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胭脂骨案08 (1)
“這是什麽?唐遠行和苗梵梨又是誰?”段譽大為頭疼。他不知唐遠道父母之事, 看見這兩行刻字, 只以為是現在已經明朗的案件, 又多了一團徒然插入的疑雲, 頓感一個頭兩個大。
虛竹摸了摸刻印:“已很有些年頭了, 少說也有十年。”
宮九在蘑菇屋裏轉來轉去,而後突然拿過段譽帶來的魚叉,對着蘑菇屋地上, 積攢了厚厚一層的豔紅膏脂一戳,開始清理起地面。
墨麒的眼神從牆上刻字上移開,便瞧見埋頭拿魚叉刮膏脂的宮九:“九公子?”
宮九頭也不擡:“那刻字是十年前的。若是刻字之人在這地宮中留下過什麽印記,十年過去了, 當年的那些印記定然已被埋在這膏脂之下。”
虛竹猶豫了一下,扯住自己的衣擺, 撕下一片避水的布料來, 裹在手上,蹲身下去,也開始在膏脂內細細摸索起來。
魚叉本就不是刮東西的工具, 自然沒有手來的好用。虛竹在膏脂內摸索攪和了一陣,突然觸碰到了一根細細的、尖銳的東西。若不是他一早運起了內力護住雙手, 只怕就被這根刺戳中了。
他将那根針刺從膏脂裏拈了出來。
段譽擠過來,拽着袖子把針擦了擦, 露出了膏脂之下的翠藍青色針身。
宮九:“……”
他想起了和某只長尾巴肥球之間極為不友好的記憶。
虛竹道:“這是什麽暗器?竟然細如牛毛, 又如此堅硬。”
墨麒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神色:“是唐門的孔雀翎。”
雀翎之名, 正因此而來。
段譽忙也伸手撕了一片衣角, 照葫蘆畫瓢裹在手上,在膏脂裏一陣亂撈,沒出多久,居然就撈出一大把暗器來。
有安裝着毒囊的飛镖,有比之孔雀翎竟還要細、且有韌勁的短針、有加了血槽的小箭、有已空了的霹靂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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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回镖,暴雨梨花針,袖中箭,霹靂火……”墨麒挨個辨來,竟都是唐門的暗器。
虛竹站起身,問墨麒道:“觀國師之神情,是知道這刻字的二人?這位唐遠行,是否是唐門中人?否則,這裏也不會無端地出現這麽多唐門的暗器。”
墨麒滿心思緒,略有些沉重地點點頭。
宮九随手扔了手中叉魚杆:“看這些暗器分布位置、種類還有數量,當時應該不止一個唐門中人在此。而且,如果唐門的人沒有将暗器随地亂丢的習慣……他們之間可能還發生過一次內鬥。”
段譽扔掉手中的暗器:“還有,那刻字上說,‘此為吾等之罪過’,為何用這個詞?唐門中人為制煉暗器四處探尋毒物聖地是尋常的事,這是他們的老本行。為何又稱‘罪過’?當時一定還發生了別的事情,才讓刻字之人這麽說。”
墨麒沉吟:唐門的人來過這個蘑菇房,所為定是房中的胭脂骨。可是這房中的胭脂蘑菇卻依舊在這裏生長的如此肥美,這說明當時來此的人,并沒有将這胭脂骨取走。
唐門與沈燕不同。沈燕不能,也不敢将胭脂骨帶回沈家,因為他害怕這些蘑菇會被人發現,而且他也并不會培育這些胭脂菇。但唐門不同,唐門的人懂得如何避毒、制毒,如何保存和培育這些毒物,将胭脂骨帶回去才是最佳的選擇。
既然這些胭脂菇沒有被全部取走,就說明确如段譽和宮九所說,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麽意料之外之事,才使得陽澄湖地宮中的這間蘑菇房得以保存下來。
宮九走到墨麒身邊,看着墨麒背後和主人一樣沉穩,垂落在腰際一動不動的烏黑長馬尾,不由地手欠又拽了下尾巴梢:“想什麽呢。”
墨麒被拽的頭往後一仰,也維持不住原先沉吟的姿勢了,無奈轉身,把自己的頭發從宮九手中拽出來:“我在想……唐遠行和苗梵梨,是唐遠道的父母。先時我收到冰雁傳來的書信,其中附着唐門對遠道身世的答話,說是唐遠行背叛了唐門。”
宮九指指牆上的刻字:“刻這種話的人,會背叛師門?這種人……”宮九嗤笑了一下,“我見得多了。就是全世界都背叛他,他也不會背叛任何人。”
宮九頓了一下,擡頭望向墨麒沉默的面龐。
墨麒也是這樣的人。
宮九從前最是看不過這種“心懷寬廣,以德報怨”的老好人的。可偏偏他對墨麒卻始終厭惡不起來……
或者說,他對墨麒這性子确實是讨厭的,可這性子放在墨麒身上,卻又不那麽讓宮九讨厭了,反倒成了他更想逗弄墨麒的助燃的薪草。
墨麒被宮九看的有些窘迫,腳步不由自主地想要後退,又被強大的自制力克制住這退縮的動作。
段譽不得不做惹驢踢的那個棒槌:“二位,別慌着深情對視,咱們這還有個謎團沒有解開哪。這刻字到底是什麽意思?不會這胭脂骨案還另有兇手吧?”
墨麒飛快移開了目光,而後對段譽道:“姑蘇的胭脂骨案,兇手确實是鬼慕容和白大夫人。但是,除了姑蘇,還有一個地方出現過胭脂骨的蹤跡,出現過骨女的傳聞和行蹤。”
段譽驚訝道:“哪裏?”
墨麒看了眼扔了滿地的唐門暗器:“巴蜀,妙音城。”
唐遠行夫婦之死和叛變,或許另有隐情。他必須盡快趕回妙音城,趕到唐門去。唐遠道還在唐門中,若是當年的一切都是因為內亂所致,那唐遠道此時的處境,很可能極為兇險。
正思考間,墨麒突然聽見門外一聲長劍出鞘的嗡鳴,聽聲音,應當是西門吹雪的劍。而下一秒,門外便閃過一個人的影子。
段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要窒息了,他平生不怕打雷閃電,不怕蟲,什麽都不怕,就怕鬼這種看得見卻摸不着的東西。一眼掃過去,段譽就看見鬼慕容那行如鬼魅的身影,小心髒頓時吓得怦怦直跳:“鬼……鬼慕容!”
虛竹第一個沖出了蘑菇房,仰頭一看,西門吹雪已經和鬼慕容過上招了。
慕容複手中拿着的武器并不是劍,這令西門吹雪有些失望。他本還想着鬼慕容或許真的能“以彼之長還施彼身”,四舍五入這就算是和自己比劍了,這絕對是一個絕佳的磨砺劍道的機會。然而鬼慕容手中拿的卻是鞭子,鞭子是絕不能當劍使的。
慕容複的內力比之先前在河西時的白玉堂竟還要強勁,鞭法也極為詭異難料,西門吹雪只遺憾了一會,就全心投入了比試中。
“我們……不上?”段譽嘴唇微動,聲如蚊吶地偷偷問墨麒。
宮九瞥了段譽一眼:“你敢上?信不信等你上完,西門莊主就一劍把你戳個窟窿?”
段譽連連搖頭:“那不……那我不上了。”
太平王世子說的沒錯,西門吹雪肯定不會樂意有人幫他的。劍客出劍,乃是最嚴肅的事情,段譽要是沖上去幫他兩個打一個了,那算什麽事兒?西門吹雪怕是能當場就反手拍飛段譽。
段譽開始的時候,還有心思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再往後,他便無心開口了,只極為緊張地看着在平臺上纏鬥,逐漸往滿是暗器的走廊裏去的二人。
虛竹憂心道:“不好。走廊中空間那般狹窄,單是躲避機關便足夠叫人手忙腳亂了,更別提在那般小的空間裏過招。莊主的劍怎麽能使得開?”
說不準一橫就卡在牆壁間了。
段譽急道:“那該如何是好?我們又不能上前幫忙——別說想不想幫忙的事了,這麽窄的過道,我們進去,這不是反倒添亂了嗎?”
他下意識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身邊,不動如山的墨麒。
墨麒感覺到了段譽希冀的注視,只說了一個字:“等。”
這是西門吹雪的戰鬥,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插手。只能等待,并且祝福他能夠是最後從走廊中安然走出來的那一個。
鬼慕容與西門吹雪武器間相撞擊的铮铮聲愈發的遠去,顯然已經打着打着打到了走廊入口的地方了。段譽扒在走廊口,焦急地探着腦袋想往走廊內裏看,可裏面黑洞洞的,什麽也瞧不見。
虛竹安慰段譽道:“西門莊主乃是天下第一劍客,當年就連劍仙葉城主、曾經的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都敗在他的手下,他一定能贏的。”
正安慰間,地宮內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聲,衆人所站的平臺頓時狠狠一晃。
段譽下盤不穩,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被墨麒順手撈住。
虛竹終于也沒法繼續安慰段譽了:“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突然地動?!”
這裏可不是地面,這是陽澄湖底,若是地宮塌陷,他們被掩埋在地宮下,如何能夠活得下來?
墨麒抓住慌手慌腳的段譽:“盜洞。”
若是地宮真的要塌陷了,他們就從沈燕挖出的盜洞裏出去。但現在,西門吹雪和鬼慕容的纏鬥還未結束,他們要等,等從走廊裏出來的那一個人。
地宮的地面再次晃動了起來,這一次比上一回還要劇烈,還伴随着火.藥炸裂的聲音。
虛竹耳朵靈,不由地驚道:“這裏怎麽會有火.藥,是鬼慕容帶來的!他要炸了這裏!”
走廊的這一段正挂心擔憂的時候,走廊的另一端,地宮的機關臺上,西門吹雪仍在和鬼慕容過招。
西門吹雪得承認,即便鬼慕容不是一名劍客,但他的武功也同樣高超到令西門吹雪戰意攀升。每一鞭、每一劍的碰撞之後,下一次的接觸都會更加有力、更加迅速。
西門吹雪的劍,求的是一個快字。天下武學,唯快不破。他的劍,可以說是天下最快的了,但鬼慕容的鞭子,卻總能同他的劍鋒迎上。
他的劍越快,鬼慕容的鞭子也越快,出劍的過程之中,鬼慕容甚至還有能力将腰間的火.藥擲到機關臺上,将本就只是封蓋的地面炸開,露出磚下黑洞洞的尖刺陷阱來,另兩人可站立游走的地方愈發的狹小。
西門吹雪的劍鋒越發的森寒淩厲,可他卻甚至挑不開鬼慕容帶在頭上的簾帽。
鬼慕容很強。比他要強。
西門吹雪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件事。
鬼慕容甚至都沒有用內力直接碾壓他,而只是随着西門吹雪的內力加注,遇強則強地同樣加注同等的內力。在西門吹雪已經使了十足的內勁出劍之時,鬼慕容的防禦依舊穩不透風,只以同等的內勁對戰他。
這不是一場比試,而是一場指教。
西門吹雪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個比他要年長、比他成名更早許多,甚至還經歷過一次生死的人,正在點撥他。
西門吹雪的戰意因為意識到這一點,而愈發攀升,劍鋒毫無力竭之勢,而是一道更比一道鋒銳,一道更比一道雪亮,一道勝過一道的快。
他感覺得到,這就是他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卡着的瓶頸了。
自葉孤城死後,他又戰過那麽多劍客,甚至連薛衣人也敗在他的劍下,但他的劍道卻始終卡在那一步,不進毫分。
西門吹雪的額頭上滲出汗意,這是他自成名之後便沒有發生過的。劍客之間的比試,往往只在一劍之間,或生,或死,少有這般纏鬥。
鬼慕容的鞭子在出招時,始終比西門吹雪的劍稍慢上一點,可待西門吹雪的劍招一出,他的鞭子的攻勢便徒然變快,總能不偏不巧,悍然對上西門吹雪的劍。
好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鷹隼,看見獵物前,先觀察預測獵物的走向,而後一擊必殺。
直到自己的劍招已經沒法再更快一步之時,西門吹雪才注意到了這一點。
地宮之中一直亮透了黑暗的劍芒突然一滅。
而後,一道絢爛的、雪亮的、森寒的仿佛能劈開陽澄湖的劍芒直刺了出去。
鬼慕容被西門吹雪手中的玄鐵黑劍當胸穿透。
他頭頂的簾帽掉了下來。
露出屬于曾經名極一時的慕容複的那張迷倒了萬千少女的俊逸面龐,和一雙與常人無異,明如漆星的眼睛。
慕容複的嘴角是笑着的,笑得非常肆意,帶着幾分潇灑和自得,仿佛被人用劍當胸穿過的人不是他一般。
慕容複的手握住了西門吹雪的劍。
他不退,反而又進了幾步,劍在他的胸膛穿過,露出背後的劍刃又多出幾寸。
西門吹雪蹙起了眉頭,眼神複雜地看着這個已經必死的人。
慕容複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漏氣似的:“有時候……得先慢下來,才能快起來……”
他一種仿佛心滿意足的表情慢慢閉上了眼睛,嘴邊輕呵了一聲:“江湖啊……”
最後一顆火.藥咚咚落在地上,轟然炸開。
頭頂的石板天頂驟然裂開。
地宮開始塌陷了。
走廊的另一端,同樣發現天頂裂開的段譽驚呼道:“西門莊主!”
宮九一把拽住段譽的衣領:“你還想往裏面撲?真是不想要命了。你可是大理的皇帝,真是連自己的子民也不想管了?沒聽見道長說嗎,我們不能插手他們之間的戰鬥,現在救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快從盜洞——”
他訓誡的話還沒說一半,剛剛還說着要“等”的墨麒已經和虛竹一道沖進走廊裏了。
宮九:“…………”
???
剛剛還那麽冷靜說等,等不到走盜洞的人是誰??
段譽呃了一下:“世子……”
“……閉嘴!”宮九一把推開段譽,也一頭鑽進了走廊。
去他丫的等,冤大頭都鑽進去了,他還等個屁。
段譽連滾帶爬地跟着一塊進了走廊:“等等我啊!”
走廊裏的機關已經因為塌陷和石牆變形而停止發射了,段譽這才能安安穩穩地跟在宮九身後,跌跌撞撞跑出走廊。
剛跑出走廊入口,看見光亮,段譽就瞧見了被濺了滿身是血的西門吹雪,和被西門吹雪的劍插得整個兒對穿的慕容複。
墨麒:“快,來時的甬道和地宮不完全相連,現在還能走。”
段譽一邊跟在墨麒屁股後面撒腿礦跑,一邊對臉色不大好看的西門吹雪驚嘆:“這一劍這麽狠哪?這鬼慕容做什麽了啊!”
西門吹雪沒有吭聲,沒來得及吹血的劍直接收入鞘中。
甬道果然如墨麒所說,并沒有坍塌,他們一個接一個原路返回,所有人都游出甬道入口後,再返身一看,大約是地宮的那個位置,湖底突然一塌。
湖水被這突然多出的空間驟然吸入,混亂的水流撞得衆人在水裏翻成了一顆顆随水飄蕩的人形水草。
近一炷香後,衆人才能夠勉力從混亂的水流中脫身出來。
段譽從陽澄湖裏冒出頭,爬上小船的時候,仰頭看看天,已經是落日了。
地宮塌陷了,那間蘑菇室也被毀了,今後不會再有人受這胭脂骨之毒的戕害。坐在船上望着落日,殘荷,這冬日空茫茫一片的陽澄湖,竟與地宮大門上那副恢弘的落日荷花圖有着不相上下的美麗。
衆人陸續濕漉漉地從水中爬上小船,墨麒拉着西門吹雪上了小船後,衆人才徹底松下了提了多日的這口氣。
慕容複死了。胭脂骨毀了。
段譽坐在船上放空了一會,突然擡起手,抓了抓空氣。
他又抓了抓。
虛竹第一個發現自己三弟的異常,撐起身子道:“三弟,怎麽了?”
段譽茫然地伸着兩只手在空中虛握:“我老感覺我是不是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墨麒看了段譽一眼:“螃蟹。”
段譽:“……”
段譽:“…………”
段譽驟然爆發出了一聲餘音繞梁的慘叫:“啊!!!我肥肥的、滿滿一魚簍的陽澄湖大閘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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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事了,衆人也該分別了。
段譽還沉浸在自己抓的螃蟹雞飛蛋打的悲傷之中,虛竹安慰了他許多次,也未安慰好段譽。
西門吹雪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的樣子,在參合莊的最後一晚,一夜沒睡。
他站在參合莊最高的樓閣上,注視着月光下水波滟潋的燕子塢荷塘。
葉孤城無聲地走到他的身後:“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沉默了一陣,沒頭沒腦道:“慕容複該殺。”
他确實是該死之人。
可西門吹雪卻突然理解為什麽墨麒會猶豫了。
常言道,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慕容複會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皆是燕子塢上下傳承了百年的使命壓在他身上而造成的。
葉孤城……亦是如此。
不論雪飾的多麽完美,葉孤城都是造反之人。
西門吹雪不知道慕容複是什麽時候恢複記憶和神智的,但他能确定,慕容複會來地宮,本就是一心求死的。
沒有了記憶的慕容複,什麽都不是。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最後一處落腳之地。但可笑的是,當他恢複了記憶,他也依舊失去了一切,同樣也沒有資格再踏入參合莊。
燕子塢的人已經散了。
他已失去了繼續堅持過往的野心和抱負的理由。
只有一句句對自己的質疑和拷問:
——他該以什麽臉面去面對阿碧呢?
他又該以什麽臉面去面對舊人呢?
他已經犯下的罪,怎麽樣也洗不清了。即便重新活來,他也失去了選擇的機會。但至少,有一個選擇是他可以做的。
一個足夠體面的、應當屬于真實的慕容複的死法。
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
和葉孤城一樣。
這是解脫。
也是無上的榮耀。
西門吹雪又看了會蓮塘中破碎的月亮,而後站了起來。
葉孤城下意識地看着西門吹雪,對方站起來比他還要稍稍高些。
西門吹雪:“願與君一戰。”
死過一次、又昏迷半年還未痊愈的葉孤城,突然覺得自己肋骨好像又有點痛:“……”
西門吹雪:“等回萬梅山莊,我們在梅林裏,用梅枝比試。”
西門吹雪看着葉孤城,沉聲道:“萬梅山莊的牆角的梅樹下,有酒。是花滿樓釀的,陸小鳳藏的。”
慕容複說,只有慢下來,才能快起來。
他還不甚理解這話的意思,但他可以慢慢嘗試。
和葉孤城一起。
這次沒有誰生誰死,只有未來,漫長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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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離開姑蘇,去妙音城時,段譽等人已經各自離開了。不過他也不會孤獨,因為……
宮九正與他同行。
宮九的馬是随便在驿站挑來的,一匹腳力還不錯的大白馬。
這匹大白馬大概是位女馬,走一會就開始往大黑身上挨蹭,一挨蹭,馬上之人的腿就也挨蹭在一塊,糾糾纏纏好幾次。
宮九無辜地松開手中缰繩:“可不是我讓它蹭的,不賴我。”
大黑冷漠地悶頭往前走,半點不搭理在它身邊挨挨蹭蹭小意讨好的白馬。
宮九搖頭嘆道:“物似主人形,果真是一樣的無情。”
墨麒本還目不斜視地騎在馬上,只專心趕路,宮九這麽一說,他不由地側目:“……”
我無情?
墨麒看看宮九正穿在身上的珍珠貂裘,再看看宮九挂在腰間的九曲玉佩,不禁懷疑宮九對無情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兩人走得是官道,來來往往也有不少商旅和百姓,沿途還有茶館客棧,為行腳之人提供茶水和休憩的地方。
路過一家露天的簡陋茶館時,恰好聽得有兩個火紅勁裝打扮的女子正捧着臉激動地聊八卦。
“你聽說了嗎?姑蘇鬧鬼的啊!”
“我知道,骨女嘛。這官道走到頭,妙音城裏不也鬧了骨女嘛。”
“诶,我不是說這個。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姑蘇城裏的鬼,被人除了!”
“又不是真的,你這麽激動,難道還真把骨女之說當回事了?”
“你不知道!那鬼,是國師除的!”
“什麽什麽?國師?!就是那個‘白衣銀塵,仙風道骨’的國師,太行仙尊,墨道仙?!”
“對!就是他!不過姑蘇的人說了,他也不是光穿白衣的,這次去姑蘇除鬼,穿的就是黑袍。”
“黑袍?黑衣銀塵……哎呀——我不能想了,黑衣銀塵也是俊的呀!”
被迫聽了一耳朵的墨麒:“……”
兩個紅衣女子恰好仰頭,往路邊看了看,一眼就瞧見了比尋常人身材更加高挑些,俊美的令人移不開眼的墨麒。
黑衣,銀塵,俊美,仙逸。
兩位女俠頓時倒抽了一口氣,豁然從桌邊站了起來,一把抓起了桌邊的劍。
簡直就是要強搶擄回去的架勢!
一位女俠已經忙不急地開口了:“這位道——”
她的話音還沒落,就眼睜睜看着一個穿着華美珍珠貂裘的男子,落在了那匹高大的黑色駿馬之上,與那位俊美的黑袍道長同坐一騎。
女俠話憋回了嗓裏:“……”
她的朋友小聲道:“認錯了吧,國師是斷袖嗎?”
女俠又眼睜睜地看着那同樣生的俊美的白衣男子,兩臂一伸,環住了身前黑衣道長勁瘦的、一看就很有力的蜂腰。
女俠沉穩地坐了回去,繼續嗑瓜子:“認錯了,認錯了。來來來,繼續嗑。”
坐在墨麒身後的宮九,正不停地調着姿勢。
他的本意是想飛身過來後,一把擁住墨麒。一方面是想幫墨麒解身份将被識破,要被人當街攔馬示愛之急;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機逗弄一下一板一眼的道長。
結果直到落到墨麒身後,宮九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策。
“……”宮九仰頭看看比自己整整高了一個頭的墨麒,很是不爽地冷聲道,“吃的什麽東西,長這麽高。”
墨麒牽着缰繩,聞言不由地回頭:“……”
長得高也不行??
宮九怒道:“低頭看我做什麽,騎你的馬!”
墨麒:“……”
身後遙遙跟着的宮九暗衛不禁啧啧對道長表示同情:這年頭,在九公子手底下讨生活真是愈發的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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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在拜訪唐門之前,已經先下了拜帖。
用的身份是大宋國師,以及太平王世子。
墨麒不得不承認,國師這個身份偶爾還是很好用的。至少唐門能拒絕道仙墨麒的拜訪,卻不能拒絕大宋國師的拜訪,而且還得好生恭敬款待着。
及至妙音城門前時,墨麒和宮九便已經看見了一隊穿着深綠色精裝的唐門弟子,身上挂着寒氣森森、一看就很是令人生畏的暗器,站在城門前等着兩人了。
好在這個時候,宮九已經坐回他的大白馬了,否則也不知這些唐門弟子臉上的冷面該如何崩裂。
唐門派來迎墨麒二人的隊伍,打頭的便是唐門如今的大師兄,旁支一系的弟子,唐元延。
唐元延率衆弟子,對墨麒和宮九抱拳,齊聲道:“拜見國師,拜見世子。”
不遠處,恰好回城,遠遠地看見了墨麒準備上前打招呼的黃老板,僵住了。
黃老板:“……”
我怕是瘋了,否則怎的會聽見唐門的大俠們,叫那個來我家上香的假把式道士“國師”?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半點沒有虛假,這不是幻覺。
黃老板腿一軟,往旁邊一倒,被身邊的夥計們扶住。
夥計們差點被黃老板吓死了:“老板你沒事吧?”
“老板你可別死啊。”
黃老板被夥計們扶着,仰頭望天,喃喃道:“我……我現在沒事,但過段時間就不知道會不會死了……”
天哪!居然當真是國師大人?!
當初他還對國師說了什麽來着?!他他他都說了些什麽誅心之言?!
天哪!他居然不僅對國師口出狂言,還在國師好心為他們黃家施法後,把國師趕出了黃府,還——還一個銅板都沒給!
黃老板當場翻了個白眼,差點厥過去,被夥計們你掐虎口我掐人中的又給弄醒了。
黃老板顫顫巍巍:“快……快幫我準備紋銀千兩……”
等等,國師會差這點錢嗎?之前不是還傳聞,國師會點石成金,如今大宋許多曾經荒蕪遭災的城池就是國師的銀子養着的嗎?
黃老板一把拽住自己最得力的夥計的手,肅然囑咐道:“快——立即找妙音城炒面做的最好、辣子做的最好的店家,給我做一大碗炒面來!”
黃老板回憶着當時他有幸幫國師拿過的油辣辣的炒面,叮囑道:“要油!要辣!要特別麻!”
但願國師能看在他投其所好,又補上了銀子的面兒上,饒他一命吧……
…………
墨麒和宮九,雖然是在妙音城與唐門弟子碰面的,但他們落腳卻是要穿過妙音城和唐家市集,方能進入旁支弟子居住的外堡,再往深了去,才是唐懷俠所住的內堡。
他和宮九這次拜訪唐門,既然用的是國師與太平王世子的身份,唐懷俠給他們安排的落腳地自然是在最為安全的內堡之中。
往唐家市集去的路上,墨麒對唐元延道:“我的徒弟,遠道……”
唐元延和唐門衆弟子護衛在墨麒和宮九二人身邊,恭聲答道:“遠道師弟也在內堡。”
墨麒驚訝:“內堡?……師弟?”
唐元延笑道:“遠道乃是百世難遇的天工奇才,他不必閱先人書卷,只消見了機關,便能通其中大部分的原理。我們堡主憐他年幼便失雙親,又是分家曾經長老唐遠游的孫子,便破了規矩,不僅将他重新認回唐門,還将他認作幹孫子,将他當親生的孫兒培養。”
“現下,遠道師弟應該正随着堡主,在學習暗器收發之術呢。”
宮九的劍眉都快給他挑出鬓角去了:“那小麻煩精居然這麽厲害?”
宮九先是不信,而後是得意,得意于自己随便給墨麒抓來一個筋骨不錯的徒弟,居然還有這等本事。
那豈不是他這個送禮之人有慧眼識珠,伯樂識馬之能?
唐元延笑着撓了撓臉。
墨麒都擔憂他那手上尖尖的爪子會不會把他臉給劃破。
宮九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墨麒,替他開口道:“那小麻煩精,在唐家堡突然從分家被納進主家,沒少受排擠吧?”
一直在他們身側默不作聲,很有殺手風範的唐門弟子們,突然騷亂了一陣。
宮九倍感奇怪,對臉上突然神情複雜的唐元延道:“怎麽?”
唐元延苦笑道:“二位還是等到了內堡,自己一看便知。”
而後,他便不肯再言了。
從妙音城進入唐家市集,要過唐門暗哨的第一道關卡;進入外堡,又是三道關卡;進入內堡,又是三道。
墨麒和宮九在進入唐家市集時,就需要下馬了。市集內人口衆多,騎馬行路,恐傷路人。這市集雖是唐門的市集,但其中居住着的人卻不是唐門的弟子,而是幫唐門管理生意、夥食、藥材等等這些供給的商人,和他們的家族。
在進入內堡前,大黑和大白則被留下,內堡之中,不準馬匹亦或是任何動物入內。
宮九很不願把馬留下,這種仿佛進宮殿前必要卸劍的感覺令他很是不悅:“為何?”
墨麒低聲道:“內堡之中有熊貓,旁的動物進去了,可能會引起争鬥。”
宮九呵呵:“原是怕我的馬傷了堡裏的貓。”
一旁跟着的唐門弟子的表情一時之間變得很難以言喻。
墨麒:“……不是貓,是熊貓。”
宮九皺眉道:“我知道,先時汴京裏那位過壽時候,有個蜀官進貢過。不就是那種老喜歡往地上一癱,抱着竹子啃,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人腿要果子的黑白熊嗎?”宮九撇嘴道,“趙祯歡喜過好一陣呢,後來還不是送回巴蜀來了。”
墨麒神色複雜:“你可知陛下為何要送它回巴蜀?”
宮九:“太能吃了?”
“否。”墨麒慢慢道,“是因它拍死了陛下禦花園中養的三只白孔雀,還差點把禦花園裏的漢白玉柱啃豁口,一口咬斷了關着白虎的鐵籠,把裏面的白虎拍得七葷八素……一直負責侍弄花草的公公也給它打傷了好幾個。”
宮九:“…………”
宮九質疑:“你怎麽知道?”
墨麒眼神成謎:“……因為當時我也在場。”
他和趙祯本該在那時就見第一面的,結果就是這黑白熊被嘴欠的白孔雀惹怒,一路發狂,墨麒才不得不出手,親自送這只大發“熊”威的熊貓回巴蜀,他和趙祯的見面就這麽一直耽擱到了玉門關。
宮九:“……”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瘦腳伶仃的大白馬:“……那馬就放這兒吧。”
宮九原本輕慢的心态,略微地有那麽點肅然了起來。
能把老虎拍得七葷八素,一口咬斷鐵籠的兇獸……那熊貓看起來懶懶散散的,原來竟是這般兇狠的猛獸嗎?
唐門中人竟将這等猛獸養在內堡,看來還是有些手腕的。
他正這麽想着,就看見內堡往外堡的路上遠遠跑來一個臃腫的人影。
準确地來說,是抱着熊貓幼崽,故而遠看仿佛有些臃腫的人影。
來人穿着唐門深綠色的門派服,矮冬瓜個子,熊貓一抱,都看不見前面的路。
直到沖到墨麒面前時,才伸手把懷裏正啃着果子的熊貓腦袋往旁邊一撥,露出唐遠道的臉來。
唐遠道帶着懷裏的熊貓一道,撲進了墨麒懷中,興奮地疊聲叫到:“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他懷裏的熊貓崽被擠得吭叽了一聲,委屈巴巴地嘤了一下,然後繼續抓着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