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識你其一
一出房間門,席清音就聽見電視機裏傳來言辭尖利的路人訪談。
“席清音?他的天才人設不是崩了麽,找槍手代筆還叫什麽禦畫師。”
“惡心死了,學術造假的人不配叫禦畫師!”
“還有一個小時他的記者招待會就要開始。現在網絡上全是他與槍手交易畫作的視頻,鐵證如山,我倒要看看他還能如何辯解。”
三段采訪聽完,席清音本就昏昏沉沉的腦袋疼的更厲害了。他虛扶了一把門沿,門把手撞擊牆壁,發出‘咚’的一聲響。
管家慌忙的調臺,背過身子抹了抹眼淚,轉身又是一張滿是皺紋的笑臉,強笑說:“小主人,您不是正在屋子裏頭作畫麽?”
席清音沉默一瞬,輕嘆道:“伯伯,你其實無須在意他人诋毀。”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年邁的管家立即紅了眼眶。
這些日子他實在想不明白,小主人天天在他的眼皮底子下作畫,禦畫精準獨到、幅幅上乘,是世間少有的天縱奇才。怎地到了別人口中,就成了‘學術造假’的腌臜玩意兒?
“您的頭疼又犯啦?我、我去給您拿陣痛藥!”害怕哭泣會影響到席清音作畫,管家趕緊低頭起身,幾步邁出客廳。
席清音想要喚住管家,奈何頭痛欲裂,他只得堪堪扶住門框,如此方能不癱軟在地。
來不及了,腦內的傳承珠快要抑制不住,他必須盡快完成一個小時後的表演,完成自己的‘死亡’演出。
是的,死亡。
此時此刻,千千萬萬正等待着記者招待會的華國子民可能死也想不到,萬衆矚目的天才禦畫師竟然會無聊到精心策劃自己的死亡。
事實上席清音并不是無聊。
五年前,廣袤的識海中忽然多出一枚來歷不明的黑珠子。期間他多次凝聚精神力,試圖除掉那珠子,可惜對方穩如磐石,不但沒有被除掉反倒愈發凝實。見黑珠子并不妨礙自己作畫,慢慢的,席清音也就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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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幾天,黑珠子似乎攢足能量,一鼓作氣的将他吸納入珠內空間。見到裏頭種種古老的傳承壁畫,席清音這才知道自己并非人類,而是已經滅絕的靈貓種族中最後一脈。
還有不足一日,他就會強制變回原型,正式開始接受傳承,直到傳承完畢,他才會重新恢複人形。
靈貓一族因禦畫而滅絕,他就是最後的希望,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世人得知此事。合計最近的一些流言蜚語,席清音很快決定,死遁走人,必須死遁。
待風頭過了,他的傳承應該也差不多接受完畢,屆時再回來也不遲。
頭疼略略轉好,席清音終于找回五感,首要沖入感官的自然是電視機裏頭的聲音。
調臺之後的畫面是最近與他并列兩大熱點的另外一人,也就是帝國太子殿下——容雲景。
新冊封的太子是出了名的帝國月光,為人溫柔謙遜,待人接物從不因貧瘠低賤而低看,是典型的陌上君子,溫潤如玉。
除去德行,就連長相也是讓人心動不已。皇室的人皆生的一副好相貌,這位太子殿下更是皇室裏生的最為出衆的那一個,那雙盛滿溫柔的眸子多看一眼都會止不住的臉熱心跳。
“對于最近臭名昭著的席清音找槍手事件,請問您有什麽看法呢?”直播畫面裏傳來女記者甜美的聲音。
席清音一愣,想不到他的這件事竟然會發酵到皇室面前。
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學術造假這種事情,某種意義上代表皇室發言的太子理應會直言抨擊吧?
左右不過又是要罵他,席清音頓覺沒有意思。他站起身,剛準備回畫室,電視機裏忽然傳來一道微微發涼的聲線。
“你們是哪家的記者?”
席清音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男子臉上挂着的溫潤笑意全然不見,餘下的是隐忍在眸中的淡淡怒意。
女記者似乎被這句話給問懵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容雲景雖不虞,但還是很好的保持住了涵養。他薄唇微啓,語氣依舊溫和,但那掩蓋在溫和下的鋒芒實在不可小觑。
“禦畫師是華國最尊貴的職業,他們的畫作拿到戰場上是用來保命的。席畫師更是于上月中旬榮獲A級別禦畫師資格證,你直呼其名,并且以侮辱性詞彙形容對方,視為大不敬。依照華國法規可判二十年監禁。”
女記者大汗淋漓:“我沒有……”
容雲景打斷她的話,又道:“皇室發布會是一個舉國上下最嚴謹的場所。将‘槍手’這種并未證實的假消息傳入,視為失職,嚴重可看做對皇室亵渎。依照法規,最高死刑。”
聽見‘死刑’二字,女記者臉色‘刷’的一下慘白,吓得幾乎腿軟。在同伴的提醒下方才猛的反應過來,連忙鞠躬道歉。
“你應該道歉的不是我。”容雲景眼中的冰寒終于褪去,笑意溫和說:“應當是此時不在場的席畫師。”
女記者幡然醒悟,奔至鏡頭前鞠躬大喊:“席畫師,對不起我錯了!”
屏幕外的席清音:“……?”
就在席清音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去認識這位太子殿下時,去拿藥的管家終于歸來,一手捧着水杯,另一只手上是止痛藥。
頭疼的原因是傳承珠,一日壓制一日疼,止痛藥的作用根本微乎其微。
席清音沖管家擺了擺手,轉身朝着畫室徑直走去。走到畫室門口時,他忽然頓了一下,語氣平淡說:“伯伯,勞駕替我取工坊裏最底下的那套畫筆去發布會,待會用到。”
話音剛落,門‘啪’的一聲合上,外頭只剩下滿臉震驚的年邁管家。
按照正确的流程,席清音只要在發布會上現場作圖一張,自然能自證清白。可是放在最底下的那套畫筆工具……那不是‘廢畫’的作圖工具麽,‘廢畫’又怎可能自證清白?!
**
發布會選址就在席清音別墅外的山崖邊,那裏風景優美,場地大而廣闊,将将好能容納下受邀參加發布會的近百家媒體。
這可是近十年來都少有的大新聞,不少媒體早早的就來到了場地,就是為了能占到一個最佳的拍攝場地。
黑土豆臺就是其中之一,他們本以為提前半天小時來已經十分周全,誰知道來之後一看,竟然已經沒有好位置了。問了一圈方才得知,別臺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有許多人昨夜就蹲守在此處了。
無法,他們最後只能将攝影機架在外圈,也就是靠近山崖的位置。
這個地方很不好,拍席清音只能拍到一點點,還有一半是懸空的山崖。觀衆想看的自然是席清音作畫的樣子,他們看空蕩蕩的山崖做什麽?可以想象,這份素材若是交到臺裏,還不知道要怎樣被上頭狠狠臭罵呢。
越想越憤懑不平,小陳拉了拉正在架三腳架的導師,好奇問:“叔,這個席清音當真有這麽火,搞這麽大陣仗至于麽。而且他的畫都是槍手畫的,我就奇了怪,網上為什麽還會有那麽多人喜歡他呀?”
難道不是應該立即脫粉回踩嗎?
導師早幾年跟拍過席清音,聽見小陳的話他也只是搖頭笑了笑,說:“待會見到真人你就明白了。”
小陳滿臉不在意,見到真人又如何,作假就是作假,這一點無可辯駁。正欲再說,遠處忽然人頭攢動,應當是正主來了。
小陳立即停下心思,伸頭看去。
只是一眼,他立即驚的忘記言語。
來人身着華國古典白袍,風一吹,衣擺飄飄,看上去就像神仙下凡似的,渾身仙氣。肩頸兩邊是幾縷碎發,腦後的一頭青絲則是松松挽起,只用一根玉簪用作固定。
單看身形,已是極為驚豔,再細看面容更乃一絕。有些人生來就是用作一眼萬年的,說的就是席清音這種長相。
清冷冰寒,宛如淨水蓮花般孤高,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
“我好像明白了。”小陳苦笑出聲,“只是不知這種神仙人物,到底為什麽會落難至此了。”
相似對話時有發生,在場的幾百號人不約而同的被席清音的身姿震撼了一瞬。
雖說網絡上也流傳有席清音的視頻與照片,但長相再好頂多也是多看兩眼,轉頭就忘記了,面見真人的時候不一樣,那個時候會有氣質加持,看一眼便足以銘記于心。
直到席清音走到作畫臺邊,媒體記者們方才猛然回神。一時之間,閃光燈與快門聲連綿不絕,刺到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席清音習以為常,單手接過管家遞過來的畫筆箱,另一手取過小盒子中的宣紙,平鋪于案幾之上。
這第一個動作就很不尋常,媒體們面面相觑,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平鋪作畫,這是什麽奇怪的畫法?”
“油畫、素描,這兩大畫種正規禦畫師可都是要将畫布支起來的,席清音該不會廢到連基本畫法都不曉得吧?”
“哎,何必還非得來個自證,這不是自取其辱麽。”
席清音不是沒有聽見四周溢過來的質疑,他手下的動作沒有停頓,神情更是十分淡定,未曾有一絲動搖。
幾千年來文明斷層,世人只知觀素描可以補充戰鬥後消耗的精神力,觀油畫可以修複戰鬥中損傷的精神力,其餘畫種均中看不中用,合稱‘廢畫’。
甚至前二十幾年裏,就連席清音自己也是這麽以為的。直到不久前進入傳承珠,這時的他方才知曉,古文明中除了素描和油畫,還有一種畫種久盛不衰,古人類稱它為‘國畫’,也就是現今‘廢畫’的一種。
想到這裏,席清音擡眼看了看面前一片空白的宣紙,心尖忽然湧現一絲動容。
如果國畫的功效當真像傳承中所形容的那樣……全人類為之瘋魔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