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莫比烏斯
彭漪聽到哥哥的話,更是泣不成聲,她哭了好久才逐漸恢複平靜。
她年紀雖小,但是卻特別堅強,她無比認真地對彭澎說道:“哥哥想保護我,那你想過沒有,我也想保護哥哥。爸爸做的那些惡心的事情,我的确痛苦,可是如果哥哥進監獄了,我更痛苦。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的,反正從小到大我也習慣了,可是我在乎哥哥。如果哥哥被判刑了,我一個人在外面也活不下去了。哥哥能豁出一切為了保護我,那你以為我不能嗎?”
彭澎的态度開始逐漸軟化,雲湜趁機在一旁建議道:“而且你現在只有15歲,我有能力把你這個官司判成緩刑,再加上你父親做的事,法官會酌情判決的。還有,鑒于你的年紀和這個案件的社會影響性,我們可以申請不公開審理,是完全可以做到保護你妹妹的隐私的。”
雲湜說着又從包裏掏出一封信,“這是徐緒寫給你的,希望你看完信,能夠改變主意。彭澎,出生在那樣的原生家庭,不是你的錯,是你父母做錯了。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你有彭漪,還有我弟弟,徐緒、池望安這些朋友。他們都在等你,都在擔心你。你不要輕易放棄自己。誰都不可以輕易放棄自己,知道嗎?”
雲湜這幾個月和彭澎接觸下來,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而且是個感性大于理性的男生。比起和他講道理講的口幹舌燥,倒不如把彭漪送進來跟他作一通。比起曉之以理更偏向動之以情,這種人是讓律師最頭疼的,不過如果真能說動他們,倒是好解決。
彭澎拆開了那封信,上面只有兩個單詞:Mobius Band
彭澎用手指輕輕摩挲着這兩個單詞,淚水落到紙張上,再擡頭時,眼裏已經又充滿了他曾經的倔強和堅強,“雲律師,我同意配合您。”
雲湜也松了一口氣,他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麽,但看上去好像沒寫幾個字,竟然突然就讓彭澎恢複了鬥志?
Mobius Band是彭澎和徐緒的秘密。
兩個人對物理都十分癡迷。徐緒受父母影響,從小就喜歡物理。而彭澎是在初中的時候愛上物理的,他的班主任是個物理老師,石風藤是位溫柔漂亮的女性,不僅講課深入淺出,講話也非常幽默,學生們都很喜歡她。
彭澎也不例外,但是他那時活得很自卑,有時還要帶着一身傷來學校。最先發現的就是石老師,她為彭澎報過警,找過兒童福利機構,家訪時連她都被打了。結果總是拘留彭旭一陣子,就會被放出來,不疼不癢,沒人管得了別人的家事。
石風藤被彭旭打出來的時候,彭澎跟着跑出來,兩個人跑了很遠。累了才随便找了一處坐下來,互相給對方的傷口擦藥。石風藤又去買了兩個肉松面包,倆人一直跟彭旭作對,誰也沒吃飯。彭澎很快就吃完了一個,她還在喝水,她笑着把自己的這個也給了他。
“彭澎,我其實很自責,我發現我做不了救世主,我誰都幫不了。但是老師想懇請你,你不要放棄讀書,答應我,無論多難要繼續好好讀書。你很聰明,你一定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是彭澎從小到大遇到的第一束光亮,第一次有人真的認同他的存在,第一次有人對他傾注滿腔善意。
彭澎答應了石風藤,他初中三年無論多困難,都堅持認真學習,尤其是物理成績一直都是滿分。并且在她的資助下參加了數學、物理奧賽,得到了名次。他的成績逐漸顯露出來,成為學校重點培養對象,也通過得獎學金讓他和彭漪的生活稍微寬裕一些。
他上了高中之後,才知道受石老師的恩惠不止如此。山風中學的校長能找上他,是因為校長是石老師的丈夫。
彭澎本是為了還石老師的恩情,才努力學習物理,後來他逐漸真正愛上了物理。他覺得物理實在太浪漫了,這個學科擁有世界上一切的秘密。
Mobius Band是彭澎在徐緒訂的外刊上看見的,他問徐緒這是什麽。
徐緒對物理從來都是興趣十足,對着彭澎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解起來,“Mobius Band是莫比烏斯環,他是德國的數學家莫比烏斯和約翰·李斯丁發現的,他的原理就是吧……算了,我給你折一下你就懂了。”
徐緒拿出一根紙條,把它扭轉180°後,兩頭再粘接起來,做成一個紙帶圈。
“你看普通紙條只有兩個面吧,一個正面,一個反面。但是這樣的紙條就只有一個面了!是不是特別神奇?而且好多人認為無窮大符號‘∞’就來源于它。”
彭澎覺得這個莫比烏斯環真是特別神奇,像是變魔術一樣,“那它的幾何意義豈不就是永恒和無限了?”
徐緒笑着點點頭,“對啊,你覺不覺得很浪漫?本來兩個對立的面,可以這樣融合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彭澎抿了抿唇,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但從那以後,他心底有了一個不敢說的秘密,要是能和徐緒像莫比烏斯環一樣就好了。
出事之前,正是他準備向徐緒告白的日子,那時候兩個人每天放學後,都要去操場練習運動會項目。休息之餘,兩人閑聊,徐緒問他的夢想是什麽,彭澎撓撓頭,第一次露出了符合他這個年紀的羞澀。
他握了握手中的水瓶,眼中有着無限的光芒,“我想成為一名物理學家。”
徐緒從草坪上蹦起來,沖着天空大聲喊:“我也是!那我們一起努力呀!”
也許是那天的熱浪沖昏了他的腦子,也許是徐緒的笑容發酵了他滿腔的愛意,他大膽地握住了徐緒的手,“好啊,一起努力。”
我的莫比烏斯環。
他在心裏默念着。
那天他們定了一個暗號——Mobius Band,誰要是在追逐夢想的這條路上懈怠了,對方就要給他寫下這個單詞,督促兩個人一起努力。
彭澎現在收到了這個暗號。
彭澎的案子引發了社會極大的關注和反響,因為這裏盡是人們好奇的八卦元素,名校學生弑父,還有什麽比這更刺激的飯後談資嗎?
雲湜申請了不公開審理,出于保護未成年人的理由,他的名字未被公布。但是整個城市就那麽大,誰能不知道呢?
再次提審的時候,雲晚和池望安他們都升入了高二,山風中學取消了一切業餘活動,能多低調就多低調。因為縱然已經這麽久了,學校外還是長槍短炮地架着攝影機,還有一些記者假裝路人打聽案子的情況。
他們都想從學生的口中挖出更難堪的內幕,如果彭澎不是一個冷漠自私又卑劣的人,又怎麽能寫出獵奇的新聞呢?
彭漪已經被騷擾的無法上學了,徐緒的父母當了一輩子的科學家,正直到執拗,他們不讓彭漪上學了,在家親自輔導她。
高一的暑假,雲晚沒有完成他和池望安制訂的學習計劃,他和池望安在學習之餘,都在雲湜的律所為他打下手,竭盡所能的希望為彭澎做些什麽。
彭澎配合雲湜後,案子的進展很快,相繼拿出了彭旭家暴、強迫幼女被猥亵的證據,而彭澎未成年人的身份,也為他的減刑多了一份籌碼。可即使這樣,也意味着,彭澎将會被送到少管所。
案子即将塵埃落定的時候出現了轉機,彭漪在給哥哥收拾衣服的時候,找到了他收藏的母親的日記本。那裏除了記錄和兩個孩子快樂的時光,還有她受到的磨難。
此外,夾了一張紙。——是彭澎的出生證明。
彭漪很聰明,她注意到這張紙和彭澎身份證上的出生年份不同,馬上聯系了雲湜。
雲湜接到電話便立馬趕到了徐緒家,他拿到這張紙異常激動,這張出生證明如果可以證明是真的,那麽彭澎的真實年齡也就不滿十四歲,可以完全無罪釋放。
雲湜聯系了當年的婦産醫院,又對比了那張日記本裏的出生證明,證實了這張出生證明是真的。
甚至在彭澎母親的日記裏,也找到了這樣一段記錄:“我實在無力照顧兩個孩子,只能讓他早早上學,也不知辦證的人穩不穩妥,會不會被人看出來?唉,只能聽天由命了。”
彭澎跳過一次級,所以他比其他高一學生都小了一歲,只有十五歲。但是如果彭澎的母親謊報了他的年齡,那他實際年齡未滿十四歲,就可以免除罪責了。
這個辦法真的成功了,雲湜再次開庭時提供了種種關鍵證據,證實了彭澎的年紀未滿十四歲。也拿出了彭澎主觀并不是蓄意謀殺,而是在扭打中過失殺人的證據。
法官綜合了所有的證據,并參考了彭澎平時的表現,最後判處彭澎免除刑事責任,只是需要接受管制,定期去社區報到。
彭澎從看守所出來的那天,四月的天很晴,人也很全。
好友在,妹妹也在。
他的莫比烏斯環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