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認清心意
韓嫣被關進了瀛臺的第一時間, 皇後就帶着大理寺的官員去了瀛臺, 親自審問韓嫣。
這會兒, 韓嫣腳踝上還敷着被冷水浸透的毛巾。
皇後也知道韓嫣受了委屈, 便特許她不必起身,只消坐在原處受審就可以了。
韓嫣領着紫巧謝過皇後, 随後由大理寺的官員開始審問韓嫣, 并做記錄。
距離齊王死亡已過了許久, 韓嫣也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腳踝上的毛巾是被井裏打上來的冷水浸濕的,秋日的天,那井水尤其冷,覆在腳踝上冰冰涼涼的。這種冰涼的感覺,弱化了韓嫣的痛覺, 她得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回憶和講述事情上, 并盡可能的回憶細節。
最終韓嫣說完了一切, 才發現額頭上出了層虛汗。
皇後留她在瀛臺中休息,又命人送來飯食。
随後她帶着大理寺的官員走了,瀛臺外幾十名守衛再度将院子把守得嚴嚴實實。
韓嫣确是累了, 喚了紫巧道:“扶我去小榻上吧, 我想休息一會兒。”
紫巧答是,她過來先取下韓嫣腳踝上的毛巾, 然後扶着韓嫣往小榻的方向走。
到了小榻,韓嫣坐下。
這小榻邊恰好就是桌子, 可以供人看書吃飯使用。紫巧看了看皇後叫人送來的飯食, 詢問韓嫣:“小姐餓了一下午了, 又受了驚吓,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
韓嫣确實有點餓,但是孟庭在她耳邊留下的話還在不斷回響。她想着孟庭的囑咐,再看那些色香俱全的食物,頓時就覺得有點發毛。
“孟庭告誡我不要吃生人送來的東西,紫巧,去把飯菜收走,你也別吃。”韓嫣這麽說,說完就在小榻上躺下。
紫巧聽韓嫣這麽一說,也是心下一凜,忙道:“奴婢明白了。”
紫巧去将飯菜收拾到暖閣去,然後又去給毛巾重新浸了涼水。她小心将毛巾覆蓋回韓嫣的腳踝上,展開薄被,替韓嫣将被子蓋好。
韓嫣朝着紫巧笑了笑:“謝謝。”
皇帝還昏迷着,皇後雖然排除了對她的懷疑,卻繼續将她看押在瀛臺。
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出去。
爹和娘一定很擔心她,她想要快點回到爹娘身邊去。
還有孟庭,她這會兒格外的想他。
外面天已經黑了,圓月浮在空中,像是有誰捧着盞金盤。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夜,今天的月亮自也差不多是圓的。韓嫣側躺在小榻上,望着窗外的月亮。
孟庭,有沒有也在想她呢?
……
月光皎潔寒冷。
行宮的某一處院落裏,孟庭立于檐下,仰頭望着明月。
月光如洗,将糊窗的明紙染成銀白的瓦上霜,孟庭淡淡的影子烙在窗紙上。他的輪廓好似被月光所柔化,細看之下卻是更為清冷。
他就這麽凝望了月色良久,然後才垂下視線。
如此美好的月光,卻注定無法給這座行宮帶來任何溫暖安詳了。它更像是茫茫白雪,覆蓋在所有不眠人的心頭。
而對孟庭來說,那白暈暈的一輪月色,好似一口猙獰的利齒咬在他喉嚨上。他一想到韓嫣的處境,就如火焚心。
今日送韓嫣進了瀛臺後,孟庭立刻去求見了皇後。
他請皇後無論如何都要給瀛臺加派人手,保護韓嫣的安全。
皇後應允。除了去調查齊王之死,以及看守其他與齊王有關的人之外,餘下的人手全部被皇後調去了瀛臺,裏三層外三層的保護韓嫣。
而在孟庭去求皇後的這段時間裏,鄒氏一直在為韓嫣牽腸挂肚。
皇帝昏過去了,不知何時能醒來。鄒氏想着若是皇帝一直不醒,韓嫣豈不是要一直被關着?
韓攸看着鄒氏這樣,有心安撫她。他摟過鄒氏的身子,道:“沒關系的,等嫣兒說明白事情的經過,很快就能出瀛臺了。娘子啊,你別急。”
韓攸說這些話只不過是為了安撫鄒氏罷了,實際上比起鄒氏,韓攸更為韓嫣焦心不已。
鄒氏性子直,覺得韓嫣只是要經歷一番審問磋磨而已,并沒有想到其他的彎彎道道。但韓攸不同,韓攸這會兒滿腦子都是之前太監說的那句,“皇後娘娘請尊夫人住進瀛臺,也是為了保護尊夫人的安全”。
這句話讓韓攸心驚膽戰的,一瞬間就看穿了什麽。
韓攸能想到的,也是孟庭早就想到的。所以孟庭才會在韓嫣要進瀛臺時,抱住她,囑咐她不要吃任何宮人送來的東西;亦會去求皇後給瀛臺加派人手。
翁婿兩個都心裏明白,齊王之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楚王和梁王。難保不是這兩位中的一個,甚至是這兩位聯手,弄死了齊王。
再往可怕點的地方想,弄死齊王只是其中一個目的,另一個目的便是氣得皇帝病情加重。皇帝病得越厲害,楚王和梁王就越容易渾水摸魚,争搶皇位。古往今來,皇帝重病卧床,兒子們再無顧忌的明面厮殺,這樣的事還少麽?
而不管是誰動手殺了齊王,亦不管是用了什麽方式令齊王孤身一人毒發在假山之下,那個害死齊王的人,必定都會擔心齊王死前是否和韓嫣說了什麽。比如說,齊王自知命不久矣,便孤注一擲的把他對于兇手的猜測告訴韓嫣。兇手為确保自己的安全,必然會對韓嫣動殺心。
皇後将韓嫣關進瀛臺,又按照孟庭的要求給瀛臺添了那麽多守衛,便是要保護韓嫣。
在這樣的守衛之下,兇手難以對韓嫣下手,多半就要采用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
在食物中下毒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孟庭告訴韓嫣,不要吃任何宮人送進來的東西,說不得就被人做了手腳。
但即便如此防範,韓嫣也不是完全安全的。誰也不确定兇手會不會為了殺韓嫣,而不惜采取激進的手段。
在韓嫣走出瀛臺前,她都是危險的。這一點,孟庭很清楚。
可他除了請皇後調派全部人手,便再無能為力。
立在黑漆漆的屋檐下,孟庭望着地面灑落的森寒月光,只覺得腳下沉重無力,一顆心往下墜了又墜。
看不見的虛空裏,好似張開了一張無形的蜘蛛網,将他黏着其上,焚心如火。
一想到韓嫣的處境,自己卻無能為力,孟庭便覺得心尖不斷被扯痛。
痛苦越演越烈,伴着焦躁,像是要燃着的心火。恍惚間不知怎的,孟庭想到了他和韓嫣的約定。
他在宴會前和她約定,會在這幾天裏整理好自己對她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接風宴後就告訴她。
可齊王的死,打亂了兩人間的節奏,卻也讓孟庭像個昏睡之人猛然被打醒那般,直面了自己的內心。
事到如今,還整理什麽心緒?
在聽到韓嫣出事時的方寸大亂,在看到韓嫣腳踝受傷時的心疼憐惜,還有此刻,想着韓嫣危險處境時的那種焦躁煩悶與無力……
若不是動了情,真心實意的牽挂韓嫣,又怎會這般心亂如何、扛不住患得患失的折磨?
孟庭不由自主撫摸起腰間,韓嫣的青玉。
他為何就不能早一點理清自己的內心,偏要到這個時候,才被動的徹悟。
而這個時候,他喜歡的人,與他一牆之隔,共看一輪明月,卻猶如身處刀尖,朝不保夕了。
院落裏靜悄悄的,孟晶清和劉靜娴在她們的房間裏。兩個人都擔心韓嫣,氣氛有些低沉。
她們知道孟庭這會兒不好受,又不敢打擾他,只能待在房間裏。
孟晶清透過窗戶,看着月光下那道颀長的身影凝立。他身上好似堆滿了痛苦的重壓,他死死的承受着,卻分明已是焦慮到極點。
那道身影對孟晶清來說,是她從小到大都仰望着的參天大樹,像是堅定的孤松那般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撐起一片天地。
可是今夜,這棵參天大樹也好似在風中惶然嗚咽,木葉蕭蕭零落。
孟晶清正望着孟庭,忽然她一驚,倒吸一口涼氣。
劉靜娴注意到孟晶清的驚訝,便和孟晶清一起朝窗外的孟庭看去,随即也露出驚訝的神色。
他們的院子竟然來人了。
來了個被衣服包得嚴嚴實實,看起來竟有些鬼祟的人。
而這人是來找孟庭的。
這方院子是念壇行宮許多大小院落中的一處,院子很小,只能住幾個人。原本今天賓客們就是要在行宮過夜的,房間早就已經按照各自的官職和爵位品級都分好了,孟庭一家的住所就是這座院子。
現在所有的賓客都被皇後勒令回到各自的院落休息,不該有這種奇怪的人跑到他們這裏來。
這個來找孟庭的人,是誰?
孟庭一手在前,一手負後,面不改色望着來人。
來人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臉都蓋住了,只露出雙眼睛。這副打扮融于黑夜,像極了殺手刺客之流。但孟庭卻絲毫未被吓到。
來人若真是殺手,他現在早就被殺了。既然這人一直不動手,還一路走到他面前,那就必然沒有直接的危險性。
孟庭四平八穩望着對方,淡淡道:“不準備坦誠一下真面目嗎?”
對方發出聲不好意思的輕笑,而後解開了蒙面的黑布。他露出一張白淨的臉,看年紀大約三十上下,是個沉穩的人。
孟庭沒見過這個人,不過從他過于光滑的下颌來看,這應當是個太監。
“孟大人。”太監沖着孟庭行了個禮,客客氣氣道,“我家主子想請您走一趟。”
孟庭心中微緊,這剎那腦海中已掠過五六種可能性。他面上卻波瀾不驚,口吻清冷:“本官可否知道你家主子是誰。”
“孟大人會知道的。”太監語意和善,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還請孟大人随奴婢去見我家主子,我家主子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親自和孟大人說,這其中涉及到尊夫人。”
孟庭心口再一震,眉心一皺,面沉如水。
有關韓嫣,他是不得不去了。
孟庭道:“知道了,容我去與家人告知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