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胭脂骨案09 (1)
被偷了熊貓崽的唐門弟子, 名為唐懷天, 乃是唐門長老唐懷義之子。
唐懷義是唐家堡主唐懷俠的胞弟。照理來說, 堡主唐懷俠并無子嗣, 唐懷天這位盆盆奶阿爸理應是唐門如今名正言順的大師兄, 怎奈何此人終日只愛與熊貓作伴,不願與硬邦邦冷冰冰的機關為伍,唐懷義氣得七竅生煙, 打罵了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多次,也沒什麽卵用。
前一天才把這不孝子暴打一頓,第二天一早,不孝子摸摸屁股, 又照常去給熊貓崽們喂盆盆奶,撿青團團去了。
唐元延看到唐懷義後, 臉色變得稍微有那麽些尴尬,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唐門大師兄之位,是從面前這位盆盆奶阿爸手裏漏過來的。
唐懷義一把揪住了唐遠道腦後紮的高馬尾,罵道:“你個小混球, 整天招貓逗狗,你自己說說, 哪個熊貓崽沒被你偷過,內堡與你同齡的弟子, 哪個沒被你欺負過?!”
唐遠道翻白眼:“熊貓崽本來就是大家的!”
至于欺負內堡同齡弟子, 他倒是認了。
誰叫唐門的這些小弟子們個個都板着包子臉, 明明都是矮豆丁, 還非要冷起白嫩白嫩的小臉,硬要裝作無情小殺手的樣子。
——這不是招人逗麽!
墨麒蹙起眉頭:“遠道,你——”
他待要責備唐遠道這小霸王的作風,唐遠道就肅然保證:“我錯了,師父我肯定改,定不會再犯!”
唐懷天驚訝地擡頭看了眼墨麒:“……我的崽!”
熊貓崽在墨麒的腦袋上沖着自己的盆盆奶阿爸伸爪爪,那毛乎乎憨厚的樣子,真是讓人恨不得立即抱起就跑,自個兒養起來天天寵着。
唐懷天伸手把熊貓崽從墨麒的頭上摘下來,抱進自己懷裏,而後對唐元延道:“你可以走了,我帶這二人去見堡主。”
唐元延尴尬地行了個不上不下的半禮:“是。”
宮九望了望唐元延走遠的身影:“這麽聽話?”
Advertisement
唐懷天冷哼:“全唐門的熊貓崽都得從我手裏過,敢不聽我話?”
是不想要熊貓崽了咋的?
熊貓崽崽惬意地往唐懷天暖暖的脖子上揣手手:“嘤——嘤——”
唐遠道亦步亦趨地跟在墨麒身後,對着熊貓崽露出垂涎的神色。他之所以總是偷熊貓崽,還不是因為他早晚是要跟着師傅離開唐家堡,不會久居的人,像這般情況,唐門是不會給他發屬于自己的熊貓崽的。他就只好天天去唐懷天那兒撈熊貓,反正能住幾天就撈幾天嘛。
墨麒與宮九抵達內堡的堡主殿時,唐懷俠正與唐遠游争執。
準确地來說,是唐遠游在痛罵唐懷俠。至于唐懷俠,則只是一味地點頭應和,還溫風和煦地給唐遠游倒茶,讓說的口幹舌燥的唐遠游潤潤嘴。
宮九心道:這位唐家堡主未免太沒威嚴。
唐懷天站在殿門口,就不走了:“你們自個兒進去吧。”他摸了摸已經開始嘤嘤地叫的熊貓崽,“我家崽怕進這地方,血腥味重。”
宮九訝然:“血腥味重?”
他不由地望了望還在應聲被罵的唐懷俠,然後目光落到了唐遠游身上:血腥味重的怕是唐遠游吧?
唐懷天嗤笑了一下:“你當堡主見誰都這個樣子?遠游長老是不一樣的。”他揮揮手,“罷了,這也是我們唐門內的事,與你們無幹。我就送到這兒了,二位,告辭。”
唐懷俠已經注意到了門口的兩個人,然而唐遠游仍然在暴跳如雷地罵他怎麽可以做出搶孫子這般不要臉的事情,唐懷俠數次望向門口,都沒能暗示得了唐遠游,最後不得不開口打斷道:“國師大人和太平王世子來了。”
“不要臉!”唐遠游痛斥完了這最後一句後,才意猶未盡地停住嘴,轉過臉來。
唐懷俠走下殿臺,對墨麒與宮九拱手道:“見過國師,見過太平王世子。”他伸手為兩人引路上座,而後看了看唐遠游,又看了看黏在墨麒身後的唐遠道,嘆氣道,“貴客登門,你們二人且先退下吧。”
方才還罵的格外兇狠的唐遠游,分明一副想要上前和墨麒搭話的模樣,聽聞此言,倒是一句話沒說,依言拉着唐遠道離開堡主殿了。
宮九晃了晃扇子,心道:這唐遠游與唐懷俠的相處方式,怎的這般奇怪。
準确來說,唐門會有唐懷俠這樣受氣包似的堡主,本就已十分奇怪。
他正走着神,唐懷俠已經開口:“二位前來唐門,想必不僅是為遠道而來,還有旁的事與我唐門有關。這便直說罷。”
他說話的語調倒是溫和,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極為堅決而果斷的。同樣的話,若是換做唐門任意一個冰塊臉的弟子來說,大約便有逐客之感了,話裏話外都是“有話快說,事情辦完立刻走人”的意思。
唐懷俠卻偏偏能将這話說的和風細雨,叫人聽着心裏半點都不會不舒服。
墨麒道:“前日,我與九……世子,在姑蘇查辦了一個案子。”
唐懷俠點頭道:“我有所耳聞,據說還牽扯到了燕子塢裏的那位。不過二位既然能來唐門,想必這案子是已經解決了。”
墨麒凝視着唐懷俠那張叫人看不出情緒的溫和笑臉:“解決了,也沒有解決。在姑蘇行兇的兇手,我們确實已經找到了。但在那之後,我們又發現了新的線索。”
唐懷俠搖頭笑道:“看來這線索應當是與我唐門有關了。”
宮九極為不耐地一拍扶手:“莫要裝傻!你這堡主之位已經做了三十年有餘了,你們唐門的弟子十年前曾來過姑蘇一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唐懷俠臉上表情不變,仍舊溫聲道:“按道理來說,唐門之人執行任務,除了執行任務的弟子本人,還有分發命令的堡主,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這個任務的存在,任務是完全隐秘的。故而姑蘇之事,不論我唐門是否有弟子去過……恕我不能給兩位一個答複。”
宮九被唐懷俠這看似溫和,實則堅決的拒絕弄得無名火起:“那陽澄湖地宮內,還有你們唐門弟子械鬥留下的暗器,地宮牆上更是刻着你們唐門弟子的名字,你還敢否認?”
唐懷俠拱手道:“那不知,世子所言的暗器現在何處?地宮牆上刻字可還在?”
他微微一笑:“若是世子拿不出證據,那恕在下直言,我有理由認為二位這是想要栽贓誣陷我唐門。”
宮九手中的折扇差點被他捏折:“你——”
唐懷俠站起身:“二位貴客遠道而來,我唐門自會悉心招待。不過,這陽澄湖地宮一事,二位既然沒有證據,便莫要再提了。”
他伸手向殿門口,擺出了送客的姿勢。臉上雖是笑着的,但不論是言語還是舉止,都透露出這位看似溫和可欺的堡主,其實并不如他面上表現的那般好欺負。
墨麒按住了宮九的手。
他一看宮九微微眯起的鳳眼便知,宮九已經開始在腦子裏思考“如何滅掉唐門了事”這樣一個念頭了。
墨麒低聲道:“他要證據,我們就給他證據。”
宮九危險地看着唐懷俠,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上哪兒來的證據。”
墨麒道:“莫忘了,妙音城內,還有一位‘骨女’。”
·
·
來唐門時,宮九還是心情愉悅的。從堡主殿離開時,宮九滿心的無名火,被墨麒一手摁着發不出。
殿門外,唐遠游正蹲着,和自己的孫子小聲說着話,總是毫無表情的臉上時不時便露出一抹笑意。看過殿裏的那只笑面虎,再看殿外的唐遠游,宮九頓時都覺得唐遠游因為舊無表情,而有些僵硬別扭的笑,要比唐懷俠的順眼許多。
兩人身邊,一只簡直比遠道還要高的黑白熊正仰面倒在地上,實力演繹大熊熊要果果的場面,毫無巨熊的尊嚴可言。
唐遠道居然還瞬間對這般體積的肥熊,露出一個堪稱“慈愛”的眼神:“爺爺,滾滾是不是餓了?”
唐遠游順手把自己的熊貓腦袋扶了扶,然後一松手,滾滾又好像沒骨頭似的在地上仰面躺着了:“不是,它這是飽了,要睡覺。”
宮九狐疑地盯着地上那只肥頭大……嗯,小耳的黑白熊看,實在看不出就這麽個東西還能拳打白虎,嘴斷鐵籠。
唐遠游最先看見出殿門的二人,再一看太平王世子絕對稱不上愉快的表情,道:“你們想問懷俠什麽?”
墨麒把學着滾滾崽,往他腿上抱的唐遠道,無情地拎開:“我們在姑蘇辦案時,在陽澄湖底發現了一座地宮。這座地宮之中密藏着一種奇毒,提純後乃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唐遠游了然道:“你們是不是在那裏看到了唐門的東西?我門中弟子的門派任務之一便是尋奇毒,有他們留下的痕跡很正常。”
宮九冷冽的眸光一轉,落到因為不知情,還保持着平常心的唐遠游身上:“可若是地宮中的那一撥弟子,其中包括了唐遠行和苗梵梨呢?”
唐遠游的臉色變了,先是刺痛,而後變得平淡,眼神也變得悠遠。
十年了,他已經十年沒有聽過有人說出過,這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了。
墨麒低聲道:“不僅如此,地宮之中還存在着唐門弟子內鬥的痕跡,地宮中的毒也沒有被成功取走。唐遠行與苗梵梨在地宮的牆上刻了一行字,言‘此為吾等之罪過,定當以命相守之。’看印記,恰好是十年多前留下的。”
也就是唐遠行與苗梵梨殘殺同門、叛出唐門的那個時候。
唐遠游本還悠遠的眼神,幾乎是立刻地變得鋒銳起來,猛地看向墨麒:“此言當真?!”
墨麒點頭:“我與九……世子,一同來唐門,便是想問堡主當年之事。我們想知道,當年前往姑蘇尋毒的這一隊弟子是誰,當年在地宮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唐遠游喉頭一澀,鼻子一酸地同時意識到唐遠道還在一旁看着:“……回我的淨室再詳說。”
…………
唐遠行屠戮同門,叛出唐門,本是重罪。
唐遠游一脈,按道理應上下連坐整整三代,然而唐懷俠卻并未按這個規矩處罰唐遠游一脈,只是削了唐遠游的長老之位,将遠字一脈調換到了外堡的最外層,負責守護唐門最外圍的唐家市集,相當于變相地将遠字一脈排擠出了唐家的中心,卻又微妙地将他們保留在唐門的邊緣。
唐遠游承唐懷俠這份情,領着遠字一脈的人沒有多啰嗦,索性全部遷居到了唐家市集。
這倒也有點好處,一來遠字一脈的人從此不再需要做可能會丢掉性命的任務了,二來……也方便大家玩兒了。
熱熱鬧鬧的市集,當然比唐家堡內好玩的多。以往為了任務出門之時,他們根本沒有什麽心思停留在外界的熱鬧喧嚷上,只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這下不必再這麽來去匆匆了,他們反倒發現了以往從未發現過的人世美好。
唐遠游的屋子,是他和他的胞弟唐遠遨一塊兒住的。唐遠遨,也就是墨麒來送唐遠道那會兒,和唐遠游說話的那個車夫。
這會兒不輪他當班,這位曾經德高望重的遠遨長老就在屋子裏抱着熊貓困覺。
大冬天的,天氣冷,可是熊貓暖和啊!一人一熊互相取暖,都對對方提供的暖氣服務十分滿意。
——除了大滾滾時不時就會伸腳把唐遠遨蹬下床去。
衆人進屋的時候,唐遠遨才哼哼唧唧地從床底下爬起來,又迷迷糊糊地想再重新歪回床上去。
聽見人來的聲音,他的迷糊瞬間消散,回過頭來看向門口,眼神已是一片清明,帶着警惕的銳利:“……哦,你們哪。”
唐遠游肅着臉:“貴客臨門,你這是何等打扮?還不快整理了衣冠。”他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又道,“我與二位有要事要商談,你……一會帶遠道出門玩玩吧。”
這些令人心情悲郁的事情,唐遠游并不想讓唐遠道知道。
等到唐遠遨左手擎着侄孫子,右手牽着大滾滾出門後,墨麒才道:“我和世子之所以來唐門,便是覺得當年遠道父母叛離之事,或有蹊跷。能夠寫下那般刻字的人,并不像是會屠戮同門之人。”
宮九随意地撈了撈亂七八糟陳放在木茶幾上的機關零件:“唐門給墨道長的信上對唐遠行夫婦叛離之事只是一筆帶過,我們并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年之事,細說來聽聽。”
唐遠游深吸了一口氣,一雙能夠架得住十八連環弩的手微微顫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開口道:“當年……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甚至我還沒有來得及厘清事情的首尾,事情就已經成定局。”
“十一年前,遠行和梵梨按慣例,離家去完成門派任務。門派任務,對于堡主和接任務的弟子以外的人來說,都是保密的。遠行的任務,我并不知情,他們當日,只是照常打理了行囊,照常離開唐家堡。”
宮九放下手中的機關零件:“既然如此,你也不知道和他們同行的都是哪些弟子了。”
唐遠游搖頭:“不知。”
想要知道這個,他們還是得想辦法撬開唐懷俠的嘴。
“當年我不知他們是去做什麽任務,”唐遠游對墨麒和宮九感謝地點頭,“但現在聽二位帶來的消息,我知道了。他們是去姑蘇尋毒的。若是如此,那他們去的時間,确實算是比尋常尋毒任務要長了。”
唐遠游繼續道:“他們回來以後,兩個人都很悶悶不樂的樣子。而且,過了不到兩個時辰,他們就被派下了懲罰,原因是沒有完成任務。”
宮九挑眉:“——懲罰?你們唐門是接一個任務就得要完成一個任務,不能有任何失誤的嗎?這麽苛刻?”
唐遠游搖頭:“說是懲罰,其實也不過就是關進唐門密室裏反思,順便在密室裏精修機關之術。我本沒有多想,人畢竟不是機關——便是機關,也有壞的時候。遠行的任務失敗,雖然少見,但并非異常。可……”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他和梵梨進了密室之後不久,密室就傳來了消息。說是……他們将密室中其他前來修習機關的同門弟子,全部殺了,闖出了密室,離開了唐家堡。”
宮九不由地側目,狐疑地打斷了唐遠游的話:“闖出了密室,離開了唐家堡?你們唐家堡前前後後總共有整整七道防線,就這麽說闖就闖,說逃就逃?”
唐遠游道:“不是。那防線本就只是防外人的。唐門任務,任務的內容,任務的報酬和懲罰,本身也是機密的,防線的人并不知道遠行因任務失敗而被罰禁足內堡密室,自然不會發覺有異。而且,遠行是我的孩子,大家又都認識他,看見他拉着梵梨離開唐家堡,誰又能知道他是殺了人,想要叛離的?”
墨麒沉聲問:“死的弟子,是誰?”
唐遠游又一次深呼吸了下:“是——懷俠的兒子。還有旁家、主家的好幾個子弟。”
“懷俠?唐懷俠?堡主?他的兒子被唐遠行殺了?”宮九只覺得難以理解,“他的兒子被你的兒子殺了,他不僅沒有照規矩懲罰你,還把你保下來,只是削了你的長老之位?”
這唐懷俠,是這麽心軟的人嗎?
可就宮九和墨麒與他打交道的經驗來看,唐懷俠并不是他表面上所展現的那般良善。唐懷天不是還說過嗎?唐懷俠的堡主殿,就連熊貓崽都不樂意進去,嫌裏面的血腥味兒重。
能夠在唐家堡坐穩堡主之位,整整三十餘年的男人,會是心軟之徒?
唐遠游聞言,下意識地皺眉,不贊成道:“懷俠心善,又重情義,我們是摯交多年的好友。你們難道是懷疑他有問題嗎?”
宮九嗤了一聲:“心善……”
唐家堡堡主,怎麽聽都和心善沒有半點幹系。這唐遠游看人,倒還不如一只黑白熊崽來的準。
——不過也說不定,講不準唐懷俠在唐遠游面前的就與對常人不同呢?唐懷天之前還說,“遠游長老不一樣”。
宮九:“……”
等等,哪裏不大對。
唐遠游搖搖頭,顯然是不贊同宮九的懷疑,他不欲與宮九争辯,問墨麒道:“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畢竟我是遠行的父親,處理這些事務的時候,必須要避嫌。”
墨麒敏銳地抓住了唐遠游言語之間,極容易被忽略的一個信息:“當時處理這些事務的人,是誰?”
唐遠游答道:“如今的元吉長老,也是現在的唐門大師兄,唐元延的父親。”
…………
唐遠游提供給二人的線索其實算起來并不算多,但好歹也算是給他們梳理了事件的來龍去脈了。
墨麒與宮九對兩個人升起了懷疑。一個是兒子被殺卻力保唐遠游的堡主唐懷俠;還有一個,是處理完密室內亂後,兒子就一躍從分家子弟變為唐門大師兄的元吉長老。
只可惜,這兩人都是個頂個的老狐貍,不論哪一個都不像是可能會将當年的事老實告知的人,更別提倘若他們就是有問題的那個人,就更不可能告知墨麒和宮九當年的真相了。
墨麒與宮九離開了淨室,往外走。順着市集的路走了不出百步,就瞧見了茶館裏頭趴在大滾滾的肚皮上困覺的唐遠道,和坐在唐遠道身邊,望着人來人往的街道發呆的唐遠遨。
唐遠遨擡頭望兩人:“問完了?”
墨麒點頭。
唐遠遨嗤笑了一聲:“問出什麽名堂了?”
墨麒:“我們覺得,當年之事,唐懷俠和唐元吉這二人之中,定有一人知道真情。”
唐遠遨撇撇嘴:“哦,那你們知道,該怎麽撬開他們兩的嘴了嗎?”
墨麒一愣,搖搖頭。
唐遠遨道:“唐元吉那個老狐貍就不用想了,他臉黑心黑全身沒一處好的。唐懷俠那個芝麻包子倒是可以戳一戳。”他站起身,看了眼還依偎在大滾滾的毛肚皮裏睡得正香的唐遠道,神色微微一緩,而後擡頭對墨麒與宮九道,“想要撬開唐懷俠的嘴,只有一個辦法,而且只有一次機會。”
唐遠遨:“你們去找他,對他說——”
…………
內堡,堡主殿內。
“唐遠游,已經知道你的事了。”宮九瞥了眼沒有出息,不會撒謊的墨麒一眼,矜貴地仰了仰下巴,聲音裏帶着一股仿佛與生自來的冷酷與傲慢。
唐懷俠臉上的微笑肉眼可見的裂開了一下,流露出了一絲慌亂,而後很快恢複溫和的模樣:“在下不知世子在說什麽?”
宮九冷哼:“你不知,唐遠游知道,那就夠了。”
“……”唐懷俠搭在堡主椅上的手攥了起來。
大廳裏沉靜了片刻,沒有一個人說話。
而後,唐懷俠聲音有些幹澀地開口:“他知道了?過了這麽久……他知道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悵然,又帶着一絲無措。
唐懷俠又沉默了一會,然後終于耐不住地站了起來,快步走下殿臺,對宮九問:“他……他說什麽了嗎?”
宮九心道:我連他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知道他說了什麽?
墨麒淡淡地道:“堡主。當年之事,牽扯之人不僅有你的兒子,也有唐遠游的兒子。現在他的孫子也回來了,卻還因為當年之事而名不正言不順。”
這是宮九和墨麒來之前确定的唯一一句,由墨麒說的話。
雖然只有一句,但顯然效果拔群。
原本還有些疑慮的唐懷俠,看就連沉默寡言的國師都出聲了,想必太平王世子沒有騙他,這事唐遠游真的知道了。他顫聲道:“他……你們一定已經和他說過姑蘇陽澄湖地宮的事了,他已經知道當年遠行接的任務是尋毒了。他還想要知道什麽?他——他想要知道當年和遠行一起去姑蘇的人是誰,對不對?”
墨麒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在原地僵持。
宮九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而後冷聲接道:“沒錯。”
唐懷俠在堡主殿內來來回回地踱了幾圈,直到宮九都快不耐煩了,才猛地收住步子:“好。我說。”
他看向宮九和墨麒,原本總是神情溫和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自嘲的神色:“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為遠游破例了。”
宮九不由自主地向後仰了仰頭。
……真不是他想得多罷,唐懷俠這話聽起來當真奇怪。
墨麒聞言也是蹙緊眉頭,覺得怪異。再轉念一想,當時唐遠遨說這話時,面上的嘲諷和悲哀的表情,一個堪稱荒唐的念頭,從墨麒腦中冒了出來。
……唐懷俠,不會是一直心悅唐遠游罷?
可他們可都是有過家室的人,唐遠游還連孫子都有了。
墨麒才這麽否定,唐懷俠緊張的神色和唐遠遨嘲諷的表情就在他的眼前來回晃蕩。
既然決定已經下了,唐懷俠便不再拖泥帶水,幹脆地道:“當年和遠行一同去任務的人,便是懷遠,還有主家的另外幾名附庸。”
宮九莫名:“懷遠又是誰?怎麽就‘便是’了,我該知道他嗎?”
唐懷俠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一下:“懷遠……就是我的兒子。”
墨麒:“……”
墨道長心裏敲了一聲邊鼓,“懷遠”二字在他腦中徘徊半晌,自動分成了兩個單字,而後又默默地在遠字後補上了一個“游”。
唐懷俠最後給墨麒心中的震驚一錘定音道:“二位,我與遠游已是這把年紀,什麽也不求,只求能與現在一樣,我便滿足了。今天在這殿中所提之事,二位心知肚明,但萬萬不要出去同其他人說——至少在真相查明前不要。”
“當年我為了護遠游周全,已經引起了幾位長老的懷疑,若是他們得知這個秘密,定然會對遠游不利,我……還望二位代為保密。”唐懷俠一揖到地。
墨麒的神情如遭五雷轟頂。
宮九同樣也極為震驚,但他還是堅持把最後一個問題問完:“當年之事,唐元延可有牽扯?”
嘴巴全天下最嚴的唐家堡主開了第一個口,第二個口就更加順溜了:“并無。……等等,若真要說的話,元延是當年守唐門密室的弟子,密室之亂時,便是他守班。”
唐懷俠的神色肅然起來:“二位,難道是懷疑元延嗎?”
宮九冷哼了一聲,沒答話。心想:我不僅懷疑你們唐門大師兄,我還懷疑你兒子,你唐門長老,還有你呢。
墨麒道:“堡主,我還有一事相問。”
唐懷俠苦笑道:“你們還有什麽事,盡管問罷。”
墨麒遲疑了片刻道:“您的孩子,唐懷遠,是個怎樣的人?”
唐懷遠,這個已死之人。墨麒本不該多問,免得觸及唐懷俠的傷處。可偏偏,姑蘇地宮之行有他的存在,唐門密室也有他的存在。唐懷遠定與密室之亂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唐懷俠的神情變得有些似笑非笑:“國師是懷疑我的孩子?!恕我提醒諸位,他已經死了,死在唐遠行的手下。整個密室內的弟子,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宮九打斷唐懷俠,不耐道:“我們也沒有說就是唐懷遠的事情,只是地宮與密室都有他出現,我們總該問一問。”
“再者說了,什麽叫整個密室沒有人活下來?守着唐門密室的唐元延不是活下來了嗎?這麽多年,你們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唐遠行暴起殺了全密室的人,可卻沒有對就堵在密室門口的唐元延下手?”
唐懷俠怔然半晌:“可……他現在可是唐門大師兄啊。”
是弟子的楷模啊。若是這個時候,他将唐元延抓起來了,唐門衆弟子會怎麽想?
宮九不客氣地道:“那唐懷遠還是你的兒子呢。他還死了呢。怎麽,他死不死,對你來說毫無關系?”
唐懷俠聞言,頓時怒目道:“世子怎可如此說話!”
宮九扯扯嘴角:“你愛的人可是唐遠游,不是那個給你生下了唐懷遠的女人。我早有聽聞了,堡主夫人是因難産而死的,自她死後,你就再也沒有娶妻了,唐懷遠是你唯一的孩子。”
宮九冷冷道:“可誰能知道,你不再娶妻,到底是因為緬懷妻子,情深不壽。還是另有隐情?”
唐懷俠:“我——”
向來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唐懷俠,居然一時之間,沒能說出辯解的話來。
宮九冷然道:“你覺得,自己的父親并不愛自己的母親,唐懷遠身為你的兒子,會看不出來嗎?”
唐懷俠遲疑了:“他,他不會……”
墨麒沉吟了一會,對唐懷俠道:“堡主,您與唐懷遠之間的關系如何?”
唐懷俠有些失魂落魄般的結結巴巴道:“我們……懷遠他……”
宮九環臂抱胸:“看來是不怎麽樣。”
唐懷俠連連搖頭道:“不,不會的。懷遠他小的時候很乖的,只是……只是長大了,有主見了,叛逆了,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墨麒沉默了一會,伸手拉住了還想再問的宮九。
足夠了,他們想要知道的已經明了了。
唐懷遠定然是發覺了父親的秘密。
沒必要再逼唐懷俠承認了。
·
·
妙音城,唐家市集門口。
唐門弟子硬邦邦地對黃老板第不知道多少次重複:“唐家地域,閑人免進。”
黃老板擦擦額頭的汗,在門口又伸着脖子望了許久,才十分沮喪地轉身走了幾步,在離唐家市集最近的茶館一屁股坐下了,一副望穿秋水的樣子,死死盯着市集門口。
茶館小二奉了茶:“黃老板,您等誰呢?”
黃老板心裏頭發苦,一喝茶,更苦:“唉。唉!”
他連嘆了兩聲氣。
茶館小二翻了個白眼,然後道:“黃老板,我也是看您是熟人,才提醒您的。你就把這紋銀擱地上?到時候被人摸走了,可別管我們茶館要。”
黃老板又擦了擦汗,唉聲嘆氣道:“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還稀罕這些身外之物做什麽?”
茶館小二一聽,這是有故事啊!左右一看,反正也沒什麽客人,便仗着熟悉,賊兮兮地在黃老板旁邊坐下了,湊近黃老板:“您說這話!您是犯了什麽事兒了?”
黃老板便将先前黑袍道人給他家做法,他不僅把人趕出門,還一個銅板沒給,誰料那黑袍道人居然真是國師的事兒跟茶館小二說了,沮喪道:“誰能想到他居然是真的啊!他手上還拿着一盒油辣辣的炒面呢——诶對,我那炒面你記得給我溫着啊,萬一國師出來了,可不能涼的給他。”
小二一臉震驚,半晌沒說出話。
黃老板喪氣地又灌了口茶,茶水還未吞下,一直盯着唐家市集的眼睛餘光就掃見了那個熟悉的、高大的黑袍道長的身影:“噗——”
小二被噴了一臉的茶水:“……”
黃老板忙不疊地站起身,一邊緊張地手忙腳亂整理衣服,一邊催促:“快……快,我的炒面!”
小二把炒面給他拿來,黃老板就抱着紋銀箱子,揣着炒面,直奔唐家市集門口去了。
墨麒和宮九本還在低聲讨論着唐家錯綜複雜的派系關系,行至門口,就聽見遠遠的一個聲音:“國師——國師大人——大人哪——”
黃老板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被唐門弟子無情地攔住了:“國師,國師你還記得我嗎?就,之前請您登府跳大神——不是,請您登府做法的那個?”
墨麒疑惑地望向面前微胖的中年男子,覺得眼熟。
黃老板忙把手裏的紋銀箱子放下了,把揣懷裏那盒油辣辣的炒面恭敬地雙手遞上:“國師,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呃……特辣!特麻!我特地和炒面攤子老板說的,加了好多辣子,诶嘿嘿嘿嘿,呃,請國師享用。”
墨麒的記憶,瞬間被那碗麻到他舌頭沒有知覺的炒面喚醒了:“……”
宮九挑眉,看了看全是辣油的炒面盒子:“你喜歡吃辣子?喜歡麻?”
墨麒緊繃着臉,吐出了三個字:“……不喜歡。”
黃老板登時驚恐地縮回了手:“不不不不喜歡!?”他趕緊把炒面随手往旁邊路過的一個叫花子手裏一塞,飛快地彎腰抱起了紋銀箱子,“那,這個,上次沒有給您的……做法費,您看,夠不夠?不夠再添,再添。”
宮九只覺好笑。他看了看黃老板點頭哈腰,一臉惶恐,仿佛生怕下一秒就被墨麒拉出去砍頭的模樣,望向墨麒調侃道:“做一次法可比你釀一壇酒要廉價多了。這麽廉價的事,還是少做。”
墨麒無奈,警告地看了宮九一眼,意思讓他見好就收。墨麒讓一旁攔住黃老板的唐門弟子退開,和宮九走出了唐家市集,而後對黃老板道:“世間本無鬼怪之事,做法亦是無稽之談。我只是為你家中老幼上香祈平安,不需要這些銀子。”
黃老板抱着沉甸甸的紋銀箱子,張着嘴,傻傻地“啊?”了一會:“那、呃,國師,你不會治我上次不敬之罪吧?”
墨麒:“……”
墨麒:“不會。”
黃老板松了口氣:“嗨,那就好,吓死我了。”
墨麒心念一動:“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