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胭脂骨案07 (1)
沈氏胭脂鋪被查封了, 宮九親自看着查的。
副掌櫃根本不知為何胭脂鋪會突遭此難,被捕快從屋裏扭送出來的時候,看見了冷煞着臉的宮九,還跟看到了救星似的面上一喜,更加使勁地掙紮起來, 邊掙紮邊喊:“公子!公子, 幫我一幫啊!”
副掌櫃不喊倒好。一喊, 宮九一直壓在心頭的怒火便噌得又蹿高了幾尺。
奸商惡賈,何其可惡!
宮九點足飛身而起, 空中一旋, 甩袖給了副掌櫃一耳刮子。廣袖兜頭罩臉, 帶着內勁将副掌櫃整個腦袋扇了個結結實實。轉的衣擺在空中淩厲地帶出飒飒風聲,行動間如憑空綻出一朵寒氣逼人的雪白昙花。
宮九重新在墨麒身邊落足時, 副掌櫃已經被這一袖扇暈過去了。
宮九對着墨麒怒道:“便是他将這胭脂賣給我的!”
真是好生可惡, 平白毀掉了他精心準備的一場驚喜!
捕快們面面相觑,只得擡起被太平王世子打暈的副掌櫃,跟在宮九和墨麒身後,将人送進了參合莊。
…………
副掌櫃被擡進地牢的時候,蘇大老爺正要死不活地扒在濕漉漉的地上,有氣無力地對着莫知府的厲聲審問一句一句回着“不知”, “真不知”, “我怎麽可能知道!”。
看見副掌櫃時, 蘇大老爺吓了一大跳, 從地上坐了起來:“怎、怎麽連他也死了?”
墨麒:“他沒死, 只是……暈過去了。”
被九公子一袖子扇暈過去了。
葉孤城與西門吹雪見人既已回來,便離開了地牢。他們守着蘇大老爺一夜未睡,西門吹雪倒還好,葉孤城本就是昏迷方醒之人,這一夜熬下來精神不可避免地差了很多,必須要回去好好休息。
臨走前,西門吹雪認真對墨麒道:“見慕容,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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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你到時候還下不了手,我可出手代勞。
同為悶葫蘆,墨麒讀懂了西門吹雪眼神之意,心中一暖:“多謝莊主。”
段譽懵逼地站在一邊,根本不曉得墨麒這是在謝什麽。
捕快們手腳利索地越過人群,将副掌櫃放到地牢的地上。墨麒半俯下身去,點醒了昏迷的副掌櫃。
副掌櫃幽幽醒轉,迷迷糊糊間先是覺得臉上生疼,而後覺得背後硌得慌,不像是在自己家床上。他在地上迷瞪了會,猛地從地上驚坐而起:“這是何處?!”
副掌櫃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人群,吓了一跳。
這麽多人都呆在一個牢房裏,參合莊的地牢都顯得擠了。
押送副掌櫃來的捕快低聲将“胭脂雪有毒,而且就是胭脂骨之毒”的事情告知了莫知府。莫知府揮手讓他們退下,而後轉回頭,對着副掌櫃怒目而視,很是順手地狠狠一拍雕金墨玉硯:“竟敢在賣與百姓的胭脂中摻毒,你們好大的膽子!”
副掌櫃雖是個精明人,但他精明也只在做生意上,人還是本分的,不然沈燕也不會放心點他做二把手。長了這麽大,他什麽事都沒犯過,這還是頭一遭被知府大人審問,頓時吓得不行。
副掌櫃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什麽毒……什麽毒?!怎麽可能有毒!”
莫知府将副掌櫃下午時,才統統賣給了宮九的那幾匣胭脂雪,扔到了他面前:“還敢抵賴!這毒已有醫師驗過,正是令你家掌櫃、蘇大夫人還有白大老爺一命嗚呼的胭脂骨之毒!”
副掌櫃吓得魂魄都要出竅了,只覺莫知府的話每個字他都認識,可合在一起卻聽不懂了:“怎……怎麽可能呢?”
莫知府眯起眼睛:“你不知情?”
副掌櫃倍感冤枉,惶恐地連聲大喊:“不知!不知!我不知啊!我若是知道了,我定然不會在沈氏繼續幹下去,而且肯定會報官的呀!”
他一時驚慌失措,竟連尊卑之禮也忘了,連說了幾聲“我”。
段譽跟莫知府似的擡手,摸摸自個兒白白嫩嫩,光光滑滑的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你的意思是,這毒就只有你家掌櫃知道,連你這個沈氏胭脂鋪二掌櫃都不知情?”
掌櫃猛地點頭又搖頭,因為用力過度,連束的好好的發髻都散亂了些:“不知,我不知啊!”
墨麒沉默片刻:“你可知,沈燕是如何做這胭脂的?”
掌櫃的表情更加喪氣了:“我——我不知啊……這胭脂如此珍貴,又絕世僅有,掌櫃怎麽可能告訴我這胭脂怎麽做?”
他顯然是覺得自己這麽不知來不知去的,說不準會被懷疑不配合,哆哆嗦嗦地絞盡腦汁想了一陣後,極為頹喪地道:“我、我真不知道我家掌櫃是怎麽做這胭脂雪的……每個月的月初,他都會離開姑蘇一陣,把鋪子裏的事務都交給我處理。說是要去汲取什麽‘天地之靈氣’才能配出這胭脂。”
“我倒是覺得他就是想趁機去游山玩水去……我都看見好幾次他跑船塢去租船了。”
掌櫃的萎靡不振地耷拉下腦袋:“我……我就知道這些了……但,但我真的不知道這胭脂裏會有毒,知府你信我啊!”
…………
衆人從地牢裏出來,返回議事廳時,慕容傅已經在議事廳裏來來回回地踱着步,等了好一會了。一看見墨麒等人回來了,忙快步迎上來:“如何?”
段譽指指墨麒:“先讓道長說說胭脂雪的事情罷。”
衆人在廳中各自坐下。
墨麒:“我驗了毒,胭脂雪雖分量不多,但其中所摻胭脂骨若能一次提取出來,效用極為強勁,遠足以殺死一個人。”
宮九不由地奇怪道:“既是如此,為何姑蘇卻從未有過哪位女子用這胭脂雪中毒而死的消息?”
段譽家裏的妹子最多,也最是了解女人,笑道:“世子有所不知,女兒家的紅妝匣裏,可會只有一盒胭脂。”
慕容傅連連點頭,深有感觸:“阿碧少說也有十幾來塊胭脂。這些胭脂的量也都挺大的,我看怕是用一輩子都不一定能用完。”
莫知府怪道:“十幾來塊?這麽多胭脂,是有幾張臉要抹?”
慕容傅立即為自己的娘子争辯道:“可每塊胭脂的顏色皆是不同,質地亦是大為不同,有的稀薄清透,有的濃郁上色,自然是不一樣的。”
段譽哂笑了一下,對莫知府道:“女兒家的事,咱們不用理解,心裏知道就行了。知府家娘子說不準也有這麽多胭脂呢?你不知?”
莫知府耿直道:“不都是紅撲撲的一片,有什麽不同?”
段譽:“……”
像莫知府這般的,居然也能有娘子。可他這樣貼心的人兒,卻孤孤單單到現在,天理何在!
墨麒不得不再次出聲,将走偏的話題重拉回來,“胭脂骨之毒若劇量使用,便如水銀之毒一般見血封喉。但若是微量使用,開始時只會令人膚色雪白,臉頰紅潤,即便不抹口脂也會唇如丹寇,舌如豔蓮。”
“短時間內,胭脂骨确實會令人氣色得極為美好,但這畢竟是毒,不是藥。該有的害處在滲進肌膚之時,便已在身體裏種下禍根了。尤其是女子,能夠買得起胭脂骨的富家女子,日夜在閨房中嬌生慣養,身子禁不起什麽差池,這毒能令她們絕經不孕,氣血兩虧,若是懷着孕的女子用這胭脂,還會導致……”
墨麒的眼神突然一散,扭頭望向參合莊東邊,似是想到了什麽。
那是白府的位置。
段譽:“會導致什麽?道長,你想起什麽了?”
墨麒眼神一沉,垂眸望向段譽:“陛下可還記得,我們在離開白府前聽到的那段對話。”
段譽想了想:“你是說,抹胭脂、煎藥的那段?”
墨麒沉聲道:“大戶人家,規矩衆多。便是管教再寬松,仆女也不至在掌家人剛走的這幾日孝期還想着抹胭脂。”
宮九心念一動,接道:“除非,這胭脂實在是太貴重、太令她心喜了,以至于她甚至等不及這頭七,立即就想抹上用。”
墨麒向着宮九贊同地點頭,又道:“而且,陛下可還記得,那位大丫鬟說,要給幾位女主人送保養身體的藥?”
段譽道:“記得,難道這藥也有問題?”
墨麒沒有回答,而是問段譽道:“先前見白大夫人時,你不覺得她有些奇怪麽?”
段譽迷茫:“哪裏……”他一驚,“啊!她未施粉黛,卻膚白唇紅,頰生紅霞,這是中胭脂雪之毒的征兆!”
墨麒:“沒錯。”他頓了頓,又道,“當時我端看她面色,細聞她聲音,又聞見那煎熬的姚偉,還不敢完全确定,現下将這幾件事串聯起來,我便能确定了。”
“白大夫人在近半個月內,滑過胎。”
“那仆女手上的胭脂,應該便是白大夫人發覺有異後扔掉的胭脂雪。給衆位夫人都煎補貼身體的藥,也只是為白大夫人滑胎調養打的掩護。”
段譽聽着聽着,突然慌了:“等等……白大夫人知道自己被扔掉的胭脂雪,被那仆女撿去了嗎?那大丫鬟聽着像是掌事的人,會不會将仆女在大老爺孝期抹胭脂的事告訴白大夫人?!”
段譽從座位上蹿了起來:“我去白府看看!”
話音未落,他便撒腿跑了個沒影。
衆人面面相觑了一會,虛竹只好雙手合十,對墨麒歉道:“對不住,我家三弟就是這樣俠肝義膽的性格,見到什麽熱鬧……呃,麻煩,就想管上一管。道長,你繼續說。”
墨麒回了一禮:“無妨,陛下乃是性情中人,”
墨麒并不介意這個。段譽能夠為一名仆女會不會有危險如此緊張,更說明段譽心底純善,這是大理之幸。
“若在白大夫人曾因胭脂雪而滑胎這一基礎上重想此案,一切便豁然開朗了。”
墨麒分析道:“白大夫人性格清冷,不是好為裝扮之人,亦當并非跟風之徒。這胭脂雪被炒的沸沸揚揚,人人争強,價擡萬金,對于白大夫人來說,反倒沒有那麽好了。那麽她手上的胭脂雪,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呢?”
宮九極為默契地接道:“蘇大夫人。”
墨麒道:“沒錯,二人待字閨中時便并稱姑蘇雙美,各自結親後,蘇大老爺和白大老爺又是關系最好的摯友,兩位大夫人之間的來往自然不會少。”
虛竹皺起眉頭,慢吞吞地消化墨麒的話:“所以……因這個從蘇大夫人手上得來的胭脂,害白大夫人滑了胎,故而白大夫人才生恨,想要殺死蘇大夫人?”虛竹很難接受這樣的原因,“可是,蘇大夫人應當也不是故意的?她們又是多年的姐妹,說下殺手就下殺手,也太過無情了。”
慕容傅提醒道:“莫要忘了,蘇大夫人是在沈燕之後死的。”
墨麒點點頭,而後道:“白大夫人知曉胭脂之毒後,心懷怨恨,但第一時間報複的并非給她胭脂之人,而是理智地找到了制作這胭脂的人下殺手。一來,說明蘇大夫人與白大夫人之間的感情确實深厚,就連偷情這種事情蘇大夫人都會告訴白大夫人。二來,在蘇大夫人全然信任白大夫人的情況下,白大夫人還對蘇大夫人的情郎下了毒手,蘇大夫人定然怒不可揭。”
宮九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折扇:“指不準蘇大夫人一時沖動,就說了什麽要報官之類的話。這樣,白大夫人為了自保,就不得不對蘇大夫人下殺手了。”
“至于殺白大老爺嘛……白大夫人之所以會對滑胎一事看得這麽重,定然是有白大老爺的緣故在其中的。而且白大老爺這些年,天天夜不歸宿,花街柳巷的串個沒完,白大夫人對白大老爺心中定有怨怼。”
墨麒道:“若是這般,白大夫人之所以将懷疑都往蘇大老爺身上推,也是有考量的了。”
慕容傅了然:“白氏和蘇氏本就是同行,若是蘇大老爺死了,蘇氏自然便倒了。這樣,即便白氏只有她一個當家主母撐下來,也能守得住白氏在姑蘇的地位。”
他們在這裏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故事都圓好了,墨麒正準備再最後加一句:“這都是猜測,還未有證據”,段譽就滿臉怒色地回來了。
進門頭一句就是:“她果真對那兩個仆女下殺手了!”
段譽一屁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灌了一口茶:“我去的時候,白大夫人正給兩個婢子賜粥。我一聽,正巧就是今兒我和國師哥哥離白府時聽見的那兩道聲音。”
“哪兒有這麽巧的?!”段譽怒道,“我就踹門進去,把粥奪了,佯裝要給白大夫人灌下去,白大夫人死活不願!若真是補粥,又何至于這般不願!”
莫知府立即站起身:“那她現在人呢?”
段譽:“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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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問白大夫人的過程,異常的順利。順利到審了蘇大老爺、副掌櫃這兩個一問三不知的家夥整整兩天的莫知府,都有點不敢相信了。
不過,事實也确實容不得白大夫人再抵賴。
段譽去的及時,那紅豆薏米粥裏還攙着胭脂骨毒,她就算是說的翻出天來,也洗不清了。
莫知府從地牢裏出來時,只覺神清氣爽。
這案子解了一大半了,屬于他職責範圍內的命案已經抓住了兇手,剩下的,就不是他該插手的了。
被慕容傅和墨麒一道送出參合莊時,莫知府還在說着最後一點他們遺漏的碎片:“沈燕那邊,白大夫人是自薦枕席的。沈燕聽到這消息,樂都要樂瘋了,哪裏管什麽為什麽,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白大夫人和蘇大夫人一樣,都是扮做沈燕身邊的婢女混進沈府的,所以仆役們才沒有發現府中什麽時候來過本不應該來此的兩位夫人。”
莫知府走到參合莊門外,轉身立定,對墨麒道:“往後的案子,就不是下官能管得了的了。不過,國師若是有何事需要下官幫助,也盡管同下官來提。希望姑蘇……能早日恢複太平啊。”
…………
莫知府走了,卻把白大夫人留下來了。她連殺三人,其中一人還是她的親夫,按律當斬,左右也是要死的人,與其帶回去關進牢只等第二日午時問斬,還不如留在參合莊,說不準還能釣出鬼慕容。
墨麒與慕容傅送走了莫知府,便回到了議事廳裏。
白大夫人抓住了,他們還有一個鬼慕容要對付,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
段譽已經緩過胸口這口悶氣了,對宮九道:“世子,你上午時去了滿香樓,可有什麽發現?”
宮九矜持地微微揚起下巴:“發現?自然是有的。我不僅去了滿香樓,還去了何師爺家、七姨太屋,還有沈燕和蘇大夫人的屋子。”
慕容傅贊道:“世子果真智慧。”
何香、何師爺、七姨太,還有沈燕、蘇大夫人,這幾人都是最有可能有胭脂骨毒所藏之處信息的人。
墨麒:“有何發現?”
宮九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才道:“我一處一處地說吧。”
“誠如方才副掌櫃所言,沈燕每月月初都會離開姑蘇,消失一陣,去調胭脂雪。而且每次,他都回去船塢租借一條小船。這說明,用來調胭脂雪的材料——也就是胭脂骨,或許還有一處極為隐秘的儲藏之處。”
“而這處藏毒之地,便是鬼慕容一直想找的。”
“最開始,我去了何香的廂房。鬼慕容能給何香扮情郎扮了這麽長時間,何香身上必然有極為重要的線索。”
“可奇怪的是,我在進廂房時,恰好發現了匆匆從街道離開的鬼慕容。廂房裏已經被翻過一遍了,滿地的狼藉。”
段譽奇道:“确實怪哉!”
鬼慕容既然殺死了何香,難道不是因為已經從她身上獲得了想要的信息嗎?若非如此,他大可以早就如對待何師爺和七姨太那樣,直接一掌拍碎腦袋,又何必同何香虛以為蛇,扮這情哥兒?總不能鬼慕容把何香留到現在,是因為一見鐘情了吧?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還要再去偷翻何香的廂房?難道他還沒有獲得何香身上藏着的消息?
宮九睨了段譽一眼:“鬼慕容和何香扮這家家,确實是因為何香身上有他想要的胭脂雪的重要信息。但是你們莫忘了,這胭脂骨可是從沈燕手上溜出去的,胭脂雪也是沈燕調的。也就是說,何香光有藏毒之地的信息,但手中卻沒有骨毒。”
“我原本也不太理解,直到我在何香的房裏,找到了這個。”宮九拿出了一把繡着荷花的香囊。
段譽皺眉道:“這不是何香繡給鬼慕容的嗎?”
宮九伸手将香囊一個一個地拆開:“沒錯。這香囊裏,都塞着不少紙條,幾乎全都是情詩愛語,只有一條。”
宮九将香囊中,唯一的那一條被他做過記號的紙條,從堆了一座小小山的紙條中拿了出來。
“上面寫着,豔骨之毒,傳女非男。藏于澄日,守于粉荷。”
宮九将紙條放在了桌上,任衆人聚來端詳。漫不經心道:“鬼慕容最想要的東西,何香其實早就準備給他了。只是他沒有耐心,也不會有興趣将這些承載着何香愛意的香囊挨個打開,逐條翻看。”
“這話的意思……豔骨之毒,定是說胭脂骨毒了。傳女非男……是說,只會這胭脂骨的秘密,本是家傳的,而且只會傳給女子,不會傳給男子?”段譽琢磨了一陣,頓時恍然道,“難怪何家兄妹的關系這麽差!這毒只傳給何香,卻不傳給何師爺,何香憑白就從小受着胭脂骨毒,何師爺卻健健康康的,她心中自然不願!就算她體質特殊,不會因胭脂骨毒而死,但這到底是毒,總不會讓人快活的。”
“可這‘藏于澄日,守于粉荷’又是何意?”
宮九掃了段譽一眼:“大概說的是藏毒之地的地址吧。”
段譽把小紙條來回翻看了幾遍,眼巴巴地道:“就這一句?這能知道什麽?”
宮九道:“我亦不知。故而我又去了何師爺家中,想看看有沒有什麽信息。不過很可惜,什麽也沒有,就連七姨太也是。”
“先前我們認為,何師爺和七姨太死,是因為他們得知了鬼慕容想要獲得胭脂骨的相關消息,故而被鬼慕容殺人滅口。”
“但如果恰恰相反呢?”
墨麒蹙眉:“何意?”
宮九慢慢道:“何香的香囊,鬼慕容定然是沒有發現的。不然,我也不會有找到它們的機會。也就是說,這藏毒之地的隐喻詩,鬼慕容是不知道的。”
“仔細算算,鬼慕容和這位何香已經算是扮了半個月的愛侶了吧?可他卻什麽消息也沒有探聽到。影子人就能容忍鬼慕容這麽拖着?”
墨麒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何師爺和七姨太死,是因為鬼慕容已經等不及從何香身上慢慢挖掘信息,故而想從她從前最親近的人身上下手,想要套問信息。他們是被鬼慕容逼問,卻答不出問題,而後才被殺死的?”
宮九挑眉:“很合理,不是嗎?”
“我從蘇府出來,想着,何師爺和七姨太可能确實不知胭脂骨的事情,但沈燕肯定知道。不然他是如何獲得胭脂骨毒的?故而,我又去了沈府。”
宮九從袖中取出兩張宣紙,紙上有墨紋,看着像是從什麽東西上拓下來的。
“你們還記得,沈燕所定的兩面銅鏡?”
段譽小雞啄米式的飛快點頭,用眼神催促宮九快點說,別再賣關子。
宮九道:“我去的時候,沈燕的卧房還是原本的樣子,那時候兇手還未抓住,仆人們自然不敢亂動房內擺設。我便看見了這面銅鏡。它背後的紋路,是一個燕子,正在水中飛翔。這畫面,是不是很奇怪?”
墨麒:“确實。燕子,水中?”他腦中靈光一閃,“這畫是暗喻沈燕入水。”
宮九點頭:“所以,我又去了蘇府,把蘇大夫人的那面銅鏡找了出來。那銅鏡上畫的是這個。”
宮九揚揚下巴,示意衆人去看他拿出來的紙。
紙上拓着一副落日映荷圖。
“藏于澄日,守于粉荷。這圖難道畫的是藏毒之地?”段譽驚訝地道,“這種事情都能紋在銅鏡上送給蘇大夫人,看來沈燕對蘇大夫人深情不淺啊。”
慕容傅看了段譽一眼:“若是當真如此,那他也不會接受白大夫人的自薦枕席,也不會給白大夫人殺死他的機會了。只怕這不是情深,而是炫耀。”
正如每個不義之人在大計即将得逞之前,都忍不住要炫耀一番自己的精心布局一樣,這種謀略良久,終于得手的得意感,是很少有人能忍住不炫耀的。
“再加上沈燕每次調制胭脂雪,都要租船之說,我敢肯定,藏毒之地,必在姑蘇附近某片水域之下。”
段譽沉吟:“可……是哪片水域呢?藏于澄日……澄日。姑蘇……姑蘇……澄日。”他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衆人互相看着,齊聲道:“陽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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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已推出了藏毒之地的位置,很有可能就在陽澄湖,但要找到并且證實這個推測,還需要衆人親自往陽澄湖,下水尋覓一番。
好在衆人中并沒有旱鴨子,只要再準備些東西,便能敢在日落前去陽澄湖勘探一番了。
墨麒在屋裏換了一身避水的衣服,才将頭頂的玉冠摘下,換做更加緊實的長繩系成馬尾,拂至身後,長馬尾的末梢就被人手欠地拽了一下。
“九公子。”墨麒無奈地轉回身。
他換的這身避水衣物極為修身,尤其是上半身,幾乎是緊緊貼在肌膚上,就連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能清晰地瞧見。
宮九的眼神從墨麒結實卻不誇張的胸膛,一路順着勁瘦的腰身往下看,再思及先前在滿香樓時,親身感受過的墨麒這身軀所蘊藏的如山海般難以撼動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墨麒已經習慣被宮九這麽……如饑似渴的目光盯着看了,反正只要宮九別再往他手裏塞鞭子、塞拂塵就好。他想了想,回身到床邊拿了一樣東西,轉身回來,遞給宮九。
是一枚雕刻精致的玉佩,很小一塊,紋路繁複,成九曲迂回之相。
宮九挑眉:“送我的?”
這麽小?
段譽的腦袋從門外探進來:“該走啦!船家已經到參合莊外的蓮塘裏等着了!”他疑惑地望了望宮九,又望了望墨麒,目光落到墨麒手中那枚玉佩上,盯了一會,眼睛一亮,“咦?這不是妙音城最出名、最名貴的蜀玉!”
宮九側了側臉:“妙音城?”
這玉是道長從妙音城特地帶來的?
段譽又疑惑地道:“不過妙音城不是只賣玉,不雕玉嗎?怪了,這玉道長你是上哪雕的?這段時間咱們天天跑來跑去的,你還有時間去找玉匠雕玉?”
段譽的問話像是炮仗似的,一個炸了另一個接着響。可這炮仗倒是有靈性,一下點醒了宮九。
宮九伸指捏住墨麒已經要收回去的玉:“你自己雕的?”
墨麒:“……”
宮九接着問:“你……這又是什麽的回禮?”
“……”墨麒沉默了一會,“不是回禮。蜀玉有靜心之效,我将它泡了藥酒,長時間佩戴,可緩解你的內功陽亂。”
宮九平板着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你從妙音城那會就已經這麽打算了?”
墨麒:“……”
宮九的眼神看得他有點發毛,又莫名地讓他有點窘迫。
門外,段譽的腦袋慢慢縮回去了。
大理皇帝站在門外,寂寞仰天:這屋子裏好像沒有他存在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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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澄湖,最出名的莫過于大閘蟹。
當然,現在正是螃蟹們冬眠的時候,尋常自然是看不見螃蟹的。
——如果沒有人掏它們的窩的話。
大家回去準備下水的用具時,段譽準備的是魚簍。大家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時,段譽準備的是叉魚杆。大家下水摸地形,看有沒有藏毒地的時候,堂堂大理皇帝正在掏螃蟹窩。
還一抓抓一窩。
現在正是螃蟹們躲在洞裏冬眠的時候,段譽憑着這掏螃蟹的手藝,還當真抓到了不少挺肥的螃蟹。至于小的,則被段譽仁慈地放生了,等待明年有機會再來見面。
掏螃蟹揚起的沙子渾濁了湖水,惹得一旁的西門吹雪略有些手腳不協調地游開了。
不能怪西門莊主姿态不夠優雅,畢竟他是個旱鴨子。你不能要求一個常年住在山莊裏,一年只出三次門的人還會水。
這次西門吹雪會跟來,全因這次下水若是找到了藏毒之地,很可能會和鬼慕容碰上。為了履行自己對墨麒的承諾,西門吹雪義無反顧地來了。
對此,出身南海的葉城主報以了十分的擔憂,臨走前還問了西門莊主一句:“你可會水。”
西門吹雪心态很穩。雖然他是屬秤砣的,但他的內力不錯,雖沒試過,但他預估自己少說在水中也能憋上個半日。衆人尋藏毒之地本就打算在日落前完成,他怎麽也不會出事。
他預估的沒錯。而且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麽快找到藏毒之地。
甬道是段譽挖到的。他一魚叉捅進土裏,沒有戳到螃蟹,而是戳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他拿着魚叉又挖了幾下,就看到了一個玄鐵制成的門把手。
衆人半是驚嘆半是好笑地紛紛游了過來,一起動手把圓門上的土撥開。
墨麒打了個手勢,讓人群散開,又掏出先前南海時用過的那根萬能的鐵棒,在門鎖中撥了幾撥,伸手将門拉開了。
甬道黑洞洞的,看不清有多深,而且極為狹窄,一次只夠一個人游下去。
墨麒一馬當先地游了下去,衆人将還想押後的西門吹雪推到中間,這才一個接一個地跟在墨麒身後游進甬道。
甬道并不很長,至少對于這群憋氣能論天計時的人們來說不長。
墨麒加快速度,從甬道口探出頭後發現,這甬道竟是通向一座寬敞的地宮。
他爬出甬道,返身幫着身後的人依次上岸後,才轉身打量這座藏匿在陽澄湖下的地宮。
段譽最後一個爬出甬道,他抱着裝滿螃蟹的魚簍,浮出水面第一句就是噴笑:“——幸好莊主沒有押後!”
西門吹雪在陸地上的時候絕對是一尊殺神,可進了水,卻好幾次游得直挺挺地往甬道壁上撞。
西門吹雪涼飕飕地看着段譽。
段譽打了個寒戰,這才意識到自己調侃的是誰,忙開口對西門吹雪道:“莊主,我不會劍的!雖然我練的指法叫做六脈神劍,但我這可就真的只是手指,莊主你不會這麽殘忍,想要和我一戰的吧?”
虛竹看不過去了,把老是扮豬吃老虎,一有機會就裝老實欺負真老實人的三弟拉了回來:“莫要玩笑,先看怎麽開門。”
段譽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空蕩蕩的地宮中,唯一的那扇門上。
這門修的極為巨大,足有十人之高,門上還雕刻着極為精美且生動的陽澄湖落日荷花圖。
“這門稀奇,連個把手都沒有,可怎麽開?”段譽奇怪地盯着大門看。
他冥思苦想了一會,伸手在衣襟裏掏了掏,居然掏出了兩面銅鏡。
“……”墨麒頗為無語,“陛下何時……”
何時去取的銅鏡?
不,準确來說,應該是段譽去取了魚簍、取了魚叉,居然還來得及去了沈府和蘇府一趟把兩面銅鏡也取了來,然後到他的門前催他和宮九快些出發?
段譽對着兩面銅鏡看了會:“這銅鏡裏有荷花,有落日;這門上也有荷花,有落日。會不會找到相同模樣的荷花,就能找到開門的線索?”
虛竹望着足有十人高、四人寬的大門愁道:“這扇門上的荷花,少說也有近千朵,銅鏡上也有十二朵。要找出相同的荷花,會不會太難?”
不過反正地宮裏沒有水,不必擔心呼吸的問題,而且他們暫時也想不出什麽新的想法,不如先照着段譽的想法試着找一找了。
一炷香後。
段譽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腦袋:“我眼花了,我頭暈……”
虛竹面色也有點不大好看:“我也有些頭暈,三弟你還好吧?”
西門吹雪收回一直沉默地看着畫面的目光,蹙起了眉頭:“這畫不對。”
宮九撫了撫胸口:“是不對,我覺得內力有些凝滞。”
宮九說完這話,突然愣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給吳老頭畫的那副暗藏着逆行陣法的畫。
宮九伸手拽了一下墨麒身後的長馬尾:“道長,這畫裏會不會暗藏着陣法?”
墨麒從宮九手中“救”回自己的頭發,往後站了幾步,遠遠地看着整幅陽澄湖落日荷花圖。
墨麒:“确有陣法。”
段譽一喜:“什麽陣法?可能開門?”
墨麒搖頭:“不能開門。只是能令人看久了心神浮躁、內力紊亂的詭陣。”
段譽頓時又蔫了:“那可怎麽辦。”
好不容易找到這地宮了,偏偏他們又打不開這門。重點是還不能用蠻力打開,畢竟這是陽澄湖底,若是一不小心,地宮塌方了,可有他們受的。
西門吹雪對墨麒道:“先時的藏詩,可有提示?”
段譽坐在地上,除了嘴巴,哪裏都不想動彈:“莊主是說何香