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諜衣夜行
? “已近醜時。宋初影，你遲到了。”
幽深的羊腸小道上，伸手不見五指的盡頭響起一個頗含怨忿的女聲。
宋初影正跌跌撞撞地忙着繞開腳下的藤蔓，随口答道：“前夜春雨，路上泥濘未幹，耽誤了些時辰。還請師姐見諒。”
語畢擡頭，這才看見一名身姿颀長的英氣女子手持着火把，鐵青着臉站在她面前，她身後的叢林中人影幢幢，正悉悉索索一一現身。
一直在叢林中等待的三名便裝男子很快便聚到火光下，其中身材最為魁梧的一位體貼地接過女子手中的火把，拍了拍她的肩：“我們四人中只有你認識宋初影，辛苦你在這裏等着啦。”
“小事，師兄無須過言。”任毓哼了一聲，語氣好歹舒緩了些。領頭的年輕男子這才将目光投向初影：“所以……你就是宋初影？”
粉頰櫻唇不施脂粉，水靈的杏眼尾角上挑，原本的靈動中愣是平添了幾分媚氣。秀麗長發挽成清爽的花苞髻高高地盤在腦後，一張白皙的鵝蛋臉就這樣毫無遮攔地宣揚着她最值得驕傲的資本。饒是平素一向動心忍性的三名男子，在凝視中都不覺晃了神。
“初影見過三位前輩。”宋初影客客氣氣地向三名男子行了禮。但對方仍有些不放心，對着任毓道：“你确定是她嗎？此行茲事體大，弄錯了人樂子可就大了。”
“放心吧，白天剛幹過一架，燒成灰都能認出來。”任毓怨聲怨氣地撫了撫脖子。
三位男子聞言均撲哧一笑，初影卻是笑盈盈地毫不介意，饒是任毓怨忿地板着臉，片刻後也忍不住扯開一绺笑。
“既如此全員到齊，我們便出發吧。下山路不好走，再耽擱下去，到山腳下估摸着天都快亮了。”高個男子轉向宋初影，“在下二堂齊喻。歡迎加入，小師妹！”
“四堂羅夏。”
“七堂馬琰。”
與餘下兩名男子相互簡單認識後，一行五人抓緊時間往山下趕。初影手腳功夫只能将将算個入門級，但随行四人皆是木岚山莊同輩中的翹楚，跟着他們行路，即便在布滿泥濘的山道上穿梭都仿佛出入無人之境。
衆人忙于行路，一路幾乎無言，不過一個時辰便飛速趕到山腳。那裏早有接應的馬車候在那裏，在五人有序上車後迅速駛離。
直到第一縷晨光跳出遠處的山脈，馬車平穩地駛在豁然開朗的平原之上，同坐一側的齊喻、羅夏和馬琰三人興致勃勃地觀察着對面任毓隐忍又無奈的神色，以及那位自上車後便累成一灘泥、此刻正枕在她肩頭睡得正香的女孩，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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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師妹蠻有來頭，昨日此刻大概還不曾被列入計劃。不過區區半天，二長老識人的眼光是愈發難以捉摸了。”羅夏附在齊喻耳邊悄聲說道。
齊喻看着任毓最終支持不住、漸漸合攏的眼皮，若有所思道：“山莊的秘密召訓向來要求嚴苛，以她的體力和身手竟能進入集訓營，說明召訓之初的審核就別有深意。昨夜在山上沒來得及試探，此刻看清她的樣貌……便也不難領會二長老的意圖了……”
坐在角落裏一直沉默不語的馬琰沉聲開口道：“略略接觸下來，确實嗅不出絲毫江湖氣息，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欲拒還迎風味。若是那些傳言為真……這幾月通莊苦尋的這個人選，真是非她莫屬。”
“不會有錯的。”齊喻盡量壓低音量，“一個姑娘家，想想她先後被三王府和冰極門掃地出門的緣由，之後還能活得輕快滋潤，必定有那些方面的本事。再瞧她的儀容身段，即便不是‘媚骨天成’，也具備了後期培養的好條件。就看接下來怎麽調~教了。”
提到接下來的安排，三人都沉默了。
最後還是齊喻若有所思着：“真搞不明白，山莊此番如此神秘地大動幹戈，究竟所為何事。”
羅夏嘆了口氣：“這麽多年來都閉着眼睛做事，還差這幾天嗎？或許到了葉府就知道了。”
馬琰則一如既往地不做聲，只是望向窗外的瞳仁愈發清晰深邃了。
男子們的低聲讨論很快随着馬車輪軸前進的節奏飄散，惟獨沒有飄進對面兩名熟睡的女子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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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年裏，“掃地出門”一詞對于宋初影而言，俨然已成家常便飯。
在木岚山莊諸位學員的記憶中，似乎從集訓見到宋初影的第一天起，她的嘴角便習慣性地揚着，即便被無意沖撞了，都是不經意、不在意的笑臉。
宋初影的眉眼本來就生得動人，終日明媚可掬的笑臉也加了一大把印象分，雖然女學員們之間多少都有些相互的較勁妒意，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宋初影的容貌在一衆女孩中确實格外出挑，她溫吞吞的性情卻愣是招不來仇視。
當然，如宋初影這般相貌出衆卻不易結仇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她的身世。
木岚山莊多年來從事隐秘消息的探察，每位學員弟子的身世背景在進莊前都經歷極為嚴苛的核查。與絕大數人要麽自幼清貧但天資出衆，要麽誓要投身名滿天下的木岚山莊、以期日後成就一番大業的志向相比，宋初影被招進木岚山莊前的經歷不可謂不驚奇。
木岚山莊的集訓營圈子小，至少同一期來自卿州府的學員們都知道，宋初影在當地可是出了名的精明美人。她本出生在富甲一方的商賈宋家，母親只是宋府偏房的一門侍妾，宋初影九歲時母親病故，大房的少奶奶欺她母家無人，将她趕去柴房做事。
不想年幼的她未曾知會任何人，不聲不響地投靠多年前嫁與三王爺府、早已因種種恩怨與宋家斷絕關系的姑姑——如今的三王妃。
寒冬臘月裏，形單影只的小女孩在三王府門前足足跪了四個時辰，最終王妃動了恻隐之心，又見她生得眉清目秀玲珑可愛，便将她收到自己房中。
雖然只是王妃房中的一個小丫鬟，但在王府衣食無憂的生活滋潤下，宋初影早早便顯露了其母當年的麗人風貌，十四歲便出落得聘婷動人，尤其是一雙靈動的桃花滟眸，眼皮一動便流轉着惹人愛憐的滿滿笑意。
許多見過她的人都直贊，在她這個年紀能擁有如斯美貌的，整個卿州府除了三王妃及其生母宋二小姐，再無能出其右者。
但是三王妃母女二人美在超凡脫俗的內斂清逸，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賞心悅目的出塵氣質。而宋初影随着年歲漸長，卻是有意無意地豔幟漸張。
十五歲那年，宋初影虛榮心作祟釀下大禍，竟于小王爺成人禮當夜，趁着衆人不備摸進他房中……次日事情敗露，三王爺一怒之下要将其趕出王府，心軟的王妃卻又禁不住這個跟了她多年的小丫鬟淚水漣漣地苦苦哀求，出面送她去北方雪山冰極門歷練，幹些奉茶送水的小活兒。
不想在冰極門呆了一年多，習慣了三王府錦衣玉食的宋初影耐不住冰域冷清單調的生活，在一次随行任務中勾搭上年輕的縣衙官員。這可是令向來紀律嚴苛、行為保守的冰極門上下蒙羞的大事，當初看在王府面子上收下初影的新任掌門戎骁勃然大怒，将其趕出師門。
宋初影也不介意，笑意盈盈地離開雪山、回到秋風初起的卿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參加了以培養密探、探聽諜報為業的木岚山莊的秘密召訓。姿容出衆、身世頗為耐人尋味的她很快便通過了考核，正式加入集訓營。
再好脾氣的美人無論到哪裏，都是争議不斷的。“輕佻”的名聲在木岚山莊漸漸傳開後，宋初影與同樣初來乍到的同輩學員們倒還相處融洽，但在一些紮根已久的前輩眼中，這樣一個極易敗壞門風的女子注定要成為他們的眼中釘。
性情火辣、雷厲風行的五堂弟子任毓便是其中之一。
任毓倒也沒料到宋初影竟是個面上笑容不減、心中加倍記仇的主兒。三聲“小狐媚子”叫得初影神色如常，纖長的手指卻在任毓最無防備之時直取脖頸，待旁觀的衆人七手八腳地将兩人拉開時，任毓脖子上深深的指印再明白不過地标記着宋初影此番真的動了怒。
山莊中功夫數一數二的任毓在衆位師弟師妹的面前丢盡了臉面，自然不肯就此罷休，不多時便和宋初影扭打在一起。攻擊防禦全開的任毓很快占了上風，眼見着宋初影一張明媚的臉蛋就要開了花，任毓的師父五堂主卻在此刻及時趕到。向來最為護短的五堂主不輕不重地斥責了負責輔訓的任毓，而後便找了個由頭将宋初影趕去了戒律廳。
戒律廳是個什麽地方？木岚山莊二長老的管轄地。通莊上下都清楚，剛正嚴謹的二長老眼裏容不得沙子。任毓竊喜着名聲一向狼藉、此番又以下犯上的宋初影進了戒律廳，怕是有去無回。
果不其然，當天下午便傳來宋初影已從弟子名冊中除名、再次被趕出木岚山莊大門的輝煌事跡。任毓的得意勁兒還沒過去，便接到了來自莊主和五堂主的秘密任務，連夜随着幾位師兄出莊下山。
然而令她傻眼的是，他們在半山腰的叢林裏苦苦等了大半夜、所謂此行的“關鍵人物”，竟然是白日裏二長老當着衆人面嚴厲斥責、毫不留情趕出山莊的宋初影！
初影熱情地跟任毓打着招呼，粉面含笑毫不記仇。相反，在見着任毓的那一刻，心中沉甸甸壓了兩天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她打心眼裏感謝這位主動入坑的師姐，若不是任毓的傾力配合，白日裏衆目睽睽下的這出好戲根本沒法上演，她更不可能順利吸引二長老的注意，最終成功加入這支秘密的小分隊。
“逾矩……索皓然啊索皓然，選拔在即，這一步走得真是太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