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千歲竹
商清終于如願以償的遠離了阮語一衆人,但經過剛才這麽一場意外,課恐怕是沒法繼續上了。
不僅是紫珠真人,傳道院其它各位先生和執事也紛紛被驚動。
好在商清當時也沒想傷人,所以兩道雷霆劍氣雖然看着吓人,但之後很快就散去了。
天氣也重回晴朗,除了學舍外的竹林遭了殃之外,并沒有弄出太大麻煩。
紫珠真人問完發生了什麽事之後,出乎意料地并沒有責怪或訓斥商清,只是提前放了學,讓弟子們各自回家。
太素峰弟子自然不甘就此罷休,但是想起剛才的場景,又不敢再鬧了。
商清看到其它人都陸續離開,走到紫珠真人身邊,小聲對她說了句:“多謝先生。”
他沒想到同為太素峰出身,紫珠真人居然會護着自己。
“倒不是什麽大事,碰巧今日掌門弟子林九淵也在傳道院,他幫掌門協理宗內事物多年,既然他說幫你說話,自然也沒人會故意為難你。”
紫珠真人說完,又補充道,“你要是真想學素問經,其實可以去找你師兄,我當年學這個的時候,遠不如他學得好。”
“先生是說……?”商清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敢确定紫珠真人說得是誰。
紫珠真人微微一笑:“難道你還有其它師兄不成?”
商清心中頗為驚訝,聽紫珠真人的意思,秦師兄的醫道居然是師承于太素峰嗎?
他想起秦澈不會用劍,從來到龍淵峰就深居簡出,還有他很容易疲憊的身體和彌漫着藥草味道的煙氣。
之前秦澈不願意提,商清也沒有追問過。
如今仔細一想,居然有這麽多不尋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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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今天說得有些多了,你也早些回去吧。”紫珠真人朝商清笑了笑,之後也離開了課舍。
商清回過神來,才發現課舍中的弟子早就已經走光了,剛才就剩下他一個人跟紫珠真人說話。
他抱着滿腦子疑問回到龍淵峰,卻發現平常不怎麽出門的秦澈,今天難得在院子裏曬太陽。
秦澈不知道從哪找來個躺椅,坐在陽光下面慢悠悠的抽着煙,看上去已經提前進入了養老狀态,十分安逸。
“師兄?”商清走過去,叫了他一聲。
離得近了商清才發現,秦澈不僅是在曬太陽。他身後的石桌上鋪開許多本書籍,邊角磨損有些舊了,書頁還有些微微泛黃。
原來是在曬舊書啊。
秦澈回過頭來看他,道:“剛才我看到山上劍陣動了,是有誰惹你了嗎?”
商清将今天的事情講給秦澈聽。
秦澈聽完眉毛一揚,重重哼了一聲:“寧玉心教出的徒弟真是跟他如出一轍,醫道修煉上沒什麽亮眼之處,搞起這些小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沒讓他們去富貴人家的後宅鬥法真是屈才了,太素峰遲早毀在寧玉心的手上。”
商清知道,寧玉心是如今太素峰的峰主。
寧玉心人稱小醫聖,如今已是元嬰期圓滿的修為,在仙道之中也是名聲極大的醫修。
原本醫修在九州大陸就算是稀缺品種,畢竟大多數修道之人并不喜歡屈居人後,只默默為隊友治療疏通。
又因為醫道本身學起來就難,而且本身沒有太多攻擊性,于是能修煉到高階的醫修實在少之又少。
除去南洲靈樞谷的風闕真君已至渡劫期,如今醫道中竟找不出化神期的醫修來,所以元嬰期圓滿的寧玉心也頗受推崇。
而阮語作為小醫聖的親傳弟子,也已經聚靈期圓滿,眼看着不久就要結成金丹,在同輩醫修中也頗有名望,被不少人追捧稱贊他:妙手仁心,春風化雨。
但秦澈的話語裏,分明是對這二人十分不屑。
秦澈提起這兩人的名字之後,好像是越想越氣,平常的悠然散漫都被他抛到一邊去了:“別聽外面吹得天花亂墜,說什麽阮語醫者仁心、與世無争,簡直是胡扯!
你當年在名劍大會上與他對戰,點出他醫道上有些問題,就被他記住了。原本記着也沒什麽,争強好勝并非壞事,只要好好修煉等下次,大家光明正大的再戰就是。
但他硬是忍了那麽多年不出聲,博得不少人稱贊他‘與世無争,不願計較’,誇完他還要反罵你兩句‘班門弄斧、指手畫腳’。
當初那麽能忍,現在反倒是暗地裏搞這些排擠的手段,真他娘的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商清見秦澈都氣到口吐芬芳了,趕緊幫他順了順背:“師兄,我們不氣,啊。”
秦澈用力的抽了口煙,才回神發現自己剛才失态,好像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出來。
但說都已經說了,也無所謂了,他長長吐出一口煙氣:“今天上課感覺怎麽樣我記得傳道院的醫道課是紫珠在教,你應該見過她了吧。”
商清一聽,心想果然秦師兄和紫珠真人認識,答道:“見過了,先生還幫了我的忙。”
“嗯,紫珠人不錯,只是她如今被太素峰排擠,去傳道院教書是屈才了。”秦澈點了點頭,接着又道,“之前看你在傳道院選了醫道課,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有興趣的話,我就把我學過的東西教給你,以後死了也算是後繼有人。”
“師兄,別瞎說!”商清聽他平平淡淡的說起死字,好似再沒有其它留戀的時候,頓時感覺自己像炸了毛一樣,猛地抓住了秦澈的手臂。
秦澈愣了愣,看着商清緊張懇切的眼神,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伸手揉了揉商清的頭發,恢複了平常的笑意,戲谑道:“我随口一說逗你玩兒的,怎麽又被我騙了?不長記性啊師弟。”
秦澈站起身來,将身後石桌上曬好的書整理好。
《素問經》的一至七卷是太素峰弟子都能修習的心法,八、九卷則要特殊一些,只有峰主一脈的親傳弟子有資格修習。
秦澈原本是有機會學完的。
可惜他當年還沒來得及學成第七卷 ,就已經在一場災禍中被傷了丹田氣海。雖然性命得以保全,卻損去了大半修為,再也無法從體外汲取靈氣,從此在修煉一途上止步。
那場災禍中,素問經的最後兩卷與太素峰的上任峰主寧初月一并失去了音訊。
後來祖師祠堂中的尋魄燈滅了一盞,衆人方才肯信,寧初月已遭不測。
“以後你有空就可以來随我修習素問經,以你的天賦資質學起來不會太難。”秦澈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寧玉心和他的徒弟們真是安逸太久了。”
——
雲涯山,聆雪崖。
今日聆雪崖上難得天氣晴朗,一片雪花也沒落下來。
慕欺霜剛從主峰大殿回來,就趕緊匆匆去了聆雪崖,去找他那個明明今日突破化神境,引得九州無數門派矚目,卻推拒掉了所有拜帖不肯露面,也不知道在幹嘛的師弟。
陸子衿今天跟着師父一起,也去主峰大殿漲了一回見識:“師父,今天真是好大的陣仗。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見那麽多天材地寶,奇珍異器,居然全都是送給師叔的啊!天哪,我以前還沒多大感覺,現在看來師父你是真的窮。”
“你小子就會損我。”慕欺霜哼笑一聲,把陸子衿拉過來使勁揉他的腦袋,“你要是哪天修成化神境界,成了劍尊,我也送你那麽多東西。”
陸子衿擡眼,一臉不信:“你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錢?”
慕欺霜笑他:“那你也不可能成劍尊啊?不是正好。”
兩人正笑鬧着,慕欺霜忽然目光掃過一片冰雕玉刻般的竹枝,然後直呼不好:“怎麽回事,誰把這千歲竹給砍了一截啊!誰敢在我師弟眼皮子底下偷東西?”
當年慕欺霜和顏臨寒拜入師門的時候,他們二人的師父帶着他們倆,種下兩株從秘境中帶回來的千歲竹,給徒弟們讨個人生順遂好兆頭。
後來不管是閉關修煉還是外出游歷,顏臨寒和慕欺霜都不會忘記打理它們,可以說是十分寶貝。
現在顏臨寒的那株忽然少了一截,慕欺霜趕緊拉着陸子衿往崖頂的院子走。
“師弟,你的千歲竹——”慕欺霜推開院門,喊了一半的話卡在喉嚨裏,又被他吞下去了。
顏臨寒一身白衣披在身上,今日未曾束發冠。清冷的白發披散下來,如同霜雪落了滿肩。
他擡起頭來,手中拿着一截剛剛打磨好的雪白竹枝,問:“怎麽了,師兄?”
“哦,沒事了。”慕欺霜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原來是你自己取走了一截,我還以為這山上遭賊了呢。”
顏臨寒輕笑了一聲,今日他心情仿佛異常的好,原本鋒利冰冷的眉眼都仿佛柔軟了下來,像是初春時剛剛融化的冰雪。
慕欺霜随意在院中找了個石凳坐下來,看顏臨寒繼續認真的在千歲竹枝上雕琢。
那雙手往日裏裏執刃出鞘、劍寒九州,如今握着小小的刻刀,認真地在冰玉似的竹枝上細細雕琢,看了讓人莫名生出一種想歸隐山林過小日子的想法。
“師弟啊,我其實有個問題想問你。”慕欺霜有點猶豫,但又确實很想知道。
顏臨寒沒有擡頭,他将肩頭垂落下來的雪發撥道一旁,道:“又不是旁人,師兄随意問就是。”
慕欺霜得了允許,好奇道:“你之前閉關快二十年,一直沒有出關,那時候山上有不所少人都在傳你已到了瓶頸,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怎麽這次你半途破關而出,前功盡棄,回來之後重新閉關沒幾天,怎麽忽然就突破了呢?”
顏臨寒手中雕琢的動作頓了頓,他思忖片刻,微笑道:“大約是心境不同。”
“什麽心境能讓你短短幾天就突破化神期?”慕欺霜不解。
顏臨寒指了指手中的竹枝,微笑道:“師兄什麽時候像我一樣,有了想要将這照料多年的千歲竹取來送人的念頭,大概就會知道了。”
所謂千歲,平平安安,長長久久。
慕欺霜沒領會到,一臉茫然:“竹子辛辛苦養了幾十年,我為什麽要砍了它?”
陸子衿飛快的接話,一臉沒救了的表情:“師叔,你跟我師父說這些,他是萬萬理解不了的。就像他理解不了,為什麽有人會送他并沒有什麽用的香囊,而不是一把有用的劍一樣。”
顏臨寒便只是笑,不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