後,博美人一樂,不知王後可否賞光?”
他的聲音渾厚低醇,就算是偶爾為之的調笑,也聽得人心中一顫。
王後垂眸望着金樽,不知是應該感慨,還是應該歡欣鼓舞地應下來。曾經她日思夜想渴盼了那麽久的一幕,如今真真切切地實現了,反倒感覺有些空落落的無所适從。她眨眨眼,将眼中那一絲酸澀硬是壓了回去,溫溫婉婉地笑道:“大王有心體貼臣妾,臣妾心中自然是欣喜的。”
她話鋒一轉,語氣微微輕快了些:“不知是怎樣的舉世奇珍?”
秦王大笑出聲,揮手命人擡進來一件東西。那是一個玉雕成的龜甲,大小适宜,握在手心裏時竟然微微有些暖意,不像尋常玉石那樣冰涼。王後有些驚訝,指着那件龜甲愣愣道:“……暖玉?”
秦王親昵地蹭蹭她的後頸,醇笑道:“可讨得了美人歡心麽?”
王後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在葉清霜那裏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甚至吃過她用靈氣滋養出來的葡萄,兼有安胎和強身健體的效果,還有那瓶小滌塵丹……但是葉清霜她、她是修士啊!
大王一介凡人之身,能替她尋來這樣珍奇的物件,可謂是用心之至了。
她的指尖緩緩滑過那一件暖玉,眼角餘光瞥到門邊那一角衣擺,心中忽然有些了悟。她放下暖玉,在秦王懷中低低言道:“前日齊國公主身故,臣妾心中悲戚,怎好再受大王的這一件東西?況且大王将這樣珍貴的玉器贈與臣妾,也當……也當給其他人備下一份才是。”
最後那一句話,她是咬着牙說完的。
秦王朗聲大笑起來。
他用雙臂環抱住王後的腰,将她牢牢箍在自己和案幾身前,道:“王後寬厚仁德,秉性純善,如何當不起寡人這一件奇珍?你是秦國的王後,寡人自然要将最好的奇珍獻與你,讓你日日開心才好。如何,現在可能安心收了這件玉器麽?”
他對這位王後愈發地滿意了,滿意得無以複加。
王後輕輕閉了一下眼睛,有些悲哀地說道:“多謝大王。”
那一件珍貴的玉器被女官收到了匣子裏,秦王抱着王後走上床榻,肆意地放縱着自己。王後低低唔了一聲,有些無力地承受着,腦中忽然想起了別的事情。
比如,剛才宮室旁邊那一角衣擺。
比如,為何芈八子要搬到她的宮中來居住。
是為了能夠偶爾見到大王,還是……
這個深夜有許多人都輾轉反側無法安眠,包括身在側殿的芈八子。葉清霜已經入定,無法聽到周圍的聲響,但芈八子不同。王後輾轉承歡的聲音,還有秦王渾厚低醇的調笑聲,一直都充斥着她的耳膜,讓她心煩意亂地無法安睡。王後不是驕橫的齊美人,她不像齊美人那樣驕橫無腦。
所以,想要越過王後,在這座秦宮當中真正的上位,絕非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王後能夠重獲恩寵一次,那麽就能夠重獲恩寵第二次、第三次……
而她自己呢?她除了這副尚可入眼的容貌,還有明面裏與世無争的性子之外,她什麽沒有。
不,或許她可以另辟蹊徑,去同大王議一議政事……
芈八子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旁邊王後承恩的聲音持續了整整半夜,她也整整半夜都沒有睡好。等到那些聲音平歇之後,秦王竟然興致高昂地抱着王後說起了她的母國。要知道秦王在床榻之間一向都不甚耐煩,這種事情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芈八子睜了半宿的眼睛,有些睡不着覺。
王後生平頭一次感到這樣暢快。
初嫁給秦王時,她只感覺到滿心的歡喜,卻從來不曾有過暢快;被秦王冷落時,她只感覺到滿心的哀戚,更加不曾有過暢快;如今秦王令她承恩過後竟然沒有立即入睡,而是從身後環抱着她的腰,在她耳旁陪她說話,簡直就是破天荒地頭一遭。
或許是從前自己錯了?她恍恍惚惚地想着,嬌嬌地喚了一聲大王。
這種勾起男人心底欲/望的美人之術,她小時候在父王的姬妾那裏看過無數回了。
秦王果然被她勾起了興致,在她耳旁低醇問道:“莫非是方才寡人沒有竭盡所能,所以王後沒有盡興麽?”他朗朗地笑了片刻,一翻身将她抱起來,低聲道:“這回寡人要好好地使一使力才好。”
第二天,王後身體酸軟地在榻上睡到了正午。
她睜着眼望着飄飛的幔帳,心神恍恍惚惚地不知飄到了哪裏。她知道自己身體已經被調養得很好,只要一夜承恩過後,很容易便會再次受孕。先前她曾經對那位小煉氣士哭訴過秦王子嗣艱難,小煉氣士便順手塞給了她一瓶孕子丹。
如今她算是心想事成了罷?
王後恍恍惚惚地按着自己小腹,對那位不知從何而來的小煉氣士愈發感恩起來。
小煉氣士說她是昆侖山裏來的,她便派人到昆侖山裏找過一回,卻沒有發現任何煉氣士存在過的痕跡。要知道昆侖山就在秦國的邊境上,她想要查探小煉氣士的來歷,可以說是輕而易舉。但是現在,小煉氣士的身份和來歷依然是個謎。
罷了,就讓她的身份永遠成謎罷。
她需要一個安靜的修煉環境,她便給她一個安靜的修煉環境;她需要大王的恩寵和子嗣,她便教給她如何獲得大王的恩寵和子嗣;這樣慢慢地走下去,其實也挺好的。
王後推開錦被坐起來,漠然吩咐道:“備水,我要沐浴。”
沐浴淨身的時候,王後聽說旁邊側殿裏的芈八子又病倒了。據說是昨夜感染了風寒。
唔,昨夜她在旁邊聽了這麽久,也确實應當感染風寒了。
王後慢慢地搓洗着身上的痕跡,眼中隐隐透着一絲冷意。從前她受過的那些罪,她想要一分不少地從那個人身上讨回來。不争寵,不鬥狠,寬善仁和,但是偏偏又讓人心生悲戚和絕望。
如今心生悲戚和絕望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她,而是芈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