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爹娘舊事
鄒氏渾身都在顫抖, 素日裏伶牙俐齒的人, 這會兒卻嗡着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這樣的鄒氏更讓韓攸覺得心慌, 他們在一起生活半輩子了,鄒氏是什麽性子韓攸再了解不過。鄒氏這般表現,分明就是憤怒絕望到說不出話來。
韓攸連忙沖向鄒氏:“娘子!娘子你一定要相信我!這是個誤會啊!”
韓嫣也很是驚訝,她在短暫的怔愣後,将懷疑的目光刺向花容。
之前在正堂, 是大伯母自己說身子不适想透透氣,韓嫣這方讓一個仆婦帶了她離去。怎麽大伯母透氣透到爹這裏來了, 而那個仆婦呢?多半被大伯母給支開了吧, 畢竟那仆婦只是給客人指指路,并不能監視尾随客人。
所以大伯母出現在爹這裏, 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要說是故意的,她這位大伯母不是個興風作浪的性子, 在江平伯府也屬于低調的那種人, 存在感不高。
可要說是巧合,也過分巧合了吧!直覺告訴韓嫣, 大伯母就是專門從正堂跑出去找爹的。
有什麽話不能當着娘和自己的面說嗎?非要偷偷摸摸來找爹說,還拽爹的袖子。
頓時, 韓嫣對花容的印象就從往常的不喜不怨, 變成了怪罪。
韓嫣松開鄒氏的手臂,向前一步, 直挺挺站着發問:“爹, 到底是怎麽回事!”又稍側頭對鄒氏說:“娘您先別急, 先聽爹怎麽說。”
“有什麽好聽的!”鄒氏終于開口了,整個腔調都在顫抖,俨然氣得不輕。
韓攸生怕鄒氏轉頭就走,幾乎是使出平生最快的語速說道:“娘子,大嫂說韓茹在汾陰侯府過得不好,想求我能幫韓茹。我沒答應!真的就是這樣啊娘子,我承諾了你不會再偏幫大房的,我怎麽會食言!娘子、娘子你別誤會我,這真的只是一個誤會啊!”
花容也是一怔,随即用袖子抹着眼淚,抽抽搭搭道:“弟妹,你別誤會三叔。都是我不好,是我心疼茹兒在汾陰侯府過得不舒坦,怕茹兒以後過不下去了又沒人幫襯,才厚着臉皮來求三叔的。弟妹,你千萬別生氣。要是為着我的緣故,令你誤會了三叔,那我可就怎樣也安心不得了。”
聽了這話鄒氏頓時火冒三丈:“你別給我裝腔作勢!分明是你拉扯韓攸,倒被你這一番話說成是我氣量狹小、是我的不對了?”
鄒氏氣鼓鼓吼道:“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樣子!我忍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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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全身一顫,與鄒氏的火爆淩厲相比,花容就像是一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鳥,無助軟弱極了。
“弟妹,對不起,是我不好,惹你生氣了。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順眼,又為着茹兒的緣故……”
“你閉嘴!”鄒氏狠狠瞪着花容,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
“滾。”鄒氏伸手向着大門的方向一指,“給我滾!”
韓嫣有些驚訝的回望鄒氏,娘此刻的情緒已然激動得不正常,娘從沒有這樣過的。韓嫣忙又回到鄒氏身邊,挽住鄒氏的胳膊,勸道:“娘,您先消消氣。”
韓攸也很是不安的喚道:“娘子……”
那邊花容哭得直哽咽,凄凄慘慘道:“弟妹別生氣,我走就是,我這就走……”她又試探性的喊韓攸:“三叔……”
韓攸轉頭向花容道:“大嫂還是早點回去吧,這裏畢竟是孟府。”
花容抽泣兩聲,用袖子遮着臉上的淚水,低頭而去。
韓攸小心朝鄒氏靠近了兩步:“娘子……”
鄒氏的胸膛起伏了幾下,冷笑一聲:“別喊我,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說罷轉頭就走,因着韓嫣是挽着鄒氏胳膊的,鄒氏這動作,韓嫣不得不松手。
韓嫣趕忙反應過來,去追鄒氏:“娘等等我!”
韓攸也跟着追過去:“娘子!娘子!姍姍,姍姍你別走啊,姍姍你信我……”
鄒氏走得極快,到後面幾乎是在跑。韓嫣也得跑着才能追上鄒氏。
韓嫣邊跑邊喊鄒氏,沒多久就聽見鄒氏抽泣的聲音。韓嫣心裏一驚,娘怎麽哭了!
韓攸也聽到鄒氏的哭聲,他想趕緊追上鄒氏,又怕把鄒氏惹得更惱怒絕望。他急的像是熱鍋裏的螞蟻般,只能在後頭跟着鄒氏和韓嫣,一邊小心喊道:“姍姍,姍姍你有什麽話我們敞開來說,你別哭……”
回答韓攸的是鄒氏關門的聲音。
鄒氏沖進一間空房子,韓嫣剛一進來,鄒氏就将房門關上。韓攸趕緊上來推門,推不開,鄒氏在裏頭把門鎖上了。
韓攸急的拍起門板:“姍姍,姍姍……”
鄒氏背過身去,不再看門板上映着的韓攸的身影,轉瞬淚如雨下。
這間房間,之前孟祥和劉氏帶她參觀至此的時候,孟祥說這是客房,平日裏都是空着的。
鄒氏一沖進來,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喉嚨一哽,随即嚎啕大哭,淚水像是決堤般撲簌而落。
外頭韓攸哪能聽不見鄒氏的哭聲?急得連喘息聲都不穩了,連着拍了半天門板也得不到回應,韓攸只好趴在門板上對着屋裏大喊:“嫣兒!嫣兒你好好勸勸你娘!”
“我知道了,爹!”韓嫣的聲音從屋裏傳出。
韓嫣拿出自己的帕子,給鄒氏擦眼淚:“娘別哭了,您先坐下,我給您倒杯水。”
鄒氏拿過帕子擦眼淚,一邊哭,一邊在韓嫣的攙扶下落座。
韓嫣接着就倒了杯水,遞給鄒氏。
鄒氏接過水喝起來,韓嫣又繞到鄒氏身後,輕輕拍着鄒氏的背,免得娘因為哽咽而嗆到水。
清涼的水下肚,稍微撫平了鄒氏的心緒。嚎啕聲漸漸低下來,鄒氏看着韓嫣,眼中漾起心酸的波紋。
她想說,她這半輩子過得挺失敗的,唯一令她滿意的就是嫣兒這個女兒了。不管別人怎麽說嫣兒,在家裏,嫣兒都是個孝順的、體貼娘親的好孩子。
“娘。”韓嫣見鄒氏平靜了些,便搬了個凳子,在鄒氏身邊坐下。坐好後她主動拉住鄒氏的手,問道:“娘,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
剛才,爹娘和大伯母之間的氣氛太奇怪了,韓嫣不可能發現不了。
打從韓嫣兒時有記憶起,她的爹娘所展現給她的都是恩愛的一面。他們不乏吵嘴,卻都沒有鬧大過,日子磕磕絆絆卻也恬淡的過來了。只偶爾,韓嫣會感覺到爹娘之間忽然有種奇怪的氛圍,但也都是轉瞬即逝。
而這次卻不同,這次給韓嫣的感覺就是,爹、娘、大伯母三人之間,一定有什麽糾葛是她所不知道的。
鄒氏愛憐的看着女兒,心知是再瞞不過去了,苦笑:“是我一直把有些事埋在心裏的,不願讓你知道,我只希望我的女兒能過得無憂無慮。”
“娘……”
鄒氏抽了抽鼻子,看了眼門板上依舊映着的韓攸的身影,她說:“你爹他,心裏的人不是我,從來都不是……而是你大伯母。”
韓嫣倏然驚住,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是她從來都不知道的事!
韓嫣一時無法相信這是真的:“這怎麽可能?”
鄒氏苦笑一聲:“外人都說你爹與我夫妻情深,為了我不蓄姬妾。其實你爹哪裏是為了我?不過是心裏念念不忘你大伯母。他究竟是為了誰才不蓄姬妾的,他自己清楚。”
既已說到這裏,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鄒氏講起舊事:
“當年我們都還未嫁娶的時候,你大伯母花容,便以貌美可憐之姿頗有名氣。她雖父親早亡,但母親有個縣主的爵位,她的身份地位比我高不知多少。喜歡她的兒郎不計其數,這裏頭就包括你爹和你大伯父。老伯爺還在世,一聽說嫡子看中了花容,才不管庶子是怎麽想的,直接就替你大伯父做主向花容提親了。”
“你爹那人不是個冒進的,他自己也知道花容不可能嫁給一個庶子,你爹便把這份心思都藏着。可我卻是知道的。”
“我和你爹認識,是源于一次先帝的賞賜。那會兒你爹剛進善金局不久,還是個小官。先帝讓善金局做了一批琺琅器物,賞賜給豫城伯府。當天善金局負責運送器物的人手不夠,你爹就親自來豫城伯府送東西。我瞅着一個琺琅花瓶精美,拿起來玩,卻毛手毛腳的給花瓶砸碎了。”
“我爹當場暴怒,那可都是聖上的賞賜!我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料你爹卻勸着我爹不要生氣,說這樣的琺琅花瓶善金局多做了不少,他再拿一個來就是了。我這才松了口氣。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聽說,善金局根本沒有多做琺琅花瓶,是你爹自己搭錢買了材料,自己加班加點重新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拿給豫城伯府。”
“嫣兒,你瞅瞅你爹的樣子,就是個心軟的爛好人。我從小在豫城伯府不受重視,我娘在我十二歲的時候過世了,爹和嫡母都不怎麽管我,更別提關心。反倒是你爹一個陌生人為了不讓我挨罰,自掏腰包把事情解決,我一下子就被他打動了。”
“後來我總是尋着機會到你爹面前去露臉,一來二去,我準備向你爹表露心意,偏偏那天你爹一個不慎,被我看出他暗戀他大嫂。當時我那感覺,就跟整個人被潑了一頭冰水一樣,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他一直不成親,還連推了老伯爺給他尋的好幾門親事。原來都是因為吊在了花容那棵樹上!”
這是韓嫣第一次聽鄒氏講與韓攸相識的事,故事聽起來像是因緣邂逅,奈何事實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韓嫣忍不住問:“那娘後來是怎麽嫁給爹的?”
提到這個,鄒氏呵一聲笑出口,充滿了濃郁的自嘲之意:“你爹心裏有人呢,怎麽會願意娶我。是我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逼着他娶我的。”
韓嫣怔了怔,一時沒說出話。
鄒氏則心酸的笑了笑,繼續說:
“得知你爹喜歡花容,我也沒想過要放棄,我依然堅持多去你爹面前露臉。這樣時間久了,我們也算是朋友。我本想着就這麽循序漸進的,誰知道我那嫡母見我年紀不小,給我定下一門親事。對方與我倒也門當戶對,據說人不差,可我那會兒滿心滿眼都是你爹,哪還能接受嫁給個陌生人?”
“我急壞了,自知要是一時半會兒嫁不成你爹,就定要嫁給那個陌生人。一時間什麽也不顧,約了你爹出去吃飯,求着他娶我。當時我們是在包廂裏頭,你爹他言明自己心裏有人,怕會耽誤了我。我一急,腦子一熱,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竟堵在包廂門口,當着你爹的面把衣服全給脫光了。”
“你爹本來還閉着眼睛的,硬是被我掐得睜了眼。他是正人君子,看遍女子的身子哪還會不負責?隔日就來豫城伯府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