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鬼
菠菜沒有再發消息過來,大概是去忙了。
谷穆也打開了一個空白文檔,正襟安坐地對着電腦屏幕……發呆。
寫不出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他冷靜地想。
“咚咚咚。”
屋外有人敲門,很是禮貌地只敲了三下。
“誰?”他問。
“是我,谷先生方便開下門嗎?”元賀思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
谷穆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驚覺自己對着電腦發呆竟然過了快有三個鐘頭,難怪房間內的光線越來越昏黃。
他站起身去開門:“有事嗎?”
元賀思手上托着一小籃鮮紅欲滴的草莓:“快到晚飯時間了,我來問問谷先生要不要下來跟我們一起吃。”
“其他住戶也一起?”
元賀思張了張嘴,口型像是要說“對”,但最終說得卻是:“……不,就我們兩個。”
谷穆有些猶豫。
比起社交活動,他更喜歡宅在房間自己待着。雖然他想和元賀思等人多接觸接觸,看看能不能産生什麽靈感,可行為習慣還是一時半會難以改變。
“不了,我現在不餓。”他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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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元賀思遺憾地說,“這籃子草莓你收下吧,是我親自種的,送你當喬遷禮。”
谷穆想推脫,可對方态度堅定,他就半推半就地收了下來。
直到關上門後,他才反應過來——這個季節,怎麽種出來的新鮮草莓?
他把草莓放在書桌上,沒去吃它,瞥見電腦屏幕上仍舊一片空白的文檔時,無聲嘆了口氣。然後他坐下來,重新開始掙紮奮鬥。
“咕嚕嚕……”
晚上八點多鐘,谷穆的五髒廟開始鬧罷工。他不得不放開鍵盤,打開手機叫外賣。
而這麽一看,他才發現他目前所在的公寓地址,在所有的外賣軟件裏都屬于“地處偏遠無法送達”的位置。
“咕嚕嚕嚕——”
五髒廟鬧得更厲害了,甚至還有些抽疼。
谷穆認命地起身穿衣,打算去外面找找有沒有營業的超市。
外面的走廊黑漆漆的,元賀思說二樓五間房都住了人,可包括他所住的正房在內,都沒有任何亮燈的痕跡。
谷穆摸黑走到樓梯口,特意看了眼耳房——裏面什麽動靜也沒有。他收回目光,輕手輕腳地踩着嘎吱作響的樓梯下樓。
他早上搬過來的時候,依稀還記得一路上都沒見到過超市,于是打算換個方向找找。
晚上的天氣很冷,但空氣很好。
郊區的夜幕點綴着城區看不見的閃爍繁星,路上雖然沒有路燈,倒也不至于黑到讓人什麽也看不清。
谷穆只是随便走走,但很快就發現他似乎迷路了。他應該去找超市,可眼前的路卻越走越荒無人煙,別說店鋪,就連平房建築都快看不見了。
“嗚嗚嗚……”
有個女人的啜泣聲模模糊糊地傳來,谷穆張望四周,看見前面的岔路口坐着一個身穿白衣的妙齡女郎。對方低垂着頭背對着他,看不到臉,但能瞧見她的頭發很黑很長,披在白衣上格外顯眼。
之前那裏有人嗎?谷穆想。
“嗚嗚嗚……”女人哭得聲音更大了些,仿佛在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谷穆卻毫不猶豫地轉頭,快步往回走——回去的小路在夜色中蔓延生長,很快變得面目全非。他走了二十分鐘,結果又走回了原點。
岔路,白衣女人,哭聲。仍舊在前方。
不止如此,他甚至覺得那個女人與他的距離變得更靠近了些。
沒有辦法,他只得走上前去。剛路過那個女人身邊,還沒等說話,白衣女人忽然一撩她的漆黑長發,猝然露出一張流着猩紅血淚的猙獰鬼臉。
“我……好恨……啊!”
白衣女人的嘴唇裂開到臉頰兩側,看不見瞳孔的雙眼死死盯着谷穆,空氣中彌漫着濃厚的鐵鏽腥氣。
谷穆撥了撥眼前的劉海,不太習慣空氣味道地揉了揉鼻子,沒忍住還是打了個噴嚏。
空氣靜默一秒、兩秒、三秒……
“你……不跑嗎?”
白衣女鬼裂開到臉頰兩邊的嘴唇緩緩合攏,恢複成了正常人的大小後詢問道。
“鬼打牆了,跑又沒用。”谷穆回答。
白衣女鬼聞言瞪大雙眼,眼珠轉着圈,把瞳孔的那面翻出來瞅他,不住地上下打量:“那你也得跑啊,你、你不怕嗎!”
“怕什麽?”
白衣女鬼伸出手,不住地指着自己:“我是鬼!”
“看得出來,”谷穆說,“然後呢?”
然後呢?
不管在什麽樣的場景,什麽樣的對話中,這個句式都宛如最終的大殺器,說出來就能完美的将所有話題終結。
所以女鬼哆嗦着嘴唇,不斷念叨着“然後……然後……”也說不出下一句話來,只能睜着眼呆呆望着他,可瞳孔中卻沒有任何焦距。
我是不是又冷場了?
在這寂靜中,谷穆反省了一下,試圖與女鬼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我覺得你的出場可以再改進一下。
“你看,不論是鬼怪也好,殺人犯也好,人們害怕的都是不可預知的危險。如果能夠預知的話,恐懼感就會大打折扣。
“而你使用的這種‘夜路遇哭泣女人,結果是個女鬼’的橋段太經典了,經典到基本上是個人看見,都能猜測出後續發展……這種情況下,對于‘恐怖’來說就是劣勢而不是優勢。我覺得你一開始的場景選擇就是錯誤的。
“還有,你使用驚吓手段的順序也有問題。鬼打牆出現的時機太早了,應該在我被你驚吓住,慌不擇路逃跑的時候再使用比較好,提前使用只會讓人覺得‘果然這樣’而造成反效果。
“一開始的哭泣現身也有問題。為什麽要提前出現,讓我發現你?你應該先讓我找哭聲來源,然後怎麽找也找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我身側,這樣才會讓人有一種吓一跳的感覺……”
谷穆越說越來興致,雙眼明亮,侃侃而談。而他面前的女鬼嘴巴慢慢張大,茫然地不斷眨眼,最後眼眶中淌出的紅色血流,漸漸被清澈透明的液體所覆蓋。
“除此之外,我覺得你的哭聲也有點假。你應該多去觀察觀察真實的人,他們是不會發出你那樣哭聲的……”
谷穆繼續說着,不知道觸發了什麽“開關”,女鬼忽的一聲嚎啕大哭:
“哇哇哇——”
“沒錯,人們真正哭起來的時候應該是這種動靜……”
他沒說完,大哭着的女鬼身影在原地瞬間消失。緊接着,四周的景色也發生了變化,荒無人煙的空地處憑空冒出了建築的燈光,仿佛從鬼蜮中重新跨越回了人世。
谷穆還沒反應過來,呆了好一會,才咽下剩下未完的話語,接受自己情商竟然低到把一只女鬼都給說哭了的現實。
不,這根本接受不來!
我的溝通能力有這麽差勁嗎?
谷穆認真地思考,然後沮喪地得出了肯定的回答。
其實他也不是故意對女鬼說教的,但沒辦法,誰叫一見到恐怖相關的事情,他就很容易犯職業病,總會不自覺得開始用挑剔的目光看待每個恐怖場景,研究它使用的技巧和不足……
經歷了這麽一段插曲,谷穆也沒心思繼續去找超市了,他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這一次他沒有再遭遇鬼打牆,很快就回到了四合院公寓的後門附近。谷穆停下腳步擡起頭,看到公寓二樓的一間房中亮着燈光。
有人回來了?
從記憶中的房間分布情況來看,亮着燈光的應該是二樓最中央的那間倒座房,和他的房間只有一牆之隔。
四合院公寓只是棟老洋樓,隔音應該不會太好。而今天一整個白天,他都沒有聽到隔壁有傳來任何的動靜。
谷穆對于四合院公寓的一切包括它其中的住人們,都充滿了探究欲。他無意識地凝視着那扇亮着燈光的窗戶,在腦中猜測着裏面主人的模樣和生活:是早出晚歸的上班族,還是賣力氣的勞苦人?
不,如果放進恐怖中,那應該是更充滿驚悚感的身份。或許只有夜晚才能顯出身形的厲鬼,或者是白天尋找獵物晚上回來“處理”的連環殺人狂魔……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道白色的身影在那扇窗前晃過。
輕飄飄的白裙,又黑又長的頭發,拼湊成了一個讓谷穆覺得有點眼熟的背影。
咦?
谷穆想要走近再看得清楚些,但這時他的肩膀毫無征兆地被一只手抓住!冰涼的寒意即使隔着秋衣外套,也輕易傳遞到了他的肌膚上,刺激地谷穆打了個寒顫。
“谷先生,這麽晚了,你還在外面做什麽?”
從濃稠的黑暗中,元賀思的聲音輕輕響在谷穆的耳邊。谷穆猛地回頭,明明應該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元賀思卻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他身後,也不曉得出現了多久。
他提着一盞昏黃黯淡的油燈,蒼白的臉孔在燈光下明暗不定,連臉上的那副笑容,都變得像是模糊不清。
“我……我出來走走。”
谷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心髒“砰砰”跳着,他竭力讓它變得安靜下來。
真該讓之前的那只女鬼來學學,這才是真正的吓人典範。
胡思亂想的,他竟然還能想到這一茬上去。
“原來如此,不過時間太晚的話,還是不要随便出去的比較好。”元賀思輕輕笑着,“郊區的晚上……不比市區太平。”
你說得對。
出門一趟就遭遇了一次撞鬼的谷穆心想。他忍不住回頭,再去觀望二樓的那扇窗戶。
然後燈光倏忽滅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谷穆:唉,職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