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願殿下趟渾水
頂尖的南海蛟绡紗,入水不濕,滴水落上如珍珠般滾動。今年新貢不多,阖宮上下只皇祖母和皇後、德妃三人每人一匹。
內襯寶藍絲裙,亦是上乘的江南真絲。
憑她嚴陌影身無自由,就算長出三頭六臂,也弄不到如此奢華的衣袍。
因安凝,她始終抵觸他。若非昨晚吓得魂飛魄散,也不會容他安守一整晚砦。
自他進殿,她鳳眸躲閃,也不曾正眼看過他,怎會主動穿這樣一身袍子?
這樣的安排,擺布,利用,太過刻意。
如此盛裝華服,絕美傾城,她卻似被捆綁在淩遲刑架上,她越是沉默捱着,他越是心如刀絞。
自入殿,他便不曾多看她,那雙惶恐憂郁的鳳眸,卻落在了心底,攪得他氣血不寧,躁火狂烈鳏。
早知如此,他寧肯刺自己幾刀,也絕不會靠近她半步。
氣氛微妙尴尬,到了極點。
罪魁禍首的太後娘娘,見三個孫兒面色鐵青,卻似打了一場勝仗,怡然自得,萬分惬意。
圓潤富态的芙蓉面,笑成了一朵絢爛的牡丹花。
“今兒可真巧,你們三兄弟難得湊在一處!都坐吧。”
百裏玹夜咬牙握緊雙拳,波瀾無驚地轉身,在百裏羿右手邊的高背椅上坐下。
趁着宮女上茶,他不着痕跡,看了眼被太後強拉着坐在鳳椅上的陌影。
她臉頰白一陣紅一陣,心跳急促,呼吸不暢,他實在擔心,她下一刻會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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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銳察覺到,坐在對面的四只小鬼,視線好奇地盯着自己,他陰沉地冷眸深暗,視線淩厲橫掃過去,一股真氣以無形之力迸發……
嚴盈,嚴滿,嚴厲,嚴肅慌得忙轉開視線,吃糕點的吃糕點,喝水的喝水,品血的品血……再不敢造次。
百裏尺素一改歸來時的粗布衣袍,一身奢華的棗紅黑紋太妃華服,威嚴雍容,絲毫不輸太後。
憑她太公主的尊貴血統,也自認比太後這嚴氏嫁出的女兒,更高一等。
她輕押一口茶,帶着纖長護甲套的手捏着茶盅蓋,冷瞧神情各異的三位皇子,見誰也不開口,不禁皮笑肉不笑地冷笑三聲。
“剛才臣妾不過多言兩句,并不會強行帶陌影回府相親。再說,懷景還沒回府,臣妾也不會獨斷安排她去見人,太後實在不必如此。”
相親?!
殿內無人開口,卻分明轟然悶響一道炸雷。
陌影看向所謂的祖母,意料之中,她沒有看到絲毫慈愛,與所謂的想念。
那張妝容精致的面容,眉目畫得修長,眼尾眉梢,都以淩厲霸道的氣勢妖豔上揚,實在叫人難以把她當做祖母。
若是相親,毫無疑問,她定然極盡所能,把滿城權勢滔天之人放在她面前,把她當成一件物品,換取更利于王府的權勢。
最坐不住的,卻是百裏遙。
他一見芳容,早已魂不守舍。
盡管百裏玹夜交了一副屍體去刑部,也對外宣稱,那女子就是刺殺他的舞姬。
他還是篤定,真正的舞姬,就是眼前的陌影。
她想利用他的身份擺脫王府枷鎖也好,她想投懷送抱也罷……如此絕色,世間罕見,那些錯,他倒是可以原諒。
若被百裏尺素安排相親,恐怕定會找個又老又醜的大臣打發了事。
他欲言又止,卻終是畏懼太後的威嚴掃來的目光,忙轉開視線,未敢開口。
百裏羿麥色的俊顏,黑如鍋底,怒火瀕臨爆發,卻不敢爆發。
昨晚,他就失去了争奪陌影的權利。
一早早朝,他剛對父皇提及嚴如皓比武作弊,臨戰逃逸之事,百裏尺素就來這一出,分明是打他的臉。
百裏玹夜則從容不迫,端起宮女剛擺下的茶盅,慢慢喝着,始終默然。
陌影最怕他驚跳起來,因此,額上冷汗涔涔,映着寶頂上九鳳夜明珠的光,肌膚愈加白膩剔透。
柳眉下,鳳眸小心翼翼地流轉,見他尚且平靜的安坐,她才呼出一口氣。
收回視線時,卻不經意地對上百裏遙的目光。
穿着這身衣袍,她不敢想象,他會如何猜疑,心口微窒,慌忙轉開。
太後慵懶地斜倚在鳳椅靠背上,輕握着陌影冰涼的手,冷睨了眼百裏尺素,待到不見煙火的悶雷沉寂,才開口。
“尺素,哀家怎聽你的話如此刺耳?你這意思是,哀家做錯了?”
百裏尺素冷繃着臉俯首,“臣妾不敢對太後不敬。”
“哼哼……陌影在王府被欺負,你去萬國寺吃齋,哀家憐憫這孩子,稍疼惜幾分,你便急着來與哀家要人,哀家看,你是恨死哀家,非要與哀家過不去!”
一個翡翠茶盅,随着惱怒的話音砸下去,殿內再次靜如寒冰,落針可聞。
五歲的嚴盈偷觑過
大人的神色,忙跳下椅子,雙膝跪下。
“太後娘娘明鑒,祖母前來帶三姐回家,并非與太後娘娘過不去,其實,是懷疑三姐栽贓母妃。”
百裏尺素嗔怒呵斥,“嚴盈,放肆!誰準你胡言亂語?”
嚴盈尚且七歲,被祖母冷怒一瞪,小巧玲珑的瓜子臉頓時慘白,不敢再開口。
六歲的嚴滿為姐姐忿忿不平,“祖母,您來時可是答應了,要給我們救出母妃的。誰知,你一來就只顧着提三姐相親的事……”
衆人神情變了三變,都看向陌影。
嚴肅和嚴厲是孿生兄弟,剛滿四歲,口齒自是比不過兩位姐姐,點頭搗蒜的本事,卻不輸大人。
“三姐是壞人!”
“三姐害母妃!”
四個小人兒陣線統一,殺氣騰騰。
百裏尺素端坐椅子上,似被人封了穴道,神情僵冷地俯視着四個小孫兒。
太後卻咯咯地笑起來。
“尺素,你竟還比不得四個孩子坦誠!”
“太後……”
“咱們明争暗鬥這些年,哀家還不了解你?若允了陌影跟你回府,恐怕明日哀家再見到的,便是她的屍體。”
百裏玹夜終是忍不住,起身開口,“皇祖母,您且息怒,婉側妃居心叵測,素日欺壓淩辱三郡主之事,衆所周知,嚴盈嚴滿姐弟說陌影栽贓,也要有證據才能定案。”
他轉頭看了眼百裏尺素,過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嚴盈和嚴滿。
“說吧,可有證據?”
嚴盈小臉兒無畏無懼,毅然迎視他碧綠清寒的鷹眸點頭。
“城郊供應軍隊火藥的趙師傅,事發當日,拿賬簿前來,說我母妃派人自他那裏買了二十箱火藥,其實,他是被吸血鬼催眠之後,做了假賬,事發不出三日,他便暴斃身亡,分明是有人怕事情暴露,殺他滅口!”
百裏玹夜冷揚唇角,“趙師傅真是死巧了,可你們有何證據證明,人是嚴陌影所殺?”
嚴滿忙幫姐姐補充,“三姐是血魔公主鳳迤逦和父王的女兒,鳳迤逦有皇族精純之血,所以三姐不只和我們一樣是吸血鬼,還因體內有一半的精純之血,力量深不可測。”
百裏玹夜大手按在她們肩上,綠眸冷邪陰沉,“恐怕……是你們殺了趙師傅,故意嫁禍嚴陌影。”
衆人都默然聽着。
陌影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俯視着他的背影,心裏百般不願他趟入這渾水。
這四只小吸血鬼背後便是血魔皇族,豈是他百裏玹夜單槍匹馬鬥得過的?
趙師傅之死,必是有人刻意安排,眼下一切都是證據不足,誰的權利大于天,誰便是天下律法。
臺階下,嚴盈說不過百裏玹夜,氣悶地小臉兒漲紅,忍不住大聲嚷嚷。
“七殿下見三姐長得美,喜歡三姐,所以幫三姐說話!這不公平!”
百裏玹夜被她的話逗笑,他喜歡嚴陌影,有這麽明顯?!
“你信口雌黃,還和本皇子要公平?”
嚴滿也強硬辯駁,“就是她催眠趙師傅,嫁禍我母妃!”
百裏玹夜站起身來,打定主意以大欺小。
“本皇子身為皇族子弟,有權利過問任何不公不正之事。沒有證據,你們就是誣告,說話大聲,可不一定就能贏,要将證據。”
嚴盈尖利咆哮,“七殿下大可以為三姐去查!我看你要如何找到她無辜的證據!”
“七殿下如此袒護三姐,我們定要上奏血魔王舅父,讓他來給我們做主。”
小姐妹倆一唱一和,便這樣擡出一座驚天動地的大山來。
百裏玹夜雙臂環胸,不羁地泰然冷笑。
“當年,血魔王因為嫡親的妹妹鳳迤逦,不肯聽任他安排婚事,執意嫁給南贏王嚴懷景為妾,博然大怒,昭告天下,與鳳迤逦解除兄妹關系,甚至卑鄙地把鳳迤逦賣入花樓為舞姬。你們請他來,難保他不會因夙日恩怨,責難陌影。”
嚴盈兩只小手化為利爪,血紅的眼眸直盯着他,“七殿下這是連我們舅父,也不放在眼裏……”
陌影再也坐不住,在百裏玹夜開口之前,沖下來,“七殿下,這件事與你無關,請你不要插手!”
百裏玹夜氣結瞪她。
和小孩子胡攪蠻纏的本事,他還是有的,眼見着就快贏了,她來搗什麽亂?
嚴滿仰着腦瓜,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哈!三姐這是懼怕舅父前來,心疼情郎被追究呢?!”
陌影氣得啞然。
嚴盈有恃無恐地嚷道,“舅父來了,七殿下就死定了!三姐,你護得了麽?”
百裏玹夜勃然大怒,陌影忙擋在他身前。
“你們小小年紀,竟如此仗勢淩人,是大人們教的太好,還是天生便有卑鄙的基因?!”
嚴滿想駁斥,卻不明白
……“基因?什麽東西呀?”
百裏尺素被陌影的話打了臉,低沉呵斥,“嚴盈,嚴滿,馬上給我過來!”
嚴盈嚴滿見百裏玹夜綠眸殺氣迸射,畏懼地忙回到祖母身邊去。
陌影見百裏尺素将兩個小丫頭護在懷中,不禁失笑。
“在祖母眼裏,我嚴陌影是喪心病狂,密謀一切,甚至謀殺無辜者,嫁禍婉側妃之人嗎?”
百裏尺素見陌影眼眶灼紅,無奈地道,“陌影,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其實……祖母也不敢斷言,不過,趙師傅死了,卻是事實。”
嚴盈忙又道,“這些都是祖母親自查明白的,其實祖母一直派人盯着府中。”
“既然如此,我被婉側妃的丫鬟毆打,被婉側妃吸盡血液,溺水于禦花園湖中一事,祖母也該一清二楚了?”
嚴滿超脫年齡的諷刺,“所以,三姐這是承認,自己是為複仇,抱負母妃!”
陌影看怪物似地盯着那臉兒圓圓的小丫頭,不敢相信,這種事也能被她扭曲辯解。
這小丫頭真真是有一張利嘴!
太後也被氣得駭笑。
“嚴滿,同樣是謀殺,婉側妃可以無罪,陌影這無辜者,卻成了罪大惡極的。難道我靖周王朝沒了王法?!”
百裏尺素忙道,“太後息怒,滿兒不是這個意思。”
太後冷眸看向百裏尺素,“嚴盈和嚴滿指鹿為馬,你袒護着,陌影是什麽樣的人,你竟不知道?!”
“太後孫女孫兒衆多,二皇子今年生辰只允許在自己的寝宮置辦,七皇子去年的生辰卻是太後親自置辦的,太後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臣妾也非聖賢。”
太後被戳到心口上,怒顏頓時漲紅。
“原來,你們祖孫這等伶牙俐齒,是代代相傳!”
“太後息怒!”陌影強硬壓下怒火,漠然冷笑,“事已至此,我實在該多謝兩位妹妹相告,時至今日,我才知自己竟是位厲害的吸血鬼。”
嚴盈趁勢呵斥,“三姐,你炸毀王府,殺趙師傅,嫁禍我母妃,罪該萬死!”
嚴滿亦道,“當着太後的面,還不跪下認罪?”
百裏玹夜把陌影拉到一旁,“要證明三郡主有沒有嫁禍婉側妃,其實很簡單。”
陌影強硬呵斥,“七殿下,此事與你無關,陌影可自證清白!”
百裏玹夜側眸,卻不願看她淚花滾落的臉,視線只落在她的裙擺……
上面梅花朵朵,皇祖母倒是順遂他的心願,試探出,百裏尺素并沒有他想象中那樣厭惡陌影和鳳迤逦。
可這樣的試探。相對于眼前的境況,卻又沒有任何意義。
她是怎樣的人,在南贏王府有怎樣的地位,經歷昨晚的生死之後,都已變得微不足道。
他壓低聲音,“趙師傅死了,一切死無對證,那屍體也必然被有心人做了手腳,你要如何自證清白?”
陌影拔下頭上的珍珠步搖,兇狠一記,長簪刺進了心口。
百裏玹夜身軀猛然一晃,這一記,也因牽引帶給了他。
他驚痛交加,綠眸森冷地盯着她。
她明明很聰明,為什麽要用這種愚蠢的法子?
因憎惡她的拒絕和絕然,他負氣地眼見她摔下去而不肯攙扶,也恨她讓他這樣痛。
百裏遙起身沖過去……
百裏羿卻身手奇快,先一步,抱住陌影,對嚴盈和嚴滿咆哮,“若她真的是吸血鬼,早就撕碎了南贏王府的所有人,豈會任你們如此欺負?!”
嚴盈被甜美的血液吸引,頓時血眸嫣紅,卻絲毫無懼百裏羿的斥責。
“誰不知道,四殿下早就知道三姐身份不同尋常,才與她訂下婚事,好讓她幫你奪取皇位!”
百裏羿再難隐忍,抱起陌影,怒聲咆哮,“玹夜依照律法辦事,本皇子可沒他仁善,來人嚴盈嚴滿信口雌黃,誣告三郡主,包庇婉側妃,押入大牢,聽候嚴審!”
護衛沖進來……
嚴盈嚴滿自靴筒裏抽出小彎刀……
自制力差的嚴肅和嚴厲,獠牙都蹿出唇角,若非被百裏尺素及時扯住,他們早就撲上去。
百裏玹夜始終僵立原處,不敢稍動,空氣裏他最愛的甜蜜香氣越來越濃……他怕自己失控之下會大開殺戒。
太後驚得從鳳椅上跳起來,怒聲呵斥,“都給哀家住手!”
雙方劍拔弩張,誰也不肯退讓。
太後又道,“羿兒,馬上把陌影交給老七!”
百裏羿不可置信地轉身,“皇祖母,陌影命懸一線,您還和孫兒計較這些?”
太後挑眉,冷厲俯視着他,如看一只不聽馴服的猛獸。
“你莫忘了哀家的寬容!”
百裏羿身軀一僵,見懷中的陌影一眼不看自己,似當胸挨了一刀。
她這樣絕望,定
是已明白,昨晚他是因避諱她,才殺了清芝滅口。
他想好了對她解釋的借口,此刻,卻一句都記不起。
百裏玹夜沒有硬搶,待他把陌影抱到面前,他才擡手接過去,轉身瞬間出了大殿……
嚴盈和嚴滿雖然未滿七歲,不在追究誣告罪之列,卻還是因以下犯上,沖撞鳳顏,被拖下去杖責三十。
百裏羿見百裏尺素跟出去,擔心護衛們畏懼百裏尺素作弊,便跟去盯着。
百裏遙走到于殿門口,看了眼芙蓉殿的方向,又折回來,忙朝太後俯首,“皇祖母,讓七弟救陌影,不太妥當吧……”
太後壓下怒火坐下來,頭隐隐作痛,只得揉按額角。
“有什麽不妥?”
“七弟……是狼人。”
“狼人不能救人類女子麽?”
“孫兒的意思是,一旦陌影服用了狼人之血,恐怕就會愛上七弟……”
“如此更好呀,這正是哀家的目的!”
百裏遙卻似被紮了心尖,“孫兒還是去請禦醫過來,畢竟七弟有安凝,若安凝知道陌影服用七弟的血,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說完,他便往外走。
“給哀家滾回來!”
太後冷斥一句,見他回來,乖乖跪下,又揚起唇角。
“遙兒,哀家餓了,你留下來陪哀家用膳,再與哀家說說,那安凝會如何不肯善罷甘休,哀家好有個應對之策。”
“皇祖母……”他一顆心早就飛去英雄救美,哪有心思用膳?
“你母後若知道你在哀家這裏用膳,做夢都會笑醒的。”
“是!”
“哀家頭痛,過來扶着哀家。”太後慈愛地柔聲說着,這便把手伸向他。
百裏遙忙上去臺階,小心地攙扶着她的手,忍不住探看她的神色。
“皇祖母,您真的決定把陌影給七弟?”
“陌影從前打你眼皮底下走過去,你都不會正眼瞧她,今兒是怎麽了?因為老七喜歡她,你想搶是不是?!”
百裏遙臉色微變,俯首恭順地笑道,“孫兒是擔心,天狼太後會生氣。”
“那老妖婆與哀家搶孫兒便罷了,連孫媳都妄想幫哀家決定?當哀家是好欺負的呢?”
“天狼太後也是疼愛七弟。”
“疼愛?她把安凝這顆釘子,釘在我靖周皇宮裏,就妄想一勞永逸的疼愛?”
“……”
“哼哼……哀家才是真的疼愛夜兒,哀家要選個比安凝美千百倍,好千百倍,賢淑千百倍,溫柔千百倍,甜美千百倍的女子,讓那老妖婆心服口服,七竅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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