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蛇精病
十五去大伯家吃飯,二十動身去盛京祭祖,時間趕得很緊。
十五那天清晨,主屋,楚清露坐在楠木椅上,小手托着腮,看她娘給爹不停地換衣服,來來回回,已經好幾趟了。
楚清露并不着急,看爹換衣服是種享受,再說,她也能理解韓氏的局促。
韓氏是商家女出身,地位低,楚清露的爹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而楚清露的大伯,卻是該縣同知。這樣的一家人去大伯家,韓氏緊張是正常的。
楚曦再次被妻子折騰一番,回頭看到女兒凝視着他的灼熱目光,略煩的心一下子就軟了,“露珠兒看爹幹什麽?”
“爹好看。”
“……哎呀露珠兒就是嘴甜!”楚曦心情大悅,再被妻子指揮的時候也不抱怨了。
韓氏回頭,給女兒一個贊賞的目光。
楚清露無辜:她什麽也沒做啊。
半個時辰後,一家子終于出了門。楚清露兩手平放膝上,背脊挺直,姿勢端莊,讓楚曦和韓氏笑了一陣,說她“淑女之風”。楚清露看他們一眼,這對揶揄女兒的夫妻立刻噤聲。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女兒好嚴厲。
楚清露掀開簾子,悄看外頭景象。自發燒失憶後,她好多記憶不連貫,得想一想才能有印象,現在她就想多看看、多聽聽,看能不能加深記憶。
楚清露喊車夫停下,“我去買幾本書,好路上看。”
“……露珠兒這麽用功,娘真是太高興了。”
“去吧去吧。”楚曦樂呵呵。
他被妻子一瞪,“露珠兒都知道上進,你怎麽不知道?你這秀才當了幾十年,怎麽就不煩啊?”
楚曦灰溜溜地和女兒一起去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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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露看他一眼,沒說話。楚曦卻覺得:露珠兒不會在鄙視他吧?
進了書鋪,楚清露便不再管爹,去尋自己想要的書冊。十四歲的少女着青綠暗繡忍冬花紋織绫上衫、嫩白蘭花纏枝的湘裙,走動間,露出鞋頭繡着的海棠花葉形,再加上她那張秀麗的小臉,不少人都悄悄打量。
時女子可以讀書為官,其地位提升不少,有錢人家紛紛送女兒上學堂。連婚嫁之事,夫家也以能迎娶女秀才為榮。此時上書鋪的女兒家,必是真正的讀書人,人們只會尊敬。
楚清露挑着書,沒注意到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看到她就眼睛晶亮、額頭滲汗。他慢慢靠近她,期待地看着她。楚清露目光平直,翻着手中書,眼角餘光不外露,根本沒看見他。
少年輕聲,“這書很重,我幫你拿……”他手才伸出,那本書就被楚清露取走,不僅書走了,人也走到下一個地方去了。
他微愕然,盯着小姑娘平靜的側臉看半天,終于确認:人家根本就沒聽到他的話。
他再次蹭過去,扭捏道,“楚楚楚姑娘,好久不見啊,你不去書院麽……”啊不對,今天是十五書院不上學,他即刻補救,“我能邀請你去我家……”
他話沒說完,楚清露已經抱着書走出書鋪。
“……”少年目瞪口呆,他在楚姑娘眼裏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嗎?
“你拿着。”楚清露習慣性地把書丢給爹,态度自然如同待下人。
做到一半,她回過神,又把書抱回來,“弄錯了。”
為什麽她總覺得她應該有十七八個侍女伺候着呢?
後知後覺的老板大叫,“喂小姑娘,你沒有付錢!”
楚曦俊美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好像被說的是他一樣。
楚清露抱着書,看向老板,高高擡下巴,“我知道。”
實際上,她确實忘了。
為什麽她總覺得該有人替她做這種小事呢?
老板翻了翻楚清露的書,眼睛瞪直,“這種書你怎麽也看?”
楚清露掃一眼:夜合圖冊。
先前的少年蹭過來,看到奔,放的封皮,臉微紅,心中驚駭:楚姑娘居然還看這種書。
楚清露看眼目光閃爍、面紅耳赤的爹,心中了然,“學以致用。”
“……”一幹人震撼地看着冷靜淡定的小姑娘。她明明看的是淫,書!可她的目光那麽正直自然,睥睨着他們,仿若看淫,書的是他們一樣。
楚曦拉着女兒落荒而逃。
“刺拉。”楚清露聽到一聲書架推掀聲。
她被爹拽走時,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書鋪裏還有一個人。
那人站在陰影中,楚清露只掃了一眼,反正沒看清。
殊不知,她這一回眸,才讓陰影中站着的少年,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臉。先前她總低頭看書,再加上有個少年擋着視線。到這一刻,她的真容才被人看到。
她站在光影中,春衣逐吹,千林妩媚,四季無塵。
明明是初春,卻有了燥熱感。
傅青爵胸中不覺砰砰直跳,目光追随着她而去:他抑郁了一個多月的心情,只因她一回眸,就天光乍晴。
“她是誰?”他故作不經意,問同鋪人。
馬車中,楚曦也在教育女兒,“方才那是你的同窗,人家跟你打招呼,你怎麽不回禮?”
楚清露詫異擡眼,“有人跟我打招呼?”她回憶了一下,“有人站我面前嗎?”
“……”楚曦被她氣得面紅,想揍她一頓。
等到了大伯家,韓氏一見大嫂,就挺起胸,跟她炫耀露珠兒剛才買書去啦雲雲。大伯母張氏笑得端莊,“露珠兒也要考女秀才啊?要不要我介紹去府院讀書?”
姑姑皮笑肉不笑,“露珠兒去年業考幾等啊?你雲姐姐可是甲上哦。”
韓氏笑容微僵,“露珠兒是甲中,先生說她進步了很多。”
“那很好啊,”大伯微黑的面容帶了笑,拍拍侄女的肩,“要好好讀書,別跟你爹學習。”
這下,楚曦的臉也僵了。
楚清露默默看大伯一眼:當着女兒面數落父親……總算知道大伯當官數十年、死活升不上去的原因了。
“好啦爹娘,你們別念了,”一個着秋香色春衣的少女跑過來,挽住楚清露雙臂,“我還要跟堂姐出去看花燈呢。”
“外面下雨了!”張氏看眼過于活潑的女兒,恨其不争,“你表姐向你哥請教學問,你怎麽不去?你跟露珠兒也該去學學。”
“啊……”少女即楚清音,苦着臉,回頭跟楚清露小聲咬耳朵,“表姐就會裝模作樣,大過節的還這樣,我最煩她那樣子了!”
進了屋,楚清露見到了表姐謝雲和堂哥楚恒。楚清露見到謝雲就眼睛一亮,長得可真漂亮!難怪堂妹說她性格清傲瞧不起人,長得漂亮嘛,性格奇怪一點,可以理解。
再敷衍地看眼堂哥:呃,長相随伯母,一般般吧。
楚清露移目,專心看小美人謝雲。
楚恒心裏又甜蜜又煩惱:堂妹肯定是因為我只顧着跟雲兒說話,才不高興。小孩子的喜惡,真是讓人為難啊。
謝雲渾身不自在:我有什麽問題嗎?她幹嘛一晚上盯着我看得熱情?
楚清音沒有注意到這些,拉着堂姐嘀嘀咕咕不停說話。平時娘老教育她女子儀态,都煩死了,好容易有人聽她抱怨呢。
于是,看美人的看美人,說話的說話,讨論學問的讨論學問,互不幹涉。從某方面說,也算是皆大歡喜。
那邊的大人們很欣慰,“孩子們長大了,不像去年那麽吵來吵去了。”
吃完飯,雨已經停了,大家都嚷着出去看花燈。中途,因為楚清音和謝雲彼此不對付,只能兵分兩路。楚清音和楚清露走一塊兒,楚恒和謝雲走一塊兒。楚恒貼心地讓家裏跟着的仆人去保護兩個妹妹。
楚清露指給堂妹看地上,燈火水影,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明火中。水浮波皺,火光聚又散。周圍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在一盞盞明燈中分開或相逢。
一盞盞花燈,兔子樣,蓮花樣,小鹿樣……
一支支紅燭,放到水中,點亮明燈,與人相祝……
一道道謎題,送百合燈的,送炒栗子的,送捏好糖人的……
兩個小姑娘玩得很盡興。
但是——“堂姐,那個人一直跟着我們!”
兩人這時站在巷子口的一個賣字畫的小攤前,人流都在燈海中,這邊的空間便大了些。楚清露側身,看到一個少年快步走向她們。
十七八歲的少年發冠微歪,長袍有些潮濕,緊貼着身,盡顯狼狽,卻襯得一張臉更為清冷端正。他一雙黑曜石一樣的眸子惡狠狠地盯着她們,向她們兩人走來。
“堂姐,你說他要幹嘛?”楚清音害怕,“采花賊?汪洋大盜?”
楚清露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嗚嗚嗚。”楚清音被她吓得眼含熱淚。
楚清露其實沒那麽擔心:這不還有仆人呢嘛,這少年就一個人,能把她們兩個怎樣?
她略為好奇:這人長得挺好看,和她們認識嗎?原諒她發燒一次後,以前的記憶總有點混亂。
她這樣想着,人走到了她們……呃,是她面前。堂妹已經沒出息地躲到她身後去了。
楚清露警惕地仰頭,看着這個人。
流光徘徊中,兩人四目相對。
他膚色白皙,濃長睫毛低垂,燈影照拂,在眼睑上打下扇形陰影。五官出色而精致,色調有些偏冷,卻有一雙波光潋滟的丹鳳眼,壓低向她看來。
他盯着她半天,忽然恨聲,“楚清露,十八年前,你可曾愧疚?!”
“……”
作者有話要說:
謝彭彭姑娘的地雷,麽麽噠!
其實男主可忠犬可癡漢了。而女主,清心寡欲起來比和尚還簡直,生性起來那真是……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