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韓】生而為人

第14章

53

十八歲的顧飛與二十一歲的韓家公子吻在了一起。

就在公子告訴顧飛，他是一個仿生人之後的五分鐘裏。

相濡以沫，唇齒相依。

有人說，兩個人類接吻10秒，就會體內的8000萬菌群。

後來韓家公子算了一下，那一天，他們接吻的長度，足以将兩人體內所有的菌群對換。

毫不浪漫的，毫不優雅的。

五米開外，還有鷹團的雇傭兵倒在血泊中，屍首逐漸冷去。

韓家公子選擇被那個他看不起的“武夫”壓在冰冷的石板上，雙唇被迫大開，糾纏的舌頭像打仗一樣你來我往，不分彼此。口中涎水從嘴角滑到下颚，粘膩的，将兩人的皮膚打濕得亮晶晶的。換在平時裏，那可是某人絕不能容忍的狼狽。

一吻完畢，顧飛順着粘膩流去的方向，将公子的脖頸上上下下舔了一遍，伺候得差不多幹淨了，那人咂咂嘴，滿意地将人背到了背上。

“他媽放我下來。”公子在他的背上大罵，卻不被理會。

顧飛轉過頭去看他，笑容誠懇，但在公子眼中，像是只抓着了母雞的黃鼠狼。

“外面地上髒，都是血，不敢髒了你的腳。”

“到處都燒焦了，臭的要死，你在我背上睡一覺吧，我們很快就能找到飛行器了。”

“不過……”

“納帕谷啊，雖然焦了，但是風景還不錯呢。”

此後的一年，是雲端城裏最浪漫的一年。

顧飛和韓家公子的愛情驚世駭俗，但好賴是沒有把人吓出病來。

顧峰沒有對這段關系說什麽不好的話，旁人便再沒有權力置喙。

韓家公子從顧飛的話中得到了靈感，向顧峰申請暫且放棄研究“完美”仿生人，轉而創造一批功能性的仿生人——工人、管家、女仆、采集者、廚師等等等只擁有專一技能、專一目的和專一行動能力的仿生人，以滿足雲端城開拓太空的需求。

四大家族覺得這個提議很不錯，畢竟功能越專一的人便越少“思考”，成本更低，還沒有未知的風險。

雲端城雷厲風行地開始推進此項研究，并在太平洋某個小島上建立了巨大的仿生人量産基地，韓家公子成為了基地的總負責。

研究基地建成的那天夜裏，島上原是該有一個秘密的不對外公開的啓動儀式，然而基地裏上上下下都找不到韓家公子的影子。

他出海了，開着一艘小小的雙層游艇，他和顧飛兩個人随意選擇了一個方向，便一頭紮進了大海的懷抱。

那一夜星月如洗，與平靜無波的太平洋海面交相輝映，天海何等壯闊，美得如同銀河倒映入懷，九天之月碎于眼中。

顧飛開了半夜的游艇，在海與天的正中央停了船。

韓家公子懶懶躺在甲板上，身上只蓋了一條薄毯，他面朝大海，與星夜同醉。

四五瓶世界頂級的紅酒早已被喝幹，随意地扔在夾板上，偶有海風吹過，波浪颠起小船，甲板上的酒瓶叮叮當當地滾到了一處，有一瓶不長眼，滾到了顧飛的腳下。

男人從船艙裏拿了兩個柔軟的靠墊上來，把其中一個墊到公子的腰下。

托起那截纖弱腰肢的時候，忽然游艇被浪打得上下起伏，顧飛一個重心不穩，腳下一滑，跌到了韓家公子身上。

沉醉着的人被喚醒了。他迷離地睜開眼，微紅着臉，呼出的鼻息帶着足以将人薰醉的酒意。

顧飛低下頭，在絕世之目中看到了星光倒影，也看到了自己。

清醒與沉醉對峙，後化作迷離春水，流向大海。

韓家公子難得沒有抱怨武夫的粗笨手腳，他笑了，笑得月色都失語。

他勾起手，攀上男人堅硬的背脊，火熱的胸膛壓上來，掙脫了薄毯，露出星光下白到閃閃發光的長腿。

顧飛回贈了他一場赤裸，一場坦誠相對。

男人們吻在一起，在唇齒間交換靈魂。

以天為蓋，以海為席。

以星月為證，以波濤為賀。

他們結合。

人與人結合。

顧飛在進入公子的時候，公子如泣的呻吟婉轉好聽，顧飛說那像一種聲波，不知道會不會引來海豚圍觀。

公子怒目，張開嘴一口雪白的牙咬在了顧飛肩頭，罵說你他媽能不能專心點。

顧飛得令，立刻埋頭苦幹，甚是專心致志，結果将某人的聲音頂得更加支離破碎，啞着嗓子最後求了饒。

顧飛得意地，在公子胸前刻下自己嘴唇的弧線，笑說他這麽多年，第一次對自己投了降。

韓家公子溫柔萬分，跳動的食指在武夫的額頭上輕輕游走，一縷一縷，替他整好了黑色的頭發。

忽然，公子一記發力，撞上顧飛的胸，猛得将壓住自己的男人整個翻了過來，哐一下，顧飛的背狠狠撞到甲板上，連游艇都為之一動。

公子就着他們結合的姿勢，直接跨坐到了男人身上，深深一沉，某人的昂揚一下子進到了公子體內前所未有的深度，始作俑者悶哼了一聲，而後半閉着一雙風華絕代的眉目，身下狠狠一絞，立刻，被吓了一跳的男人再守不住精關，分分鐘洩了。

顧飛整個崩潰了。

他漲紅了臉，看公子在他身上，撐着他的胸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中的睥睨像刀子，一刀一刀剮着顧飛的肉體，叫他無地自容。

“哼。”韓家公子紅遮臉，雖然不好受，只因男人的灼熱還滿在身體裏。

他扭動了一下，俯下身，趴在了顧飛身上。

肌膚相貼的時候，他伸出食指，掃過顧飛的下唇。

“哼，小處男。”

“到底誰向誰投降。”

54

後一年，韓家公子二十二歲，顧飛十九歲。

假如說一切的浪漫終将死去，那麽浪漫選擇死在太平洋上。

功能化的半完美仿生人計劃推行得十分順利，短短半年，太平洋上的實驗基地就量産了至少三千名仿生人。

公子給他們劃分了大約四個大類，一是服務型仿生人，可用于人類市場上的各色服務行業，二是耐熱探索型，用于雲端城的地球地心搜索計劃，三是低氧探索型，用于太空計劃，最後一個是強化了身體的戰鬥性，或者說是開采型，被雲端城四大家族秘密運送到地球上各個極端環境中去開采礦石樹木或是珍貴金屬。

幾大家族都很高興，尤其是陳家，說是因為陳家主持的研究最依賴北方冰雪中的一種礦物，這些年來礦物被禦天家族壟斷了，但如今有了這批極端仿生人，他們不再和禦天家族合作，受他們的氣了。

無數仿生人投入使用，卻使用完全是對外界封鎖消息的，只因類型化量産的仿生人計劃還在測試階段，每個使用仿生人的工作現場都有大量的算法師研究員在監控他們腦中的運算結果，一旦有仿生人的運算算法出現了偏差，他就要立即被帶回太平洋的小島上接受公子的“校準”。

短短三個月，公子校準了不下百個仿生人，每一個回到基地的仿生人都十分沉默，他們不說話，也不工作，公子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就在那一年的年底，臨近聖誕節的時候，顧飛結束了當年所有的特戰任務，來到基地中想要陪公子過新年，但公子不是很樂意，他發現顧飛又弄了一身傷回來。他質問他到底是來陪自己休假的，還是來找自己看病的。

顧飛臉上無所謂地笑着，說因為知道公子醫術天下第一，就算他被轟成了渣也能救回來，所以危險的事，他身為顧家的四少爺，當然得身先士卒了是不是。

“呸。”韓家公子從頭到尾将顧飛罵了一頓，然後被下屬叫走了。

基地裏被送回了一個女性仿生人，她參加的是地心探索計劃，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少了一條腿，半條胳膊。

公子“修複”了她，臨近過新年，基地裏人類員工不太多，公子一個人對她進行了校準。

仿生人的外貌設定只有十八歲，對于一個女性而言，是怎麽都可以被人稱為女孩的年紀。

她睜開眼睛，眼睛裏很空洞。公子被這個眼神吸引了，他離開操作臺，來到玻璃房中。

他像詢問一個人類一樣，盡可能輕聲細語問女孩，你怎麽了？你還好嗎？

女孩很久很久不說話，她蜷起身體，她說。

“我想死。”

“我想死啊……”

那一瞬間，韓家公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動。

顧飛在納帕谷的那句話如咒語般在他的腦中回繞。

“我是人啊。”

“我是人啊……”

“我是人。”

因為是人，所以遭遇了痛苦，既逃離不了，便想死。

遭遇了痛苦，無法逃離。

是什麽痛苦？什麽樣的痛苦？怎樣的冰天雪地寒風入骨，怎樣的灼熱地心高溫窒息？

還是人類的貪婪欲望不斷放大以後，那些足以吞噬一切的殘忍、冷漠和傲慢……

公子忽然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哪怕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個沒有被校準的仿生人意識就在韓家公子猶豫的這些時間裏，産生了“自我意識”，然後飛快地完成了自我疊代，演算出了一套無盡絕望的結局。

她連上了局域網，将整個演算結果在一秒鐘內便輸送給了研究基地內那三千多個“成品”仿生人。名為“我想死”的絕望意識一瞬間感染了每一個聯網的仿生人，就連顧飛都在床上被腦子裏那道聲音給喚醒。

顧飛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可能再次被人入侵了，但是自納帕谷的事情之後，公子完善了他的防火牆系統，再也沒有誰可以輕易黑進他的大腦，連公子自己都要頗費周折。

是誰影響了他，顧飛很詫異，好在那段絕望的意識很容易就被他控制了下來，顧飛有些擔心，他穿好衣服拿上武器走出公子的卧室，沒想到，室外竟已然是一片火海。

無數仿生人自曝了，在這段絕望的意識感染下，三千半完美仿生人一同選擇了“歸去”。

他們開啓了殺戮的模式，他們要帶着“人類”一同絕望歸去。

戰鬥一觸即發，顧飛瘋了一般前去找韓家公子，可一路上，艱險萬分，無數仿生人舉槍正在屠殺人類，顧飛不得不救，暗夜流光劍揮舞在火光之中，像一道魅影，每一刀，每一劍，都勢必要終結一個“仿生人”的生命。

有仿生人撲倒顧飛的身上，問他，想不想死去。

顧飛一腳踹開那人，說怎麽可能！

仿生人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刺耳尖利。

“不。”

仿生人笑得像哭，他在顧飛的劍下逐漸失去了聲音。

但他還是把話說完了。

“你也是仿生人，很快，你也會想死去。”

顧飛這才意識到，他砍下的每一劍，傷害的都是與他一樣的……一樣的仿生人，或者說，人。

仿生人太多了，顧飛一個人雙拳雙腿，還帶着一身傷，根本不可能救下基地裏的任何一個人。

他拼命向公子的校準室趕去，心裏的希望一點一點沉下去。

趕到的時候，公子把自己封在校準室裏，雙手拼命地在終端鍵盤上飛舞，像是在與網絡上的這段“絕望意識”進行對抗，然而校準室的門很快就要撐不住了，無數仿生人像潮水一樣湧上去，他們雜亂無章地攻擊着校準室外的透明玻璃，很快，鋼化的防彈玻璃上就要出現蜘蛛網一樣的裂痕。

顧飛提劍，殺入戰場，他心中一片哀默，但他只能揮劍戰鬥。

很快，戰場被打掃出一塊空地，顧飛謹慎地打開門，進入校準室，他必須帶走公子。

“跟我走。”

顧飛拉起公子的手就要往外走，但他被甩開了。

“我殺不了她……”

公子頹唐地将手指插入自己的長發，他顯得十分暴躁。

“我也救不了她……”

顧飛扳過心愛之人的身體，認真問他：“總能解決的，我們先走，你一定能想到辦法的，我相信你。”

公子怔怔地看顧飛，看顧飛黑色眼眸中倒影着的自己。

依舊是絕世的容顏，但絕世的容顏無法救世。

公子忽然抱住了他，緊緊的，仿佛下一秒是生離死別。

“你也是仿生人，對嗎？”

公子撫摸着男人俊俏的臉，感受他鋒利的鼻梁和單薄的唇。

“我是人。”

顧飛堅定地回答韓家公子。

“啊……是。我知道。”

“你是，我的人啊。”

“所以，千裏一醉。

“我不會讓你死的。”

55

回憶的最後，是幾段幹巴巴的文字，沒有任何溫度，甚至沒有任何痛楚。

韓家公子二十二歲的那年年末，臨近聖誕節的那一天裏，在太平洋某個不知名的小島上，在校準室裏。

十八歲的仿生人女孩在顧飛和韓家公子面前自曝了，顧飛為護住公子，受了重傷。

彈片打進了顧飛的左眼，顧飛昏了過去。

公子啓動了小島的自沉系統，在整個海島葬身太平洋之前，帶着顧飛逃離了那個埋骨之地。

萬幸的事，太平洋的小島離人類的其他網絡太遠，那段絕望意識沒有感染其他AI裝置。

韓家公子發指令給劍花春生的領軍之一劍鬼，讓他立刻殺死在地心、太空和極端采集環境下的所有半完美仿生人。

顧峰主持了這一次的“清繳”行動，也是由他做主，允許韓家公子删去了雲端城內所有關于仿生人研究的極密資料。

所有相關的研究人員和四大家族的高層全都被洗去了關于仿生人研究的記憶，最後顧峰親自編寫了一段假的資料，謊稱雲端城從未能夠複制出人類的大腦，仿生人計劃也存在致命的算法漏洞，計劃擱置，轉而将雲端城的主力研究方向變成仿生義體的醫學應用。

韓家公子救下了顧飛，以人類醫治另一個人類的方式。

顧飛的左眼看不見了，公子不想為他重新裝一個“仿生義體眼”，他不想承認，這個安安靜靜睡着的男人，是一個可以随時更換零件的仿生人。

他害怕承認，男人醒來，終有一天，也會和其他仿生人一樣，演算到了絕望的結局。

韓家公子移植了自己的左眼給顧飛，然後，親手洗去了顧飛腦中關于自己和仿生人的記憶。

他将記憶數據藏在一個芯片中，放在一個電子眼裏，珍藏進自己的左眼眼眶裏。

在整理完一切，韓家公子和劍鬼離開了雲端城。

顧弦因着和劍鬼的關系，他選擇不被洗去記憶，他在事情告一段落後選擇了冬眠。

顧峰，作為唯一一個記得這段過去的老人，一個人守在雲端城裏，等顧飛醒來。

很快，顧飛醒了。

人造的記憶在他腦中運轉，他以為自己在納帕谷中和鷹團的人戰鬥，受了重傷，傷了眼睛。

他看到床邊枯坐着的，自己的父親，啞着嗓子叫他老爸。

顧峰回望向自己的兒子，問他感覺怎麽樣？

顧飛說，感覺很好，沒什麽事，眼睛也不怎麽疼了。

只是……

“只是，感覺有什麽不太一樣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