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文錢
纥石烈執中看不慣完顏康,完顏康還看不慣他呢。無關利益,就是單純的互相看不順眼。纥石烈執中嚴重認同二王爺給完顏康起的綽號“漢兒”,怎麽看怎麽覺得他不夠痛快。完顏康覺得這個王八蛋就是頭野豬,走哪兒拱哪兒,破壞正常生活秩序。
主帥與副帥不和,放到哪裏都是要吃敗仗的征兆,好在完顏康一直在裝鹌鹑,直到最後一擊,才翻臉攔截。仗都打勝了,翻臉就翻臉呗。他一翻臉,纥石烈執中才發現,他拿這個漢兒是沒有辦法的。
他先前所倚者,不過是資歷,還有自己比較能打。現在完顏康蓄力一擊,至少在這次出征上,完勝。
而且,完顏康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金主有一項足以亡國的特異功能:誰個有能力對國家有利,他就想弄死誰,哪個人是亂臣賊子,他就信任誰。除了親兒子太子,餘人概莫能外。別看總是疑心趙王父子,十好幾年了,趙王府一直穩如泰山。堪稱神奇。
纥石烈執中就屬于不利于國家長遠發展的危險份子,金主覺得這回讓他受了點委屈。完顏康呢,頂着懷疑活了這麽大,還越活越滋潤了。完顏康還有盟友,抹撚盡忠,這貨也不是什麽好人,所以金主也挺信任他的。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抹撚盡忠一個勁兒地在中都給纥石烈執中上眼藥。
朝上勉強算是平手,還居下風。後宮就更坑爹了,完顏康他就是在後宮裏長大的。白天金主在外面生氣了,晚上回去,從老婆到小老婆就能把他的氣給滅了。他又覺得這個侄子是極好極好的了。
完顏康做事也做有條理,封了府庫就直接上報給朝廷,請求朝廷派人來協助治理。将本地戶籍田冊都整理好了,駐軍的名冊卻是自己收了起來。跟朝廷打過了招呼,這些人他來處理。
他還派人到中都去訴苦,說纥石烈執中排擠他,不讓他打仗,不打仗就沒有繳獲。等好不容易他有了繳獲,纥石烈執中還要來搶,真是良心大大地壞!這個說法在中都引起了廣泛的同情,本來嘛,誰搶的歸誰,天經地義的。他就算搶來了送人,也不幹你事。何況,還是送給朝廷的。
抹撚盡忠更是上蹿下跳,弄得金主也不得不發诏讓纥石烈執中收斂一點:你之前已經搶過了,現在就收手吧!
之前卷幾個小破村莊,能跟一座城比嗎?
纥石烈執中也上表訴苦,表示跟自己的人不能白出來。中都回曰:趙王世子良心很好,封了府庫,只等中都派人來清點完畢,情願将財物分為三份,一分自留,一分上繳朝廷,一分“讓與”纥石烈執中。
多麽大氣,多麽善良的孩子啊!
中都一則不以為他初次征戰便能立功,不想居然獨下一城,這是驚喜。一則又對他的處理方式頗為贊賞。中都高層自徒單镒、完顏承晖二丞相往下,驸馬仆散安貞等不少将領,都認為他是可造之材。他們都已經意識到了,光靠搶和殺,是不可能長久的。
纥石烈執氣呆。想拿元帥的頭銜壓完顏康,才到城下叫門,門內一聲鑼響,完顏康着世子服色出來了。比等級,纥石烈執中完敗。
纥石烈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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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八蛋還笑得:“元帥來得好遲,請進。”纥石烈執中鞭馬入城,擦身而過時,完顏康出手如電,叼住他的手腕,纥石烈執中竟然掙不脫。纥石烈執中心中大駭,他不敢說勇武天下第一,至少是個頗有自信的将領,力氣上居然比不過這個嬌生慣養的小王爺!
罵也罵不過,陰也陰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纥石烈執中果斷慫了。他突然想起來了,這個“漢兒”敢金殿當衆毆打二王爺,他會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嗎?絕對不可能!纥石烈執中有些後悔了。
完顏康卻放開了他的手,笑吟吟地讓他住到了府衙內,并沒有再做任何其他的威脅。纥石烈執中卻不敢輕舉妄動了。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壞也壞不過……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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纥石烈執中覺得日子沒法過,城內百姓的日子卻變得好過了起來。宋金邊境上的城池,百姓的日子艱難程度自不必說。這不單是金國時不時來搶個劫,到現在還把家給占了的問題,有時候……自己人刮起地皮征起兵來也很坑爹,如果不是因為金兵仇恨值更高一點,百姓會先反了南宋朝廷的==!
這一回,金兵來了,原以為要遭一次大罪,不曾想這位小王爺居然比大宋朝廷的官兒還和氣。本城百姓以為在做夢。可不是,大家讨厭了很久完全沒辦法搞掉的知府,當天就被他抄了家,公布了罪證砍了頭。整天偷雞摸狗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地痞,捉來打個半死,現在還在家裏挺屍。
全城風氣為之一肅啊!
這還是金國的官兒嗎?這不對吧?
甭管對不對吧,已經有士紳大着膽子,開始組織勞軍了==!也搞出個“箪食壺漿”相迎的樣子來,弄得完顏康哭笑不得。站在大街上,看着個花白胡子的鄉紳領着幾位老頭老太太,完顏康不得不發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骨氣呢?你的畫風才是很不對吧?
老鄉紳帶着點激動地大聲說:“苛政猛于虎,将軍此來,為本城百姓除了一害呀!”口水四濺,臉都漲紅了。完顏康一怔,這個說法,好像也是成立的?不過,老兄你這演技有點假呀!身邊有一個睜眼說瞎話技能滿級的湖綠王爺,些許忽悠功,完顏康還是能識破的。
他倒要看看,這老頭想怎麽着。這是拍好了馬屁,讓他繼續約束了兵士麽?
不只是他,斫答因調到身邊,也權允起長随之責。看這老頭這個樣子,一撇嘴:真假!小白臉你要信了他,我鄙視你!
本城好些“詩禮之家”此前城破不及出逃的,因得完顏康這庇護,家業完好,不得不出來湊一熱鬧,見狀也是舉袖掩面:過了!過了!能做下這些事情的人,必是胸中有溝壑的,你們這個樣子,是小瞧了他。這樣的人覺得被愚弄了,生起氣來,不是一城百姓能夠承擔得起的。兩下各讓一步,才能周全此城。
才要上前圓個場,就見完顏康已經攜了這老者的手,笑邀他一起往府衙裏走,一面詢問城中狀況。老者絮絮叨叨,也沒講什麽實情,就是反複講些恩怨之類。直到說得口幹舌燥,才驚覺這三百步的路,好像走了好久。
諸文士已經看出來了,這金兵副帥是拿了十二分的耐心看這老頭在那裏唱獨角戲呢,不是配合演戲,不是為了表現金兵寬和。不由遍體生寒。已有心存厚道的,想上來圓場了。
老者終扯不下去了,将心一橫說出了目的:“本城子弟有好些被強征作民伕,不知将軍……能不能許他們與家人團聚?”
完顏康停步,注目老者良久,他還是低估了勞動人民的勇氣和智慧。
麻痹的這是把我當日本鬼子糊弄了吧?完顏康氣極反笑,越笑越大聲。真是自作自受啊!
笑聲裏,老者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大滴大滴的汗珠出現在了他的額頭上。人群裏,一個黑瘦的乞丐就要沖上前來,卻被一個方臉乞丐攔住了。黑瘦乞丐低聲道:“幫主……”
完顏康放了老者的手,對一旁幾個府內被留用的小吏招招手:“帶上籍簿,”變掌為指,一字一點地點着小吏,“盤查戶口!”又低聲吩咐金兵軍士,将檢抄來的宋軍名冊取來核對。老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完顏康再也不看他,卻招了城內幾位有名望之士到府內議事。
到得府內,幾人有心為老者講幾句話,完顏康已經吩咐斫答:“小契丹,帶人去看着那個老頭,別讓他自殺了。”斫答心裏罵一句“狡猾的小白臉,白讓我擔心”,口上含糊答應了一聲,領人奔去将老頭從房梁上放了下來。
城內有一大族之族長見狀勉強誇一句:“将軍料事如神。”完顏康被人當成鬼子一樣糊弄,有些意興闌珊,擺擺手道:“場面話就不要拿出來氣我了。”說話者一噎,聽他續道:“附近的宋軍守衛官長是誰?現在何處?”
族長有些遲疑,最終還是說了實話:“離此地七十裏,馮将軍……”完顏康道:“來人,告訴他,我這裏有戰俘三千兩百一十二名,另斂屍四千八百七十六具,活人每個一貫,死人每個半貫,拿錢來,我許他贖走。”
衆人大驚,孫管事本是他的奴仆,并不能參贊軍務,此時也忍不住勸道:“小王爺,不可!本是功勳,奈何賤賣與人?您已經向聖上請求饒了這些俘虜的性命了,何必再擔這個風險?”一貫錢一個大活人,還是士兵,你開毛的玩笑啊啊啊!這些人,統共也不夠你一件好衣裳的錢,好嗎?!都買不到你半個馬蹄子的!
衆族長也是不解,似乎還從來未遇到過這樣的金兵将領。完顏康卻只是搖頭,又問:“戶口盤查完了嗎?查完盡早報我。”
金兵在勝利的驅使之下,效率是極高的,不多時便盤查完了。來彙報的時候,完顏康正換了一身常服,讓斫答也換了衣服,陪他出去逛街。斫答再忍不住了:“現在城裏人心慌慌的,你又穿這麽好出去,誰不認識你嗎?”完顏康笑道:“你不知道,快些換。”
兩人到了街口,在一個還開了半扇門賣茶水的鋪子裏坐下了,一個老婆婆戰戰兢兢過來問:“長官,要喝些什麽茶?小店只有粗茶,怕不合您的胃口。”完顏康道:“那就來一碗清水吧。”老婆婆小心翼翼給他端了碗清水,完顏康略沾一沾唇,又問道:“有紙錢嗎?”
老婆婆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哦,有有,您……”
“給我一枚紙錢吧,”完顏康輕聲說,“一枚紙錢就夠了。”
老婆婆吓了一跳,又不敢不從,哆哆嗦嗦取了一把紙錢來,完顏康拈起一枚來,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對她說:“這個我收下啦,你若有子侄在戰俘營裏,就去接他們吧。”
老婆婆一怔,完顏康已經揣了紙錢走遠了,自有親衛過來帶她去領人。這老婆婆委實沒有兒子被俘,仍是去将鄰居的兒子帶了出來,又一咬牙,戰戰兢兢,将一個受了傷的宋兵,也指作自己兒子領了出來。再要多領,又不敢,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完顏康遠遠地看着,心中一片灰暗,尼瑪真被當成鬼子了!
回到府衙,飯也不太想吃,又恐行功岔氣,便不練內功。九陽真經到得最後一冊,學霸也覺得有些難。将宋兵名冊拿了來,正要細看,忽然耳朵一動,目光如電盯着窗外。窗外又是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小朋友,沒睡吧?”
完顏康:……=囗=!
揮扇打開了窗子,洪七公正與一個背着好些麻袋的丐幫弟子坐在庭院內的一棵大樹上。完顏康眼力好,數得出這弟子身上麻袋的數目為九,原來是九袋弟子。洪七公領着魯有腳縱輕功蹿進了房裏,正看到桌上一疊冊子旁邊釘着一枚紙錢,輕聲問道:“這你還是留着?”
完顏康便猜他大約到城裏有些時候了,輕輕起出紙錢:“留着。”
“做什麽?”
“黃泉路上,自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