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四齡童案04 (1)
天姥廟外, 漫天的雪還在沒有盡頭地飄着。
天姥廟內, 已經燃起了篝火,擠滿了人,一點也不陰森森了。不僅不陰森, 甚至還飄蕩着烤雞的味道, 香噴噴的,令人垂涎欲滴。
烤雞自然是洪七公帶來的。
楊過将信将疑地重複道:“所以, 七公你是被東方神醫救下來的?”
洪七公啃着油滋滋的烤雞,內心其實并不怎麽想說話,只想吃雞。但畢竟問話的是自己非常欣賞的小輩,更與自己有些師徒之誼, 勉強胡亂點點頭:“唔, 對。”
南帝段智興到了一聲佛號,代為解釋道:“當年東方神醫也是恰好路過華山, 發現了雪中倒着的人,便上前施救,故而他才活了下來。”
楊過嘴唇開合了一下,低聲問道:“那、那我義父呢?”
當年與洪七公一道埋入雪中的歐陽鋒, 是不是也被東方神醫救下來了?
洪七公終于沒有心思吃雞了,他放下串着烤雞的木簽子, 有些嚴肅道:“我醒後也問了東方神醫這個問題。他說, 他自始至終只看到了我一個人, 根本沒看到過老毒物。當時他想來翻翻雪地, 也是因為在雪地上發現了很多腳印, 所以才想着會不會有人遇難了。”
墨麒遲疑了一下,對楊過道:“也許當年在你離開後,先找到二位前輩的是影子人,他們帶走了歐陽前輩,卻沒發現另一端也埋在雪裏的洪老前輩。東方神醫來時,看到了影子人留下的腳印,于是翻查了雪地,發現了洪老前輩。”
洪七公的眼神瞬間落到了墨麒身上,極為不滿:“你這個娃娃,為何叫那老毒物就是歐陽前輩,叫我就是洪‘老’前輩?!”
宮九沒什麽好臉色:“你自己不也叫道長‘娃娃’。”
楊過他們關心的是洪七公與歐陽鋒是如何“死而複生”的,宮九卻想得是天姥廟的幕後黑手的事。
宮九很不高興地道,“原本那一枚信號彈就已經很是顯眼了,方才你們那幾聲吼,只怕再蹲守十天半月,甚至半年一年,那幕後黑手都不敢再到這廟裏露面!”
段智興有些疑惑地道:“幕後黑手?”
楊過:“三位并不知道這松溪鎮之事?”
Advertisement
黃藥師把玩着手中的碧簫道:“我們只是收到了有着杏香神醫的落款,寫着‘太行,松溪,天姥廟,有要事商議’的信件。”
“諸位都是?”墨麒有些不解,“東方神醫約諸位前輩來這座天姥廟,究竟所為何事,也沒有在信上提過?”
洪七公搖頭:“沒有!就寫了那一句話。東方神醫救過我老叫花的命,讓我這張饞嘴能再多吃幾年的天下美食,他說有事商議,我豈有不來之理?”
段智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東方神醫濟世仁心,既有要事相商,老衲自然要來。”
黃藥師看了段智興一眼:“一樣。”
他也是因為信是杏香神醫送來的,才特地大老遠的趕來——反正他天天看那個傻女婿看地心肝脾肺腎都氣得疼,還不如來太行看看杏香神醫到底有何要事,權當是放松也可。
小龍女輕輕地道:“東方神醫信上既然提到了天姥廟,說不定是因為他察覺到了什麽。”
段智興疑惑不解:“察覺什麽?”
黃藥師也投來了興味的眼神。
楊過就将松溪鎮之事都提了一遍,考慮到若是這三位前輩也來幫忙,影子人之事根本瞞不住他們,在和墨麒、宮九對過眼神之後,也将影子人之事說給三位聽了。
小龍女想了一下:“先前我在天姥廟中感覺到的眼神,并沒有什麽惡意,有種審視的感覺……”
洪七公已經一個人啃完了烤雞,一拍大腿:“說不準就是那老毒物來看自己的兒媳婦的!”他對臉上表情有些陰晴不定、心情不大好的楊過道,“莫怕。咱們既然來了,又知道了這檔事,那肯定會一管到底。不管那人是不是老毒物,咱們都抓了那人再走!”
黃藥師看了眼洪七公臉上有些躍躍欲試的表情,不冷不熱地道:“你是想幫忙,還是想湊熱鬧?你的心眼還沒有蓉兒來得多,辦案這樣的事情,你确定要往自己身上攬?”
洪七公不服,指着黃藥師道:“黃老邪,你這話是何意?現下南帝、北丐、東邪、西狂,可都在這松溪鎮了。三個臭皮匠還頂一個諸葛亮呢!我們四個,再加上他們這三個娃娃,難不成連這樣一個小小的案子都破不了?”
黃藥師淡淡道:“既然如此,敢問洪兄準備先查什麽?”
洪七公:“……”
段智興左看右看,打圓場道:“盡我等所能便是。”
洪七公哼了一聲,從腰間取出一葫蘆酒來:“左右看這個情況,蹲守這天姥廟是蹲不出什麽名堂了。咱們喝喝酒,随便弄點東西填飽肚子,今晚找個地方先睡個好覺。明天一早,咱們就着手調查這松溪鎮之案!”
酒葫蘆很大,分一分,大家竟都能分得到酒。洪七公也是個妙人,居然随身還帶着酒瓢,小小的一只像個短把的勺子,十幾來個穿在酒葫蘆下。平時用不到時就是個墜墜挂挂的裝飾,用起來時,把串着柄的線解了,就是一個又一個小酒瓢。
洪七公盯着外頭的雪,嘴裏又開始流口水:這用雪水煮出來的好吃玩意,可是很多的!喝酒卻沒有下酒的菜,豈不是很可憐?
本來衆人還在默默喝着酒,就見洪七公突然一下站了起來,摩拳擦掌:“等我會。”
他一陣風一樣的竄出去了。
不出片刻,衆人就見他提了一大堆東西回來。不知從哪摸來的雞,不知從哪撈來的魚,甚至還有一捆韭菜,零零碎碎的還有些木耳、山藥,蔥姜蒜,甚至還捧了一碗豆腐,幾小罐子油鹽醬醋,一把筷子、勺子,手指還艱難地勾着一個鐵鍋,和一個鍋鏟。
洪七公沒手關門了,進門時拿腳一帶,關上重重的廟門,感嘆:“這些東西,可是花光了我老叫花身上所有的銅板了。敲門的時候,老叫花差點被棍棒打出來。你可得好好珍惜這些食材。”最後一句話,是洪七公扭頭對黃藥師說的。
黃藥師轉着碧簫的手停了下來:“我?”
洪七公有幾分感慨地道:“咱們也多年沒聚了……而且老叫花我死裏逃生,難道不值得慶祝一下?”
黃藥師嗤笑了一下:“有甚值得慶祝的。”
話是這麽說,黃藥師卻已經伸手接過了洪七公手上的東西。
洪七公心下一喜,生怕黃藥師反悔,立即抓緊時間扭頭對衆人拼命誇道:“你們沒吃過黃老邪的手藝!那叫一個絕!保證你們吃了這一頓,就想着下一頓!”
黃藥師并不承情,冷冷看了洪七公一眼:“你再多說幾句,這一頓都沒了。”
墨麒盤膝坐在蒲團上,有些迷茫。他不知道為何方才衆人還在談論着案情,現在突然就平地架起了鍋,開始就地取材地溫雪熱水燙雞毛,去魚鱗了。
楊過倒是适應良好,甚至還溜達溜達去幫黃藥師拿重劍去魚鱗。
宮九清清嗓子:“你怎麽不去?”
墨麒有點愣愣地偏過臉:“嗯?”
宮九道:“你不是燒菜也燒得很不錯麽?既然會,難道就這麽坐着,看黃前輩給你燒菜燒飯?怎麽好意思?”
話說的好聽,其實就是想吃墨麒燒的菜。上一回的竹筒飯,宮九還記着呢,一直都想找機會再讓墨麒下廚一次,好好發掘一下墨麒的能力。
洪七公耳朵一動:“哦?墨小友也會庖廚?”他興致盎然地道,“宮小友吃過?味道如何?”
洪七公想,怎麽也不會比黃老邪好!
宮九颔首:“上上佳。”
他并沒有說謊,上一次的竹筒飯好吃得他都停不下來,吃起來的時候嘴根本顧不上說話。也正是因此,宮九對于何時诳墨道長下廚,如何诳墨道長下廚,其實是很有了一番謀劃的。豈料洪七公瞌睡來了送枕頭,他那些計劃都不需要再想,便有了機會。
墨麒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洪七公猛地拍了一下墨麒的肩膀:“那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過去幫忙?你看楊小子都已經幫黃老邪片完魚鱗了,你既然也是庖廚高手,那可不能幹看着!”
墨麒被洪七公連拍帶推地慫恿着,趕鴨子上架走到了黃藥師身邊。
洪七公還在後面敲着碗:“可要認真做!黃老邪天天自以自己的廚藝天下第一,請他做個菜還拿着捏着,墨小友,你可要好好搓搓他的銳氣!”
洪七公左右尋找同盟,對宮九、片好魚回來的楊過,還有一直安靜坐着的小龍女和段智興道:“咱們一會就來評評,到底誰的菜更絕!”
哎呀,不能想!一想老叫花的口水又要流出來了!洪七公充滿期待地哧溜了一下口水。
半個時辰後。
一鍋木耳山藥炖雞湯、一盤糖醋魚、一盤小蔥拌豆腐、一盤韭菜就端到了衆人面前。
菜色雖然簡單,但光是聞香味,就已經鮮美得令人魂兒掉。
就連小龍女都已經停下與楊過低語的話頭,扭過臉來,盯着湯菜,清冷的面上流露出幾分期待。
洪七公非常積極,明明口水都快止不住了,還很是堅持地把菜分清:“湯和小蔥豆腐,是黃老邪做的;魚和韭菜,是墨小友做的。來來來,都嘗嘗!”
話音還沒落,洪七公就已經拿着勺子往小蔥拌豆腐上舀了。
鮮!滑!嫩!
那滋味,那豆腐,簡直就像是一汪鮮美的湯汁一樣,入口即化,小蔥的清香和豆腐的滑膩,再澆上雞湯……
宮九、楊過、小龍女、段智興四個人一人一把勺子,戰鬥似的搶着吃完了小蔥拌豆腐。宮九、洪七公還有段智興格外吃虧,因為楊過和小龍女還會兩人夾擊他們,這種時候還要來個雙勺合璧,霸占了大半的小蔥拌豆腐。
洪七公帶來的酒已經沒人想着喝了,一雙雙眼睛都盯着黃藥師做的湯,繃緊了神經,黃藥師一揭蓋子,除了段智興不能吃葷,其餘四把勺子齊齊出手。
“哧溜哧溜哧溜!”
洪七公喝着湯,吃着雞肉,好吃得恨不得把自己舌頭也吞了,就連木耳、山藥都有人搶着吃。就是洪七公這次買來的雞只有小半只,堡起湯來也只有小小一鍋,幾人一分,只剩半碗多一點,哪裏夠吃。就連最後一點湯汁洪七公也抱着碗舔幹淨之後,衆人看向了墨麒的糖醋魚。
除了宮九,沒有人吃過墨麒做的飯菜。所以洪七公是抱着挑剔的态度審視這盤糖醋魚的。
色澤金黃的魚身上淋了焦棕色的湯汁,用筷子夾開一片魚肉,外酥裏嫩,飽滿的湯汁,晶瑩雪白的魚肉,噴香的味道……
洪七公沒撐住多久,已經送進嘴裏了。
這糖醋魚,酸甜可口,外皮微酥鹹甜,魚肉嫩滑鮮美,湯汁包裹着嫩得幾乎和豆腐一樣、卻不乏肉質彈性的魚肉,一口下去,只覺得每一絲魚肉裏都能擠出鮮美的魚湯味。
洪七公瞪眼,一邊持續瘋搶一邊納悶:怎麽回事?怎麽還越吃越餓了呢?!
他開始後悔,幹嘛要省銀子不多買點東西,這樣好吃的雞湯和魚,攏共就只有那麽一小點,哪裏夠四個人分!
墨麒一直極為緊繃地注視着衆人的表情。看到大家都對糖醋魚很是滿意的模樣,表情才放松了一點。可還沒放松一會,他就瞧見了黃藥師擡手去夾那韭菜,才放松的神經瞬間又緊繃了起來。
黃藥師本來肚子就不餓,也是好奇,所以才夾了一塊子魚肉,唇齒生香,極為滿意。
抱着極大的期待,黃藥師趁着衆人還沒吃到韭菜,伸筷子夾了一點,一嘗:“……”
墨麒:“……黃前輩,你還好吧?”
黃藥師的臉慢慢黑了,然後變青,下一刻從蒲團上直直站了起來,快步推門出廟。
糖醋魚已經被衆人分食完畢了,洪七公這才又空子瞄了大開的廟門一眼:“怎麽了,這是吃的驚為天人,不好意思先前自鳴得意了?”
洪七公沒有多想,随口調侃完了老友,夾起一筷子韭菜放進嘴裏:“……”
洪七公面色大變,從地上一躍而起,跟着一塊沖出了廟門。
接在他身後沖出門的,分別是因為生怕搶不到而争分奪秒把韭菜塞進嘴裏的楊過、小龍女、段智興。
廟外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嘔吐聲,其中以洪七公為最,因為當時他夾的那一筷子韭菜最多。
墨麒看向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宮九:“……九公子。”
他有點欣慰,至少還有一個人沒有吐。
正想着,宮九突然伸手撐住了地,手臂微微顫抖了一會,難以忍受地猛地站了起來,也沖出了門。
宮九:“噫嘔——”
墨麒:“……”
黃藥師吃得少,進了廟後腳步都有點虛浮:“墨小友,你這韭菜裏到底加了什麽東西?”
墨麒心正碎着,還被黃藥師這麽難以置信的問,一顆破碎的心不由地又咔嚓碎得更狠了:“沒加別的,就是正常燒的。”
黃藥師目光有些發直地審視桌上還剩了一大半的韭菜:不論是從色澤,還是香味看,這韭菜都很正常,青翠欲滴,湯汁金黃,味道分明應該極為美味。
——到底為何會那般難吃!!
墨麒沒忍住,輕輕捏了一下身側垂落下的塵尾,而後克制地收回手,放回膝蓋上,心裏有點委屈:“我也不知為何……但我燒出的飯菜确實很不穩定,要麽便是還不錯,要麽就是很難吃。”
宮九青着臉進門:“你這菜差距也太大了,要麽極好,要麽極差。”
洪七公虛弱地被段智興扶着進門了:“你這韭菜……老叫花差點以為自己又要死第二次了!”
楊過扶着小龍女進門,臉色也是和衆人如出一轍的難看,先前那些美食帶來的愉悅和享受,已經完全被這噩夢一樣的韭菜毀得幹幹淨淨了:“道仙,你……你是不是不會燒韭菜?”
墨麒微微低下了點頭,拂塵無精打采地垂在身後:“不是……只是……”
在燒出來嘗一口之前,就連他自己都不能确定那菜到底是好吃的,還是難吃的!他在故鄉學庖廚時,就是這般情況。來到太行山後,他也曾被李安然慫恿着“大露一手”,第一次“大露一手”,菜好吃得師父師兄舌頭差點都吞掉;第二次“大露一手”,師父和師兄半個星期沒能下床……數次下來,墨麒基本能确定,自己燒出來的菜是極好還是極差的幾率是對半分的。
等于說他燒出來的菜到底味道怎樣,在送進口嘗一次之前,永遠是個未解之謎……
洪七公直拿酒當水漱口,不停地喃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老叫花從沒吃過這麽可怕的東西……”
剛剛還覺得吃的有點飽了呢,這下好了,徹底吐了個精光,又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洪七公悔啊!早知道就先吃韭菜,吐完再吃剩下的美食了!
但轉念一想,若是先吃了韭菜,他肯定不會想再對那糖醋魚下筷子,他就吃不到那麽酸甜可口、鹹甜宜人的糖醋魚了……洪七公頓時陷入了矛盾之中。
不行,這可怕的噩夢怎麽能只讓自己做,以後必須拉更多的人來吃墨小友燒的菜!洪七公忿忿地想。
·
·
衆人回太行觀,很不安穩地睡了一宿,做了一晚被韭菜淹沒的噩夢。醒來的時候,洪七公整個人都是蔫的,半晌沒能有勇氣起床。
段智興将熱騰騰的烙餅送去洪七公的房間,洪七公咬了一口後,才恢複精神,眼神一亮,贊道:“這個烙餅不錯!嗯……”他品了一會,“鎮上哪家買的?”
段智興:“是墨小友特地早起做的。”
洪七公聽見“墨小友”三個字,瞬間下意識地反胃了一下,然後含着眼淚,繼續一口接一口的大口啃烙餅:“為什麽啊!為什麽他能做出這麽好吃的東西,可又能做出那麽難吃的韭菜啊!”
太難吃了那個韭菜!他昨晚真的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段智興咳了一聲,低聲道:“你一會見到墨小友,別多提這個問題了。”
洪七公還沉浸在悲憤之中:“怎麽?”
段智興壓低聲音:“墨小友今天做了一早上的烙餅,一半送給我們,一半都扔了。我吃了他送給我的烙餅之後,覺得扔掉的那一半太過可惜,就到後院一看,旁邊倒了好幾只鳥兒……”
是好是壞,概率對半分。都是一樣的過程,偏偏做出來的菜卻說不清到底能不能吃,墨麒心裏估計比誰都郁悶。
洪七公将信将疑:“這麽玄的嗎?”
段智興看了看洪七公的窗戶,走過去推開,指着樓下:“你自己看,恰好你這裏能看到後院。”
洪七公從床上一躍而起,奔到窗戶邊探頭一看,只見地上的烙餅邊果真躺了好幾只雀。
段智興看了一眼,淡定地道:“早上看的時候還不是這幾只,大概又有雀鳥吃了那烙餅了吧。”
洪七公:“……太可怕了吧!這是什麽絕世毒藥!”
洪七公雖然對墨麒這種奇妙的廚藝倍感不解,但衆人會合、一同下山之時,還是沒再提這件事。
他們這次下山,是準備去鎮長的府邸,一來去問問名單之事,二來也是想着人多,一起查藏書閣,效率更高一些,或許能在地方志裏翻到對天姥廟的記載。
“記載是肯定有的,這天姥廟總不可能是突然出現在松溪鎮的。只不過可能它以前并不是‘天姥廟’,只是後來被有心人利用、改造了。大家留意舊時的道觀或者寺廟的記載,那很可能就是天姥廟的前身。”李安然在送衆人下山的時候說,眼角眉梢都挂着幸災樂禍。
他已經聽聞了前夜發生的事情,非但沒有同情,反而當場樂得拍桌。這麽些年來,慘遭墨麒廚藝荼毒的只有他和師父,如今終于也有人品嘗當年他們受的劫難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衆人齊齊黑着臉下山的,都暗自盤算着怎麽暴打李安然一頓。實在不行,把後院那些毒死小鳥的烙餅撿回來,塞給他吃。
…………
“世子,國師,諸位俠士。這是下官按照這些人癡傻的時間先後,依次整理好的名單,請諸位過目。”
昨夜沒有睡好的,不止吃了墨麒燒的韭菜的衆人,還有師爺。
熬了一晚上,黑眼圈挂的就像熊貓一樣,神情倒是很振奮,倒沒抱怨連夜趕工的意思。
師爺道:“下官按照諸位的要求,把這名單上的人都對照着查了一遍,包括鎮長在內。若要說的話,确實都是犯了十惡之人,但絕大多數都是犯了‘不孝’這一條。像那些什麽謀反、謀逆……那是決計沒有的。”
“松溪也就是個小鎮,能在這鎮子裏守着生活的人,都是老實人,想平平淡淡過日子的。我們這種小地方,哪裏會有那種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墨麒聞言,從名單中抽出眼神:“那黃将軍家的幼孫呢?”
師爺沒聽懂:“啊?”
墨麒将名單給了宮九,對師爺道:“黃老将軍家的幼孫,也癡了。他為何不在這名單上?”
師爺反倒被問傻了,原本就因為熬夜不大好使的腦袋一卡,下意識地回問了一句:“他什麽時候癡的?”
黃藥師轉過眼神來,看向師爺:“你不知道?”
師爺被宮九刺骨的冰冷眼神盯得一身冷汗:“不……不知道啊!黃家的小孫子年紀也就是七八歲的樣子,被家裏人寵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裏都不常出門的。這段時間天姥的傳言鬧得沸沸揚揚,黃家人不就更不可能讓他出門了嗎!我們根本就沒有懷疑過黃家幼孫也癡了的……”
宮九狐疑:“黃家人居然沒有報案?”
師爺無辜地搖頭:“沒有啊!別說黃家人了,其他的人家也沒有報案的。”
“為何……松溪鎮傻了這麽多人,總該有人家會報案的吧?”
師爺搖頭:“一個都沒有。我們會得到這份名單,也是因為鄰裏之間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隔壁家好好一個人傻了,肯定是瞞不住的,故而才有的這份名單。但是黃家本就是将軍府邸,家大業大的,要成天出門也輪不上主人家們,肯定是家仆代勞……所以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黃家幼孫很久沒有出門,也更不會懷疑是不是他家幼孫癡了……”
師爺說着說着,疑惑道:“可這事,就連黃家臨近的左鄰右坊都不清楚,敢問國師又是從何而知的呢?”
墨麒沒說話,心裏想着黃老将軍的情況,到底應該如何說出口。
宮九不耐道:“你管這麽多。”
師爺頓時不敢問了。
段智興道了聲佛號:“師爺不清楚,但黃家人自己定然是清楚的。不如去黃府一趟,直接問問他們為何不報官。”
楊過點頭:“是極,是極!”
…………
衆人跟着師爺的引路,來到黃府。
黃府本就因為幼孫出事而滿府慌亂,如今突聞府上來人,哪裏有那個心思去接待。
黃家小女兒天天愁心自己的兒子,哭的都快肝腸寸斷了,除了三位兄長回來時會抱着希冀去問有沒有尋到能治兒子的藥方,其他時候就守在兒子身邊,寸步不離。
黃家大夫人也是焦頭爛額,罵來報訊的管家道:“什麽人來我們都得見?我們可是将軍府!不是什麽不上臺面的家夥都能進的!”
管家臉色蒼白,惶急道:“不是的,大夫人!是鎮長手下的人來了!”
黃家大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手捂住胸口,尖叫道:“他們為何會來!是誰報的官?!”
管家道:“不止啊!不止鎮長的人,就連那位太平王世子,還有聖上才封的國師大人,都來了!”
黃家大夫人癱在椅上,無比絕望:“為何……為何!到底是誰報的官!”
二夫人走出來,對大夫人道:“大嫂,如今要緊的,已經不是查出到底是誰走漏的風聲了。咱們還是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別的。鎮長的人倒是沒什麽關系,可太平王世子、國師,這哪一個都不是我們黃府能怠慢的起的。大嫂還是快快整理了儀容,把他們請進府來,好生款待吧。”
墨麒與宮九只在外等了片刻,就有一黃衫女子跟着管家,一路碎步跑了出來。
黃家大夫人在師爺的引薦下,給墨麒與宮九行禮,而後不失禮貌地與衆俠士點頭致意,而後道:“諸位,請随我來。”
黃家大夫人邊把衆人往主廳引,邊解釋道:“我家的三位男丁都出門了,現下不在家裏,只剩我和弟媳幾個女流之輩……”
黃家大夫人心裏惴惴,按照二妹教的話說了,請墨麒與宮九上座落座了,又給諸位俠士加了椅子,送來了許多瓜果點心,唯恐招待不周,只盼把這些人招待滿意了,讓他們快些走。
宮九卻并沒有被這懷柔手段軟化的意思,冷冷地對還在殷勤倒茶的黃家大夫人道:“聽說,你家的幼子,傻了?”
黃家大夫人僵硬地直起身:“哈、哈哈,世子這是聽誰說的……”她的眼神裏流露出了一絲懇求和無助。
宮九卻是不吃這一套的,硬邦邦道:“黃芎。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罷?”
黃家大夫人心髒差點驟停。
黃府上下最怕被人知道的事情,有兩件。一件,是飽受寵愛的黃家幼子癡了;另一件,就是他們竟然将黃老将軍趕出了家門。
而如今,太平王世子上來就把兩件事情齊齊點破,這實在是超過了黃家大夫人的大腦能夠處理的範疇。
楊過笑了一下:“夫人,要是貴府的小公子當真無事,您便把他帶出來給我們瞧瞧,若是我們誤會了,我們馬上就走。”
黃家大夫人站在原地,被衆人審視的目光盯着,手足無措,大腦一片漿糊,最後竟是嘤地一聲哭了出來,崩潰地道:“你們都知道了,為何要逼我們!嗚嗚嗚……黃芎那個混賬東西,我們黃府哪點待他不好了,要這麽害幺兒!”
“我們都沒說你害黃老将軍呢。”楊過聽着頓時不高興起來,“什麽叫害幺兒?”
黃家大夫人抽抽噎噎道:“原本幺兒癡……生病之後,我們是打算報官的。我們家幺兒自幼聰明活潑,怎麽可能突然癡了,分明是有人害了他!”
“可就在我們準備去報官的前一天晚上,有人潛入了幺兒的房間,在他的床上紮滿了繡花針!那針貼着幺兒的身體紮了一圈,稍稍往旁邊偏上半分,可就紮到幺兒身上了!”
“我當時還生氣到底是哪個下油鍋的仆人做的這等惡事,正準備叫全府的人都來訓話,窗外就又射進來一根繡花針,繡花針上帶了一封信,寫着:若敢報案,必叫此子屍骨無存。”
黃家大夫人哭泣的聲音放大了幾分,悲戚地抹着眼淚道:“我們——我們哪兒還敢報官了呀!別說是報官了,平日裏見到鎮長的人,都得躲着走!可……可你們卻帶着這麽一大批人來到府上,現下那留信之人肯定已經知道了啊!我的幺兒!都是黃芎那家夥害的!”
墨麒蹙眉:“黃芎之所以流落在外,被我們遇見,乃是因你們将黃老将軍逐趕出府之因,便是直接将你們告上官府,治你們不孝之罪也未嘗不可。你們的幼子癡了,全府上下都為之擔憂,三位男主人更是日日出門為子尋藥。為何黃老将軍癡了,你們卻将他趕出門外?!”
洪七公聽得也是心頭無名火起:“難道你們能有這将軍府住着,不是你們爹十幾年來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掙下的嗎?”
黃家大夫人被說的無地自容,但還是心存抗拒地辯解:“你們不懂的……當年阿爹回來的時候,我們也是好好盡孝的,可是阿爹他瘋了呀!好端端的就會突然拿東西砸我們,拿槍直接捅人——這誰受得了呀!我們也得……”黃家大夫人聲音小了下去,“我們不也得為自己考慮嗎……”
墨麒閉了閉眼,将胸中怒氣壓下,冷靜地道:“不孝之罪,等此間事了,自有人上府按律法治罪。現下先說繡花針之事——當時的繡花針還有信,你們可曾留着?”
黃家大夫人因為“自有人上府按律法治罪”這句嗚咽了一聲,又不敢不聽墨麒的話,含淚點頭道:“留着的,我、我這就給諸位拿來。”
趁着黃家大夫人離開去拿針的功夫,黃藥師若有所思道:“照黃大夫人所言,那送信之人,應當也是習武之人。”
墨麒低聲問宮九:“江湖上有甚有名的用針之人?”
宮九挑了個青棗,順手塞進墨麒口中:“活的沒聽過,死的倒是有兩個有名的。一是黑木崖日月神教的前任教主,東方不敗。還有一個,是繡花大盜金九齡。”
段智興道:“但也未必定要是有名之人,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用針的高手或許很多。”
而且這黃府裏的人本就不是習武之輩,想要糊弄他們,或許甚至連高手都不需要。
小龍女本來想說自己也用針,被楊過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捂住了嘴。
黃家大夫人很快便将東西取來了。
衆人端詳了一下,就是最為普通的繡花針,沒什麽特別之處,街上幾個銅板就能買一盒子。
黃藥師沉吟了一下:“東方不敗不可能了。”
洪七公怪道:“為何?”
黃藥師:“這種繡花針,東方不敗看不上眼的。”
那可是日月明教的教主,這種街上幾個銅板就能買一盒子的繡花針,未免也太寒碜了。
段智興不禁嘆道:“怪矣。以往遇事時,只消往生者身上想,現下卻還得将死者也帶上。”
墨麒眉頭緊皺:“這用針之人,定是下毒之人。但他到底是影子人?還是只是普通以繡花針為武器的普通習武之人?都無從得知。”
宮九道:“若是影子人,那松溪鎮中之毒,定然非同小可。單只是叫人癡傻,還不至于出動兩個影子人罷?更何況,這其中一個影子人,很可能便是當年的西毒。”
段智興點頭贊同:“若按先前楊小友所說,影子人的內力都會暴漲數倍,按歐陽鋒的功力……再加一個影子人,那松溪鎮中之毒,當真應是極為恐怖了。可這毒卻只有癡傻之效,并不致命……那是不是可以推測,這用針之人并非影子人?”
墨麒道:“段前輩所言有理。但或許還有兩種可能,一是這癡傻之毒并非影子人的目标,松溪鎮內還有另一種更加致命的奇毒,影子人還未得手。但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若是并非得手,那影子人就不該對癡傻之人下毒,因為沒有必要。”
“那便還有另一種可能,和先前河西的案子一樣,這癡傻之毒其實還有其他的功效,譬如能夠操縱神智,迷惑心神……但影子人還沒有尋到正确的使用方法,故而在拿松溪鎮中之人試藥。”
段智興惑然不解:“為何墨小友一定要往影子人身上想?”
宮九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