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四齡童案02 (1)
從師父走的那一年開始, 太行觀從沒有一日像現在這般熱鬧。
六個人一同踏入道觀, 仿佛就連太清殿都顯得狹小了, 更別提房梁上還擠着宮九的好幾個暗衛。原本溫度恰恰适宜的火盆反倒叫人覺得燥熱了起來, 墨麒便去掉了些炭火。
李安然懷揣着不能說出口的私心,把東方安帶進了自己的卧房, 安置下來。滿臉肅正地伸手把東方安披散在肩上的亂發一絲不茍地理順了, 給他束在肩側, 拘謹地退到一邊端正地站好後,才搓了搓手指, 回味了一下好像還殘餘在手指縫間的發絲掠過的感覺。
李安然:嘿……嘿嘿嘿。
柔軟的,微涼的,順滑的。
李安然像被燙到了耳朵似的猛地擡起手,怼着已經火熱的耳朵一陣搓揉。
楊過已經很是自來熟地自己給自己倒了熱茶, 一邊給小龍女也塞上一杯捂捂手, 一邊有些迫不及待地對熄了炭火, 踏入師兄屋內的墨麒道:“久仰墨道仙大名!先前我與姑姑在各處游歷之時,便時常聽聞道仙的名號, 對道仙的仁義之舉極為敬佩。”
楊過與小龍女自退隐江湖後, 夫婦二人也算是将大宋的山山水水都飽覽過一遍, 過往時間在他身上印刻下的滄桑,被幸福沖洗掉了三分,将壓在神雕俠沉穩之下的殘餘少年意氣, 又重新翻了上來。
此時的楊過, 雖斷了右臂, 雙鬓皆白,面上卻是一派坦然潇灑,時不時間與小龍女對視的眼神裏都是甜蜜蜜的幸福,往日的黯然銷魂已經融化在了柔情蜜意裏。
“抱歉,沒有認出二位。我師兄十年獨守太行觀,除了物資補給,幾乎不曾踏出太行山,故而不識江湖之事。我……”墨麒先給李安然解釋了,等解釋到自己的時候,卡住了。
楊過倒是很機敏,立即給墨麒找了個臺階下:“我知道我知道。道仙雖然名列江湖百曉生神兵榜第二,卻從不求在江湖中揚名,每每出手,皆是為了辦案。道仙心在百姓,不在江湖,未曾聽聞我與姑姑的名姓,也是正常。”
墨麒不知該怎麽接話,只沉默地垂頭撥火炭。
楊過笑了一下。
若是墨麒這幅冷淡不語的樣子落入其他人眼中,或許還會覺得墨麒不近人情,但楊過與性子清冷的小龍女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對于這種性格內斂的人最是看得明白,墨麒此時只是因為自己的誇贊感到窘迫,這麽低頭撥炭的模樣,倒有些可愛。
這麽看來,墨道仙其人确實內心赤誠,那些百姓們的傳言應當沒錯。
楊過笑了一下,有些頑皮,但又帶着幾分飽經波折後沉澱下來的成熟內斂:“看來真是我和姑姑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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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然終于從裏室走出來:“先別提這個吧,你們先說說,為何你們會來找東方杏?”
小龍女手中捧着熱乎乎的茶,只看着楊過不說話。
楊過肅穆起了神情:“這要從三天前說起。”
“我與我姑姑退隐江湖後,很少再回舊地重游。一來……多半都是些不那麽叫人高興的回憶,二來,就算是有過高興的回憶,世事難料,那些舊地最後也幾乎都被毀了。”
“在将大江南北都玩遍後,我們想着,其他地方便罷了,但我們得試一試能不能回到活死人墓——就是我向姑姑拜師學藝時所住的地方。若是能進去,我們就索性徹底退隐江湖,就待在活死人墓裏兩人相守,共度餘生罷了。”
“臨進活死人墓時,我們特地帶了火.藥,因那活死人墓門口被我們在躲避敵人時放下了斷龍石,沒有火.藥,根本不能打開。可等到我們到了活死人墓口,卻發現……那斷龍石,已經被人炸開過了。”
李安然和墨麒對視了一眼。
什麽人,會想要去活死人墓裏呢?
楊過道:“我們開始時本以為是全真教的那些牛鼻子道士裏,有對我們心懷怨怼的,故而上了全真教讨要說法。可他們卻全然不認,并且說這段時間因為聖上降旨,要給國師準備授冠大典之事,全教上下一直忙的不可開——”
墨麒微微睜大了眼睛:“授冠……大典?!”
楊過驚訝:“咦?你不就是國師,難道你不知道——哦!”他意識過來,“難怪他們和我說莫要聲張,原來這是聖上給你準備的驚喜!”
墨麒的手抖了一下:這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吓,還得另說。
楊過幹咳了一下:“不提了,不提了。”他忍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透露道,“不過我覺得你真的可以期待一下,我瞧他們準備的還挺充分的——雖然全程都一直拉着臉。”
楊過撓撓臉:不過,那群全真教的牛鼻子看見他的時候,不都是一直拉着臉的嗎。
李安然冷哼了一下:“他們當然要拉着臉,我與我師弟都是正一教派的,和他們全真教算是兩個路數,不是一家。”
“那為什麽要讓全真教的人來準備這大典?”楊過不由地發問。
李安然拉長了聲音道:“為君之策,不可倚重,修帝王心術,需通平衡之道。全真教怎麽說也是大宋如今第一國教,現在聖上要讓一個正一派的人來當國師,當然不能把他們冷落了,總得拉着他們一起幹,表示我也沒有冷落你們,還是很尊敬你們的。”
楊過想了想當時瞧見的那一張張臭臉,忍俊不禁道:“我看他們可沒覺得自己受尊敬了。”
李安然哈了一聲:“做皇帝的只要表現出尊敬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真的,你感覺到沒有,他可不管。而且全真教從王重陽死後一直在走下坡路,往後兩代裏出的人都是些什麽歪瓜裂棗,聖上說不準也看他們不爽呢。”
墨麒皺眉:“師兄,不可背後語君。”
李安然做了個捂嘴的姿勢:“我不說了,不說了。”
李安然小聲嘟哝:“小師弟管的比師父還嚴。到底誰才是師兄。”
楊過又被逗笑了一下。
“……”墨麒權當沒有聽見師兄的嘟哝,緊繃着臉問楊過,“不是全真教的人做的,那是誰做的?你們可查到了?”
楊過道:“我們來松溪,便是為了查這人究竟是誰。”
“當時我們質問完全真教的人,就回活死人墓了,想看看裏面的東西都還在不在。找了一圈,什麽東西都沒丢,只丢了幾個裝玉蜂漿的瓶子。可那瓶子裏的玉蜂漿早就被我喝的精光了,要不然當時與敵人對戰、放下斷龍石逃出活死人墓之時,我們肯定會把它們一塊帶走。”
“——藏在棺材裏的九陰真經也沒有事。”
李安然一把捂住了耳朵:“哎?哎?剛剛我聽見什麽東西了,風太大,我沒聽見。”
《九陰真經》這種能引起江湖紛争的東西,他可一點都不想沾上關系。
楊過哈哈笑道:“活死人墓都被人炸過一次了,我和姑姑當然不能繼續把它留在棺材上,早已經毀掉那些刻着九陰真經的東西了。李兄,沒事!不然,我也不會把這消息就這麽說出來。”
墨麒陷入沉思:進入活死人墓的人,會是影子人嗎?
他缜密地考慮了一番,覺得不大可能。畢竟影子人不論再如何行動,都總是在暗處。他們不會想要暴露自己,那就意味着他們不能招惹江湖上名號響亮的豪俠。
楊過與小龍女既然能被宮九知道姓名,又能将師兄李安然逼到那般境地,想必在江湖中有不小的名氣。影子人應該不會想對他們出手的。
再者說,那炸開活死人墓之人,取走的是玉蜂漿的瓶子。玉蜂漿确實是有療傷奇效,但這效果,足以讓影子人不惜暴露人前的可能,為此出手嗎?
墨麒在心裏搖了搖頭。
有療傷奇效的聖品還有的是,影子人沒必要為玉蜂漿冒這麽大的風險。
楊過繼續道:“雖然說丢失的東西只是幾個空罐子,但那賊子炸得可是我們門派的駐地!傳出去,我們活死人墓的面子還要不要啦?所以我與姑姑就放出了玉蜂,想随着玉蜂追到此人。”
“那人應該走了也不久,玉蜂一路帶着我們,就追到了松溪。”
小龍女輕輕颔首:“我們到了松溪後,本該跟着玉蜂一起找到那幾個被人偷走的玉蜂漿瓶,找到那個小偷的。但在松溪鎮門口,我們卻意外地遇到了東方神醫。”
楊過點頭:“沒錯。一開始我們還沒認出來,要不是當時東方神醫恰好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負,可能我們還注意不到打扮的和街邊乞丐沒什麽兩樣的東方神醫。”
小龍女的聲音空靈好聽,像是山間甘冽的涼泉,她輕聲道:“我與過兒想着,想辦法治好東方神醫,比尋找那幾個空瓶子重要,所以就沒有再跟着玉蜂,而是把東方神醫帶走,去尋了一處地方住了下來。”
楊過接着小龍女的話道:“今天早上,我和姑姑出門,想要去買點早點回來。結果沒想到東方神醫在我們都不在的時候偷偷溜出了住處,我們買回了早點時,房間裏空無一人。我與姑姑找尋了他半日,卻始終找不到人。”
“情急之下,我與姑姑躍上屋頂,本是病急亂投醫,想四下看看有沒有東方神醫,卻在江山醉一處廂房打開的窗戶裏,看見了掙紮着想往窗外跳的東方神醫,還有使勁拽着東方神醫腰帶,不讓東方神醫往外跳的李兄,這便誤會了……”楊過尴尬地看向李安然。
李安然氣死了:“你們思想能不能不那麽消極,你看到我抓着他不讓往外跳,難道不應該認為我是怕他摔斷腿嗎?!你怎麽會覺得我是偷他出來、想要欲行不軌的登徒子呢?!”
楊過輕咳了一聲:“啊……這個,李兄啊。我說了,你可莫要怪我。當時你那個表情,确實挺像登徒子的,一臉心花怒放的……”
李安然腦袋禿嚕了一下,想起來那時候自己因為碰到了東方杏的腰,确實沒忍住笑得有點蕩漾,頓時辯解不下去了:“我那是——我那是——嗨!反正就是你們眼瞎!”
李安然尴尬地眼神四下裏亂瞟,突然一愣:“哎,師弟。你帶回來那個白衣公子呢?叫什麽來着——是叫宮九,對吧?”
“你是問九公子麽?”小龍女淡淡地道,“他去後院了,拿了三株香。”
李安然懵道:“他拿香做什麽?”
墨麒抿抿唇,想起之前曾與宮九說過的話:“我曾與他說,我師父的墓就在我拜師學藝的道觀之後,最大的那株松樹之下。”
楊過猜測:“九公子去後院上香了?”
李安然:“什麽?”
李安然差點原地跳起來。
他與師弟的師父,和那個宮九又有什麽關系?他憑什麽上香?不對,他為什麽要去上香?!
等等,等等。這位九公子好像就是送師弟詩經的那個男人,照這麽看……難道他的猜測是真的?這、這九公子以後就是他的弟媳了,所以才去給師父上香?
他正滿腦子猜測,卧房門一開,冷風夾着雪,送進了雪白貂裘、綴鑲珍珠的宮九。
宮九撣去了身上的雪,其他什麽話都沒說,一上來就對着楊過和小龍女二人道:“二位,想必現下誤會已經解除了?”
楊過和小龍女剛點了一下頭,宮九就接着道:“很好。那現下,是不是該提一提賠償的事情了?”
楊過呆呆張開了嘴。
宮九走到墨麒身邊,反手叩了叩墨麒的胸膛示意道:“你們砸的那家酒樓,是墨道長開的。且不論那酒樓裏的擺設、裝潢、建造到底需要多少銀子,單是那裏面的酒——你們可知道一壇四季酒需要多少錢?”
楊過閉上了嘴,心裏一陣發苦。
他當然知道,他自己也是好酒之人。
那四季酒在大宋東南西北各地都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萬金不換。他唯一一次喝上四季酒,還是托的東邪黃藥師的關系,在黃藥師那裏分到了一杯四季酒。
只可惜當時喝的時候,他一開始沒當一回事,等到一杯入喉下肚才反應過來想要再斟一杯的時候,那四季酒已經多半進了洪七公前輩的肚裏,最後一杯則在黃藥師的手上,已經沒他的份兒了。
黃藥師還嘆道:“玉盤珍馐值萬錢,這酒值萬金,不虧。”
小龍女低聲問:“過兒,很貴嗎?”
宮九一腳踩住了又想開口說“無妨”的墨麒:“當然,很貴。而且,不是一般的貴。”
小龍女很單純地仰起頭:“我們一定會還的,要賠多少錢?”
楊過捂住了臉:“姑姑……”
宮九:“要賠……”
等等,這要怎麽算。
在算數方面向來苦手的宮九打了個手勢,一直窩在道觀屋頂房梁上的暗衛落下來一個,不知打哪掏出來的一個算盤,顯然是早有準備。噼裏啪啦打了一陣後,對宮九道:“主子,我想這錢就是賣了十個神雕俠也還不起。至少,這個數……”
暗衛比了個八。
楊過吞了口口水:“八萬兩……黃金?”
暗衛面無表情:“神雕俠說笑了,是八位數的黃金。”
楊過心髒差點驟停。
宮九在楊過想要開口之前搖頭道:“道長開江山醉,這些銀子、金子,最後都是用來供給接濟大宋各地受災、亦或是飽受貧困之苦的百姓的,二位這一砸,也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百姓接不到救濟,在天南海北的某個地方受苦受難……”
楊過快要窒息了:“九公子!”他看了眼已經露出難過之色的姑姑,對墨麒誠懇道,“真的十分抱歉,我與姑姑絕未曾想會造成這般後果……”
小龍女在楊過阻止之前開口:“我們定當盡力償還。”
楊過再次捂住臉。
宮九一直毫無表情的冷面終于勾起了一絲微笑,就是這笑特別冷,特別冷,冷得楊過的手直冒汗:“八位數的黃金,怎麽還?”
李安然在一旁看了這麽久,原本對待宮九的态度已經由原本“婆婆看媳婦”的嫌棄,變成了“這個媳婦好啊”的驚喜。
宮九的寸尺必争,簡直和墨麒的步步相讓的壞毛病恰好互補。
李安然已經看出來了宮九的目的,立馬幫腔道:“這只有簽個賣身契才能還了啊!”
小龍女怔了一下:“賣……賣身契?”
楊過繼續捂着臉。
宮九環臂抱胸:“二位,難道,你們不打算為你們自己砸壞的爛攤子負責了嗎?”
楊過放下手,艱難地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宮九打斷道:“你有足夠的黃金,重建這江山醉?”
楊過虛弱道:“……不是……沒有……”
宮九挑眉:“還是說,你能借到足夠還這筆債的金子?”
楊過:“……沒,不是……”
平時還不覺得,怎的現在一想,他認識的朋友都挺窮的呢?哦,黃藥師不算。但他也沒那個臉張口就問黃藥師要八位數的黃金啊——
楊過的手又重新捂住了臉:“簽……簽,我們簽。”他嘆了口氣,擡頭對墨麒道,“我相信墨道長,是不會讓我與姑姑做壞事的吧?”
宮九直白地問:“如果讓你們去做,你們會去做嗎?”
楊過和小龍女齊齊搖頭。
李安然翻了個白眼:“那不就行了,快快快,我這兒筆,紙,都有。”李安然高興地跑進書房,端出來一堆東西,熱情道,“需要朱砂嗎?巧了,我這兒也有!都是以前練符箓的時候剩下來的,上好丹砂!”
還在被宮九踩着腳的墨麒:“…………”
被砸的好像是我的酒樓,賣身契的主人好像也是我,可是為何這裏卻沒有我開口的餘地?
……罷了,我還是想想如何回掉那個“授冠大典”罷。
墨麒在心裏才梳理完這一通委屈,手就又被宮九拉住了,大指往濕漉漉的朱砂上印了一下,在宮九拟好的賣身契上一按。按的過程中,還要被師兄嫌棄催促:“怎的這麽慢,你還把手往回縮,縮什麽縮?要賣的又不是你!”
墨麒身不由己地在紙上摁下了手印:……可我怎麽覺得,我也像是被賣的一方?
宮九将新鮮出爐的賣身契整齊折好,塞進墨麒衣袖裏,極為滿意,正待再說點什麽收尾的話,裏間就傳來重物摔倒在地的聲音,然後就是東方杏因為從床上栽下來,摔痛了而發出的小聲抽泣聲。
李安然本已經坐到椅上了,一聽這聲音瞬間跳了起來,扭頭就往裏間跑,一時暈頭撞向,一腦袋撞上了屏風,捂着腦殼往後退了幾步,來不及管痛不痛、腫不腫、撞沒撞傷了,捂着暈乎乎的腦袋踉踉跄跄地就往裏間跑:“阿杏!”
楊過本沉浸在“活了三十多年,什麽風風雨雨沒有經歷過,今天居然栽在了自己搬起的石頭下,還簽了賣身契”的沖擊之中,驟然聽到屋裏接連兩聲悶響,也緩過神來。擡頭一看,就瞧見李安然捂腦殼往房裏竄的樣子,活像要趕去投胎。
楊過正直地想:李兄果然很擔心東方神醫,先前我們誤會,确實不該。
衆人跟着也進了裏間,便瞧見東方杏正被被子卷得伸不開手腳,裹成一只蠶繭,躺在地上委屈地直掉眼淚的模樣;還有站在東方杏旁邊,一會蹲下來想要伸手抱起東方杏,一會又猛地收手站起來,來來回回好像在練着深蹲起的李安然。
墨麒:……師兄,又發憨了。
他伸手幹脆地抱起東方杏,把人又重新放回床上,解開纏在東方杏身上的被子,一股悶臭的味道散發出來。
楊過下意識地一捂小龍女的鼻子:“咦嘔,這是什麽味道,怎麽一股尿臭味兒?”
墨麒蹙起了眉頭,掀開了東方杏身上的被子,果然見被上一圈地圖。
小龍女神色凝重,拿開了楊過的手:“先前東方神醫還沒有發生過……嗯,尿床的情況……”
李安然聲音幹澀地問:“這是不是說明,他現在的情況越來越糟了?”
墨麒點頭:“是。但我們必須等。藥浴的藥材不齊,若這些症狀是因毒引起的,随意用內力刺探腦內情況,很可能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李安然沉默了一會,眼角一下紅了,而後擡手用力抹了一把臉,上前拿了髒了的被子,又抱東方杏下來在一旁的卧榻上躺下,換了床單、被子、被套,抱着髒了的床鋪:“你們別動,等我回來給他換衣服。”
“啊?”楊過手都伸了一半。
小龍女默默地伸手把楊過的手拉回來了。
楊過沒看出來什麽不對,小龍女一直不怎麽說話,卻是把李安然的神情和他看着東方杏的眼神看的一清二楚。
李安然飛快地出去,又一陣風一樣地奔回來,像是生怕有人趁着他不在偷偷給東方杏把衣服給換了似的。
墨麒帶着宮九、小龍女拉着楊過一道出了卧房門,站在回廊裏頭吹冷風,冰冰的雪珠子直往四人臉上撲。
在楊過擡起手,要給小龍女擋雪的時候,房內又傳來了東西被撞倒的聲音,李安然的喊聲也随之傳來:“阿杏!你要做什麽?!”
卧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跌跌撞撞地走出已經換好了衣服的東方杏,眼睛微微發直,癡癡地往外走。
李安然從門裏追出來:“你要去哪?!”
墨麒腦中靈光一現:“我與九公子發現東方杏的時候,他好像也是向往一個地方去,似乎是在南邊。”
楊過聞言,不由地回憶了一下:“啊!沒錯,我們在松溪第一次看見東方神醫的時候,他雖然被那些地痞流氓圍着,但也還是一直向往南邊走的。”
“是因為鎮子的南邊有什麽東西嗎?”宮九沉思。
墨麒對李安然道:“帶上傘,我們跟東方杏去他想去的地方看看,到底有什麽東西,讓他即便是變癡以後,也一心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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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溪鎮依山而建,鎮中地勢多有不平之處,再加上雪下得不歇,地上雪積深厚,東方杏本就走不穩路,踏上這樣的道路,就更是走不穩了。李安然原本還規規矩矩地給他撐着傘,到最後不得不把東方杏半扶在肩頭,免得對方真的走一步,摔一步。
松溪鎮雖然算是偏僻,但其實裏頭住的人不少。好些就是因為慕黃将軍之名,前來這個黃将軍歸隐的松溪鎮定居的,都是想着有黃老将軍這樣将軍鎮着,松溪鎮定然十分太平。
“人是沒聽說有死的,不過癡都癡了,吃喝拉撒睡全都不能自理,你說說,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啊?”
“是啊,是啊……”
“我聽說啊,昨日城東頭又傻了一個。”
“別提了,現在這城裏哪天不傻幾個?”
“這可怎麽辦啊!”
“涼拌呗!黃将軍管天管地,難不成還能管你家裏四十歲大漢突然傻了這種事?”
衆人跟着東方杏一路往南的路上,聽到了不少路人的閑言碎語。
“這明顯有問題啊?”楊過擰着眉頭道,“怎麽可能一下突然出現那麽多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變傻這樣的怪事呢?九公子,說的那位黃将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啊?如果他當真是一個好将軍,又怎麽會對這種明擺着有問題的情況置之不理呢?”
宮九:“在戰場上,定然是個好将軍的,不然汴京城裏的那位也不會在這黃将軍說要告老還鄉之時,三番四次地要退回他的請辭了。大宋堪用的武将确實是少,每一個都很珍貴。”
宮九頓了一下,看了墨麒一眼:“——更何況這兒還有個将軍克星,現下可是見一個少一個了。”
墨麒表情複雜:“……”
楊過便問:“哦?此話怎講?”
東方杏走得慢,眼看估計還得好一會才能到他要去的地方,楊過忍不住就想八卦一下。
宮九本不想說,但他看見了李安然這個墨麒的師兄都不由地扭過頭來,顯得有幾分想聽的神情,便開口将自玉門關開始,直到滿裏,墨麒“克死”了多少個将軍一一說來。
暗衛們在屋頂上也慢吞吞地跟着,心裏不約而同地想:九公子今天的話真是格外的多。
再一看聽得興起,時不時就要回個頭的李安然,暗衛們心裏都跟明鏡一樣敞亮:還不是因為墨道長的師兄想聽。
重點是,墨·道·長的師兄。
宮九的故事說的不長,他本就不是很愛說話的人,更不是愛說故事的人,但誰讓這兩個月來的發生的事情太多、太精彩了。他簡明地将事情和案子講了一遍,衆人就已經快走到松溪鎮的最南邊了。
其實越往南走,路邊的人煙就越是稀少,偶爾坐落在田間的屋子也越是破敗。東方杏還是沒有停下,直到看見了一個寒酸到棚頂都是用茅草搭成的草廬,才停下。
“這……什麽地方?”李安然駕着東方杏,疑惑地打量這個草廬。
草廬很小,只有兩間房。茅廁就是露天的,這種雪天上個茅房,怕是能直接把人屁股凍出瘡。
東方杏在兩間房前來回徘徊了一下,然後一把推開了其中一間屋子的木門,踏了進去。
屋子裏很暖和。
雖然從外面看,這草廬實在是太寒酸了,但是當衆人探頭進去的時候,才發覺這個小小的屋子裏,放滿了各種極富生活氣息的東西,而且打理的井井有條,許多竹蜻蜓、撥浪鼓散布在房間的不同地方,房梁柱子上還畫滿了奇奇怪怪的塗鴉。
譬如并排而飛,一只比一只要小的鳥,比如被畫的肚溜兒圓的狼……看起來妙趣橫生。
“這是孩子的房間?”楊過仰起頭,打量整個房子。
墨麒的目光在一處定住:“不是。”
“嗯?”宮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正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滿臉驚恐地看着衆人,渾濁的眼中含着眼淚,好像就要吓哭出來的樣子。
“啊!”楊過忙轉過身,對着老人作揖道,“老丈人莫怕,我們并非惡人……”
宮九:“他聽不懂的。”
楊過:“啊?”
墨麒垂下眼:“他也癡了。”
“你!你們是誰!?”
正當楊過還在震驚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憤怒的質問聲。
“你們為什麽闖進我們的草廬!快滾出去!”
門外那個年輕男子幾步沖了過來,滿臉漲紅,愣頭愣腦地就舉着拳頭要來打屋裏的人。
楊過一側身,避過了拳頭,左手一把捉住了年輕男子的拳頭:“藥包?”
那男子手中正提着一大包藥,被紙皮包着。
“放開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來這裏有什麽目的?!”那男子使勁掙紮,“你們是不是那群白眼狼派來的?!告訴你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讓你們碰黃老将軍一下!”
楊過一驚:“黃老将軍?”他猛地回頭,看向縮在牆角哆哆嗦嗦的癡傻老人,“他,他就是黃老将軍?!”
年輕男子的面上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就被警惕重新占據:“你們想騙我?”
楊過松開年輕男子的手臂:“騙你做什麽,是真的。嗨,還不信?”
楊過往旁邊一讓,指了指宮九:“你看這位公子身上這身裘衣,啊?白貂毛,純的,一根雜色沒有。再看珍珠,圓潤光澤,沒有一處瑕疵。你認為派我們來的人,有這麽多錢買得起這裘衣嗎?”
楊過說完宮九,又指向墨麒:“你再看這位,你看這暗紋,你看這繡工,你再看看這線,可都是用金子融的!你覺得——”
那男子放下了手臂:“夠了,我相信了。”
他瞪了屋裏的人一圈,站到黃老将軍面前:“就算你們不是那些白眼狼派來的,你們私闖民宅,那也是不對的!說,你們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宮九仰了仰下巴,點了點杵在原地不動了的東方杏方向:“我們是跟着他來的。”
那男子神色一動。
李安然急切道:“你見過阿杏……就是我扶着的這個人嗎?”
那男子猶豫了一下,在桌邊放下了藥包,點頭道:“我見過,他……他是來治老将軍的癡病的。”
李安然急道:“那他為什麽自己也癡了?!”
男子被這麽質問,不由地怒道:“我怎麽知道?!我就是請神醫來給我家老将軍治病,他沒把老将軍治好,自己也癡了,我怎麽知道是為什麽!?我還想問他為什麽沒把我家将軍的病治好呢!”
“還說什麽神醫……”男子一邊拿眼睛刮站在一旁形同呆木的東方杏,一邊去拆藥包,“呸,別不是治不好,所以裝傻呢吧!”
李安然的眼睛瞬間怒得紅了:“你說什——”
宮九擋下了李安然:“別急着紅眼。”
宮九看向那男子,道:“我可以告訴你,我與這位墨道長是來松溪辦案的。現下松溪出現了許多無故失智的人,而我們跟着這位東方神醫一路而來,就找到了你們的草廬。”
那男子眼睛瞪了過來:“你什麽意思?!”
他還沒來得及把眼睛瞪全乎了,脖子上就是一涼。
一把狹長的劍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意思就是……”宮九慢條斯理地說,“你可以選擇放尊重一點,乖乖配合我們辦案。我們問什麽,你就說什麽,其他的,一個字也別給我放。不然……你可以看看,是你嘴裏的屁放的快,還是我的劍快。”
李安然通體舒泰,背過手來,對着墨麒豎起了大拇指。
這個弟媳兒好啊!
好!
墨麒莫名其妙:“……?”
·
·
“所以,你是黃老将軍帶在身邊的仆役?呃,小厮?”楊過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小厮點頭:“對,我叫黃芎。”
“兇?對,是挺兇的,舉了拳頭就想打我們。”楊過摸摸下巴。
黃芎氣得差點翻白眼,可又真的不敢再說什麽不敬的話:“是川芎的芎!不是那個兇惡的兇!”
李安然呵了一聲:“你也知道你兇惡啊。”
黃芎一口髒話就要罵出來,又被他理智地憋住,臉都憋紅了。
“快說,黃老将軍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方才所說的‘那群白眼狼’,又是怎麽回事?”宮九輕輕用指尖叩了一下木桌。
黃芎不甘不願地道:“黃老将軍……這是年紀大了,開始糊塗了。”
“我說的白眼狼,就是黃家的那群混賬!”
“呃……黃家那群混賬?”楊過又疑惑地重複了一下。
黃芪平複了一下情緒,帶着點恨恨地道:“就是黃老将軍的兒子媳婦!”
“黃老将軍一生戎馬,為大宋鎮守江山,給黃家光宗耀祖,可是,戰場是很殘酷的……”
“六年前,黃老将軍上奏折,想要告老還鄉,并不是因為他不想再為大宋抛頭顱灑熱血了,而是因為他不能再上戰場了。”
“戰場上的舊傷,再加上他的年歲……六年前,黃老将軍開始産生幻覺。哪怕不在戰場上,而是在軍營之中,在休息的時候,他也會恍惚間聽見號角的聲音,聽見戰士們嘶吼的聲音,聽見槍矛撞擊的聲音。”
“開始只是聲音,後來就是畫面,黃老将軍産生幻覺的頻率越來越高。所以,他選擇遞上奏折,告老還鄉了。”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