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韓】生而為人

第2章

04

顧飛将情報帶回了雲端。

從那三個可憐的雇傭兵嘴裏能挖到的信息少得就像蒼蠅腿一樣細。

他們只是“英奇傭兵團”裏最低等的“士兵”，從他們身上能獲得的情報中最有價值的一條，恐怕是——英奇連最低等的雇傭兵都用上了仿生義體武器。

顧飛不擅長刑訊，心理學也學得不好，在或許情報的時候不得不用上了短暫致幻的精神藥劑。

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假如是那個在酒吧裏見到的長發男人，他應該用不上這些。

他想了很久，要不要在終端上做出那個男人的拼圖，然後讓“塔樓”去查一下那人的資料。

強大的自控力阻止了顧飛。

最終，他決定放棄，不去打擾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看似平靜的生活。

只是，在決定放棄的那一剎那，他沒由來地嘆氣。

雲端立刻分析了顧飛帶回來的消息，立刻給出了下一個任務，時間不多，顧飛只能在雲端“塔樓”中休息半夜，天一亮他就要出發。

顧飛有些惆悵，因為繁重的任務，他已經兩個月沒有去冬眠室裏看過他堂哥顧弦了。

更別說塔樓頂端的父親，他們上一次會面的時間甚至遠在一年之前。

顧飛知道，身為劍花春生之軍，他是千裏一醉。

他沒有權力抱怨。

超AI給他送來了新任務的所有必需品，顧飛從那一堆“青春洋溢”的衣服褲子裏抽出一張屬于自己的學生證，抽着嘴角念起了上頭的文字。

魔域大學，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

學生姓名：顧飛。學生編號：LC27149。

這些文字旁邊還配着一張顧飛的證件照，照得倒是挺帥，就是怎麽看都不像一個19歲大一新生該有的樣子。

顧飛點開終端認認真真讀起了這次的任務，原來是昨夜有三批英奇的雇傭兵聚集到了魔域大學的周圍，顧飛在學校附近的地下酒吧捉到的只是其中一組，塔樓斷定魔域是英奇接下去的目标之一。

雖然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魔域和英奇派網絡高手黑進雲端塔樓控制中樞的行為有直接關系，但魔域大學的計算機系人才濟濟，不排除其中有黑客高手是英奇的目标。

另外，在英奇攻擊雲端塔樓的同天，雲端資料庫丢失了一份仿生義體研究的重要資料，顧飛潛入大學的任務之一，就是試着回收資料。

塔樓永遠給人出難題。

顧飛根本沒見過那份資料，不知道編號也不知道內容。

他幾乎無法分辨——回收一份沒見過的資料和讓他以二十三歲高齡假扮十九歲的少年——哪個更難。

應該是後一個吧，顧飛心想。

05

讀完任務，顧飛發現離他的第一節專業課開課，只有十分鐘不到了。

顧飛用兩秒鐘脫光了自己，然後換上“大一新生”該穿的衣服。

他飛速離開塔樓，連檢查自己肩膀傷口愈合情況的時間都沒有。

沖到魔域醫學院二樓教室的時候，上課鈴剛好響起，顧飛假裝自己因為劇烈跑步而紅了臉，趕忙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好，其實他臉上紅的快滴血只因為同學們看上去都挺年輕。

老師居然還沒有到，同學們的竊竊私語被強化過聽力的顧飛聽去了。

說是今天生物化學的老師請了病假，學校找了一個超級大美人來代教。

正是說話間，某人走進了教室，一邊走還一邊打着響指，啪啪啪啪四聲過後，教室裏的被全部關掉，VR投影往講臺上射下一片白光，那人就沐浴在白光之中，如同神之子降臨，蒼白而神聖。

當然，如果無視他眼睛裏的三分醉意和差點灌滿整個教室的一身酒氣的話……

教室裏靜默了。

忽然，顧飛覺得自己習慣了。

就像韓家公子也習慣了世界為自己靜默。

他冷笑，然後風華絕代、滿身酒味地杵到了講臺後頭。

“今天本公子代教，九十分鐘，愛聽聽，不聽滾。”

教室花了許久才“解凍”，這時公子已經指揮VR投影投下了第一段電子講義。

終于有一個男學生顫顫巍巍舉起了手：“老師……”

公子掃了他一眼：“一個字都還沒講，提問個屁？是看不懂通用西雅語嗎？出門去上小學。”

學生們想笑又不敢笑，那男生漲紅了臉，結結巴巴：“不，不是，我，我想……”

“我姓韓。”公子忽然對他笑了一下，笑容雖然欠扁，但到底是絕色無雙的。“名字你們不用知道，有命活到大三學進階解剖的時候再來煩我，就這樣，所有問題都憋着，我們開始。”

“……”

講臺下一群大學新鮮人點頭如搗蒜。

顧飛圍觀全程，思考着拿書蓋住自己臉還有沒有用。

韓家公子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正式講課之前他的眼神冷冷地掃過了全班每個學生的臉，看到顧飛的時候他的視線并沒有多做停留。

韓家公子只是垂眸，開始講課。

強壓下再次相逢的驚訝，顧飛實在分不清這個姓韓的又自稱公子的男人究竟幾歲，明明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居然可以做到大學講師？！

顧飛将書本豎在課桌上，遮掉自己叩擊終端屏幕的動作。

特傭兵的直覺告訴顧飛，這位“韓家公子”值得一查。

他上傳了偷攝的公子照片去塔樓，很快得到了回複。

塔樓傳給了他一份驚人的履歷，訴說着講臺上那位用“擠兌學生”來授課的老師擁有着多麽驚豔的過去——醫學化學生物學三科博士，數十個研究室的首席研究員，無國界醫生和林蔭集團首席算法師，顧飛将公子的履歷一條條往下拉着，從最頭上拉到底部，居然花了整整三分鐘。

“小雷酒莊股東。”

資料的最下一行分明寫着這麽一行字。

顧飛忍不住擡頭看了看那人一眼，深吸一口氣，居然還能依稀問到那人帶來的酒味。

他關掉了右手上的聯絡終端，開始專心聽講。

那一瞬，他曾經放棄時有多惆悵，如今就有多麽興奮。

06

然而專心聽講持續不了多久，顧飛很快走神了。

這不怪他，只因多年前顧飛有一段時間受過填鴨式的教育，大學的基礎化學物理數學生物醫學和歷史知識，顧三少全都對答如流。

顧飛花了半個小時偷攝完了教室裏所有的學生傳回塔樓，并未分析出可疑份子，很快，他便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教室中熏天的酒氣醉人，等顧飛意識到什麽的時候，他的腦袋已經搭到了手臂上。

他有些驚慌失措，他想起自己是特傭兵，一個特傭兵怎麽可以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在課堂上睡着。

然而，講臺上時而冷漠時而嘲諷的聲音婉轉動聽，讓他覺得安心。

最終，顧飛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夢了。

睡覺做夢是全世界最不劃算的事情，身體和大腦都得不到充分休息，他的父親曾告訴過他，睡覺做夢無異于浪費時間。

所以，顧飛自從離開特戰訓練營後就沒再做過夢了。

一直到今天。

他夢到自己曠野上行走，奔跑，甚至歡笑。

四周景色荒涼淩亂，自然野蠻生長。

顧飛可以清楚地識別出那是前美國政權時代裏知名的葡萄酒産地納帕谷，後毀于一場大火，最終與那些燦爛一時的政權一同消亡。

顧飛去過納帕谷，執行任務，他到達納帕谷的時候那裏被美洲最大的軍工集團公司鷹團牢牢控制着。

顧飛曾在那裏負傷，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做夢回來，他絕不會想再踏上這片土地，甚至，在這片土地上歡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傳來笑聲，笑得純真幹淨，但不知為何令人毛骨悚然。

顧飛追了上去，才看清有個人在自己前頭帶着自己跑。

風開始模糊。

顧飛跟着他跑，直到景色開始模糊。

那種熟悉的感覺盤桓不去，詭異得離奇。

“哈哈哈哈哈，你來追我呀。”

顧飛被絆了一下，尴尬地倒在地上。

“什麽鬼？！”連夢裏的自己都忍不住吐槽那荒誕離奇的一切，什麽你追我跑的狗血劇。

顧飛撐起身體，向前看去。

他發覺那個人不跑了，他留着很長的頭發，黑色，卻不是烏黑的顏色。

那人轉過頭來，居高臨下，倨傲無雙地看他。

然後，傾城容顏立刻煙消雲散。

顧飛跳了起來。

“殺氣！”

趴在課桌上半睡半醒的顧飛在夢境破碎的縫隙中感受到一道向自己急速逼來的殺氣！

哐！

一身巨響，顧飛二話不說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他腳下一蹬，整個人垂直飛向半空，躲過了那一道向自己飛來的“暗器”，然後淩空一個後翻身，穩穩落地。

啪。

右手下意識扣到左手手腕上暗夜流光的變形手環上，顧飛瞪眼掃視了全場，這才看到所有學生或好笑或驚訝地扭頭圍觀着自己，顧飛還保持着剛才落地劈叉的優美軍姿。

腳邊，一支最普普通通的原子筆丢溜溜滾了過來，不動了。

顧飛感覺自己的腦門上滾下一滴冷汗。

他看向講臺上那個誰，絕色容顏的主人還保持着發射“暗器”的姿勢。

“哼。”

幾近“惡毒”的嘴冷哼一聲，韓家公子笑道：“雜耍，是不給考試結果加分的。”

顧飛自知犯了蠢，認命地撿起地上那只差點飛中自己的原子筆，回到位置上坐好，梗着脖子裝出一副“學霸牛逼就是不聽課”的模樣。

韓家公子在講臺上冷飕飕地發言。

“各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同學們，你們知不知道，為何世界科技早就發達到如此地步，每個人上街都可以買個逼真的充氣娃娃回去過一輩子，但學校裏的授課制度還是這麽古老落後嗎？”

臺下一片學生搖了搖頭，或有一兩個嘟囔了一句，說是因為就算請個AI老師回家也沒約束力，學生皮厚骨頭賤呗。

公子略贊同地掃了那兩個嘟嘟囔囔的人，笑問：“早說過了，愛聽聽，不聽滾。還上課睡覺？好大的膽子，你以為學校廢那麽大勁把你們一個個釘在教室就為了讓你們欣賞我絕世的容顏？”

“……”

教室一片沉默。

韓家公子随手關掉了VR投影，在一片黑暗中打開了教室的照明。

“答對了。就是讓你們欣賞我來着。”

公子在一片燈火通明中笑彎了眼睛。

“下課。”

叮————

伴随着公子離開的腳步，下課鈴響了起來。

整間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顧飛揉了揉眉心，顧不得眼前那群被摧殘到動彈不得的“花花草草”，顧飛卷上了自己所有的課本扔進包裏，飛速離開了教室。

遠遠的，他追上了韓家公子。

07

大課畢，學校走廊裏進進出出好多人，顧飛穿梭在其中，緊趕慢趕，但還是在第三個拐彎口追丢了韓家公子。

顧飛嘆了口氣，明白了解地形是追擊最重要的前提。

他貼着一道門站道了一邊，打開右手的通訊終端打算調出魔域大學醫學院教學樓的所有平面結構圖，忽然，一個失重。

顧飛依着的門開了，一雙白皙的手憑空出現，将顧飛用力地拖進了門裏。

黑暗來襲，金屬的門重重地彈回門框發出哐的響聲，顧飛感覺自己正在被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往後拖，貼在脖頸上冰涼的觸感非常不懷好意，可是——

咔，咔。

顧飛的右腳猛一蹬住，左腳立刻在右腳後一個小墊步，他的雙手立刻抱住那人的雙手，右腳拔地而起就是一記迅猛之極的後踹，同時上身飛速前傾，帶着那人一同往地上狠狠一摔。

唰，拖着顧飛的男人立刻卸了力氣松開束縛，像一條圍巾一樣被顧飛從後摔倒了前面，顧飛張開虎口貼着那人的手腕，如拈花一樣手掌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從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蹭一下，将他兩只手臂高高地舉了起來。

最後，哐。

顧飛将男人狠狠壓倒了牆上，男人身上掉出一個平板電腦，砸到地上，砸亮了屏幕。

黑暗被點燃了，自下而上的，顧飛終于看清了男人的臉。

同一張臉，酒吧裏見過，講臺上見過，夢裏依然見過。

顧飛愣了愣，他惡狠狠壓住了韓家公子。

他們貼得極近了，顧弦未冬眠之前曾對顧飛說過，那種姿勢，要不就是刑訊，要不就是強吻。

沒有第三種結果。

“操，武夫。”

韓家公子恨極了，咬着牙盯着顧飛的臉。

“三……”

“二……”

韓家公子自顧自倒數起了數，顧飛沒由來心裏一慌，兩手一松，放開了桎梏。

公子冷哼一聲，看顧飛退了開去。

他撿起平板電腦塞進衣服裏，一個響指打開屋子裏的燈，顧飛這才發覺那是個放笤帚的雜物房。

顧弦未冬眠之前還說過，笤帚房，是那啥和那啥的好地方。

公子揉了揉被武夫捏紅的手腕，顧飛直愣愣地道歉：“對不起，韓……韓老師。”

公子尖銳地笑了：“還演呢？我他媽以為你已經放棄僞裝學生這項偉大事業了。”

顧飛皺了皺眉，假裝乖巧：“我不懂韓老師您的意思，您将我拉進來，我只是……”

“只是什麽？只是身手特別好？”

顧飛固執地點了點頭：“是，我們顧家是功夫世家，我從小學功夫，對暗器什麽的，也比較敏感。”

韓家公子一臉“請開始你的表演”的看戲表情。

顧飛抹了抹腦門的汗：“我，剛轉了學分來醫學院，今天第一天上課，所以昨天在酒館裏沒認出您是醫學院的老師，很抱歉，不過昨天您在酒館裏沒受傷吧？我是個功夫愛好者，劍也是祖傳的，這些，我的學籍檔案裏都有，不信……”

嗡。

一陣電子光屏展出的聲音，韓家公子手腕上的終端展出了一張學籍卡，顧飛欣慰地看着那上面自己的資料，心想塔樓這次做事還是挺周到的。

“是這個嗎？”

公子冷笑着問顧飛。

“是……”

顧飛挺直胸膛回答。

“顧飛？”公子神秘兮兮道：“不錯，居然沒給你改個更難聽的名字。”

他笑了，倏然他伸出手，右手虛空一抓，顧飛下意識往左閃，此時公子的左手迅如閃電地扣住了那人堅實有力的胳膊，然後整個人貼了上來。

顧飛吓了一跳，被美人的投懷送抱吓僵了動作。

直到，溫柔的胸膛輕輕撤去，顧飛只覺哪裏異樣，他低頭一開，頭皮幾乎炸開。

兩條數據線早已接在了他右手嵌入肌理的通訊終端上，而黑色線的那一頭，正是韓家公子正飛速操作着的超高級電腦。

僅僅五秒鐘，公子就靠着那兩根線黑到了顧飛留在雲端塔樓的真實檔案，熒藍色的屏幕上不斷跳動着顧飛在“劍花春生”軍的過往，顧飛看着光屏背後的男人，眼神越來越冷。

“千裏一醉。”韓家公子好整以暇地說：“代號不錯，只可惜……”

公子懶懶地一揮手，藍色光屏消失殆盡，數據線被回收，他向前一步，擡手拍了拍顧飛僵硬的臉。

“你長得太着急了，雲端塔樓是瘋了才會讓你來假扮大一新生，擱誰誰他媽會信你才十九啊？！”

公子輕輕挑眉。

“是不是啊，顧家四少。”

氣氛越來越濃重，顧飛眼中殺意更甚。

他的冷汗自後背滑落，他意識到如今的狀況，是他顧飛自成為千裏一醉那一天起，最糟糕的狀況。

他将右手握在了左手腕上，緊盯着韓家公子絕世的容顏，想起他那一身醉人的酒氣。

嗡的一聲，暗夜流光已經出鞘。

就在這狹小的，昏暗的，顧弦說只适合那啥和那啥的笤帚間裏。

肅殺四起。

而公子只是掃了一眼顧飛的劍。

他說：“雲端城的正義之士啊，你要殺了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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