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這句話發出不到幾秒,很快被商尚撤銷。
他大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所以試圖挽回局面。
可惜他沒想到,自己撤銷的再快,商儀正亮着手機屏幕,不可能有她眼睛讀消息和大腦皮層處理消息的速度快。
縱使這句話沒頭沒尾,商儀捏着手機,遲疑半分鐘後也開始明白些什麽。
如果他不這麽快速撤銷,商儀或許還不會這麽認真。
這會兒,心髒一下一下緊縮,像被錘子砸了似的,壓迫感讓她難以适應。
就在這時走廊的燈忽然熄滅,手機屏幕發出微弱亮光。
樓道裏突然響起門鎖聲,下一秒鄰居家的門打開,頭頂的燈也因為震動再一次亮了。
商儀最後僅存的一絲冷靜一絲理智被喚醒,不像當着外人失态,于是收拾情緒,視線從手機上挪開。
商儀跟同層鄰居很少說話,也就混個臉熟,不過顧秋蘭跟這位阿姨很熟,主要是同齡人有話題可聊,偶爾顧秋蘭心血來潮,還會跟她一起去小區湖邊的小廣場跳廣場舞。
她主動喊了一聲阿姨,剛提到“我媽”兩個字,對方就已經急匆匆說話:“你還不知道吧,剛才人民醫院的救護車來了,你趕緊去吧。”
商儀心髒又緊縮了一下,比剛才還劇烈,就好像被人緊緊攥住捏了一把。
對方看出她臉色不好,又安慰她:“你也別緊張,你媽最近不是血壓有點高,我估計也沒多大事,可能情緒太激動,氣着了。”
商儀扭身走了兩步,轉身回來,“阿姨你知道不知道我家剛才誰來鬧了?”
對方聞言猶豫幾秒,不好意思看看她,“我不知道啊……就聽見動靜往外掃了一眼,那女的頭發挽的高高的,看上去五十歲上下,衣着打扮倒是很貴氣,哦,穿着一件黑色大風衣,身材不錯……”
商儀猶如挨了一記悶棍,愣在那,眼前恍恍惚惚的,就連對方的臉也跟着出現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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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完全沒必要質問商尚為什麽罵她“賤人”,也沒必要疑惑他怎麽突然那麽大的火氣,因為她不能說什麽都明白,最起碼有些真相呼之欲出,她只要還不傻,就能猜個大概。
大腦空白一片,漫無目的扭身,按下電梯,乘電梯回到一樓大廳,推開門,冷飕飕的北風灌進口鼻。
她劇烈咳嗽起來,咳的面紅耳赤,血液逆流,臉頰、脖子被憋紅,眼眶也微微紅了,不僅紅,冰冷的風吹過,太灼眼睛,以至于眼角微微濕潤。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低頭看一眼,是陸吟遲,她現在腦子亂糟糟的,連按接通鍵的力氣都沒有。
任由手機鈴聲叫嚣着。
意識到提着幾盒東西的手指因為血液不通,指尖發麻發涼,才曉得把東西放下。
慢悠悠走到單元樓門口的石階上,抱着膝蓋坐定。
天色不早不晚,盡管氣溫冷,仍舊有老頭老太太出來遛狗,身旁正好站着兩個人低聲絮語的說話,她對面臺階上,一只體型龐大叫不上品種的狗卧着,商儀坐下時,這只狗耷拉着舌頭扭過頭,眼神溫善。
商儀跟它對望着,突然有個念頭:人活着簡直太多煩惱了,別看人主宰了世界,其實很多人活的很累,還不如狗幸福……如果有下輩子,她希望自己變成一只狗,頭腦簡單,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打轉都可以得到滿足……
——
她跟門口保安周旋半天對方才放她進住院部,看到商尚時,鼻頭滲着汗珠,一路跑過來,喘息不定。
商儀到醫院時顧秋蘭已經沒事,商娣去辦理手續不在場,醫生把商尚叫出來囑咐照顧病人的細節。
她放輕腳步走過去,順便聽了一些內容,就像那個阿姨所說,高血壓加上情緒波動大,所以再一次昏倒了,至于生命危險,沒有,只需要觀察到天亮就可以出院。
走廊猶如白晝,照的人眼睛微微發酸。
醫生走後,兩人對望幾秒,她從商尚眼中,可以看出明顯的,不加掩藏的嫌棄。
愣怔了許久,透過門縫往裏看一眼顧秋蘭,同時商從業在病房坐着。
她從兜裏拿出手機,翻出在三亞跟李林阿姨的合照,問商尚:“今晚來我們家的,是她嗎?”
商尚本來還為自己剛才又一次不經過大腦的消息懊惱。
看清楚屏幕,頓時眯起眼,掏着兜往後退了一步,冷冷笑了:“你在我家長這麽大,可不是喝西北風長大的。現在找到有錢的親媽,是不是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
這句話無疑肯定了照片裏,李林的身份。
她低下頭,手機差點掉地上,雖然猜出來,可從他口中得到證實,還真有點兒難以接受。
之前說一點兒也不想知道親生父母是誰,其實是肺腑之言,對她而言,真的沒必要。
不過有時候命運可真邪乎,你越不想什麽,越是來什麽。
現在仔細想想,這下好像什麽都解釋的通。
商從業一個樸實工人,怎麽會在那種高檔咖啡館出現,并且認識李林阿姨。
商尚被放出來,她問原因的時候,商娣為什麽說話遮遮掩掩,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隐。
第一次在陸家見到李林阿姨,陸吟遲為什麽黑下臉,李林又為什麽出手那麽闊綽,說話做事,言行舉止,無一不是小心翼翼讨好她一個晚輩。
包括後來在廊城跟雯雯吃火鍋,前段時間三亞一起旅游,李林和雯雯都表現出異于常人的,超過他們之間熟悉程度的熱情。
而陸吟遲則表現出不同尋常的反感和疏離。
哦,這麽看的話,陸吟遲也是什麽都知道的,大家什麽都知道,就連商尚也都知道,他們所有人沆瀣一氣。
作為受害者,她卻一直被蒙在鼓裏,是最後一個發現端倪的,如果不是因為顧秋蘭被氣的再次入院,惹怒了商尚,他口不擇言罵自己,估計還會被繼續隐瞞下去。
原來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沙雕,身邊人充滿謊言,一個接着一個,不管她依賴、信任的人,還是她想去依賴、信任的人,都選擇了欺騙她。
商尚用力抹了一把下巴,“再着,麻煩你告訴你媽,既然私底下已經跟你偷偷接觸頻繁碰面,再來我家裝可憐裝個什麽勁兒,是不是打算把我媽氣死,你們正好一勞永逸?”
“……”
“搞來搞去,養你還養出錯了?要不是我們家,你能有現在光鮮亮麗的身份?還陸太太?我呸……你回去告訴那個姓李的,我媽好好的大家都好,我媽要是不好,你媽以後也別他麽想過消停日子。”
“……”
她深吸了一口氣,從商尚身邊繞過,手剛握上門把,被商尚阻攔。
他擡腿擋着門,一副鐵面無私的門神架勢,“你說你來幹什麽,原來前幾天那麽威風,是跟親媽到三亞去玩了……合着,我媽病了,你倒是挺會享受。別以為安排個助理過來噓寒問暖就沒你什麽事了!”
商儀垂着眼,“我不想跟你胡攪蠻纏,先讓我進去。”
商尚氣兒不打一處出,咬牙切齒看着她:“進去?不是我針對你,你還真沒資格進。”
“沒資格”這三個字太過諷刺,成功讓商儀炸毛。
“也是,我沒資格,”她擡頭看着他,毫不客氣地提醒他,“可是在孝順爸媽這塊,我做的比你好多了,自從我大學畢業有工作到現在,每次回家都給他們零花錢,而你呢,你只會要錢,你除了給他們要錢,還隔三差五問我要錢,甚至問陸吟遲要錢……你就是這麽孝順爸媽的?那你這孝順方式還真獨特。”
“所以,”她微微哽咽,“你憑什麽,憑什麽指責我沒資格?”
商尚僵硬了一下,不自覺放下腿,寬厚的身軀雖然依舊擋着門不放行,卻找不到話反駁。
商儀只覺得終于說出這麽多天以來壓在胸口的不滿,眼眶逐漸變得更紅,大聲嚷嚷着發洩:“顧秋蘭真是可憐女人,本來在商家,你才應該是那個抱養的,因為從小到大,我跟爸媽還有姐姐省吃儉用,就你他麽會花錢!無論從秉性還是從做事,你偷奸耍滑,好吃懶做,哪哪都特別讓人讨厭特別不像商家人!”
“可惜你是親生的,所以她可憐,”她惡狠狠盯着商尚,說到這裏幾乎崩潰,“你是親生的,我不是親生的,所以你他麽去管你媽吧!”
她說到這裏崩潰的哭起來,引來走廊裏行人的注目。
商尚望着她:“……”
他一直認為商儀生命力非常頑強,像田野中“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惡性雜草。
兩人從小打到大,她挨了打從來不屈服也不服氣,十來歲年紀,有時候商尚就是為了治服她,只要她表現一絲害怕,說一句求饒的話,他就可以放過她。
可惜商儀這人吃軟不吃硬,越是硬來,她就越剛強,越問她“你怕不怕我”,她越搖頭表示不屑。
上一次這麽哇哇大哭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他甚至忘了哪一年。
不過,不論這男人是好男人還是混賬男人,只要良心沒有泯滅,大部分看見女人哭,都會變得手足無措,一個頭兩個大。
起碼商尚打心底沒想把商儀搞成這副狼狽模樣,只是因為顧秋蘭暈倒,他太過擔心,心裏那股邪火翻滾沸騰,不找罪魁禍首發出來憋的太難受。
恰好她這個時候撞槍口上,她不挨罵誰挨罵……
不過随着商儀眼淚不斷滾落,他皺皺臉,冷靜許多,表情不再像剛才那麽難看。
摸了摸鼻子,掏出香煙,嘴巴叼着,順着走廊離開。
商儀像被人抽去骨頭,雖然魂魄還支撐着身體,卻已經跟一攤爛泥沒多少差別……
病房門忽然從裏面打開,商從業站在門框下,掃過來一眼,猶豫半晌才提腳走過來。
不知病房牆壁隔音如何,剛才兩人的争吵是否被聽到,但從商從業看她的眼神,商儀覺得應該是聽到了。
好在顧秋蘭睡了,她下意識安慰自己。
商從業鬓角的白發這兩年越發藏不住,最近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白了就白了,不像前幾年那麽介意,理發的時候刻意染成黑色。
步履蹒跚走過來,坐到商儀左邊空着的長椅上。
攏着手,肩膀自然下垂。
兩人沉默無言,誰也沒主動說話。
商從業思想比較封建傳統,父親跟女兒之間,大部分情況會把持着一個距離,所以商儀七八歲以後,生活瑣事都是顧秋蘭負責,尤其後來成年,出落成大姑娘,再後來嫁人,商從業就更注意了,兩人鮮少這樣單獨坐着,更鮮少交心。
他胸腔裏發出一聲悶悶的嘆息,類似周年複始使用過度的,即将報廢的老機器運作時,強弩之末般的陳舊聲。
“我的想法簡單了,”他仰起頭,看了商儀一眼,“我們那個年代,大家都窮,要求不多,活的沒那麽精細,總覺得多養個孩子沒那麽麻煩,給口飯吃,餓不死,也算做善事了。”
他搖搖頭,“時代在進步啊,進步太快了。”
商儀吸吸鼻子,偏頭看看他。
商從業無厘頭的表達這麽一通,再一次陷入長久沉默,他其實本來話就不多,在這一點上,甚至比不上陸吟遲,最起碼陸吟遲在自己的行業領域,也是個有真知灼見的人。
可商從業就不一樣了,長這麽大,商儀從來沒見過商從業健談善談,他為人有些固執,這份固執,一向被顧秋蘭诟病挑剔,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年輕的時候争執頗多,而上了年紀的商從業,在家裏很少發表惹顧秋蘭生氣的言論,事事都看的很淡然。
盡管他現在很淡然,商儀卻也知道,老父親坐在這,絕對不是跟她切磋生兒育女經驗的。
沒等多久,毫無意外的,他沙啞的嗓音響起來:“你外祖父是南山李家的李老爺子,你爸以前在寧城開了一家水上餐廳,當時那個年代,在寧城也算數一數二,我會算賬,被你爸看中了,就在餐廳裏當會計,你爸年輕的時候,整個餐廳的小姑娘沒幾個不喜歡他的,李家的女兒當時雖然心高氣傲,也一樣……不過後來你爸遇上事兒了,餐廳也倒閉了。”
商儀沉默許久,“遇上什麽事兒了?”
“殺人的事兒。”
商儀搞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偏偏商從業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就算會開玩笑也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那他,他真的殺人了嗎?”
“失手導致的。”
“……誰?”
“一個員工。”
“……然後呢?”
“沒有然後,你爸已經不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非:這個是大章節,晚上還有一個小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