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師兄
池中錦鯉一黑一白,游動擺尾之間似有規律, 一動皆動, 一靜皆靜, 絕不單獨行動。
若是對陰陽風水之術了解夠深, 就會認出這兩尾錦鯉, 其實叫做陰陽魚。而眼前看似尋常的蓮池錦鯉, 其實是一座精妙絕倫的風水局, 将酆都鬼城中的靈脈彙聚至此, 最宜滋養神魂。
姬歸塵也沒打算跟商清解釋,他擡手在蓮池上方一揮袖,陰陽魚應聲而動,彙聚到蓮池中心, 首尾相觸。
清澈平靜的水面仿佛一面鏡子, 徐徐朝兩側打開,将池底那團霧蒙蒙的白光顯露出來。
與商清記憶中那虛弱的碎片不同,如今蓮池底部的神魂經過二十多年的盡心養護,已經漸漸有了模糊地人形輪廓。
商清能夠感受到, 師父的神魂完整,再沒有一絲缺損。
他心中不由生出欣喜與安慰,他當初所做的一切,總算是沒有白費。
“我師父他什麽時候能醒來?”
姬歸塵再次拂袖, 将小蓮池恢複成原樣, 他閉目一算, 答道:“快了, 等我把他新的肉身塑好,時間剛好。“
說完,姬歸塵又斜睨了一眼商清,好似有點生氣,更多地則是氣笑了後的無奈:“重塑肉身的材料那麽難找,當初給你修補身體用掉一小半,現在給雲衍重塑肉身,又把剩下的全搭了進去。你們師徒倆,簡直像是來向我讨債的一樣。”
商清趕忙上前,模樣乖巧地擡起手,給姬歸塵捏起肩膀來:“爹,你辛苦了。”
“現在知道裝乖讨好了?”姬歸塵說話的語氣貌似不佳,但從他微微眯起眼的表情來看,還是挺享受的,只是不說而已,
商清笑道:“我剛來的時候,那不是因為着急嗎?您就別跟我計較了。”
姬歸塵哼笑兩聲,在商清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行了,我一個鬼修的身體,你捏了也沒什麽作用。你今天過來應該不止一件事,還有什麽問題,一并說了吧。”
往來之間,商清倒是覺得兩人的相處更為親密了些,于是說起話來也更加放松。
“我拿回妄情之後,尋回了一部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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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知道。”
“上回聽您說,我将記憶分開封印了?我想知道,剩下的那部分記憶,被我放在什麽東西上面了。”商清問道。
姬歸塵像是早料到他會問這件事,笑了一聲:“妙手神匠所制的三盞靈燈,在找齊的雲衍的神魂之後,仍然留在你手中。其中,引魂燈被你拿去破了柳林城的煞魂血陣,尋魄燈如今尚在,那你就沒有想一想,轉靈燈去了哪兒嗎?”
商清趕忙追問:“它現在何處?”
“你當年将自己的殘魂送入輪回中,去了別處,靠的就是轉靈燈之力,那它應該就是落在羅浮山了。但我當初從羅浮山帶走你屍身的時候,曾經簡單找了一下,并沒有發現它的蹤跡,也許是你故意将它藏起來了?”
商清一想,确實有這個可能。
當時尋魄燈就是被他藏在了龍淵峰的祠堂裏,那麽轉靈燈可能也被藏在了羅浮山上。
正想着,姬歸塵思及往事,想着當年商清慘烈的模樣,不免感嘆一句:“說起來你也是對自己真狠。眼看着被煞魂血陣所困,神魂難以脫逃,竟然生生把自己的神魂剝離下去一大半,只留下最後一縷殘魂,反倒是從中脫了困。”
商清光是聽着都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得了手,附和道:“确實,而且那時候膽子真是大,以一縷殘魂入輪回,若是屍身被毀,恐怕就回不來了。”
“你那不就是賭我一定會給你收屍嗎?小混蛋。”姬歸塵笑罵他一句。
商清也知道姬歸塵雖然嘴上總是不饒人,但真是為自己很多事情,于是跟着笑:“因為您是我爹啊,所以才會這麽信您。”
“算了罷,今天嘴這麽甜,聽得我有點受不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姬歸塵側過臉,輕輕啧了一聲。
然後商清眼前一晃,頓時神魂歸體,又回到了龍淵峰上。
大概這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吧,商清深深感嘆自己沒地位,要不是他修為再高一些,神魂能夠自由離體,大概就能改善這個情況了。
商清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打開房門,準備跟平日裏一樣給園子裏的花木澆澆水。
但剛掐了個法訣出來,便聽見劍廬門口傳來清脆的風鈴聲。這風鈴聲是特制的,與尋常重華宗內弟子相互走動不同,有着特殊的意義。
有外客來了?
商清有些驚訝,龍淵峰很久都沒有外客上過門了。
他收起手中法訣,朝着劍廬門口趕去。
劍廬之外,站着兩名重華宗的守山弟子,另外還有一名身着鱗甲的年輕人,看樣子不像是修道之人,而是軍中的士兵。
商清剛一走過來,守山弟子還沒來得及說明情況,就見那名年輕人單膝跪下,行了一個大禮。他雙手舉過頭頂,呈上一枚玉牌:“仙君在上,我是鎮守幽州的羽林軍副官,請救救我家将軍。”
商清接過玉牌,看了一眼。
那是重華宗每個弟子都有的玉牌,代表着弟子們的身份地位。而現在商清手中的這塊玉牌,屬于龍淵峰曾經的大弟子,謝骁。
雲衍劍尊有三個親傳弟子,商清随師父回重華宗的時候,謝骁因為家中變故,已經離開重華宗。
商清雖然沒有見過大師兄,但記憶中秦澈跟他講過謝骁的事情。
謝骁出身軒轅王朝的武将世家,母親是身份尊貴的郡主,因為從小體弱多病而被送到重華宗,成了龍淵峰的弟子。
後來謝骁的父親謝将軍在邊疆戰死,家中失了主心骨,他只好放棄修道,拜別師門,繼承父業,繼續鎮守邊疆。
原本按照規矩,中途離開師門,便要從宗門中除去姓名,日後也與重華宗再無瓜葛。
但謝骁臨走之前,雲衍劍尊還是讓他留下了玉牌,并說,若是以後有難,以玉牌為證,龍淵峰仍是他的師門。
如今謝骁的副官帶着這枚玉牌前來重華宗求援,可見事情十分嚴重。
商清趕忙問:“發生了什麽事,你仔細說說?”
“十日前幽州邊境有疫病蔓延,将軍帶人前去查探情況,結果回來時只剩了他一人。并且身負重傷,昏迷不醒,我們找了許多大夫來看仍不見好轉,後來有位說将軍所受的并非凡間傷病,只有修仙術的醫修才有辦法治療。
“将軍的家人知道他曾在仙道中修行過一段時間,于是将玉牌交予我,讓我前來重華宗求醫。事情緊急,還請仙君快随我回幽州,救人要緊!”
“你等我一下。”商清聽完後,雖然事情緊急,但還是先去了一個地方。
龍淵峰的祠堂後面,還有另外一座燈堂,專門用來存放大家的長命燈。謝骁雖然離開了很久,但他的長明燈卻依然在其中。
商清趕到燈堂,果然看見謝骁長明燈的燈焰飄搖,燈芯也變得微弱。
看來那位副官并沒有說謊,謝骁确實性命有憂。
确認了事情不假後,商清立刻回到劍廬前,對那位副官道:“你稍後為我指路。”
副官見他願意前往幽州救人,頓時感覺松了一口氣:“仙君請随我下山,車馬已經在外等候了。”
“不必,你一會兒抓緊我就行。”商清喚出長劍,施展禦劍訣,将副官直接拎了上來。
救人如救火,等車馬載他過去,怕是要錯過治療的時機,所以也就只能讓副官受點委屈了。
禦劍對普通人來說,還是挺吓人的。
商清因為趕時間,所以腳下飛劍速度極快。副官第一次體驗禦劍飛天,就算是久經戰場,也難免一臉煞白。
“前面右轉,再、再左轉……”副官強撐着給商清指路,飛劍終于落在了幽州涼山城的一座将軍府中。
從重華宗一路過來,此時涼山城已經入夜,府邸院落之中有仆從來來往往,彌漫着一股苦澀的藥味兒,還混雜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味道。
商清落地前從天上俯視了一眼,将軍府的好幾個院子裏都安置着染了疫病的病人,這些古怪的味道大概就是由此而來。
副官稍微緩了緩身,強忍着高空疾行的不适,帶着商清來到主院內。
推開主院的房門,商清看到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那個青年。
謝骁的年紀其實已經不小了,但他畢竟修仙入道過,所以也一直保持着當年在龍淵峰上的模樣子,看着仍然是青年模樣。
床前照顧他的幾位家人大多有了白發,看着雖然像長輩,但商清估計,這些應該是他同輩人才對。
他們都低着頭,似乎隐隐在哭泣。
商清走過去,扣住謝骁的手腕,以靈息探查他體內的情況。
他受了很重的傷,不僅是肉眼可見的外傷,就連髒腑也被某種奇怪的氣息侵蝕,丹田內有一個渾濁的東西緩緩跳動,仿佛布滿污髒血液的心髒。
這是……魔氣嗎?
商清不是特別确定,自從魔君被殺之後,魔界閉門不出數百年,以商清的年紀根本就沒見過魔族,當然也就沒有親身接觸過魔氣。
但商清還是運起素問經的功法,先為陸骁治愈其它地方的損傷。
有些事情,要謝骁醒過來才好問個明白。
顏色淺淡的靈息化作微光,在謝骁身體內外流轉融合。他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咳出一口污血來。
謝骁微微張開眼睛,嘴唇艱難的張合。
商清俯身靠近,只聽見兩個模糊的字。
“……快走。”
商清心中一沉,身後的門忽然重重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