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頌德園內,碧玉、碧雪、碧荷都守在屋子外頭,屋內老太太坐卧在床上,瞧得出四肢關節腫脹不堪,每逢季節更替,她這關節痛的老毛病就會發作,痛能讓她徹夜不能眠,極為痛苦。
趙氏、方姨娘、陶姨娘聽聞昨夜頌德園又請了郎中進府,老太太因腿腳疼痛了一夜不能入睡,一早身為人媳的三人便趕來侍奉了,而雷耿狄因兩天前去了禹州參加藥材商集會不能過來。
趙氏親手捧了湯藥坐在老太太床邊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老太太身子病痛,喝完藥後即閨目躺下了,也沒力氣搭理她們。
「娘,老爺自長白山進了幾支的百年人參,我先去庫房裏拿一支出來讓人炖雞湯給您喝,這人參可是補氣聖品,更何況還是難尋的百年老參,興許您吃了元氣就來了,病痛全去。」方姨娘不甘只有趙氏能在老太太跟前侍疾,上前讨好的說。
老太太睜開眼瞧了方姨娘。「這會你理家,豈會不知道庫房裏的那幾支參用不得?」她冷問。
方姨娘頓時笑不出來了,那參是皇太後指名要的,過幾日就要送進宮裏,她原以為老太太這陣子受病痛所苦,府裏的事應該不清楚,這才故意說出來,這一提只圖讨老人家歡心,讓她認為自己連百年人參都舍得拿出來給老太太吃,等之後她再說出那是皇太後要的,老人家自是不敢去搶皇家的東西,但她已經先在老太太面前讨了好。
哪知老太太盡管病着,對府裏內外的事仍了如指掌,她的心機當場被拆穿,登時尴尬得滿臉通紅。
趙氏自是曉得這幾支人參是要送進宮裏的,冷笑看着方姨娘出醜,內心極為痛快,而陶姨娘則維持一貫的小心低調,即便有想法也不敢表露出來,以免得罪人。
「妹妹以後還是規矩點好,不要老想些取巧的事。」趙氏故意酸她。
「是。」方姨娘臉色更加難看了,但礙于當着老太太的面,只得忍氣吞聲。
趙氏見她不敢張揚,這才又得意的笑了。
「唉,你們都是耿狄的妻室,為了雷家好,該齊心和睦才對,我這老太婆是将死之人了,将來這雷家後院還是要靠你們撐起,雷家的男人們才能專心在外面打拚,讓咱們雷家能再富貴下去,福及子孫。」老太太用心良苦的勸說。
三個媳婦不敢有異議,全異口同聲的回道:「是。」
老太太滿意的動動下颚。「很好……你過來。」她忽然将方姨娘喚過去。
方姨娘高興了一下,老太太這是要對她說些體己話了嗎?她立刻就靠了過去。
老太太瞧了瞧她後開口道:「太太這陣子讓青雲氣出病來了,耿狄心疼她病了還得理家,擔心她太過操勞,因此暫時将家務交給你來打理,你做得盡心,這陣子沒出什麽錯,很好。」
老太太這是贊她理家有成呢!方姨娘暗喜。「這府裏的事每件我都親力親為的盯着,不敢有錯。」
「姨娘這陣子辛苦了,可畢竟咱們家是大戶人家,規矩必得嚴謹,嫡庶有分,等太太身子好些了,你還是主動交出家務,這才是正理。」老太太忽然又說。
方姨娘腦子一轟,上火了,原以為老太太是要贊她,繞了一圈竟是要她交權!她好不容易風光掌權,怎能因為一句嫡庶有分就讓她将權力還給趙氏,說什麽她也不肯。
「讓我為太太分憂是老爺的意思,我哪敢自作主張說什麽,要不等老爺回來讓他拿主意吧。」她将這事往雷耿狄身上推,由他去決定。老爺的心是向着她的,只要老爺一句不同意,趙氏也拿不回權力。
老太太哪裏瞧不出她的打算,方姨娘就是精明,算計過了頭,才無法入自己的眼,可兒子喜歡,她也只能容忍着,但這會她竟連自己的意思也敢駁,這是以為兒子已不受她這老太婆管教了嗎?!
「也好,等耿狄回來叫他到我跟前來,我倒要問問他,他若不是嫡子出身,這雷氏家族的族長可輪得到他來做!」
雷家親族龐大,幾乎管了全國半塊的藥業,這宗室族長因而權力極大,能影響家族利益,但不是人人能當,當年要不是老太太出身好,又是正妻,這才讓人支持雷耿狄成為族長,否則他們也不會興旺得這麽快,轉眼已是家族中最為富貴的一支。
方姨娘曉得老太太提出這事,那是在告訴她嫡庶在雷家是不可破的規矩,當下臉色發青,再說不出半句話。
老太太說完,哼了一聲,這棒子打下去,方姨娘該知輕重了。後來因她身子真是不舒服,沒精力再多說什麽,便揮了手讓她們全走。
三人這才一個個退了出去。
出了頌德園,方姨娘已顧不得禮數,板着臉只對趙氏點了頭,對陶姨娘連招呼也不打就憤憤離去。
「啧啧,成什麽樣!」趙氏搖頭。「你也不用理她,她這都教老爺給寵的。」
陶姨娘唯唯諾諾的點頭,并不敢真應聲,趙氏見陶姨娘這模樣,知道她膽小怕事,也不多說什麽,只道:「青峰書讀得不錯,你将來有指望了。」
陶姨娘聽了高興,可仍立即說:「都是太太教得好,将來他若在仕途上有所成,也是因為太太福德厚實,他該孝敬的是您。」
當年陶姨娘一生下孩子,便應了老太太要求将孩子送去讓太太養,孩子在嫡妻身邊長大比跟在她身邊的好,雖知太太待庶子不會親熱,但至少不虧待,将來前程也會不同。
趙氏聽了高興,陶姨娘就是知道分寸,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不像那方姨娘完全不知收斂。
「嗯,青峰勤于讀書,說不定有朝一日真能給咱們家争光,那将來雷家就不只富而已,還貴了,屆時咱們才真正稱得上富貴之家!」
陶姨娘眼眶泛紅,還真期待有那麽一天自己能因兒子過上好日子。
兩人又說了幾句,陶姨娘才向趙氏行了禮,回自己院子去。
趙氏也轉身要往自己院子走,可越走眉頭鎖越緊,顯得心事重重。
「太太,您先別煩心了,相信這只是季節更替,等濕涼的日子一過,老太太的病情就能減輕了。」許嬷嬷和幾個小婢女陪着趙氏走出頌德園,知曉她憂慮什麽,她上前小聲勸着趙氏。
老太太風濕的老毛病每年都會發作,可今年來得特別兇猛,折磨得老人家夜夜痛苦不堪。「但願如此,這個家可不能沒有她老人家撐着,瞧那方姨娘氣焰越來越高,老爺對咱們也是越來越冷淡,若再有個萬一,我又能依靠誰?」趙氏說着抹起眼角的淚來。
自她嫁進雷家後,多靠老太太扶持,如今見老人家受病痛折磨,她內心十分不忍,又擔心眼下方姨娘正得寵,老太太若有意外,她在雷家的日子就越來越艱困了。
「咱們雷家已是祁州最大的藥材商了,老太太用的藥都是尋常人家用不到的,若還是不能見效,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現下太太固然憂心老太太的病情,可也要籌劃另作打算才行。」許嬷嬷提醒她。
「我何嘗不知,可你瞧方姨娘得了老爺幾分歡心就處處逼宮,方才要不是老太太為我說話,我還不被欺到頭上去。」她越說越氣憤。
「哼,其實這回要不是青雲出事,讓方姨娘有了話說,我也不至于會大權旁落,被逼得交出權力。這小子就不能一日安分,少讓我操心!」說着,又怪到了雷青雲頭上了。
「許嬷嬷你說說,想他小時候多乖巧,長大後怎會是這德行,若當初知道這小子這般可惡,我不如就別生他出來了,生出來不僅連累我,也讓青石在他爹面前擡不起頭來!」
現在外頭都在傳,青石體弱、青雲纨褲,雷家産業有可能由庶子接任,這才是讓她最為憂心的地方,偏偏青雲還這般不長進,讓方姨娘有機可趁。
許嬷嬷趕緊道:「太太也別惱四少爺了,他闖了這麽大的禍,心裏也定是不好受,說不定這事真不是他的錯,大家都誤解他了。」
「大家若誤解他也是他自找的,誰讓他平常就大事小事不斷,哪時消停過。要我說,他腿斷得好,瞧這樣他還能再到處闖禍嗎?」說着趙氏眼眶又濕了,平日她雖對老大比較照顧,但那也是因為老大身子弱,她若不多關照,誰又能替他着想,可青雲也是她的兒子,身為母親的哪有不關心在乎孩子的。
許嬷嬷掏出幹淨絲絹給她,讓她抹淚。「太太別說氣話了,四少爺遠在別莊,這會不知日子過得如何?您礙于他是去思過的,強忍着不去關心,可已,個月過去了,您不好再不聞不問。」
趙氏點點頭,她其實是極想念兒子的,也想知道他的腿傷複原得如何。
「青雲那是該派人過去看看了。」
「太太打算派誰過去?」許嬷嬷問,而後又建議:「若太太心中沒人選,不如就讓黎兒去吧。」
「黎兒?」
「黎兒的爹娘當年随您陪嫁到雷家來,一直忠心耿耿的為太太辦事,他們的女兒是信得過的。」
「嗯,老朱夫婦是跟我多年了,好,就讓黎兒過去吧,你順便告訴她,若這回将青雲伺候得好,回來後,我便做主将她擡作通房。」趙氏計較過後竟說出這話來。
許嬷嬷一聽就明白她的意思。「好的,我會轉告黎兒的,老朱夫婦聽了這話定也會高興,還怕将來不更努力辦事報答太太的擡舉嗎?」
那朱黎兒長年在太太身邊服侍,太太沒特別重視過她,這次居然一提攜就答應讓她跟了四少爺,想來是因為此刻別莊有春實實在,她前些日子拒絕了給大少爺當通房,太太心裏覺得這丫鬟不受教,将來也不會與她同心,不如趁此時機派個自己容易管控的人過去,若順利讓四少爺收了房,那之後四少爺身邊也有了太太可信任的人,能随時盯着四少爺別讓他再聞禍了。
許嬷嬷嘆了口氣,太太也是用心良苦啊!
不知怎地,屋裏的氣氛出奇低沉,春實實一踏進來就感受到了。
「四少爺?」她小心的喚。
「你回來了?」雷青雲坐在床前,一副在忍耐什麽的樣子。
「是。」她走近他,不知他是怎麽了。
「這是見誰去了?」他就像冰山裏包着火,表面上看起來很冷靜,等火舌竄出來的時候,就可能燒毀一切了。
「我去見媒婆了。」她沒有隐瞞,老實說。
「嗯,挑中好人家了嗎?」他聲音緊繃。
瞧他的反應,他是曉得這事了,可這臉色……
「您生氣了?」
「生氣?怎會,四少爺我是為你高興,春叔與春嬸為了你的将來可是費盡心思了,挑到好人家,這是好事不是嗎?」他皮笑肉不笑的說。
「既是如此,您何必急匆匆的喚我回來?」她眉一挑,不知哪來的火氣,沖口說道。
「怎麽?你不想回來,還想讓那媒婆看個仔細,這才好回報那些送說親帖的人家?既然這麽在乎,何不幹脆請畫師替你畫個像,這不更方便?」
「您!」
「我說錯了嗎?你才幾歲,怕嫁不掉似的一早便讓人來說親,難道我雷家虧待了你不成,讓你急着嫁人脫身?」
「奴婢何時說過受雷家虧待了,是您巴不得奴婢快消失吧,這才說出這麽難聽的話!」
「哪裏難聽?我句句屬實,若覺得難聽就是你心裏有鬼!」
春實實氣得磨牙,正要回嘴,外頭有人敲門了。
「什麽人?!」心情正惡劣,他吼問。
「四少爺,是小的。」外頭是春品貴。
一聽是春品貴,他氣焰收斂了。「春叔有什麽事?」
春品貴雖是下人,但他向來敬重年長者,這語氣自然而然客氣了。
「小的找的是實實。」春品貴說。
他看了一眼屋裏的她,臉色不佳。「你找她做什麽?」
「是這樣的,小的日前去信給老太太,請老太太做主給個恩典替實實尋個好人家,老太太雖不舍,可也不忍耽誤實實的将來,便發話來說看實實的意思,她老人家不幹涉,也同意若實實有了好對象,願意将賣身契還給咱們,這會咱們夫婦挑選了幾戶家底殷實的人家,這是找實實過去問意願的。」
春品貴擡出老太太,又将為春實實挑選丈夫的事情說得詳細,其實這是故意讓雷青雲明白他們的決定。
春品貴也感受到雷青雲似乎對自己女兒有些特別,為免節外生枝,說這些話是暗示他若有心的話,這會也該斷了這心思。
屋裏的春實實聽出春品貴的意思了,可偏某人沒聽進去,一張臉仍橫着。
「春實實,祖母讓你自己決定,如何,你決定出府嫁人嗎?」他問她。
「自古子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由爹娘說了算,我自也是聽從爹娘之命的。」春實實明明沒有嫁人的打算,可被他跋扈的态度激到了,口氣也有些硬說。
「你!」
「若四少爺沒事,那奴婢先出去了,那媒婆還沒走,我有些話還想問她。」說着真往外走了。
他瞧着心急。「慢着,誰說沒事的,這藥不換了嗎?」
「您的腿傷好多了,以後這藥只需兩天換一次即可。您早上才換過,這會不用再換了。」說完轉身去開屋門,見到門外的春品貴又道:「爹,媒婆還在後堂吧,我可得把條件說清楚,否則找來的人怎能如意,咱們走吧。」
春品貴聽女兒肯嫁,高興的跟着女兒再回後堂,而屋裏的雷青雲則氣炸了。
這頭,媒婆子咧嘴笑着取出三張帖子交給春實實,春實實只瞧了一眼也沒多問便先收下。
「這些我先留着,若有消息會請娘通知你的。」她沒直接看帖子挑人,也沒拒絕。
「這樣啊,那你慢慢挑,我也沒想過第一趟就能說媒成功,我等你消息就是。」媒婆不在意的說,這臉上依舊笑呵呵。
春實實不說話,從頭到尾沉靜的望着媒婆,這教媒婆子忽然有些笑不出來了,只覺得她不過十六的年紀,身上卻有股氣勢讓她這見慣大場面的人登時也八面玲珑不起來。
不僅如此,媒婆還不由自主的自動起身朝春品貴夫婦告辭道:「時候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不等春品貴夫婦留人,她一雙腿已經往門外去了。
她走得急,到了別莊大門,忽見到個坐着輪椅的人擋在她前面。「雷四少爺?」
「嗯,你要走了?」雷青雲問。
「欸……敢問雷四少爺還有什麽吩咐嗎?」媒婆謹慎的問,總覺得莫名有點如履薄冰的味道,像是一個回答不好,自己随時會不小心踩破冰層落水淹死。
「拿來吧。」他道。
「拿……什麽給您呢?」媒婆不解他的意思。
雷青雲不悅的睨她一眼,讓她背脊發涼。「不是說有三張說親帖嗎?」
「原……原來您要的是這個,這我都交給春嬸她閨女了。」
他皺眉頭。「她三張都收下了?」
「欸。」
「她挑中了誰?」
「還沒決定呢。」
「是嗎……」
她好奇他問這做什麽,忍不住偷偷瞄向他,見他神色似乎舒緩不少,大着膽子問:「雷四少爺也關心實實的婚事嗎?」
他瞪她。「這不關你的事!」
被這一兇,媒婆驚縮了脖子。
「說來聽聽,這是哪三家送帖過來的?」他再問。
「是蕭家、李家和張家——」
「說清楚點,這不管姓蕭姓李還是姓張,也得讓人知道是阿貓還是阿狗,把他們的身家全給我說一遍,迩有住哪、幾歲,長相也別落了,巨的給爺說淸楚!」
媒婆吓得身子一顫,果真将這三家的祖宗八代都給背出來了。
三日後,朱黎兒奉趙氏之命來到別莊了。
春實實見到她挺高興的,畢竟兩人熟稔,過去就算有些心結,這會離開雷府到了別莊,又何必去計較那些呢。
「黎兒,老太太與雷府裏的人都好吧?」一個多月不見雷府的人,春實實關心的問。
「除了老太太的風濕又發作了以外,其餘人都好。」朱黎兒告訴她。
朱黎兒是個鵝蛋臉的姑娘,眼角有顆淚痣,長相頗豔麗。
春實實聽見老太太舊疾複發,笑容立刻斂下。「老太太病得如何?」她仔細追問。
「狀況不好,那腳腫得厲害,天天喊疼。」
她臉一沉。「老太太可有吩咐我回去照顧?」她又問,恨不得此刻就回老太太身邊去。雖說雷府請來郎中定是最好的,用藥也是一流的,可她還是不放心,希望能親自照料老人家,但雷府治家嚴謹,既發話讓她到別莊,除非另有命令否則不得任意回去。
「老太太身邊有碧玉、碧雪和碧荷在,這會雖沒有那個意思,但若這病還是沒有起色,她老人家又是最信任你的,之後說不定就會召你回去了。」朱黎兒說,她心裏十分希望春實實能離開別莊,春實實若走了,她才能取而代之的照料四少爺。
依太太的意思,她若能得四少爺歡心便能擡成通房,之後再升為妾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而春實實在只會礙手礙腳,讓她不能盡心照顧好四少爺,可偏偏老太太沒發話讓春實實回去,這點讓她頗煩惱。
聽見這話,春實實心情沉重起來,老太太待自己極好,她真心不希望老太太病情惡化。
「對了,太太讓你來幫我,這事老太太知道嗎?」記得當初老太太說過除了她以外,不許府裏再派人過來的,可黎兒卻來了。
「太太直接派我過來,她有沒有向老太太提過,咱們身為奴婢的又怎麽敢過問。」朱黎兒含糊的說。
這一聽春實實已然明白,黎兒是太太私下派來的,她心想太太讓黎兒來是想黎兒将雷青雲的動靜傳回府裏讓她知曉,既然如此,她也不多問了,黎兒心眼多,問多了還以為她想刁難什麽。
「這自然是,那太太可有什麽話交代我的?」春實實再問其他。
「太太沒交代什麽,只說讓我多幫襯着你照顧四少爺。」
「嗯,咱們本是好姐妹,有你幫襯我也能輕松些。」
朱黎兒往雷青雲住的屋裏張望。「四少爺在屋裏歇息嗎?」她想立刻見到四少爺了。
「他——」
「春嬸,春嬸!」媒婆沒受邀,這會忽然急匆匆的闖進別莊內。
春實實聽見聲音立刻蹙緊眉頭,讓朱黎兒稍等一下,直接走向媒婆問道:「你何事找娘找得這麽急?」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媒婆直嚷嚷。
她臉色一變。「何事不好了?」
「這……告訴你也一樣,那日我送來的三張帖子,那三戶人家同時來索回了!」媒婆氣急敗壞的說。
「什麽?實實,你讓人來說親了?」一旁的朱黎兒馬上吃驚。
「我——」
「你說的是真的嗎?這三戶人家都來要回帖子了?!」春嬸在後院聽到媒婆的叫嚷聲,趕出來正好聽見媒婆說的話,立即心急如焚。
「是啊,就是啊!」媒婆跺腳,她為人做媒送帖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事,竟同時有三家要索回說親帖的。
「怎麽會這樣?」春嬉驚愕不已,這事若傳出去可是有損女兒名聲的,旁人定會以為女兒有問題,否則怎會同時被拒婚,那之後又有誰敢再來求親?這麽一來,女兒豈不要嫁不出去了?!
「我也不清楚,只知那蕭家拿回帖子的理由是他家務農維生,養不起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自覺高攀不上所以要收回帖子;而姓李的家中無正妻,只有一房小妾,小妾忽然吵着要扶正,不許他娶正妻進門,夜裏兩人打了一架後,那小妾本有孕的,差點就小産了,李家認為媳婦未過門就先發生這事實屬不祥,一早就來找我要回帖子;至于張家的兒子就更離奇了,前日莫名教人驚吓了,醒來後有些癡癫,竟喊着不娶妻了,誰要他娶妻就是要害他喪命,這又哭又鬧的,張家人沒辦法這才來求我拿回帖子。」媒婆苦着臉說。
春嬸聽得直想昏過去,要不是春實實扶着,真會倒下。
而朱黎兒也是聽得目瞪口呆,同時讓三戶人家拒婚,這可算是祁州第一人了吧!
「實實,你真可憐,這将來怎麽辦才好?」朱黎兒同情的說。原以為會看見春實實哭喪羞憤的表情,誰知她卻是一臉平靜。
「被拒也罷,反正這三張帖子我原也打算送回去的。」春實實說。
「這樣啊。」朱黎兒當她是維護自己面子,才逞強這麽說的。
「實實,你放心,這三戶人家不長眼,咱們也不要了,我會再為你找到更好的人家的。」媒婆拍着胸腑保證,也算是安慰她了。
「不用了,我暫時還不想嫁。」春實實搖頭。
媒婆一愣。「不想嫁,可你娘說——」
「我如今和爹娘見面不容易,難得到別莊,爹娘才想趁此機會為我安排婚事,可我認為這事不急,将來有的是機會。」
「這……春嬸,這怎麽回事?」媒婆瞧向春嬸,自己這是白忙了嗎?
春嬉的臉龐早已垮了,人癱在春實實身上,心想發生這樣的事,即便女兒想再找人說親,恐怕也只會惹人笑話而已,遂啞着嗓子道「那就暫且別安排了,等過陣子再說吧。」
「實實,将來的事姑且不管,但就這事來說,你好歹是咱們雷府的一等丫鬟,站出去代表的就是雷府,這三戶人家敢送完帖子又要回去,理由又都這樣離譜,這分明是在羞辱人,咱們得查清楚,不能不明不白教人欺侮,吃了這悶虧!」朱黎兒道。
她雖妒忌春實實際遇比自己好,在雷府地位比自己高,可遇見這樣的事仍不免同仇敵忾,同樣是雷府的丫鬟,若這樣輕易讓人欺負,外人豈不都要瞧不起雷府出身的人了。
春實實沉着臉,這事确實欺負人,讓她顏面與名聲掃地。
「這事……」
「這事我查過了,你們不用再問了。」春品貴從外頭回來,表情緊繃,似有話要說又說不得。
「這是怎麽回事,你倒給我說清楚啊!」春嬸聽丈夫這麽說,本來沒力的她立刻氣憤的上前用力扯他的衣袖,非要問個明白。
「別說了,這事咱們算了!」春品貴扯回自己的袖子說。
「什麽算了,這是做人親爹該說的話嗎?!」春嬸不依不饒的又去扯他。
春品貴一氣之下揮手推了她一把,卻不小心力道過大将妻子推倒在地,跌地的春嬸先是一愣,接着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
春實實見了心驚,趕緊去扶她起來。「娘,您別哭了!」
她不肯,坐在地上捶胸頓足。「你下半輩子恐怕都要毀了,娘怎能不哭,偏你爹這般沒心沒肺,這是想逼死咱們母女!」說着哭得更狠了。
春品貴也後悔自己不該使力沒分寸,見妻子跌倒又哭得這麽傷心,放軟口氣上前道:「都是我不好,這總行了吧?」
「我哪怪你了,我是怪自己命不好,生的女兒沒人要!」她哭得驚天動地,讓春品貴沒轍,不知如何安撫。
正當外頭亂成一團時,雷青雲坐着輪椅出來了。
「春嬸,別哭了,春實實的下半輩子我會負責的!」
他這話一出,春播哭聲是止住了,同時也吓得張大了嘴巴,再吐不出半個字。
其他人如春品貴、媒婆、朱黎兒同樣錯愕的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至于春實實,她眨了眨眼,平靜的瞧向雷青雲。
「四少爺,您別說笑了。」
屋裏只有春品貴夫婦在。
春播不敢置信的瞪着丈夫。「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春品貴嘆氣點頭。
「怎會有這樣的事?!」
「莫說你,我原也不信的。」他又一次重重嘆氣。
「我在外頭收租時,無意間聽人議論這件事,登時氣不過,轉身馬上去找這三家人理論,責問他們怎能做出這麽無禮之事,他們原不肯明說,後見我激動這才說出真相,可怎知真相竟是……咱們身為下人的,怪不得主子什麽,也不便再說出去,我這才說算了的……」
春嬸聽丈夫這麽說,只得吞下眼淚,當真是什麽都說不得了。
而雷青雲與春實實這頭,屋裏同樣氣氛凝結。
「真是您幹的?」春實實嚴肅的問。
「是我幹的。」雷青雲坦承不諱。
她氣眯了眼。「所以是您拿出雷家四少爺的身份,財大氣粗的上蕭家去威脅,要他們拿回帖子,否則要讓他們家從此在祁州境內無田可種,蕭家以務農維生,吓得不敢娶,才馬上答應收回帖子了?」
「我這幾年到底是在外頭幹過小霸王,生事的本事一流,這等小小的威脅手段自是小菜一碟。」他完全不知悔改,倒還有些自得。
她眼角輕抽。「那李家的小妾是您派人去挑撥的,說新妻若進門第一個容不下小妾,定會拿出大戶人家的規矩治下,讓她生不如死,那小妾才會鬧生鬧死,不肯答應李公子娶正妻。」
雷青雲眼神總算有些閃爍了。「我只是好意提醒她将來可能的下場,怎知她會反應這麽激烈,還險些掉了孩子。」
這點倒令他愧疚了,他不知那小妾已有身孕,否則是不會用這方法的。
她深吸一口氣。「您對那張家的兒子同樣不客氣,前去驚吓人家,警告他不許娶奴婢,那人被吓得掉魂了,醒來後哪敢再想與奴婢有關系,哭鬧着非拿回帖子不可……奴婢倒想問,您做這些到底是想做什麽?!」她越說越火大,連拳頭都握緊了,氣沖沖的質問。
雷青雲這才略微心虛的移開了目光。「也沒想做什麽。」
「您!」他這是耍無賴!
「你方才當着媒婆的面不也說過不想嫁的嗎?」他問。
「所以您這是在幫我?」她咬牙。
「好說。」他笑得極為欠揍。
這要是在現代,她不是人家的小婢,沒了主從關系,她定會送他一拳的。
「奴婢嫁不嫁是一回事,可您有沒有想過這麽胡鬧,将來怎麽收場?」她問他。
「将來不就由我負責了。」
她呼吸一窒。「您又說笑了。」
他倏地斂下面容,臉上連一絲笑意也沒有。「我何時說過這是玩笑話的?」
她一愣,「這當然是——」
「我說過會負責就是會負責,沒有半分的假話!」
她瞬間傻住了。
他瞧向她,眼中有種少見的溫柔。「眼下我腿傷未愈,前途也未明,不便給你什麽承諾,但我可以保證,有我雷青雲,天,就有你春實實一分依靠。」
這下春實實确定他沒有一點玩笑了。「您對我……難道……」
「不知道,也許有那麽一點喜歡吧,但最多的還是覺得那些人配不上你,不想你随便嫁,委屈了自己。」他正經的說。
她怔然,其實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發覺他表面看似輕浮,其實內心細膩不已,完全不如外人所以為的是個好逸惡勞的公子哥。
而她其實也對他由憐憫到不知不覺逐漸喜歡上他了,可她并不想當富家少爺的暖床通房,況且,他這「喜歡」也只是比對一般丫鬟要多些好感罷了,并非有深刻的感情,而她也被這認知剌痛了下,口氣不由得略硬。
「您說負責,就是讓奴婢有吃有喝有住,奴婢明白了,多謝四少爺關照,奴婢會實實在在享用這些,不辜負四少爺的好意。」她冷聲說。
他剛才的話好像是這意思沒錯,怎麽由她說出來,他整顆心就脹脹剌剌的,極為不舒服。
「我——」
「四少爺不用再多說什麽了,誠如奴婢之前說的,是真不想嫁人,這事也謝謝您幫奴婢解決了問題,不過,奴婢希望以後四少爺別多管奴婢的事,省得造成您的麻煩,也讓奴婢為此困擾。」她說完這些話,起身就想走了。
「等……等等!」他急忙喚住她。
「四少爺還有什麽吩咐?」她板着臉回身。
「你……你還知道我是四少爺?!有你這樣說話的嗎?瞧瞧你現在是什麽态度,說什麽我讓你困擾,還要我別管你的閑事,我是你主子,怎麽就不能管了?」這不識好歹的丫鬟,他才給她幾分顏色,她就完全不遮掩的露出不受教的本性來了。
春實實咬唇看着他,她是氣不過才說出那些話的,但心裏也知道以她的身份,這麽說确實放肆了,冷靜下來後,正要說些什麽時,門外傳來朱黎兒的聲音。
「四少爺,奴婢是黎兒,可以進來嗎?」朱黎兒這聲音比平常更加的清脆。
雷青雲與春實實還有話說,且心情正惡劣,正要開口讓她走,春實實卻去開門讓朱黎兒進來了。
春實實是想,此刻她與雷青雲氣氛正僵,讓朱黎兒進來緩解一下氣氛也好,否則自己難保又與他吵起來了,而他畢竟是主子,自己如何都理虧,還不如讓這事就這樣過去算了。
雷青雲瞪了眼自作聰明讓朱黎兒進來的春實實,這才朝朱黎兒看去,瞧見她手上端着一碗東西。
「若是送點心來,放下就可以走了。」他冷淡的說,只想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