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畫
青苧走後, 杜氏讓人去喊了夫君過來,林承彥原是陪着楊叔岱在下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顧絮和沈溪石換庚帖的事兒, 借機勸着楊叔岱道:“我看你也不是真心喜歡絮兒, 就別往這裏頭摻合一腳了。”
楊叔岱委屈道:“叔父偏心,就他沈溪石能挑好的, 我就不能看見好的不放手了!”
林承彥冷笑了一聲:“你阿翁送了我好些上等的硯臺你可知?”
楊叔岱搖頭,卻聽林承彥道:“預先要我們做中人, 哪一日待你要議親了, 便由我和你杜姨去女方家說和。”林承彥一邊說着, 一邊圍剿了楊叔岱一邊兒的黑子,“這哪是請我們說和,這是明着告訴我們, 看不上我們絮兒。”
楊叔岱想不到自家阿翁竟也出了面,一時面上讪讪的,卻忽地聽林家小女使禀道:“将軍,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林承彥将手中的白棋放到了小罐子裏, 對楊叔岱道:“世侄,你且坐着,我去去就來。”
楊叔岱還沒見到顧言傾, 也不想走,厚着臉皮道:“叔父今個可要賞我一頓飯,趕我我都不走。”
林承彥輕斥道:“收起你那些小算盤,你今個邁不過二門!”
說着匆匆地去了偏廳裏頭, 杜氏一見他進來便嘆道:“又出事了!眼下鬧得厲害的徐家兒息,竟是青州虞家的小娘子!剛才那婢女帶着什麽東西逃出來了,要見沈溪石!”
林承彥安撫了兩句杜氏,奇怪道:“青州虞家怎麽和溪石又扯上關系了?”
杜氏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些才道:“我估摸着,大概還是那樁子事兒,徐家定然是發現了什麽苗頭。”
“你說和溪石的身世有關?”林承彥不由挑了眉。
林承彥雙手背在身後,踱了幾步,又問道:“那婢女呢?”
杜氏心累得慌,倚在了放了墨綠引枕的交臂黃花梨木太師椅上,按着眉頭道:“我讓銀九帶到西跨院裏頭,交給絮兒了,認與不認,就看她自己的了。我猜,虞家派人到汴京城來,怕是來查承恩侯府的事,那虞小娘子大概在徐家發現了什麽線索。”
林承彥皺眉道:“你就沒想過這婢女是來詐絮兒的,萬一要是魏家或是太後派來的?”
杜氏眸子微冷,笑道:“要是這樣,便殺了吧!”
左右在她府上,人是楊叔岱送來的,她讓楊叔岱別說出去,他自然不會說,即便還有人知道,她晾他們也不敢明着跳出來說!
杜氏想到昨個夜裏的刺客,問道:“林甲那邊審出什麽消息沒有?”
林承彥搖頭,“沒有,是個啞巴,不識字!倒是浪費了林甲一身刑訊的本事!”
聽是個啞巴,杜氏也有些煩惱,“暫且留着吧,日後或許還有用的上的時候。”
***
西跨院裏頭,醫女正在給顧言傾察看傷口愈合的情況,見上頭已經長出粉色來,笑道:“姑娘這是大好了,不用再繃紗布了,奴家今日便回宮複差了。”
換下了紗布的顧言傾頓覺渾身爽快很多,那布條顫着胸口,一直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似的,眼下天氣越來越熱,更是不舒服。
讓荔兒拿了一兩銀子給醫女作為謝儀,醫女搖頭道:“小娘子太客氣了,我不能收。”
顧言傾拉着醫女的手,笑道:“勞煩你在林府裏住了這麽些天,應當的。”雖說醫女原先也不過是宮裏頭的宮女調教出來的,但是這個姓華的醫女做事嚴謹又細致,顧言傾私心裏還是十分喜歡她。
華醫女卻還是執意不肯,末了見實在推脫不過,只得紅着臉道:“實不相瞞,先前沈樞相已經賞過奴家銀錢了,奴家已經卻之不恭過一次,這一次實在是不好收了!”
顧言傾聞此,知道她是怕傳到沈溪石耳裏,沈溪石怪罪,便讓荔兒拿了兩朵珠紗宮花贈給醫女。
顧言傾又親自将她送到了小跨院門口,眼見着她走了,正準備轉身,便看到回廊那頭銀九帶着一個小郎君過來。
正疑惑銀九怎地帶了外男到後宅來,荔兒輕聲道:“小娘子,你看她喉嚨。”顧言傾順眼望去,竟是沒有喉結的,不由笑道:“這是哪家的小娘子,這一身打扮倒甚是俊俏。”
青苧遠遠便看前頭那個穿了一身藕色短襖、粉緞襦裙的小娘子有些眼熟,先前聽林夫人說姓顧,也不知道和林家有什麽關系,尚有一丈半遠,便半蹲着行禮道:“青苧給小娘子請安。”
銀九伏在顧言傾耳邊低聲道:“說是青州虞家的女使,她要見沈大人,已經派人去請了,郡主讓您先照看一下。”
原還笑着的顧言傾,未聽銀九說完,便變了臉色,嗤笑道:“虞家什麽時候和沈大人沾上親故了?”心裏不由惴惴的,青州虞家,是她外祖父家啊!
青苧見她不信,也沒敢直腰,低聲回道:“奴婢确實是虞家的女使,一直在四娘子跟前伺候。”
她說是四娘,顧言傾腦海裏立即浮現一個頭上戴着粉色珠花,着了一身杏黃衫子碧羅裙的小娘子站在湖邊的柳樹下,怯怯地和她道:“阿傾,這湖裏石子滑,你若是摔倒了,我拉不上來你。”
她每一年的夏天,都會和娘親一起回青州,小住幾日,每年她到的時候敏敏都會從床底下搬出一個陶瓷小罐子出來,紅着臉道:“阿傾,這是我這一年存的銀錢,給你買糖吃!”
顧言傾模糊着眼,看向了尚半蹲在地上行禮的青苧,竭力忍着喉間的酸澀,輕聲問道:“既是虞家的,怎地好好的到了汴京城?”
青苧察覺到頭頂上方這位小娘子的聲音有些異樣,一時有些摸不清狀态,回道:“奴婢是陪嫁過來的,我家四娘子嫁到了徐參知府上。”
顧言傾微抿的唇隐隐有些哆嗦,“四娘?你家四娘小名喚什麽?”顧言傾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問道。
“回小娘子,我家四娘子小名喚敏敏。”
銀九一早發現顧小娘子的不對勁,當那小女使說出“敏敏”二字的時候,顧小娘子竟右手撫了胸口,身子搖搖晃晃的。
藿兒一把扶住了站立不住的小娘子,急道:“小娘子你怎麽了?”
顧言傾閉着眼,卻是驚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敏敏竟然嫁到了汴京城來,那麽膽小怕人的敏敏竟然背井離鄉嫁到了汴京城,敏敏已經一早說好了夫家啊,她為什麽要來汴京城?顧家不在了,汴京城還有誰能看顧她,敏敏那般怯弱的性子,又沒有家族的庇佑,還不被人拆吞入腹!
這當兒,采荇帶着兩個小女使端了換洗的衣物和小米粥來,見顧小娘子臉色不對,忙問道:“是不是扯到傷口了?”
青苧偷偷地擡眼看了面前的小娘子一下,心上微微一窒,竟然,竟然有些像嫁到承恩侯府的小姑奶奶家的小娘子,想到剛才這女子還問四娘子的小名,青苧“撲騰”跪在了地上,凄聲哀求道,“傾小娘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娘子!”
顧言傾喉嚨哽咽的說不出話來,示意荔兒将人帶到了廂房裏,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是不是顧言傾,但是青苧卻篤定了一般,将她和虞四娘子在徐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前一段時間,姑爺在宮裏得了一副小人畫兒,特別高興,就喊我家小娘子一起品鑒,還讓奴婢去備了下酒菜,後來不知怎的,我家小娘子就将姑爺灌倒了,囑咐奴婢将畫藏了起來。”
說到這裏,青苧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地面掉,“她騙姑爺說,昨兒個姑爺酒喝多了,自己不知道放在哪裏去了。她原就不擅說謊,姑爺自然看了出來,打了小娘子幾巴掌,小娘子執意說不知,姑爺就拿起了椅子桌子往小娘子身上砸,奴婢原是想攔着,小娘子卻悄悄對奴婢使眼色,讓奴婢快走!”
藿兒皺眉道:“那徐家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你一個小女使怎麽跑得出來?”
青苧抹了淚:“姑爺和小娘子先前感情尚好,虞家陪嫁的仆人都分了比較好的活計,我是躲在柴房裏,由她們幫着,晚上跟着倒夜壺的一起溜出來的。我走的時候,她們說小娘子已經人事不知了。”
顧言傾咬牙道:“是什麽畫?讓她不要命了!”
“是一個女子抱着一個孩童,奴婢聽那晚姑爺說,那孩子可能,可能是沈大人!小娘子前一天夜裏囑咐奴婢,若是出了事兒,讓奴婢帶着畫去求見沈大人!要是見不到,就到林府上來。奴婢今個在街上撞見了楊家小世子,他問奴婢去哪,奴婢怕說去見沈大人,會影響我家小娘子的閨譽,想着小娘子說小姑奶奶和耶嘉郡主交情深厚,奴婢便讓楊小世子帶着奴婢來了林府。”
顧言傾抹了一把眼睛,微揚了頭,哽咽道:“畫呢?”
青苧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當票,“奴婢怕被別人搶走了,一出徐府,就去了質庫,典當了!”
顧言傾接過當票看了一眼,寫着“字畫一副,五百文。”交給了銀九,“麻煩杜姨幫忙去拿回來!”
銀九點頭。
顧言傾讓藿兒帶着青苧下去梳洗,自己尚在震動中,難以回過神來。
敏敏,她為什麽要來汴京城?她原是在青州許了人家的,是當地知州家的小郎君,那一年她去青州,還曾見過一回,長得眉清目秀,說話溫溫和和的。青州知州又是外祖父的學生,對外祖父自來敬重,那一家定然會好好待敏敏。
她想着敏敏這般怯弱的性子,配着這樣的,最合适不過。
她為什麽要來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